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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被阿姮救起的男子衣着华贵,修为不俗,只是因为毒气损坏了眼窍经络,他看不见了。

男子自称名为晏钊,被仇人追杀才落得狼狈境地,他感激阿姮的救命之恩,愿以身相许。

阿姮失笑道:“何至于此呢,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自知身中剧毒,并不是容易治好疗愈的伤,你救了我,一定费了不少心血。”男子面容俊美,虽然双目失明,也难以遮掩其矜贵之气。

“只是给你吃了一颗无相丹。”阿姮老实道,“那颗药甚至都不是我的。所以这个救命之恩,我实在不敢当。”

晏钊疑惑地挑了下眉梢,无神的双眼寻找阿姮的声音,“你怎么会有无相丹?这可是悬天寺的秘宝,天下罕见。”

“是一个云游经过此地的行者给我的。”阿姮没想到无相丹真如柏焉说的这么稀罕,她担心暴露了柏焉的身份给他带来危险,便隐去了他的存在不提,“他说我对他有恩,便留下这颗救命的药给我。”

“难道是弥生行尊?”晏钊低喃了一句。

“或许是吧……”阿姮微笑道,“所以对你有恩的,是悬天寺,不是我。”

晏钊微微一笑,他生得十二分的俊美矜贵,只是轻轻一笑,便让这件简陋的草屋也满室生辉。

“救我的是人,不是药。”晏钊朝前伸手,听声辨位,轻易地便握住阿姮的手。

她的手并不柔软细嫩,掌心有薄薄的茧子,是一双苦命的手。指节却十分修长,有着竹节一般的韧性。

阿姮吓了一跳,猛地挣脱了晏钊的手,双手背在身后,红着脸道:“你做什么?”

“阿姮,我想娶你为妻,你不愿意吗?”晏钊不以为忤,脸上带着温文的笑意。

阿姮忐忑道:“太突然了……就算你要报答,也不必以身相许,看你衣着不俗,家里定是不缺钱的,非要报答,就给我一些银钱吧。”

柏焉的教训告诉她,有些人不愿意欠人因果,所以她并不拒绝晏钊的报恩,只当是了却别人的因果,可是以身相许,这代价便太大了一些。

她越是抗拒,晏钊便越是紧追不舍。

“我哪里不好吗,你这样怕我?”晏钊笑意更深,他知道自己生得俊美,很难有女人能拒绝他。

“不是,是我不好,配不上你。”阿姮认真道,“我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家境贫寒,相貌丑陋,你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若我不觉得委屈呢?”他摸索着走到阿姮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臂,将她圈在怀里,“这些日子你照顾我,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难道不该负一点责任吗?”

阿姮挣扎了一下,却挣不脱他的怀抱。

“而且……”他压低了脑袋,鼻尖轻蹭她的脖颈。他双目失明后,嗅觉似乎更加敏锐,能清晰地闻到独属于她的气息,像阳光下盛开的鲜花,清香却又温暖,完全不同于宫里的脂粉香气,让他不自觉地想要亲近她。她的声音也极好听,低柔温润,能轻易地抚平他心中的焦躁。“你这般心善心软的姑娘,并需要皮囊的修饰,懂的人自然怜惜,自会发现你的美。”

阿姮愣了一下,忘了挣扎。

晏钊贪恋地汲取她身上的芬芳,轻轻凑近她的唇角,阿姮瞪大了眼睛,急忙别过脸,捂住了嘴。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与男人如此亲密的接触,心中满是震撼和迷茫。

晏钊没有再强迫她,温声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晋光帝长子,当今墨王。”

阿姮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晏钊又道:“父皇有意立我为储君,诸侯视我为眼中钉,派出杀手追杀我,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已死了,这天下也会大乱。阿姮,多日相处,我知道你是个善良果敢之人,如今我能信得过人也只有你,你能否帮我送一封信?”

阿姮回过神来,问道:“什么信?”

“一封亲笔信,交给我的心腹。”晏钊道,“我这次便是被人出卖,这封信你一定要交到我的心腹手中,让他派人来这里接我。”

晏钊双目失明,重伤仍未痊愈,贸然出现恐遭追杀,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阿姮身上。

阿姮略有迟疑:“我从未离开过村子,只怕没办法完成你的嘱托。”

“放心,这里离天都城不算远,中途也算安全,只要你听我的话行路,便不会遇到危险。”

晏钊说着,便细细将一路上的注意事项交代给她,最后摘下了手上一枚墨玉扳指,扳指内侧刻着他的名讳。

“这是信物,他们见到此物,便会信你的话。”

临走前,阿姮最后一次见了柏焉。

“柏焉,我要离开村子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阿姮微笑着向他告别。

柏焉一怔,问道:“你要去哪里?”

阿姮垂下眼,说:“我要去一趟天都,我屋中那人双目失明,怕有不便。你若是方便的时候,便去看他一下,若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想起那个俊美的男子,柏焉按下心头异样的不适,问道:“是他让你去的吗?天都路远,你从未离开过村子,不怕遇到危险吗?”

阿姮道:“我能应付得来的。”

柏焉眉头微皱:“我帮你去吧。”

阿姮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他说不能告诉外人。”

“外人……”柏焉若有所思,轻轻一笑,“所以,你对他而言,不是外人吗?”

阿姮迟疑着说道:“他说会娶我。”

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柏焉猛地攥紧了拳头,忍着不快强颜欢笑道:“你便信了他?”

其实阿姮是不信的,她也不愿意。她心里清楚,晏钊只是此刻看不到她丑陋的面容,才说喜欢她。她帮他,也仅仅是因为他说的,他若死了,便会天下大乱……

只是阿姮不能跟柏焉解释太多,只能微微一笑道:“我信了。”

柏焉无言以对,呼吸却陡然重了一些,他背过身去,淡淡道:“也罢,随你了。我若还在村里,便会替你照拂他,不过我伤也快好了,过阵子也要继续云游了。”

阿姮怔怔看着柏焉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一别便是永别了。

她艰难又平淡的十八年里,唯一的朋友,唯一的欢喜。

阿姮低下头来,忍着心头酸痛道:“那……我也祝你早日证道。”

阿姮从来没有真正想过会嫁给晏钊,哪怕他俊美绝伦,位高权重,她清晰地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只是愿意救他一命,也救天下百姓免于战乱。

她送完信便想离开,却被困在了墨王府。府中上下待她客客气气的,好像真的拿她当王妃对待了一般。阿姮好脾气,府里的人有的瞧不起她,有的嫉妒她,她早已习惯了冷眼,并不觉得难过,她日日到门口问,墨王迎回来了吗?

于是人人都知道,这个相貌丑陋的阿姮,对墨王一往情深。

终于等到墨王回府之日,阿姮欣喜地迎了上去,却被众人推到了人潮外。直到许久之后,她才得了机会与晏钊单独见面,她脱口便问:“你在小屋时,可有人去看过你?”

晏钊微笑着道:“没有啊。”

阿姮失落地垮下肩膀。

“该有谁来吗?”晏钊好奇问道。

阿姮勉强笑了笑:“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

或许柏焉已经走了吧……

有了宫中医修的全力救治,晏钊不久便彻底复原。他很少待在王府,日日在外忙碌,忙着复仇。

阿姮几次三番提出想离开,却被晏钊回绝了。

他微笑着说:“你救过我的命,便会被我的敌人视为眼中钉,若是离开王府,怕会遇到危险。”

阿姮失落地垂下眼。

晏钊又道:“阿姮,我答应过会娶你,便不会食言。”

阿姮沉默了良久,才道:“可是我不愿意。”

晏钊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我哪里不好?”

阿姮抿了抿唇:“我有喜欢的人了。”

晏钊眸中掠过寒光:“是谁?”

“这不重要,他永远不会喜欢我。”阿姮装出浑不在意的样子,仰起头对晏钊微微一笑,“你是高高在上的墨王,我是卑贱如泥的平民,你是修道者有几百年的寿命,而我可能只有短短几十年。或许于你而言,娶我,是纡尊降贵的施舍,是报恩,你愿意花费几十年陪我度过一生,可是我并不愿意。有一个人……他说我很好,所以我也觉得我很好,我应该值得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

晏钊定定地俯视着阿姮,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看清了她的面容。俊美的面容,矜贵的气质,晦暗的眼眸,他的人笼罩在墨王的名号之下,让人捉摸不透。

“如果我说我是真心的呢?”他轻声问。

阿姮笑了:“我只是丑,不是瞎,更不是傻。晏钊,你对我好,除了利用,还有什么呢?你只是以为,我拥有无相丹,背后定有依仗,与悬天寺关系匪浅。你想借用悬天寺的力量对付诸侯,可我坦白告诉你,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没有任何可以让你图谋的东西。”

晏钊眼眸沉静,波澜不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任我利用?”

“我只是不愿见你身亡,引起天下大乱。”阿姮低声道,“我们普通百姓,要好好活着,已是不易了。”

那一刻晏钊心想,若她有一丝的好处,或许他真的会喜欢上她。

“我可以不娶你,但不能放你走。”晏钊淡淡道,“你留在墨王府,我许你一世荣华。你到底是救过我的命,我不会任你在外颠沛流离。”

阿姮的心渐渐冷了。

她明白了晏钊的意图,他只是想软禁她一辈子,不是因为救命之恩,只是因为她知道了他许多秘密,他不会放任她离开,成为他的隐患。

她知道多说无益,只能绝望地转身而去。

背后忽传来晏钊冷淡的声音。

“那一日以灵力替我治伤的人,便是你的心上人吗?”

阿姮猛然站住了脚步。

“原来当时你已经醒了……”

她苦笑了一下,想起那日与柏焉的对话。

——阿姮,你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她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是这句让晏钊误会了。

也是这句让她彻底沦陷了。

半月之后,墨王府大婚,晏钊还是迎娶了一个真正对他有帮助的名门贵女。

阿姮意兴阑珊地独坐屋内,任由府中下人猜测她如何伤心欲绝。她看着纸醉金迷的王府,回想起家徒四壁的小屋。她的牢笼越来越小,似乎只有在柏焉的故事里,她才能自由自在地飞翔。

她的指尖沾了水,在桌面上描绘出柏焉的轮廓,谁也看不出来,只有她心里知道。

其实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他了啊……

从他在沙地上写下那个字开始,他们之间便有了因果。

可是他是悬天寺的行者,清心寡欲,不染因果,一心证道。她的喜欢,便小心翼翼的藏起,不让他困扰。

——柏焉……

双唇无声地开合,悄悄地喊他的名字。

也不知道他此刻云游到了何地,会不会也有人热心地给他盛一碗水,他还会不会想起当日的阿姮。

她黯然垂下眼眸,苦涩一笑。

房门被猛地推开,她愕然抬起头,看到两个穿着锦衣的婢女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你便是阿姮了吧。”婢女傲慢一笑,“今日王爷大婚,心情甚好,便给你一些赏赐。”

另一个人掀开托盘上的绸布,只见托盘上放着一个木盒,还有一摞金子。

婢女拿起木盒,交给了阿姮:“王爷说,他欠你一颗无相丹,如今便还了你,还有这百两黄金,也够你花一辈子了。”

阿姮怔怔看着手中的木盒,缓缓打开盒子,看到一颗通透的珠子。她轻笑一声:“他要杀我,又何必大费周章。”

婢女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王爷是要放你离开。”

阿姮道:“无相丹何等珍贵,他怎么会给我,而且这颗丹药徒有其形,却无药香。”

婢女顿时沉下脸,使了个眼色,另一人放下托盘,关上了门,朝阿姮走去。

“你既然知道了,就自己吃了药吧。”婢女恶狠狠道,“王妃不允许府里有其他女人,即便是个丑八怪。”

阿姮微微蹙眉,似乎有些疑惑,低喃道:“我做错了什么?”

“错就错在你命不好。”婢女似乎是修道者,力气之大超乎阿姮的想象,一人制住了她,另一人掐着她的下颌,逼着她张开口,将丹药灌入她口中,亲眼看着她咽下去。

丹药在胃中融化,像是寒冰一样,刺骨的寒意迅速地蔓延开来,让她四肢僵硬,呼吸困难。

“不妨叫你当个明白鬼,王妃要杀你,王爷是知道的,他却不阻拦,是因为他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婢女冷冷笑着,看她垂死挣扎,痛不欲生,“王妃为王爷着想,自然是要替王爷解决心头之患,这毒药会让你生生冻死,给你留个全尸,也算是王妃仁慈。”

阿姮苦笑,麻痹冰冻的感觉逐渐没过口鼻,她缓缓阖上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她的意识像被困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有热流疯狂地想涌入她体内,为她驱散寒意,却一次次地被暴风雪逼退。

她勉强掀开了一丝眼帘,模糊地看到了柏焉的容颜。

或许她已经死了,才会看到梦里想见的人。

柏焉的四海忽然变得很小,似乎这片云留恋着一个地方,不愿再离开。

他走了许久,还是没有离开天都,有意无意地打听墨王府的消息,却不敢亲自去看一看她,因为他听说,墨王要大婚了。

她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他便放心了。

他知道自己有些魔怔了,既堪破,又放不下,或许只有看到她幸福快乐,他才能心无旁骛地求道。

可那一日,他在人群中看到墨王大婚的仪驾经过,才发现墨王妃并非阿姮。

那阿姮在哪里呢!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匆忙地赶到了墨王府,循着阿姮的气息找到了荒僻的院子,却看到了浑身覆满冰霜的阿姮,奄奄一息。

他将阿姮抱在怀里,灵力疯狂地包裹着她,涌入她的体内,却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毒。

“阿姮,阿姮……”

柏焉颤抖着呼唤她的名字,看到她的睫毛轻轻一颤,却无法睁开眼。

那双温柔明润的眼眸,正在一点点失去生机。

柏焉心如刀绞,什么大道三千,什么漫天神佛,通通抛在了脑后,他满心满眼装着的,只有一个人。那个阳光炙热的午后,她贴在他的心口,他藏起了自己的心跳,一直藏着……她始终不知道,他也那样的喜欢他。

那一日她转身离去,他便在她身后久久凝视。

后来一路千山万水,她有惊无险到了天都,却不知道有个人影始终相随,直到看着她进入了墨王府。

他以为她有了好的归宿,站在阴影里苦笑一声,拂袖离去之时,却不小心落下了一颗心。

他百年来苦苦寻道,是她点亮了他的道心,又轻轻摘了下来。

“阿姮……”柏焉颤抖着亲吻她脸畔的桃花,却无法看到它恢复往日的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