淑英道:“这个人那里人氏?”答道:“问他说住居登云桥。”淑英又问:“姓名可知么?”月华道:“说也可笑,方纔梦睡里,又在亭子上,见一老者,自称本坊土地,分付手下道:‘柳生见色不迷,莫大阴骘,快申文书往城隍司去。’”淑英道:“这样姓柳了,莫非是柳下惠的子孙。”二人正在相笑,祇见孟家一个小使,拿了一只皮箱,一个果品肴馔道:“娘亲昨晚正要赶来,倒是娘说此时想已到家了,明日早些去罢。故此五鼓就起来,到得亲娘这里。正要进来,见亲娘和姑娘在此说话,我听见说完了,方敢进来。”月华道:“方纔这些话,作可听得全么。”小使道:“亲娘上岸,往亭子里坐。遇见姓柳的,都记得的。”娘道:“出月十五,娘四十岁,亲娘晓得的,要接姑娘同去看看戏文,叫我与亲娘先说儿声。”淑英道:“原来如此,待我做一双寿鞋送来。”月华道:“你往厨下吃了水饭,回去拜上爹娘,不须记挂。”小使应声,厨下去了。
月华治妆已毕,叫人分付些肴果,送与丈夫书馆中。又作一书云:“母亲寿日,可先撰了寿文,好去裱褙,恐临期误事。”王有道见书,方纔记得道:“也是不免之事。”晚间就回来宿歇。并不知避雨之事。过了两日,又到书馆坐下。月华一日见天下雨,触目惊心,做诗一首,以记其事:
前宵云雨正掀天,拼赶阳台了宿缘。
深感重生柳下惠,此身幸比玉贞坚。写罢放在房里,不曾收拾,却被淑英看见,袖了回房不题。
不期过了两日,又是四月中旬到来。王有道回家,打点贺寿礼物,料理齐备。一到十五,夫妻二人清早起来,着小使先将寿礼送去。轿子到了,二人别了淑英上轿。淑英笑道:“嫂嫂,这次不可夜里回来,恐再不能撞着柳下惠了。”王有道听见,心下生疑。这话头十分古怪,欲待要说明白了起身,又恐路远,暗想道:“也罢,回来问妹子便了。”一竟抬到孟家。
一进门,有这许多婆婆妈妈伺候,为他家收礼,写回帖子,上帐,忙到下午,方纔上席。散祇是半夜,在丈人家歇了,次日清早,祇别了丈人,竟自回了家。见了淑英道:“妹子,昨日何说嫂嫂这次不可夜里回来,恐再不能撞着柳下惠了,这话怎么说起?”淑英说:“原来哥哥还不知道,就是三月十五夜里,避雨回家这一件事。”有道说:“妹子,嫂嫂不曾与我说来,你可仔细为我言之。”淑英道:“那日嫂嫂急欲回来,没有轿子,雇船未的。到了门头,天色尚早,恐撞见熟人,坏了体面。上岸在花园门外亭子上坐。不期天雨得紧,有一男人也到亭中避雨。嫂嫂急欲进城,雨又不住,城门又闭。不得已,权在亭中。原来那人是个好人,须臾天晴,他往别处去了。后来五更嫂嫂回来,上床去睡,又梦见往亭子上去,见土地说他见色不迷,申文往城隍司去,道他姓柳,住在登云桥。”王有道不听这一番话也罢,见说:
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骂道:“不贤淫妇,原来如此无耻,我怎生容得!焉有孤男寡女共于幽室,况黑夜之中,不起奸淫的道理!”道:“罢了,罢了!除非休了,免他一死。”淑英道:“哥哥,不要差了主意。嫂嫂实不曾有此事。不信之时,嫂嫂有诗一首,现写着心事。”实时往房里取了出来,递与哥哥。有道看罢,道:“他在你面上说出心事,恐你疑心,故意做这等洗心诗儿。你看看,拼赴阳台了宿缘,还是自己要他如此,丑露尽矣,不须为他遮盖。我决要休他。”淑英下泪:“哥哥不可造次,你改日再问嫂嫂,说个明白,便知泾渭。”有道怒冲冲竟到馆中去了。
到次日,写了一封书,着家人拿了,送与孟老爹亲手开拆。家人一自拿到孟家,送与孟鸣时亲手拆开,也不说些别话,祇有四句诗,写道:
瓜田李下自坐嫌,拼向邮亭一夜眠。
七出之条难漏网,另恁改嫁别无言。后写:王有道休妻孟月华。某年四月十六日离照,又画一个花押。鸣时一看,不知其意,女儿为何有离书。月华流泪不言。张氏道:“就是三月十五冒雨回去这一节事,不知为何女婿作此薄情之事。”孟鸣时道:“原来为此,又无暇玷,何必如此。”道:“儿,你不须愁闷,想历久事明,再冷落几日,待我与他讲个明白罢了。”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