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道:“他们诸位姐姐都要听闺臣姐姐外国话,我们只顾打岔,未免不近人情,妹子只问问鼻烟高下,就不问了。”紫芝道:“若论鼻烟,第一要细腻为主。若味道虽好,并不细腻,不为佳品。其次要有酸味,带些椒香尤妙,总要一经嗅着,觉得一股清芬直可透脑,只知其味之美,不见形迹,方是上品。若满鼻渣滓,纵味道甚佳,亦非好货。”小春道:“姐姐近日‘马扁儿’不知可有酸的?我要请教请教。”紫芝从怀中取出一个翡翠壶儿,双手递过去。小春慌忙抢进一步,双手接过来,倒出闻了一闻,只觉其酸无对。登时打了几个嚏喷,鼻涕眼泪流个不住。不觉皱眉道:“姐姐,为何如此之酸?”紫芝又附耳道:“这是妹子用‘昔酉儿’泡的。”小春道:“昔酉儿是何药料,卖几两银一个?我也买两个。”婉如笑道:“他这‘昔酉儿’也同‘马扁儿’一样,都是拆字格。”小春听了,这才明白。紫芝道:“请教闺臣姐姐,这个长人国闻鼻烟,还是偶尔一闻,还是时刻闻呢?”闺臣道:“据说那些贫穷人家,没钱购买,不过偶尔一闻。至富贵人家,却是时刻不能离的。”紫芝道:“不知当日带去是甚等酒坛?”闺臣道:“闻得是宗女儿酒,其坛可盛八十余斤。”紫芝道:“如此说,那长人国闻鼻烟也过于费事了。”闺臣道:“何以见得?”紫芝道:“他这鼻烟既是时刻不能离的,每日却教人抬着鼻烟坛子跟在后面,岂不费事?”闺臣笑道:“原来姐姐还不明白。他所以要烟壶络子者,原是挂在身边以图便易,岂有叫人扛抬之理?姐姐真小觑长人国了。”紫芝道:“姐姐,这不是长人国闻鼻烟,叫作‘老虎闻鼻烟’,是没有的事!”小春道:“刚才姐姐还恨长人国未见你的壶儿。你想,他把大酒坛子只算烟壶儿挂在身边,姐姐若把那个翡翠的送他,只怕他做钮子还嫌小哩。”紫芝道:“难道长人国只买此一物么?”闺臣道:“那时家父曾带了许多大花盆,谁知他们见了,也都重价买去,把盆底圆眼用玛瑙补整,都做了牛眼小烧酒杯儿。”
宝云道:“伯伯上山,一去不归,府上可曾有人去寻访?”闺臣道:“后来妹子得知此信,即同母舅到了小蓬莱。蒙若花姐姐伴我登了此山,寻访将及半月,忽见迎面有一五色亭子,上书‘泣红亭’三个大字。亭中设一碧玉座,座上竖一白玉碑,两旁有副对联,写的是:‘红颜莫道人间少,薄命谁言座上无。’那白玉碑上镌着一百位才女名姓,原来就是我们今日百人。名姓之下,备注乡贯、事迹。人名之后,有一总论。论后有一篆字图章,镌着四句,是:‘茫茫大荒,事涉荒唐。唐时遇唐,流布遐荒。’”紫芝道:“后面两句,岂非教姐姐流传海内么?”闺臣道:“妹子因此把碑记抄了。后来遇一樵夫,接得父亲家信,催我作速回家,即赴考试。俟中过才女,父女方能会面,因此匆匆回来。”紫芝道:“姐姐且把碑记取来,大家看看。”闺臣道:“这个碑记带回岭南,不意却被一个得道白猿窃去。”宝云道:“此猿从何而来?”闺臣道:“此猿乃家父在小蓬莱捉获,养在船内,婉如妹妹带到家中。每逢妹子看那碑记,他也在旁观看。那时妹子曾对他取笑道:‘我看你每每宁神养性,不食烟火,虽然有些道理,但这上面事迹,你何能晓得,却要观看?如今我要将这碑记付给文人墨士,做为稗官野史,流传海内。你既观看,可能替我建此大功么?’谁知他听了,把头点了两点,拿着碑记,将身一纵,就不见了,至今杳无下落。”紫芝道:“偏偏被这猴子偷去,令人可恨。不知那段总论姐姐可还记得?”闺臣道:“我在船上看过两遍。此时提起,虽略略记得,恐一时说不明白,必须写出才好。”
宝云随命丫环设下笔砚。闺臣道声“得罪”,坐下,写一句,想一句,幸而大略都还记得。不多时写完,随手又把几副匾对也写了。众人都围着观看。紫芝道:“与其大家慢慢传观,不如我念给诸位姐姐听。”于是高声朗诵,连匾带对,从头至尾念了一遍。众人听了,个个称奇。紫芝道:“据我看来,我们大家倒要留神好好顽,将来这些事,只怕还要传哩。若在书上传哩,随他诌去,我还不怕。我只怕传到戏上,把我派作三花脸,变了小丑儿,那才讨人嫌哩。”兰芝点点头道:“你只是跟着吵,那个三花脸看来也差不多。”因向史幽探道:“姐姐,他这‘薄命谁言座上无’一句,是个甚么意思?难道内中薄命的多么?”幽探道:“若是多,他何不将‘谁’字改做‘须’字,‘无’字改做‘多’字呢?”宝云道:“话虽如此,但这对句同那‘泣红亭’三字究竟不佳。”因向师兰言道:“那论上曾说‘师仿兰言’,明明道着姐姐,其中必有寓意。这几日我们赴宴,你在那里登答[1]公主,以及一切言谈,莫不深明时务,洞达人情。他这匾对用意,大约姐姐也可参详大概。何不道其一二?倘竟详解不差,大家知所趋避,也是一件好事。”师兰言道:“妹子那能解得仙机?若据对联两句细细猜详,却有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