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公子送到普济堂老爷便不教往下再送。当下爷儿娘儿们依依不舍公子只是垂泪太太也是千叮万嘱沾眼抹泪的说个不了。老爷便忍着泪说道:“几天的离别转眼便得聚会何必如此!”说着又吩咐了公子几句安静度日、奋勉读书的话竟自合太太各各上车去了。
公子送了老爷、太太动身眼望着那车去得远了还在那里呆呆的呆望。那老爷、太太在车上也不由得几次的回头远望只是恋恋不舍。这正是古人说的:“世上伤心无限事最难死别与生离。”这公子一直等一行车辆人马都已走了又让那些送行的亲友先行然后才带华忠并一应家人回到庄园。真个的他就一纳头的杜门不出每日攻书按期作文起来。这且不表。
且说那安老爷同了家眷自普济堂长行当日住了常新店。
沿路无非是晓行夜住渴饮饥餐。不则一日到了王家营子。
渡过黄河便到南河河道总督驻扎的所在正是淮安地方。早有本地长班预先给找下公馆沿河接见。上下一行人便搬运行李暂在公馆住下。安老爷草草的安顿已毕便去拜过县山阳县各厅同寅见过府道然后才上院投递手本禀到禀见。那河台本是个从河工佐杂微员出身靠那逢迎钻于的上头弄了几个钱却又把皇上家的有用钱粮作了他致送当道的进身献纳不上几年就巴结到河工道员。又加他在工多年讲到那些裹头挑坝、下埽加堤的工程怎样购料怎样作工怎样省事怎样赚钱那一件也瞒他不过。因此上历署两河事务就得了南河河道总督。待人傲慢骄奢居心忌刻阴险。
那时同安老爷一班儿拣的十二人早有一大半各自找了门路要了书信先赶到河工为的是好抢着钻营个差委。
及至安老爷到来投递了手本河台看了便觉他怠慢来迟。
又见京中不曾有一个当道大老写信前来托照应他便疑心安老爷仗着是个世家旗人有心傲上。随吩咐说:“教他等见官的日子随众参见。”安老爷是个坦白正路人那里留心这些事?
一般也随众打点些京里的土仪给河台送去。及至送到院上巡捕传了进去交给门上。那门上家人看了看礼单见上面写着不过是些京靴、缙绅、杏仁、冬菜等件便向巡捕官话道:“这个官儿来得古怪呀!你在这院上当巡捕也不是一年咧大凡到工的官儿们送礼谁不是缂绣呢羽、绸缎皮张还有玉玩金器、朝珠洋表的怎么这位爷送起这个来了?他还是河员送礼还是‘看坟的打抽丰’[歇后语有“看坟打抽丰——吃鬼”。此指十分吝啬。]来了?这不是搅吗!没法儿也得给他回上去。”说着回了进去又从中说了些懈怠话。那河台心里更觉得是安老爷瞧他不起又加上了三分不受用。当时吩咐出来说:“大人向不收礼这样的费心费事教安太爷留着送人罢!”。
次日正是见官日子安老爷也随众投了手本。少时传见那河台先算定了安老爷是个不通世路、没有材干的人及至见面递上履历才知这老爷是由进士出身。又见他举止安详言词慷慨心里说:“这人既是如此通达谙练岂有连个送礼的轻重过节儿他也不明白的理?这分明看我是个佐杂出身他自己又是两榜轻慢我的意思。倒得先拿他一拿!”
因又动了个忌才之意淡淡的问了几句话就起身让走送出来了。那安老爷也只道新官见面之常不过如此也不在意。从此就在淮安地方候补听差除了三八上院朔望行香倒也落得安闲无事。安老爷本是个雅量遇着那些同寅宴会却也去走走但是一有了歌儿舞女再遇见打牌摇摊可就弄不来了。久之那些同寅也觉得他一人向隅满座不欢渐渐的就有些声气不通起来。这且不在话下。
却说河台一日接得邳州禀报禀称邳州管河州判病故出缺。这缺本是个工段最简的冷静地方又恰巧轮到安老爷署事到班便下札悬牌委了安老爷前往署事。安老爷接了委牌禀辞出来又到府里禀辞。准安府见面先谈了几句官话便问:“吾兄你请定了幕中的朋友了没有?”安老爷说:“卑职到此不久人地生疏正要合大人讨人呢。”知府说:“很好。那前任请的朋友钱公就很妥当你就请他蝉联下去罢。”
说着从靴掖儿里掏出一个名条。安老爷连忙的接过来见上面写着“钱如甫”三个字当下收了。
这天便是山阳县请吃晚饭饮酒中间安老爷也请教了一番到工如何办事的话。那县便说:“办工在得人兄弟这里却有一个千妥万当的人他从前就在邳州衙门如今在兄弟这里。只是兄弟这里人浮于事实在用不开。二哥你带了他去大可助你一臂之力。”说着便叫了那人来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