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院门早见他姊妹两个从屋里迎出来说:“恭喜收了状元门生回来了!”公子道:“便是我正有句话要请教。”
他姐妹也道:“且慢我两个先有件事要奉求。”公子道:“我忙了这几日才得到家你两个又有甚么差遣?”他两个道:“且到屋里再说。”
公子进得屋子只见把他常用的一个大砚海、一个大笔筒都搬出来研得墨浓洗得笔净放在当地一张桌儿上桌儿上又铺着一幅绢笺两边用镇纸压着当中却又放着一大杯酒。公子一时不解问道:“这是甚么仪注?”他姊妹两个笑吟吟的一齐说道:“奉求大笔见赐‘四乐堂’三个大字。”公子断没想到从城里头憋了这么个好灯虎儿来一进门就叫人家给揭了!不禁乐得仰天大笑说:“你两个怎的这等可恶?”
因又点头道:“这正叫作‘惟识性者可以同居’。”张姑娘道:“真个的换了衣裳为甚么不趁着墨写起来呢?”公子道:“这却使不得。且无论‘天道忌满人事忌全’不可如此放纵;便是一时高兴写了挂上倘然被老人家看见问我何谓‘四乐’你叫我怎么回答?快收拾起来罢。”他姊妹二人也就一笑而罢。不想只他家这阵闺房游戏又便宜了燕北闲人归结了他“四乐堂”那笔前文。这话且按下不表。
却说安老爷见儿子厕名清华置身通显书香是接下去了门庭是撑起来了家中无可顾虑自己又极清闲算了算邓九公的九旬大庆将近因前年曾经许过他临期亲去奉祝此时不肯失这个信便打算借此作个远游访访一路的名胜到他那里并要多盘桓几日疏散疏散。商量定了先在本旗告了个山东就医的假约在三月上旬起身。太太便带同两个媳妇忙着收拾行装又给老爷打点出些给邓九公作寿的礼无非如意、缎匹、皮张、玩器、活计等件预备请老爷看过了好装箱子。
老爷一看便说:“‘君子周急不继富’这些东西九公要他何用?我送他的寿礼只用两色早已办得停停当当了。一色是他向我要的寿酒我已经叫人到天津酒行里找了一百二十坛上好的陈绍兴酒便算祝他的花甲重周已经从运河水路运了去了。那一色是我送他的寿文便是我许他的那篇生传。只这两色薄礼他足可一醉消愁千秋不死何须再备寿礼!”太太一听这话知道是又左下去了不好搬驳只得说:“老爷见得自然是但是也得配上点儿不要紧的东西才成这么个俗礼儿呀。”便不合老爷再去琐碎自己就作主意配定了。又敷余带上了几百银于防着老爷路上要使。随叫进家人们来装箱子捆行囊。一切停当老爷又托了张亲家老爷、程师爷在家照料并请上小程相公途中相伴。家人们只带了梁材、叶通、华忠、刘住儿、小小子麻花儿几个人并两个打杂儿的厨子剃头的去;又吩咐带上那个乌云盖雪的驴儿作了代步。此外应用的车辆牲口自有公子带同家人们分拨老爷一盖没管。到了起身这日止不过嘱咐了公子几句话便逍遥自在带了一行人上路。
这一上路老爷是身有余闲家无多虑空拉着辆极舒服的咕咚咚太平车儿不坐只骑着那头驴儿遇处名胜也要下来瞻仰见个古迹也要站住考订一日走不了半站但有个住处便“随遇而安”。只这等磨去离家三四天才磨到良乡。华忠有些急了晚间趁空儿回老爷说:“回老爷这走长道儿可得趁天气呀要不请示老爷明日赶一个整站罢。”
老爷也以为无可无不可次日便起了个早约莫辰牌时分早来到涿州关外打早尖。
却说这座涿州城正是各省出京进京必由的大路有名叫作:“日边冲要无双地天下烦难第一州。”安老爷到得关厢坐在车里一看只见那条街上不但南来北往的车驮络绎不绝便是本地那些居民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都穿梭一班拥挤不动。正在看着一行车马早进了一座客店。众家人服侍老爷下了车进店房坐下。大家便忙着铺马褥子解碗包拿铜旋子预备老爷擦脸喝茶。
那个跑堂儿的见这光景是个官派便不敢进屋子只提了壶开水在门外候着。老爷这荡出来是闲情逸致正要问问沿途的景物因叫跑堂儿的说:“你只管进来。”便问他道:“你这里今日怎的这等热闹?”跑堂儿的见问答说:“州城里鼓楼西有座天齐庙今儿十五是开庙的日子差不多儿都要去烧炷香都是行好的老爷。”老爷听得烧香拜佛这些事便丢开不往下谈。又问他说:“此地可还有甚么名胜?”安老爷说话只管是这等字斟句酌再不想一个跑堂儿的他可晓得甚么叫作“名胜”?只见他听了这话忙接口道:“我的老爷好话咧!大吓人不-的!一个天齐爷也有没灵圣儿的?回来你老打了尖就打那庙头里过白瞧瞧那烧香的人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