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脸儿狼看见说:“我合他一块儿去少爷你老也支给我两吊我买双鞋瞧这鞋不跟脚了。”公子说:“你们两个都走了我怎么着?”白脸儿狼说:“你老可要我作甚么呀?有跑堂儿的呢店里还怕短人使吗?”公子扭他不过只得拿了两吊钱给他又嘱咐了一番。说:“你们要不认得宁可再到店里柜上问问千万不要误事!”白脸儿狼说:“你老万安!这点事儿了不了不用说了。”说着二人一同出了店门顺着大路就奔了那岔道的小路而来。
正走之间见路旁一座大土山子约有二十来丈高上面是土石相搀的长着些高高矮矮的丛杂树木却倒是极宽展的一个大山怀儿。原来这个地方叫作岔道口有两条道:从山前小道儿穿出去奔二十八棵红柳树还归山东的大道;从山后小道儿穿过去也绕得到河南。他两个走到那里那白脸儿狼便对傻狗说道:“好个凉快地方儿咱们歇歇儿再走!”
傻狗说:“才走了几步儿你就乏了这还有二十多里呢走罢!”
白脸儿狼道:“坐下听我告诉你个巧的儿。”傻狗只得站住二人就摘下草帽子来垫着打地摊儿。白脸儿狼道:“傻狗哇你真个的把这书子给他送去吗?”傻狗说:“好话哩接了人家两三吊钱给人搁下人家依吗?”白脸儿狼说:“这两三吊钱你就打了饱咯儿了?你瞧咱们有本事硬把他被套里的那二三千银子搬运过来还不领他的情呢!”
正说到这句话只见一个人骑着一头黑驴儿从路南一步步慢慢的走了过去。白脸儿狼一眼看见便低声向傻狗说:“嚄!你瞧好一个小黑驴儿!墨锭儿似的东西可是个白耳掖儿[即白耳圈]、白眼圈儿、白胸脯儿、白肚囊儿、白尾巴梢儿!你瞧外带着还是四个银蹄儿脑袋上还有个玉顶儿长了个全可怪不怪!这东西要搁在市上碰见爱主儿二百吊钱管保买不下来!”傻狗说:“你管人家呢!你爱呀还算得你的吗?”
说着只见驴上那人把扯手往怀里一带就转过山坡儿过山后去了不提。
那傻狗接着问白脸儿狼:“你才说告诉我个甚么巧的儿?”
白脸儿狼说:“这话可‘法不传六耳’。也不是我坏良心来兜揽你因为咱们俩是‘一条线儿拴俩蚂蚱——飞不了我迸不了你’的。讲到咱们这行啊全仗的是磨搅讹绷涎皮赖脸长支短欠摸点儿赚点儿才剩的下钱呢!到了这荡买卖算你我倒了运了。那雇骡子的本主儿倒不怎么样你瞧跟他的那个姓华的老头子真来的讨人嫌。甚么事儿他全通精儿还带着挺撅挺横想沾他一个官板儿[指铜钱]的便宜也不行。如今他是病在店里了这时候又要到二十八棵红柳树找甚么褚一官你算他的朋友大概也不是甚么好惹的了。要照这么磨一道儿到了淮安不用说骡子也干了咱们俩也赔了!”傻狗说:“依你这话怎么样呢?”
白脸儿狼说:“依我这不是那个老头子不在跟前吗?可就是你我的时运来了。咱们这时候拿上这三吊钱先找个地方儿潦倒上半天儿回来到店里就说见着姓褚的了他没空儿来在家里等咱们。把那个文诌诌的雏儿诳上了道儿咱们可不往南奔二十八棵红柳树往北奔黑风岗。那黑风岗是条背道赶到那里大约天也就是时候了。等走到岗上头把那小幺儿诳下牲口来往那没底儿的山涧里一推这银子行李可就属了你我哩。你说这个主意高不高?”傻狗说:“好可是好就是咱们驮着往回里这一走碰见个不对眼的瞧出来呢那不是活饥荒吗?”白脸儿狼说:“说你是傻狗你真是个傻狗。咱们有了这注银子还往回里走吗?顺着这条道儿到那里快活不了这下半辈子呀!”那傻狗本是个见钱如命的糊涂东西听了这话便说:“有了咱就是这么办咧!”当下二人商定便站起身来摇头晃脑的走了。
他两个自己觉着这事商量了一个停妥严密再不想“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又道是“路上说话草里有人听”。这话暂且不表。
且说那安公子打两个骡夫去后正是店里早饭才摆上热闹儿的时候。只听得这屋里浅斟低唱那屋里呼幺喝六满院子卖零星吃食的卖杂货的卖山东料的、山东布的各店房出来进去的乱串。公子看了说道:“我不懂这些人走这样的长道儿乏也乏不过来怎么会有这等的高兴?”说着一时间闷上心来又惦着嬷嬷爹此时不知死活;两个骡夫去了半天也不知究竟找的着找不着那褚一官;那褚一官也不知究竟能来不能来。自己又不敢离开这屋子只急得他转磨儿的一般在屋里乱转。转了一会想了想:“这等不是道理等我静一静儿罢。”随把个马褥子铺在炕沿上盘腿坐好闭上眼睛把自己平日念过的文章一篇篇的背诵起来。背到那得意的地方只听他高声朗诵的念道是:“罔极之深恩未报而又徒留不肖肢体遗父母以半生莫殚之愁。百年之岁月几何?而忍吾亲有限之精神更消磨于生我劬劳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