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花看罢,叹道:“原来两年之间,国中竟至如此!至西宫此种光景,甥久已料定。不然,我又何肯远奔他乡!若非当日见机,早早逃避,岂能活到今日!一经回想,尚觉心悸。现在本族中如西宫母子者亦复不少,阿父若不振作整顿,仍复耳软心活,自必祸不旋踵,阿舅久后自见分晓。此时阿父书中,虽命迅急还乡,以承祖业,但甥本无才,不能当此重命。二来自离本国,已如漏网之鱼,岂肯仍投火坑?固云‘子不言父之过’,然阿父不辨贤愚,不以祖业为重,甥亦久已寒心。况现在近派子侄,贤者甚多,何必注意于我?若我返国后,设或子侄中又有胜于我的,他日又将如何?总而言之,甥既到此,岂肯复回故乡?此时固虽不才,业蒙天朝大皇帝特中才女,并授显职。此等奇遇,已属非分,岂敢另有他想!惟求阿舅回去替我婉言,自当永感不忘。”国舅道:“贤甥为何忽发此言?实出老夫意料之外!难道果真将祖业不顾?断无此理!国主固耳软心活,连年经此大难,自知当日之失。此时若非急于要见贤甥之面,岂肯花费多金借请飞车?其所以命我星驰而来者,因当日误听谗言,致将吾甥之贤尽行蒙蔽,今后悔既晚,要见又难。若令老夫航海前来,又恐多耽时日。踌躇至再,始有飞车之举。无非要早见贤甥一日,其心即早安一日。今贤甥忽然如此毫无眷恋,不独令国主两眼望穿,深负爱子之心,亦且有失臣民之望。贤甥切莫因当年小忿,一时任性,致误大事,后悔无及。他日虽要返国,不可得了。”若花听这几句话,登时不悦道:“阿舅这是甚话!甥又不曾落魄,为何却要后悔?即使落魄,又何后悔之有?若要后悔,当日又何肯轻离故乡!总之,阿舅这番美意,无有不知,无有不感。至于‘仍返故国’这句话,甥立意已决,阿舅再也休提!”
正在谈论,闺臣命人备出饭来。国舅又再再苦劝,无奈若花心如铁石,竟无一字可商。饭罢后,若花匆匆写了一封回书,给国舅看了。国舅料难挽回,只得落泪别去。若花送过,回到里面。闺臣道:“适才姐姐同国舅说话,我们窃听多时。妹子屡要进去力劝姐姐还乡,究因男女不便,不好冒昧相见。及至此时,才想起他原是女扮男装。早知如此,我又何妨进去一会?”若花道:“就是阿妹进去劝我,我也不能应承。但可去得,我又何必如此?这宗苦情,只有各人心内明白便了。”小春道:“国王如立意务要你去,他既不惜钱财去借飞车,安知他又不送金银与林伯伯?那时林伯伯得他银钱,务要你去,那就脱不掉了。”若花道:“就是寄父教我回去,我也不去。”小春道:“你若不去,林伯伯也不准你住在岭南,看你怎样?据妹子愚见,莫若早早寻个婆婆家,到了要紧关头,到底有个姐夫可以照应。”婉如道:“姐姐只顾不做国王,岂不把兰音姐姐宰相也耽搁么?将来你们如到女儿国得了好处,俺也不想别的,只求把那飞车送俺,俺就欢喜了。”小春道:“你要飞车何用?”婉如道:“俺如得了飞车,一时要到某处,又不打尖,又不住店,来往飞快。假如俺们今年来京,若有一二十辆飞车,路上又快,又省盘费,岂不好么?”小春道:“如果都像这样,那店小二只好喝风了。”
只见缁瑶钗因部试得中,特来拜谢。彼此道喜,见礼让坐。瑶钗向秀英道:“若非姐姐成全,今日何能侥幸?时刻感念,又不敢屡次过来惊动。明日备有薄酌,意欲奉屈姐姐同舜英、闺臣、若花三位姐姐一聚,因此亲自过来奉请。望诸位姐姐赏光,明日早些过去。”闺臣、若花一齐说道:“我们早要奉拜,因连日应试,彼此都觉匆忙,所以未能晋谒。今既承宠召,明日自当同了秀英、舜英二位姐姐过去,一则奉拜,二来奉扰。”秀英、舜英道:“既如此,我们明日一同过去。”瑶钗见四人都肯去,不胜之喜,随即拜辞。次日,四人扰过,当即备酒还东。
一连聚了几日,不知不觉到了四月初一殿试之期。闺臣于五鼓起来,带着众姊妹到了禁城,同众才女密密层层,齐集朝堂,山呼万岁。朝参已毕,分两旁侍立。那时天已发晓,武后闪目细细观看,只见个个花能蕴藉,玉有精神,于那娉婷妩媚之中,无不带着一团书卷秀气,虽非国色天香,却是斌斌儒雅。古人云“秀色可餐”,观之真可忘饥。越看越爱,心中着实欢喜。因略略问了史幽探、哀萃芳所绎《璇玑图》诗句的话,又将唐闺臣、国瑞征、周庆覃三人宣来,问道:“你三人名字都是近时取的么?”闺臣道:“当日臣女生时,臣女之父曾梦仙人指示,说臣女日后名标蕊榜[2],必须好好读书,所以臣女之父当时就替取了这个名字。”国瑞征同周庆覃道:“臣女之名,都是去岁新近取的。”武后点点头道:“你们两人名字都暗寓颂扬之意,自然是近时取的。至于唐闺臣名字,如果也是近时取的,那就错了。”又将孟、卞几家姐妹宣至面前,看了一遍,道:“虽系姐妹,难得年纪都相仿。”又赞了几句,随即出了题。众才女俱各归位。武后也不回宫,就在偏殿进膳。到了申刻光景,众才女俱各交卷退出。原来当年唐朝举子赴过部试,向无殿试之说,自武后开了女试,才有此例。此是殿试之始。当时武后命上官婉儿帮同阅卷。所有前十名,仍命六部大臣酌定甲乙。诸臣取了唐闺臣第一名殿元,阴若花第二名亚元。择于初三日五鼓放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