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这么的熟悉，熟悉的过廊，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味道，虽然这味道现在闻起来并不是那么的愉快，不过重新回到这里，一直紧绷着弦的苏牧凡却感到了无比的放松。
“一年没见，变气派了啊。”孙巧芳眉开眼笑地打量着苏牧凡，一年前这小子说是找到了有钱的亲戚，这次怕是回来报恩了。
“开这么远的车来接我，麻烦您了！”苏牧凡感激地说道。
“不麻烦，不麻烦。”孙巧芳一边摆手一边眼馋地看着苏牧凡手里包上的大 logo：“好久没见，还挺挂念你的，中午炖只鸡，一起热闹热闹。”
“不用麻烦了，我这次回来还要求您帮忙呢。”苏牧凡脸上堆起了笑容。
“说哪里的话，这么多年你不就像我儿子一样吗，哪有儿子求老妈帮忙的？有啥事儿你尽管开口。”孙巧芳这时又看了看苏牧凡的脚下，虽然认不出什么牌子，但是她眼尖，一眼就看出是真牛皮。
“店里现在还缺人吗？我想回来帮忙。”苏牧凡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回来？”孙巧芳有些摸不着头脑：“回来干嘛？帮人按摩？”
“嘿嘿，是的。”
“不要开玩笑了，你不是找到有钱的亲戚过上好日子了吗？干嘛回来受这个苦？”
“哪有什么亲戚，我当时只是觉得有些闷，想自己出去转转，所以……”苏牧凡一脸的尴尬。
“你说的是真的？”孙巧芳盯着苏牧凡的脸，看他的表情并不是像在开玩笑。
“真的，骗您干嘛。”
“那你这一身？”孙巧芳将信将疑，不过脸上已经开始变了颜色。
“呵呵，都是假货，充充门面的。”苏牧凡傻笑着摸了摸胸前的领带，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赶忙把手里的包递给了孙巧芳：“这个包是高仿的，质量不错，就当我孝敬给薛叔的。”
包里的东西，包括苏牧心的钱包什么的，苏牧凡都已经拿了出来，现在里面空空如也，对他也没了什么价值，所以干脆就拿出来送个人情。
这时，孙巧芳的脸已经彻底拉了下来，不过她还是接过了皮包：“你原来的房间都堆上货了，今晚你就在按摩房将就一晚，等收拾好了你再搬进去吧。”
说完，背身留了个白眼，便出了房门。
听到孙巧芳走远后，苏牧凡摸索着坐到了按摩床上，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没过多久，笑容便又回到了脸上，因为他听到了一串细微的脚步声。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能想象到那蹑手蹑脚的好笑样子。
“啪。”一双大手用力的拍在苏牧凡的背后，苏牧凡假装受惊，夸张地晃了晃身体。
“哈哈哈，吓一跳吧！我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小姑娘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妞妞啊，你的力气还是这么大，肺都快被你拍出来了。”苏牧凡假装难受地咳嗽起来。
“装什么啊，谁不知道你的耳朵跟猫一样，你早听到了吧。”妞妞边说边拧住了苏牧凡的耳朵。
“都多大了，一点礼貌都没有。”苏牧凡一把拍掉了耳朵上的大手。
“这次回来不会走了吧，上次你走后，我哭了好几天呢。”妞妞从小就在店里长大，性格单纯，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说着说着就泛起了哭腔。
“不走了，瞎着眼睛能走到哪里去？”虽然知道自己呆不了多久，但是苏牧凡还是不忍心伤小姑娘的心。
“妞妞，3 号房来客人了，赶紧的。”屋外突然传来了孙巧芳催促的声音。
妞妞刚刚破涕为笑，听到了催命的声音，立刻又苦起了脸：“死老婆子，就知道催。”
“你先休息，等会儿忙完了，我帮你收拾房间，你的东西我都帮你收着呢。”
说完，妞妞就放开了苏牧凡的手，转身摸索着出了房门。
听着妞妞的声音，苏牧凡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
在他来到“老薛盲人按摩店”的时候，妞妞就已经在这里了，那时她才两岁，自己大她一轮还有多。刚开始，他一直以为妞妞是老薛家的孩子，直到后来才听说，孙巧芳没有生育能力，妞妞是在一岁不到的时候，因为天生眼盲被父母丢到了店门口，老薛心软，而且一直想要个孩子，所以才收养了她。
其实，妞妞算起来也是个苦孩子，孙巧芳性格乖戾，待人势利，对妞妞没什么感情，稍微大点就让她在店里打杂，刚过了 12 岁就直接跟老薛学了按摩，开始在店里做工。店里圈子小，妞妞也出不了门，整个店里也就只和苏牧凡亲近，日积月累，两人感情深厚，苏牧凡也是把她当妹妹看待，疼爱有佳。
苏牧凡之前还和苏牧心商量过，要把妞妞接过来一起住，不过，现在这些都已经不可能了。
18 岁了吧，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刚好也是 18 岁高中毕业那年来的这里，想想窝在这里的 16 年时光，苏牧凡心里一阵唏嘘。
这时，苏牧凡又想到了曲桐，自己 18 岁眼瞎，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她的声音，性格都变了很多，但是在他的脑海里，曲桐依然是 18 岁的模样，爱笑，爽朗，大大咧咧，走路带风……
想到这里，苏牧凡的脸上又挂起了阴郁，缓缓地抬起头，面向门外，深叹了口气。
孙巧芳把包丢在了柜台，回头看了眼里间的按摩房，确认苏牧凡还呆在里面，才小声抱怨起来：“还以为他良心发现，回来报恩来了，没想到就拿回来个破包，还赖着脸皮继续吃白饭。”
“回来不是挺好吗？客人不少，我也可以轻松点。”老薛坐在一旁，笑呵呵地打着圆场。他知道老伴儿的性格，但是却从没怨过她，自己眼疾致盲这么多年，她虽然嘴巴不饶人，但是却一直没离开过自己，整个店也都靠她张罗，没少遭罪。
“哎，回来就回来吧，就当以前一样，谁让我命苦呢。”一声叹息后，孙巧芳趴在柜台上，嗑起了瓜子。
“下午，你帮着收拾下，孩子眼睛不好使，总得有人帮把手。”老薛在一边提醒到。
“知道了，就你心软。”孙巧芳心烦地把手里的瓜子丢回了盘中，然后气乎乎地走向了厨房：“你看着点儿，我去做饭了。”
午饭没有鸡，也没有鱼，不过 4 人围在一起，就着老三样，拌着吃不腻的辣酱，苏牧凡还是吃的很香，一是他的确已经很饿了，二来这也是陪伴了他十多年的老味道。
不出苏牧凡的意料，吃完饭没过半个小时，孙巧芳就给他排上了活，不过苏牧凡有股新鲜劲，手艺也没丢，还能和客人聊聊天，忙碌之中，倒把过去一夜半天的烦心事和紧张丢掉了大半。
今天不是周末，下午的时候客人不多，趁着空闲，妞妞和苏牧凡把小屋子彻底的收拾了一番，虽然两人都看不见，不过东西不多，倒也没花太多时间。
“可惜这铁货架暂时是没办法搬了。”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妞妞知道店里本身就没多余的空间，这货架八成是搬不走了，想着苏牧凡要一直睡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她的心里就是一阵不自在。
“没事，有地方睡就行。”苏牧凡倒也不在乎。
“不过，这屋里怎么这么大一股辣酱味？”苏牧凡耸着鼻子使劲嗅了嗅。
“哦，货架上放的都是辣酱，不行，我得去跟孙妈讲讲，这一屋子辣酱味，怎么住人啊，我先帮你通通风。”说完，妞妞就要去开窗。
“搞这么多辣酱干嘛啊？平时也吃不了吧。”苏牧凡一阵头痛，这辣酱是好吃，可是这么大味道天天闻着，估计觉是不用睡了。
“孙妈搞的副业呗，就她那本事，还想着当老干妈第二。”妞妞没好气地说道。
“副业？”苏牧凡好奇起来。
“是啊，你之前走没多久，就有一个客人给孙妈支招，让她开个网店卖手工辣酱，结果她还真捣鼓了一个淘宝店，没想到生意还不错，不过倒是苦了我，天天抽闲还得帮她包快递。”
“网店发快递吗？”苏牧凡试探着问道，心里却有了些打算。
“是啊，所以你走后，屋子就变成了仓库，每天下午我都得在这里包快递。”
“每天都发吗？”苏牧凡问道。
“是啊，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但是每天都有。”
“今天也有吗？”
“有啊，不过今天好像没几单。”
“每天快递都是什么时候来取货？”苏牧凡追问道。
“下午五六点吧，时间不怎么定的，你问这干吗？”
“哦，没什么，对了，你有银行卡吗？”
“有啊，过完 18 岁生日，我就让孙妈帮我办了一张，不过里面还没存上钱。”
“能借我用一下吗？”
“当然可以。”这么多年来，苏牧凡还是第一次请自己帮忙，妞妞当然乐意，甚至都没想着问借银行卡干嘛。
“谢谢你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里面又没钱，不过你晚上可得给我多讲几个故事。”
“好啊，我刚听了几个鬼故事，晚上全讲给你。”
“只要是你讲的，我都爱听。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说完，妞妞就开心地出了房门。
没过多会儿，妞妞就拿了银行卡过来，交给了苏牧凡。
“好了，昨晚没睡好，我想休息会儿，你先去忙吧，休息好了我再来找你。”现在已经下午 3 点多，苏牧凡想着心里的打算，所以急着先把妞妞支开。
“那你先休息吧，别忘了晚上给我讲故事。”妞妞撇着嘴，有些不乐意，刚走到门口，忽然又兴奋地转过了身：“你这里味这么大，要不到我房间睡吧，以后你都跟我睡得了。”
听着妞妞突然冒出的话，苏牧凡一口口水呛进了气管，一边咳嗽一边苦笑不得地把妞妞推出了门。
关好了房门，苏牧凡立刻就开始扶着墙按顺序搜索起了货架，没用几分钟，他就已经熟悉好了辣酱，飞机盒还有气泡纸的位置，然后拿起了一张气泡纸，思索了起来。
下午店里一直没客人上门，孙巧芳在柜台的电脑旁无聊地点着鼠标，今天网店生意也不好，除了上午接了 2 单，整个下午旺旺上连个咨询的人也没有。
看了看里间，孙巧芳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放下鼠标气乎乎地朝苏牧凡的房间走去，一边走嘴里还不住地嘀咕：“刚来就开始偷懒了，这都一个小时不见人影了。”
门都没敲，孙巧芳直接拧开了把手，只看到苏牧凡正坐在床上，捣鼓着一堆飞机盒和气泡纸。
“在干嘛呢？”孙巧芳没好气地问道。
听到孙巧芳的声音，苏牧凡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然后一边堆起笑脸，一边摸索着西装的内兜，不一会儿，便掏出一张百元钞。
“孙妈，我听妞妞说，店里现在在卖辣酱是吧？”
“是啊，怎么了？”苏牧凡忽然提起辣酱，让孙巧芳有些不明所以。
“我有个开连锁餐馆的朋友，之前还特别跟她提到过您的手艺，我想着今天给她寄上一瓶让她尝尝，如果喜欢的话，以后的订单可不会少。”苏牧凡胡诌起了早就想好的说辞。
“你出钱？”孙巧芳盯着苏牧凡手里的钞票问道。
“小钱，小钱，以后订单固定了，那可就是大钱了。”
“那好吧，你等会儿把地址告诉我，我去拿快递单。”孙巧芳拿过钱，语气也开始缓和起来。
“好，好，以后包快递就交给我了。”苏牧凡拍着胸脯说道。
孙巧芳不置可否，转身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