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之祥道:“小子向闻贵地世俗最尚奢华,即如嫁娶、殡葬、饮食、衣服以及居家用度,莫不失之过侈。此在富贵家不知惜福,妄自浪费,已属造孽,何况无力下民,只图目前适意,不顾日后饥寒。倘惜福君子于乡党中不时开导,毋得奢华,各留余地,所谓‘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如此剀切劝谕,奢侈之风自可渐息,一归俭朴,何患家无盖藏。即偶遇饥岁,亦可无虞。况世道俭朴,愚民稍可餬口,即不致流为奸匪。奸匪既少,盗风不禁自息。盗风既息,天下自更太平。可见‘俭朴’二字,所关也非细事。”
正说的高兴,有一老仆,慌慌张张进来道:“禀二位相爷,适才官吏来报,国主因各处国王约赴轩辕祝寿,有军国大事,面与二位相爷相商,少刻就到。”多九公听了,暗暗忖道:“我们家乡每每有人会客,因客坐久不走,又不好催他动身,只好暗向仆人丢个眼色,仆人会意,登时就来回话,不是‘某大老即刻来拜’,就是‘某大老立等说话’。如此一说,客人自然动身。谁知此处也有这个风气,并且还以相爷吓人。即或就是相爷,又待如何?未免可笑。”因同唐敖打躬告别。吴氏弟兄忙还礼道:“蒙二位大贤光降,不意国主就临敝宅,不能屈留大驾,殊觉抱歉。倘大贤尚有耽搁,愚弟兄俟送过国主,再至宝舟奉拜。”
唐、多二人匆匆告别,离了吴氏相府。只见外面洒道清尘,那些庶民都远远回避。二人看了,这才明白果是实情。于是回归旧路。多九公道:“老夫看那吴氏弟兄举止大雅,器宇轩昂,以为若非高人,必是隐士。及至见了国王那块匾额,老夫就觉疑惑,这二人不过是个进士,何能就得国王替他题额?那知却是两位宰辅!如此谦恭和蔼,可谓脱尽仕途习气。若令器小易盈、妄自尊大那些骄傲俗吏看见,真要愧死!”唐敖道:“听他那番议论,却也不愧‘君子’二字。”不多时,回到船上。林之洋业已回来,大家谈起货物之事。原来此地连年商贩甚多,各色货物,无不充足,一切价钱,均不得利。
正要开船,吴氏弟兄差家人拿着名帖,送了许多点心、果品,并赏众水手倭瓜十担、燕窝十担。名帖写着:“同学教弟吴之和、吴之祥顿首拜。”唐敖同多九公商量把礼收了,因吴氏弟兄位尊,回帖上写的是:“天朝后学教弟多某、唐某顿首拜。”来人刚去,吴之和随即来拜。让至船上,见礼让坐。唐、多二人,再三道谢。吴之和道:“家弟因国主现在敝宅,不能过来奉候。小弟适将二位光降之话奏明,国主闻系天朝大贤到此,特命前来奉拜。小弟理应恭候解缆,因要伺候国主,只得暂且失陪。倘宝舟尚缓开行,容日再来领教。”即匆匆去了。
众水手把倭瓜、燕窝搬到后梢。到晚吃饭,煮了许多倭瓜燕窝汤。都欢喜道:“我们向日只听人说燕窝贵重,却未吃过。今日倭瓜叨了燕窝的光,口味自然另有不同。连日辛辛苦苦,开开胃口,也是好的。”彼此用箸,都把燕窝夹一整瓢,放在嘴里嚼了一嚼,不觉皱眉道:“好奇怪!为何这样好东西,到了我们嘴里把味都走了!”内中有几个咂嘴道:“这明明是粉条子,怎么把他混充燕窝?我们被他骗了!”及至把饭吃完,倭瓜早已干干净净,还剩许多燕窝。林之洋闻知,暗暗欢喜,即托多九公照粉条子价钱给了几贯钱向众人买了,收在舱里,道:“怪不得连日喜鹊只管朝俺叫,原来却有这股财气!”这日收口,正要停泊,忽听有人喊叫救命。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1]浮厝:暂时把灵柩停放在地面上,周围用砖石等砌起来掩盖,以待改葬。
[2]争讼:因争论而诉讼。
[3]元丝课:合乎官定成色标准的一种银锭。
第十三回
美人入海遭罗网
儒士登山失路途
话说林之洋船只方才收口,忽听有人喊叫救命。唐敖连忙出舱,原来岸旁拢着一只极大渔船,因命水手将船拢靠渔船之旁。多九公、林之洋也都过来。只见渔船上站着一个少年女子,浑身水湿,生得齿白唇红,极其美貌。头上束着青绸包头,身上披着一件皮衣,内穿一件银红小袄,腰中系着丝绦,下面套着一条皮裤,胸前斜插一口宝剑,丝绦上挂着一个小小口袋,项上扣着一条草绳,拴在船桅上。旁边立着一个渔翁、渔婆。三人看了,不解何意。唐敖道:“请教渔翁,这个女子是你何人,为何把他扣在船上?你是何方人氏?此处是何地名?”渔翁道:“此系君子国境内。小子乃青邱国人,专以打鱼为业。素知此处庶民,都是正人君子所为,不肯攻其不备,暗下毒手取鱼,历来产鱼甚多,所以小子时常来此打鱼。此番局运不好,来了数日,竟未网着大鱼。今日正在烦恼,恰好网着这个女子。将来回去多卖几贯钱,也不枉辛苦一场。谁知这女子只管求我放他。不瞒三位客人说,我从数百里到此,吃了若干辛苦,花了许多盘费,若将落在网的仍旧放去,小子只好喝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