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姐此时想起他父亲来未免一阵心酸眼圈儿一红只是在公婆跟前不好悲泣。不想安老爷那边早已泪流满面呜咽不止一面擦着眼泪向太太说道:“我这位恩师在生之日我不知受了他老人家多少裁成。不想今日之下他老人家久归道山还来默佑这个小子叫人怎的不感极而泣!”因又吩咐公子道:“至于你身受你祖岳、岳父的栽培从此更当益加感奋勉图上进;却不可仗着这番鬼神之德稍存一分懈怠。
须知天道至近呼吸可通善恶祸福其应如何。你可晓得一念不违天理人情天地鬼神会暗中阿护;一念背了天理人情天地鬼神也就会立刻不容。《易》有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你只看他这‘积’字、‘余’字、‘必’字何等有斤两有把握!只可惜世人都把他作老生常谈读过去了。往往丢了这玉检金科靠些才智用事以至好端端的骨肉伦常功名富贵转眼间弄到荡析沦亡困穷株守岂不可惜!”当下公子敬听着父亲的教训便也如对着天地鬼神一般。
列公你看这位安老先生惹着他便是一篇唠叨言者何其苦不惮烦听者无乃倦而思卧。其奈他家有这等一个善教的老子便有那等一个肯受教的儿子也算得个千载奇遇了。
闲话少说。却说安公子见过父母才回到自己屋里。金、玉姊妹今日之下盼得夫婿中了两个是一团精神张罗换衣裳、换帽子。这个叫丫头伺候茶水那个又叫嬷嬷预备吃食;这个问了番连朝的车马劳顿那个又提了些那日的晴雨寒暄。
看了他三个这番闺房昵昵儿女喁喁不禁令人要笑不知愁的那个“闺中少*妇”当春日凝妆上那座翠楼的时候忽然看见陌头一片杨柳春色就后悔不该叫他夫婿远去觅封侯起来那一悔真真悔得丢人儿没味儿!
闲话少说。却说安公子次日起来依然回明父母进城忙着去作会同年、会同门、公请老师、赴老师请、序齿录、送朱卷这些事。直等赴过鹿鸣宴拜完了客也就耽延了十余天早又交了十月才待回庄园而来。到了家只见门前冷静静的众家人都不在跟前只有个刘住儿在那里看门便问他道:“老爷是在上房里是在书房里呢?”他回道:“老爷饭后同程师爷带了个小小子往近山一带闲走去了。”公子便一路进了二门早听得太太欢笑之声隔着玻璃一望原来同舅太太、张亲家太太带了长姐儿在那里斗牌呢。
公子进了屋子见过母亲也说了些连日城里应酬匆忙的话便问道:“我父亲不在家母亲今日倒无事?”安太太道:“可不是自从你俩媳妇儿接过这个家去弄得很妥当想的也周到我同你父亲可就省大了心了。这几天你父亲没事吃完了饭只坐在那里拿着本子书瞧我说:‘这么好天气为甚么不学邓九公也出去闲走走活动活动呢?’今日才同你师傅到晚香寺看菊花去了。我闲着也是白坐着我们就打起骨牌湖来了。你瞧那杌凳儿上的钱都是我赢的回来咱们娘儿们商量着弄点儿甚么吃。——也难得赢你舅母俩钱儿。”
舅太太笑道:“输俩儿输俩儿罢好容易盼得不斗那个揪心牌了!”公子也笑了。因回头不见金、玉姊妹便问丫头们道:“两位大奶奶呢?怎么一个儿也不在这里?”张太太道:“他俩可不得闲儿耍呀忙了这几日了。”太太道:“真个的你也家去瞧瞧罢他们今儿忙呢。”
公子便出了上屋回到自己院来。将进院门只见张进宝、华忠、戴勤、晋升、梁材等一干人都站在倒座东边那间窗前听着两位大奶奶屋里吩咐甚么话呢。他进了院门便奔了那屋里来。听得屋里回了一句说:“爷过来了。”他姊妹早已迎到堂屋里接着问了两句闲话便要跟过住房来。公子道:“就在这里坐罢。”说着公子先走到里间。只见靠北窗八仙桌子上堆着大高的两摞册子旁边又搁着笔砚算盘。公子道:“请治公。”何小姐便笑道:“既如此索兴让我们把这点儿事料理完了咱们好说闲话儿”公子便在靠南一张小床儿上坐下。
只听何小姐向窗外叫道:“张爹你把他带进屋里来。”张进宝答应一声带进一个人来。公子一看原来是戴勤。这个当儿何小姐还一长一短的合大家闲话。一见戴勤进来忽然把脸一沉问道:“我当日派你们几个人分管这几项地的时候话是怎么交代的?怎么众人都知道巴结照数催齐了独你拖下尾欠来?是甚么原故?”戴勤忙回道:“奴才管的那地里本有几块低洼地再者今年的雨水大那棉花不得晒都受了伤了。下欠的奴才也催过他们赶明年麦秋准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