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表过的这邓九公虽是粗豪却也是个久经大敌的老手怎生会说出这等一句没气力的话来?原来他心里还憋着一桩事:他此来打算说成了姑娘这桩好事还有一分阔礼帮箱此时憋在心里密而不宣要等亲事说成当面一送作这么大大的一个好看儿。不想这话越说越远就急出他这句乏的来了。
姑娘听了这话倒不见怪只说道:“你老人家今日算来看我我也领情;算为我父母的事我更领情;要说为方才这句话来的我不但不领情还要怪你老人家的大错!”邓九公哈哈大笑道:“师傅又错了?师傅错了你薅师傅的胡子好不好?”姑娘道:“我这话从何说起呢?你老人家合我相处到底比我这伯父、伯母在先吃紧的地方儿你老人家不帮我说句话儿罢了怎的倒拿我在人家跟前送起人情来?这岂不大错?再说今日这局面也不是说这句话的日子怎么就把你老人家急得这样‘钦此钦遵’倒像非立刻施行不可?你老人家也该想想便是我不曾有对天设誓永不适人的这节事这话先有五不可行。”
褚大娘子才要答话安老爷是听了半日好容易捉着姑娘一个缝子可不撒手了。连忙问道:“姑娘你道是那腻不可行?”姑娘道:“第一无父母之命不可行;第二无媒妁之言不可行;三无庚帖四无红定更不可行;到了第五我伶仃一身寄人篱下没有寸丝片纸的赔送尤其不可行。纵说五件都有这话向我一个立誓永不适人的人来说正是合金刚让座对石佛谈禅再也休想弄得圆通。说得明白了!”
安老爷道:“姑娘你须知那金刚也有个不忍石佛也有时点头。何况你说的这五桩桩桩皆有。”因指着他父母的神龛道:“你看这岂不是你父母之命?”又指着邓家父女合张亲家太太道:“你看这岂不是你媒妁之言?你要问你的庚帖只问我老夫妻。你要问你的红定却只问你的父母。至于赔送姑娘你有的不多却也不到得并无寸丝片纸待我来说与你听。”
安老爷这话就如对策一样才不过作了个策帽儿还不曾一条条对起来呢。姑娘听了先就有些不耐烦。邓九公又在一旁拍手道:“好哇!好哇!我看姑娘这还说甚么!”安太太恐姑娘着恼便拉着他的手说:“不要着急慢慢的说着就有个头绪了。”褚大娘子道:“正是这话。好妹子你只记着我当日合你说的‘老家儿说话再没错的’那句话还是老家儿怎么说咱们怎么依着。”
姑娘一看这光景你一言我一语是要“齐下虎牢关”的来派了。他倒也不着恼也不动气倒笑了笑说道:“伯父不必讲了。你二位老人家从五更头闹到此时也该乏了。我师傅合褚大姐姐大远的跑到这里也着实辛苦了。竟请伯父、张亲家爹陪了我师傅合褚大姐夫前边坐去我同伯母合妈妈也陪了褚大姐姐到厢房说些闲话。你我大家离了这个所在揭过这篇儿去方才的话再也休提。如不见谅我抄总儿说一句:泰山可撼北斗可移我这条心、这句话断不能改!我言尽于此更不再谈。凭着大家万语千言却莫怪我不答一字。”说着只见他退了两步果然照褚大娘子前番说的那光景把小眼皮儿一搭撒小脸儿一括搭小腮帮子儿一鼓抄着两只手在桌儿边一靠凭你是谁凭你是怎样合他说着再也休想他开一开口。这事可糟了!糟狠了!糟的没底儿了!
列公你道“两好并一好爱亲才作亲”“一家不成两家现在”何至于就糟到如此?原来今日这桩事果然说成不是还有个十天八天三月俩月的耽搁。只因安老爷一愁姑娘难于说话二愁姑娘夜长梦多果然一言为定那问名、纳采、行聘、送妆都在今日这一天只在今日酉时阴阳不将天月二德便要迎娶过门了。此刻这里虽是这等一个清净坛场前头早已结彩悬灯排筵设宴吹鼓手、厨茶房以致傧相伴娘家人仆妇一个个擦拳磨掌吊胆提心的只等姑娘一句话应了声立刻就要鼓乐喧天欢声匝地连那顶八人猩红喜轿早已亮在前面正房当院子了。安老爷、安太太虽不曾请得外客也有好几位得意门生同心至好以至近些的亲友本家都衣冠齐楚的在前边张罗候着驾喜。不想姑娘这个当儿拿出那老不言语的看家本事来请问这一咕噜串儿叫安老爷一家怎生见人?邓、褚两家怎的回去?便是张老夫妻那逢出朝顶、见庙磕头合一年三百六十日的白斋那天才是个了愿?至于安公子空吧嗒了几个月的嘴今日之下把只煮熟的鸭子飞了又叫张金凤怎的对他的玉郎?又叫何玉凤此后怎的往下再处?你道糟也不糟?此犹其小焉者也。便是我说书的说到这里就算二十五回团圆了听书的又如何肯善罢干休?那可就叫作整本的《糟糕传》还讲甚么《儿女英雄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