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虽然案情分析会九点半才开,但是江北区公安局三楼会议室已经几乎坐满了人。老邓站在后门边上抽着烟望着楼梯口,过了好一阵,才看到吴东和周觅急匆匆地窜出身影,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
“昨晚没睡觉?”看着吴东重重的黑眼圈,老邓笑着问道。
吴东点了点头。
“那等会儿可别犯糊涂说瞎话啊。”老邓拍了拍吴东肩膀:“走,进去吧,还可以坐下眯一会儿。”
“你怎么不问我案情理的怎么样了?”
“还能理出什么花样。”老邓昨晚也是分析了大半夜,不过到最后还是只能得出个苏牧心杀人再畏罪自杀的结论,唯独对那枚神秘的指纹有些放心不下,但是却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对了,今天的分析会,市局的领导还有分管经济和招商的罗市长都会参加。昨天王队已经大致汇报过了案子的进展情况,听说上面认为我们进度有些慢。”相比较案情,老邓当务之急似乎更关心等一会儿的分析会该如何应对。
“进度慢?”吴东脸色有些难看。
“一是现在证据算是比较充分,苏牧心杀人后畏罪自杀的脉络也很清晰;二是这个案子拖得太久不利于上市公司运营和市里的招商工作开展。听说苏牧心的失踪经过这段时间的发酵,在工商界和企业界已经搞的人心惶惶,这人再一死,估计整个商界都要炸锅了。等一会开会,想好了再说话啊,拿不准的先给我憋着。”说完,老邓就丢掉烟头,转身进了会议室。
吴东站在后门想了想,也不和周觅打一声招呼,便闷声掉头走向了楼梯口,搞的周觅愣在原地,一头雾水。看了看嘈杂的会议室,又扭头看了看已经走远的吴东,无奈之下,只得快步跑到前门在签到表上刷刷画了几笔,然后再一路小跑追下了楼梯。
“你不参加分析会,不怕被记小黑本?”吴东一边盯着后视镜把车倒进停车位,一边打趣地问道。
“知道你还偷跑出来?”周觅没好气地回道。
“开会不如干正事,而且时间貌似不等人。”吴东似乎并不在意。
“不过我已经签过到了。”说完,周觅立刻变脸,得意地比了个兔头手。
“我去,你还真是个宝贝。得,今天午饭我请了。”吴东龙颜大悦。
“我只签了我的名,你高兴个什么?”周觅偷笑着说道。
吴东被涮了一道,脸上立刻挂起了黑线,车屁股还差点撞上砖墙。
“我签了到,说不定还能浑水摸鱼过去,但你是骨干,会上肯定会被点名发言,都是被发现,假签到还不如不签的好。”虽然知道吴东肯定不会介意,但是周觅觉得还是要解释一下。
吴东狼狈地停好车,拉起手刹转过身,从兜里拿出一根黑布带子,对着周觅双手拉着使劲扯了扯,然后露出了一个电影里刑讯逼供似的坏笑。
“说吧,是绑你还是绑我?”
按照吴东的计划,两人是要去一趟东港的,目的就是调查苏牧凡 17 年前失踪,包括宣告死亡的细节。如果能从中找到疑点,可以证明苏牧凡并没有真正死亡,那么昨晚的推断基本上就十有八九了。不过刚没开出多远,吴东就突发奇想,决定先到施悦家和苏牧心家两个案发地点再去重新摸一遍底,反正也是顺路,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周觅知道吴东的意思,当时现场的所有调查和结论都是基于凶手是正常人进行的推演和考量,但是现在嫌疑人换成了一个盲人,带着这个思路现场重新审视一遍,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和发现。
“轻点,你劲也使得忒大了吧。”吴东隔着黑布揉着眼眶抱怨道。
“你不是说不能漏一点光吗?”一边说着,周觅继续在吴东后脑勺的打结处又狠狠地加固了一道。
“等会儿不要给我任何提示啊。”吴东严肃地提醒道。
“撞上了怎么办?”
“撞上活该我倒霉。”
话刚说完,没走两步,吴东左胳膊肘就刮上了一辆车的后视镜。
“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不是不准提示吗?”周觅跟在吴东身后一阵偷笑。
吴东摸着车身走到了停车场的空地上,不再和周觅开玩笑,脸上也严肃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集中起了注意力。
眼睛被蒙起,双眼什么都看不到,脑袋里倒是真的好像一下清明了许多,耳边传来的声音好像也比平时丰富了不少。而且似乎像广播调档一样,如果特别关注某一个声源,那个声音就能变得稍稍清晰一点。这有点类似眼睛的聚焦,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耳朵便承担起了这一部分的聚焦功能。
不过蒙上眼的新奇感没有持续多久,吴东就开始碰到了第一个问题,那就是方向感的丧失。现在他是知道停车场出入口是在自己 10 点钟方向的,但这是靠着下车时记忆的提醒才能让他能够辨别,他清楚,如果一直是黑着眼,肯定只能是四向不明,八方不清。
接下来,吴东要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当然也是他的第一个试验,那就是通过挡车杆走出停车场。
面对着出口方向,吴东在脑中测算着距离,虽然他知道这是在作弊,但是包括横杆的位置,出入口的大致结构等都已经深深地烙在他脑海里,只要他还在想着这个事情,那就是不可能摆脱掉的。
吴东尽量保持慢慢的匀速行走,而且把步幅缩小到了 40 公分左右,然后在心中默默地计算着走动距离。这时候吴东立刻又发现了丧失视力后的另外两个问题,一是距离感,如果不通过刻意的计算,基本上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远;第二就是盲眼状态下是很难一心二用的,比如现在,他集中精神计算着距离,就很难把听力再聚焦到关注入口的车辆声音上。
大概数了 30 步左右,吴东停了下来。他是要用之前视频中的方法来验证一下顺利通过拦车杆的可行性。可是现在如果能睁着眼看到自己的位置和行为,他一定会像门岗亭的收费员一样,认为出现了个傻子或者耍无奈的泼皮,贴着拦车杆站在了停车场的入口处。
没有理会收费员的呵斥,吴东站定了不动,直到听到正前方有刺耳的车喇叭催促声响起,他才朝右让开了大约一米的距离。
车辆驶入,拦车杆抬起再落下之间差不多有四五秒间隙,吴东快速地计算着,然后按照自己的估算,快速地往前走去。这时候,他听到了身子左边传来了汽车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但是他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行走,然后……就撞上了收费亭。
取下头上的黑布带子,吴东回头朝着身后的周觅失望地摇了摇头。
事情显然没有吴东想象的那么简单,虽然有之前的记忆做引导,但是在距离方位的判断和计算上,每一步差上那么一点,合起来就足以产生足够大的误差,让他碰了壁。
“有一个适应过程的,十多年盲眼习惯产生的差距不是你几分钟就可以弥补的。”周觅知道吴东撞的不轻,赶忙开口安慰。
吴东点了点头,不过他心里清楚,自己对于停车场记忆的作弊已经足以抵消这所谓的差距,眼盲带来的巨大生理缺陷实实在在,日常生活中的不便也处处都是。而且,这应该还只能算是苏牧凡作案过程中不算复杂的一个环节。想着他还要下毒,藏尸,伪造证据,销毁现场痕迹等等等等,吴东就是一阵头大。
就在一瞬间,吴东甚至有些怀疑起自己的推断,甚至认为有可能还有其他的人一直跟着苏牧凡身边在为他进行协助和指导。
“还要试下去吗?”周觅问道。
吴东想想然后摇了摇头:“其他的没必要了,不过等会儿反正顺路,我想再去趟曲桐家。”
对于抛尸方法还有水箱扶梯上的那个诡异指纹他依然耿耿于怀,他决定也要亲身去试上一试。
“曲桐现在还在所里,家里是进不去的吧?”
“不去家里,上趟楼顶就行。”
两人直接从停车场开车来到了滨江御景,保安对于两人已经算是很熟了,简单说明了下,就帮着刷了门禁卡和电梯。
上了 36 楼,吴东抢在前面出了电梯,然后直接在消防通道口蹲了下来。
“干吗?你是要我扮尸体?”周觅一眼就猜中了吴东的心思。
“别废话,上来。”
周觅不情不愿地爬到了吴东的背上。
“还要绑上吗?”周觅拿出黑布带子,伸到吴东头前晃了晃。
“要想摔跤的话,你就绑吧。”
“那还是算了。”周觅在背后一阵窃笑。
“我的天,你到底多重啊?”刚走上几步楼梯,吴东就开始抱怨起来。
“不到 90 啊。”
“你是在菜场称的重量吧。”吴东腾出一只手拧开铁门,然后侧过身,用周觅的后背抵住门,还故意喘气多站了一会儿,才走出了楼顶。
来到水箱边上,吴东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看了看两米多高的扶梯,他开始有些心虚起来。扶梯倒也没多高,不过背着周觅加上自己本身的重量,少说也有两百多斤了,而且还是垂直高度,他还真怕爬到一半摔了周觅。
“放我下来,你不会真要爬水箱吧。”想到那晚的尸体,周觅就是一阵反胃。
“就试着爬两步,不上去。”吴东决定还是试试,不亲身体验一把,有可能永远都无法破解抛尸指纹的谜题。
刚爬了两步,出于安全,吴东还是又重新回到地上放下了周觅,然后又仔细地看了看扶梯。总体来说,背人爬这个梯子比自己想象的要难上许多,而且上次发现尸体的那晚,由于光线较暗,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梯子不知道是安装的时候出了偏差还是使用损耗,导致了扶梯的下面固定部分有些松动,而且和地面也不是完全垂直的 90 度角,而是有些稍稍内倾,大致估量了下,应该接近 100 度了。
“怎么样?什么体验?”周觅揉了揉肩膀,吴东背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吴东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虽然只是试着爬了两步,但是他已经完完全全体会到了背人爬梯再抛尸的难度。
难点不在于重量,两百多斤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并不是多么不能承受的负重。关键在于受力点,如果是一个人爬扶梯的话,手脚基本上可以均衡地承重,但是如果背了一个人的话,多出来的重量会自然地让身子后倾,再加上扶梯的松动和内倾,所有的负重都会偏向手部,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手指。而且这个爬梯的扶栏比较粗,当细细的几根手指成为两人主要的受力点时,攀爬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
“重量倒是可以承受,但是背尸的话,身体会后倾,手指完全受不了。”吴东揉搓着发白的指节说道:“本来我是想,有可能凶手是把尸体的手绑在自己的手下攀爬,并以此来制造唯一的指纹,不过现在看来根本不可能。”
刚刚背的是周觅,她还会主动地配合,如果真正换成尸体的话,只会更沉更不好掌控,就算是用绳子绑的再紧,这种后倾感也是无法避免的。而且扶梯的横杠直径差不多五六厘米,一只手覆盖在另一只成年人的手上肯定是握不全的,同时更加地不好发力……
“会不会是凶手带着手套,然后每上一级台阶,再抓住尸体的手来刻意制造指纹呢?”周觅想了想说道。
“不会,这其实是一个道理,如果这样操作的话,必定有一只手要腾空,这样的重量,两只手已经很吃力了,更何况一只手。现在看来,想要靠一个人的力量来完成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除非使用了工具,或者……或者是曲桐搭了帮手。”
吴东刚说完,身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掏出来看来下,是老邓。对着周觅做了个收声的手势,然后赶忙接起了电话。
“你小子胆子不小啊,这么重要的会议你也敢翘?”
“胃病犯了,我也没办法,一呼吸就痛,说话都困难。”吴东谎话张口就来,一边说还一边煞有介事地捂住了胸口呻吟了起来,看的周觅在一旁差点笑出声。
“别给我装了,现在会议还没结束,赶紧先给你说个正事,回头在找你算账。”
“什么正事?”
“刚刚查出来曲桐有两笔汇款记录,都是在案发之后汇出的,金额还不小,我觉得有些蹊跷,你刚好在外面,赶紧去跑一趟。”
“汇款记录?”吴东心里一惊,如果是苏牧凡的话,曲桐还真有可能汇款。
“对,收款人的信息已经查清,我马上就把身份地址发给你。”
“好,赶紧的。”
“胃不痛了?”
“是哦,好像真不痛了。”
电话那边留下一阵坏笑,便挂了电话。过了一会儿,消息便发了过来。
“薛小玲?”看到收款人姓名,吴东不由失望地皱起了眉头,不过接着看到后面的地址是东港新区的时候,却立刻让他联想到了之前的辣酱快递:“你还记得上次辣酱快递的发货地址吗?”
周觅摇了摇头:“不过好像快递盒还在车上。”
“出发吧,去东港。”
“又有什么新消息吗?”周觅凑过身,看了看吴东手机上的信息。
“苏牧凡是不是还活着,也许马上就要揭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