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还没及答话公子正在那里检点那些考具的东西听见老爷的话便过来规规矩矩、漫条斯理的说道:“这话还得请父亲斟酌。要论父亲的品行学业慢道中一个进士就便进那座翰林院坐那间内阁大堂也不是甚么难事。但是功名迟早自有一定。天生应吃的苦也要吃的。就算父亲无意功名也要把这进士中了才算得作完了读书的一件大事。”
安老爷听了笑了一笑说道:“孩子话!”那太太便在旁说道:“老爷玉格这话很是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些话我心里也有就是不能像他说的这么文诌诌的。老爷竟是依他的话打起高兴来。管他呢中了好极了;就算是不中再白辛苦这一荡也不要紧也是尝过的滋味儿罢咧!”
列公这科甲功名的一途与异路功名却是大不相同。这是件合天下人较学问见经济的勾当从古至今也不知牢笼了多少英雄埋没了多少才学。所以这些人宁可考到老不得这个“中”字此心不死。安老爷用了半生的心血难道果真就肯半途而废不成?原是见了这些考具一时的牢骚话。
及至听见公子小小年纪说了这一番大道理心中暗暗欢喜又恐怕小人儿高兴只得笑着说是“小孩子话”。及至太太又加上一番相劝不觉得就鼓起高兴来说道:“既如此就依你们娘儿们的话左右是家里白坐着再走这一荡就是了。”
说着看看到了三月初间太太把老爷的衣帽、铺盖、吃食等件打点清楚公子也忙着拣笔墨洗砚台包草稿纸。诸事停当这安老爷便坐车进城也不租小寓就在自己家里住下。这房子虽说有几家本家住着正所儿没占原备安老爷、太太、公子有事进城住的平日自有留下的家人看守。这家人们知道老爷回家前几天就收拾铺设扫地焚香的预备停妥。
到了三月初六日太太打公子带了随使家丁跟随老爷进城。进场出场又按着日子打家人接送预备酒饭打点吃食。公子也来请安问候都不必细说。
三场已毕这老爷出了场也不回家从场门口坐上车便一直的回庄园来。太太、公子接着问好请安预备酒饭问了一番场里光景。一时饭罢公子收捡笔砚便在卷袋里找那三场的文章草稿。寻了半日只寻不着便来问安老爷说:“文章稿子放在那里了?等我把头场的诗文抄出来好预备着亲友们要看。”安老爷说:“我三场都没存稿子这些事情也实在作腻了。便有人要看也不过加上几个密圈写上几句通套批语赞扬一番说:‘这次必要高中了!’究竟到了出榜还是个依然故我也无味的很所以我今年没存稿子。不但不必抄给人看连你也不必看。这一出场我就算中了。”说毕拈须而笑。公子听了无法只得罢了。
日月迅转眼就是四月。到了放榜的头一天晚上这太太弄了几样果子酒菜预备老爷候榜好听那高中的喜信。
安老爷坐下就笑着说道:“这大概是等榜的意思了。听我告诉你们:外头只知道是明日出榜其实场里今日早半天就拆弥封填起榜来了。规矩是拆一名唱一名填一名。就有那班会想钱的人从门缝儿里传出信来外头报喜的接着分头去报。如今到了这时候不见动静大约早报完了不必再等。你们既弄了这些吃的我乐得吃个河落海干睡觉。”说完吃了几杯闷酒又说了会闲话真个就倒头酣呼大睡。
那太太同公子并内外家人不肯就睡还在那里左盼右盼看看等到亮钟[亮钟:意指天将亮的时分。古时天将亮时打五更钟。]以后无信大家也觉得是无望了又乏又困兴致索然只得打点要睡。上房将然关了房门忽听得大门打得山响一片人声报说:“头二三报报安老爷中了第三名进士!”
列公你道安老爷既中得这样高为甚么直到此时才报?
原来填榜的规矩从第六名填起前五名叫作“五魁”直等把榜填完就是半夜的光景了然后倒填五魁。到了填五魁的时候那场里办场的委员以至书吏、衙役、厨子、火夫都许买几斤蜡烛用钉子钉的大木盘插着托在手里轮流围绕照耀如同白昼叫作“闹五魁”。那点过的蜡烛拿出来送人还算一件取吉利的人情礼物。因此上填到安老爷的名字已是四更天的光景。那报喜的谁不想这个五魁的头报一得了信便随着起早下圆明园的车马从西直门连夜飞奔而来所以到这里天还没亮。
闲话休提。这太太因等不见喜信正在卸妆要睡听得外面喧嚷忙叫人开了房门出去打听。那门上的家人早把报条接了进来给老爷、太太、公子叩喜。这一番吵吵安老爷也醒了连忙披衣起来公子呈上报条看了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