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看了那诗。安老爷便让程师爷加墨程师爷道:“不今日这课是老翁特地要看看他的真面目兄弟圈点起来诱掖奖劝之下未免总要看得宽些竟是老翁自己来。”安老爷便看头二篇把三篇合诗请程师爷圈点。一时都圈点出来老爷见那诗里的“一轮探月窟数点透梅岑”两句程师爷只圈了两个单圈便问道:“大哥这样两句好诗怎么你倒没看出来?”程师爷道:“我总觉这等题目用这些花月字面离题远些。”安老爷道:“不然。你看他这‘月窟’‘梅岑’却用得是‘月到天心处’合‘数点梅花天地心’两句的典;那‘探’字、‘透’字又不脱那个‘讲’字竟把‘讲《易》见天心’这个题目扣得工稳的很呢。”
程师爷拍案道:“啊哟!老翁你这双眼睛真了不得!”说着拿起笔来便加了几个密圈又在诗文后加了一个总批。
那程师爷的批语不过照例几句通套赞语安老爷看了便在他那批语后头提笔写了两行批道是:
三艺亦无他长只读书有得便说理无障动中肯綮。诗变熨贴工稳。持此与多士争衡庶不为持衡者齿冷。秋风日劲企予望之!
公子见这几句奖勉交至的庭训竟大有个许可之意自己也觉得意。一时程师爷便让老爷带了公子进去歇息又笑道:“今日老翁自然要有些奖赏才好叫学生益知勉学。”老爷道:“这个自然。”说着程师爷拿了他的毛竹烟管、蓝布烟口袋去了。
却说公子随安老爷进来太太迎着门儿便问道:“没钻狗洞阿?”安老爷道:“岂但今日竟算难为他的了。”太太见老爷露着喜欢坐下便笑问道:“老爷瞧我们玉格这回考去到底有点边儿没有哇?”老爷未曾开口先动了点儿牢骚说道:“这话实在难讲。这科名一路两句千古颠簸不破的话叫作‘窗下休言命场中莫论文。’照上句讲自然文章是个凭据;讲到下句依然还得听命去。只就他的文章论近来却颇颇的靠得住了;所不可知者命耳!况且他才第一次观光那里就敢望侥幸?只要出场后文章见得人便再迟些达也未为不可。只不可步乃翁的后尘就是了。”说着便回头吩咐公子道:“你今日作了这课从明日起便不必作文章了。场前的工夫第一要慎起居节饮食;再则清早起来把摹本流览一番敛一敛神;晚上再静坐一刻养一养气。白日里倒是走走散散找人谈谈;否则闲中望望行云听听流水都可活泼天机。到场屋里提起笔来才得气沛词充文思不滞。我这里还给你留着件东西待我亲自取来给你。”说着便站起来叫人拿了灯到西屋里去。
公子见老爷亲身去取这件东西一定因师傅方才的话有件甚么珍重器皿奖赏。不一刻只见老爷从西屋里把自己当年下场的那考篮用一只手挎出来。看了看那个荆条考篮经了三十余年的雨打风吹烟熏火燎都黑黄黯淡的看不出地儿来了。幸是那老年的东西还实在那布带子还是当日太太亲自缠的缝的依然完好。
列公你道安老夫妻既指望儿子读书下场怎的连考具都不肯给他置一份?原来依安太太的意思从老早就张罗要给儿子精精致致从头置份考具无奈老爷执意不许说必得用这一份才合着“弓冶箕裘”的大义。逼着太太收拾出来还要亲自作一番交代因此才亲自去拿。便挎了出来满脸堆欢的向公子道:“此我三十年前故态也。便是里头这几件东西也都是我的青毡故物。如今就把这分衣钵亲传给你也算我家一个‘十六字心传’了。”
列公你看有是父必有是子。那公子见父亲赏了这份东西说了这段话真个比得了件珍宝他还心喜。连忙跪下双手接过来放在桌儿上。安太太合老爷向来是相敬如宾的方才见老爷站起来太太早不肯坐下;及至拿了这个篮子来便站在桌儿跟前揭开那个篮盖儿把里头装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交付公子。金、玉姊妹两个也过来帮着检点。只见里头放着的号顶、号围、号帘合装米面饽饽的口袋都洗得干净;卷袋、笔袋以至包菜包蜡的油纸都收拾得妥贴;底下放着的便是饭碗、茶盅又是一分匙箸筒儿合铜锅、铫子、蜡签儿、蜡剪儿、风炉儿、板凳儿、钉子锤子这类都经太太预先打点了个妥当。因向公子说道:“此外还有你自己使的纸笔墨砚以至擦脸漱口的这份东西我都告诉俩媳妇了。带的饽饽菜你舅母合你丈母娘给你张罗呢。米呀、茶叶呀、蜡呀以至再带上点儿香啊、药啊临近了都到上屋里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