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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5)

封家明蹲到日上东南天,仍然愁肠百结。这时,他却隐隐约约听见南岭上有人打喝溜。是哪个队下湖种麦子啦?他站起身往南岭上望望,却并没见有人使牛。是那喝溜声还是响着,而且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封家明再仔细看看,现南岭的最高处有个人影,是谁看不清楚,喝溜声好像是他出的。

是谁?不使牛耕种打什么喝溜?封家明觉得奇怪,便打算到那里看看去。

一步步走近南岭顶端,那喝溜声也越来越清晰。又一声传到耳中,封家明心里一动:这不是爹的声音么?再抬头看看岭顶,果然是爹坐在那里,是他在打喝溜!

几十年没使再使牛了,今天为啥又一个人在岭顶上打喝溜?怀着一肚子疑问,封家明快步走上岭顶,走近了爹。

儿子的到来似乎并没有引起大脚老汉的注意。此时他披一件被夹袄,依然坐在一条地堰上打着喝溜。他半仰着头,眯缝着眼,用他那条老嗓子唱着庄户人祖辈流传下来的喝溜:

嘿哎咳……

嘿哟嗬……

哟嗬嗬嗬嘿哟嗬……

这种吆牛号子封家明自小就听惯了,而且他自己也会唱。多少年来,多少个播种时节,这里的山山岭岭不都是响遍庄户人的喝溜声!这喝溜,唱起来是没有词儿的,只是“嘿哎咳……嘿哟嗬……”地唱些衬字;调子也不一律,因人而异。正是这种没有词儿的唱,越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印象,激起人们的种种联想:有的高亢激越,像一支赞美五谷之神的颂歌;有的缠绵婉转,像是对土地倾吐的心曲;还有的萦回悠远,一唱三叹,像在诉说庄稼人世世代代的悲欢……在这种响遍山野的喝溜声中,则是男女老少挥汗如雨不遗余力的劳作,是让每一个真正的庄稼人看了都会深深激动都会自觉投入的场面!

是今天呢?

封家明抬头看看,四周田野空空荡荡,一块块亟待抢种的土地上只有一丛丛衰草在秋风中簌簌抖动……他心里一阵酸,眼中差点滴下泪来。同时,他也深深听懂了爹在今天异乎寻常喊出的喝溜声!

噙着两包热泪,封家明没再向爹那儿走去,而是迈着大大的步伐走下了岭,走回了村子。一会儿,他与他的儿子封运垒以及他的小舅宁玉赶着牛去了西北湖。到了一块秋茬地里,封家明让玉撒种,运垒撒粪,他自己则套上牛,用鞭杆儿一敲犁把,就划出了一道以播撒种子的垄沟……

封大脚那苍老而又苍凉的喝溜声还在南岭上响着,从上午响到下午。

第二天早饭后,那喝溜声又传到了村中。这时,二队跟在封家明身后出工的人多了一些。别的生产队也有了牵牛下地的。这样,天牛庙村外的田野里,终于有了一些能与大脚老汉相呼应的喝溜声。第三天,在这些喝溜声中,大脚老汉的那条老嗓子悄悄隐退了,同时,南岭上也不见了他的身影。

但下地干活的人仍是不多,播种的进度仍是非常缓慢。一直到向阳岭冬整会战再次开始,天牛庙的麦子也没种完。后来,许多地刚播下种子就来了第一场雪,那麦苗一棵也没能露出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