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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千罗妖尊已经多日心神不宁了,疫虫扩散让他分身乏术,已经多日未见群玉芳尊了。他时常会想起那日祈天殿上群玉芳尊提起柏焉时的神情,虽然封印了记忆,但她对这个名字仍有情感上的反应。

柏焉是谁,是芳尊恨过,还是爱过的人?

千罗妖尊心中惴惴。他担心芳尊恢复记忆之后,想起自己曾经真正爱过的人,更担心的却是……那个柏焉已经死了,如果芳尊真的爱过他,那……会不会走火入魔,伤心成疾?

这个问题困扰着千罗妖尊,他甚至觉得自己开不开花已经不重要了,芳尊不喜欢他也没关系,只要芳尊安然无恙就行。

正当他这么想时,天都城方向便传来了异变。

冲霄香阵穿透浓厚的云层,阴郁的天色乍见天光,一束耀眼的阳光投向大兴宫深处,好似打碎了一坛封存万年的陈酿,馥郁浓烈的花香向四面八方涌散,席卷全城。

千罗妖尊顿时神色一变,没有多想便冲向香气溢散之处。

朝樱与晚棠正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想要破门而入又不敢,芳尊亲自设下的结界,又岂是她们能够轻易破开的。看到千罗妖尊忽然从天而降,晚棠难得没有露出嫌弃的神情,而是立刻冲了上去,泫然颤声道:“妖尊,你能不能看看我们芳尊到底出什么事了?”

千罗妖尊神色肃然,直直盯着紧闭的门扉:“是元神溢散之相,她……是不是捏碎了‘洞明释心咒’?”

朝樱黯然点头:“芳尊决心已下,设下结界不许任何人打扰,我和晚棠只能守在此处。”

她们都明白,解开封印对芳尊来说有多危险,一直以来多有劝阻,但芳尊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不听旁人阻拦。她们苦苦守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却发现屋内发生不寻常的灵力波动,让她们几乎难以逼近,更遑论破开结界了。

无论朝樱和晚棠多看不上这个厚着脸皮在芳尊身边跟前跟后的千罗妖尊,遇到如此危险的难事,她们却下意识地愿意相信只有千罗妖尊会真心保护芳尊。

千罗妖尊沉声道:“你们都退开!”

群玉芳尊失控的灵力不断外泄,似狂风大作,排斥着所有生物的靠近。千罗妖尊微卷的墨发被狂风吹散,露出深刻俊美的五官,深碧的眼眸凝重而坚毅地直视前方,他没有如晚棠设想的一样全力打碎结界,却是一步步顶着风暴向前走去。他很清楚,芳尊处境危险,若强力打碎结界,造成的震动可以会伤到对方。他甚至没有运起灵力保护自身,生怕引起结界的强烈反应,只凭着肉身对抗肆虐的香阵,任由灵力所化的强风将自己包围,本是无形的灵风渐渐染上了粉色,像是暴风中卷落无数花瓣,星星点点,于花香中透出腥甜的血味。

晚棠瞪大了眼睛,捂着嘴看着眼前一幕。在她心里,千罗妖尊一直是卑微又蠢笨的,在芳尊面前丝毫没有一宫之主的架子,无论芳尊怎样冷言冷语,他都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从来不往心里去。

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让她觉得如此高大……

他穿透了重重屏障,终于打开了那扇门,看到被一道金光笼罩着的群玉芳尊,她双目紧闭陷入昏迷,眉心却紧紧蹙着,四肢无力地舒展开,任由金光包裹着自己悬浮于半空,就像沉浮于水中一样。

千罗妖尊急忙上前将群玉芳尊抱住,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却还是不小心让自己身上的血沾染了群玉芳尊无垢的衣裙。

他不知道芳尊的元神正经历着什么,会让她生出如此剧烈的波动,竟至有涣散崩溃之相。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缓缓释放出柔和的灵力,淡淡的绿光一圈圈地裹住芳尊的身体,将她溢散的元神收归体内。失控的灵力暴虐如飓风,在绿光内横冲直撞,撕咬怒吼。千罗妖尊以元神承受对方的攻击,极其温柔地抚慰着对方肆虐的灵力,不敢生出半点对抗之意,只怕不慎伤到了芳尊的元神。

他的脸色渐渐发白,喉间一阵腥甜,他强忍着咬紧牙关,呼吸却越来越沉重。

便在此时,群玉芳尊睁开了眼。

琉璃般双眸无神地望着虚空之处,一声极轻的低吟溢出喉间:“柏焉……”

随即一口鲜血吐出,红透了罗裙。

然而比鲜血更滚烫的,是热泪。

是属于阿姮的泪……

阿姮本不叫这个名字,她甚至没有名字,因为生来面上有片丑陋的红印,她被视为不祥,被父母以五个馒头的价格卖给了人牙子。年纪越大,她非但没有变美,反而脸上胎记越发浓艳,如小孩巴掌一般大,占据了半边脸,让人不敢细看。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她因为丑被遗弃,也因为丑得到了自由。

七八岁起,她便人牙子扔在了一个村庄自生自灭,村子里的人都叫她阿丑,阿丑便成了她的名字。

大人们不让孩子跟她一道玩耍,说她身上有病,接近了她就会脸上长疮脚底流脓。孩子们会朝她扔石头,编着歌谣笑骂她。也有一两个善心的老人,看她可怜给她一些旧衣服和吃食。

她便这样在村子里慢慢长大,远远地住在村子的角落里,不敢出门吓到人。一晃十年,村里的人都知道,村东头住了一个阿丑姑娘,出门总会蒙着脸,性格软绵绵的,别人骂她她也不生气,你若向她求助,她却一定会帮你。

她力气大,热心肠,村子里若有人需要搭把手,只要招呼一声,她便会欣然前往。欺负过她的孩子们也渐渐长大了,慢慢明白了阿丑姑娘只是长得丑,并没有毒,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甚至比村里的任何人都要善良可爱。

那一年,村里来了个年轻人,自称是云游四海的行者。这个行者与其他行者不一样,他扎着发髻,长得有几分英俊,总是带着懒洋洋的笑意,不像其他正经的行者那样严肃慈悲。他说盘缠用尽了,在此地化缘,日日坐在村口的树荫下乘凉传道。说是传道,却也讲不出什么正经的大道理,只喜欢说些奇异有趣的见闻逗孩子们开心。有时候会将一些恐怖的鬼狐传说,把孩子们吓得彻夜不眠,大人骂骂咧咧地说那是个假行者,一个馒头也不给他。

假行者也不以为意,依旧笑嘻嘻的,他走累了,多少年除魔卫道,此刻只想要停下来歇歇。

他也忘了自己多久没吃过饭了,反正他早已辟谷,并不会感到饥饿,只是偶尔会向路人讨口水喝。路人呸了一声,骂他又坏又懒,让他自己打水喝。

假行者叹了一声,舒展了四肢背靠着大树,枕着自己的胳膊入眠。树荫遮蔽了烈日,在他英俊的面容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一只手悄悄探上他的口鼻,他心念一动,屏住了呼吸。

那只手猛地一颤,呼吸也沉重了起来。

一个脑袋贴着他的胸口,紧接着便慌了起来,轻轻拍拍他的脸,颤声说:“你、你醒醒!你死了吗?”

假行者忍着笑装死,下一刻便有一双手对着自己的胸膛按压了起来。她很慌,力气却不小,猛地按了十几下,又拿出一壶水,掰开他的嘴往里灌。

他的唇是有几分干裂,被清凉的井水一滋润,顿时舒服了许多。

用力吞咽了几口,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撞见了一张盛开桃花的脸庞。

“你活过来了!”她的眼睛一亮,连脸畔那朵花也鲜活了起来。

发现他盯着她的脸看,她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拿起面纱盖住了脸。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我看你一动不动,以为你死了……”

假行者忍着笑道:“我刚才也以为自己死了。”

少女脸上一僵:“你没见鬼,我是人……”

假行者眼含笑意:“不然怎么会看到仙女呢?”

少女愣了一下,脸上红了起来。

她想村里的传言是真的,这人一定不是什么行者。

行者才不会这么说话呢。

行者说,他叫柏焉,是悬天寺的得道行者。

她在心底偷笑,告诉他,自己叫阿丑,不是什么仙女。

“怎么会有人叫阿丑呢?”柏焉皱了皱眉头,“你父母给你取这样的名字?”

阿丑说:“我没有父母,只是村子里的人都叫我阿丑。”

柏焉笑了:“可你一点也不丑啊,你一定是花神转世,才会有此姝容。”

阿丑低下头:“你不要骗人了,我只是丑,又不是瞎。”

柏焉正色道:“我们悬天寺的行者,从来不骗人的!”

阿丑嘀咕道:“所以你根本不是悬天寺的行者吧。”

柏焉失笑道:“我不喜欢叫你阿丑,如果别人叫你什么你都应的话,那以后我叫你阿姮。”

“为什么?”阿丑不解。

柏焉随手在沙地上写下了一个洒脱飘逸的大字。

“姮。”柏焉认真道,“这个字,是月宫仙女的意思,你救了我的命,在我心里,就像仙女一样。”

柏焉总是笑眯眯的,一副不正经的模样,让人很难分辨他话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其实他不久前与一群邪修厮杀,受了重伤,不得已只能留在此处养伤。不是他不愿意自己去打水喝,只是他每走一步都会扯动伤口。

“阿姮,你每日给我送水,我给你讲故事,可好?”

她几乎没有拒绝过别人的求助,更何况他说得如此恳切,而且……她很喜欢自己的新名字。

哪有姑娘家不爱美的呢。

每日三餐,她都会带着水和干粮来看柏焉,她的手极为灵巧,甚至帮柏焉盖了一个小小的棚子,供他遮风挡雨。

柏焉便笑眯眯地靠在一边看着,任凭旁人指指点点,说他是个骗子,假行者。

他去过许多地方,随口说出的见闻便足够让阿姮回味无穷。阿姮没走出过村子,识字也不多,从柏焉口中,她渐渐了解到自己所处的是个什么样的世界。那些御剑飞行、气吞山河的修道者离自己太遥远了,但只是听着柏焉的描述便足以让她心向神往,目眩神迷。

阿姮是柏焉最忠实的听众,哪怕他说得再曲折离奇,她也深信不疑。

柏焉笑着问道:“你这么信我,不怕我是个假行者吗?”

阿姮淡淡笑道:“我又有什么好被骗的呢。”

柏焉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从袖底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打开之后便有淡淡的光晕溢出,里面是一颗通透如水滴的珠子。

“阿姮,这个叫无相丹,是悬天寺的秘宝,吃下之后,可伐脉洗髓,解百毒。”

阿姮愣了一下,随即道:“你是来卖药的?”

柏焉顿时哭笑不得,看着她脸上的桃花,说道:“你脸上的胎记,是娘胎里带来的余毒,吃下无相丹,便可以驱除余毒,甚至可以打开神窍,让你成为故事里举手之间翻山倒海的仙人。”

阿姮狐疑道:“这么厉害,你之前受伤为什么不吃?”

柏焉一时语窒,顶着阿姮质疑的目光,吞吞吐吐道:“这颗药太珍贵了,我之前的伤不致命,没必要吃。”

“那你为什么给我?”阿姮不解。

柏焉的心轻轻一颤,好像有了答案,却又说不出口。

“因为你救了我,给了我水喝。”他微微一笑,道,“悬天寺的行者,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送我三月的水,为我盖了棚屋,这等恩情,一颗无相丹都不足以回报。”

阿姮认真地看着柏焉的眼睛,他的眼睛极好看,眼角总是弯弯的,带着懒洋洋的笑意,眼眸黑白分明,清澈无尘,让人移不开眼。

阿姮呼吸一顿,急忙低下头,轻声道:“这么贵重的话,我就不能收了。”

她信了他的话。

柏焉将无相丹塞进她手中,温声道:“阿姮,你只有收下,我才安心。悬天寺的行者,不能欠人因果,否则不能得道。”

阿姮恍然明白了什么,攥了攥盒子,轻笑了一声:“那我可不能耽误你证道啊。”

阿姮这时才明白,原来对别人好,有时候会给别人造成负担。

柏焉的伤好了,他可以自己去打水喝,甚至他告诉她,自己早已辟谷,可以不吃寻常五谷。

阿姮便也不再为他送水了,只是偶尔经过的时候,会往棚里看一眼,与对方对上了视线,他点头微笑,她便也回以一个轻轻的点头。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阿姮在河边捡到了一个被流水冲下来的男子。男子身受重伤,嘴唇发紫,身体忽冷忽热,明显是中毒的迹象。阿姮猛然想起,柏焉给她的无相丹可以解百毒,急忙便拿出丹药给男子服下。

柏焉没有骗她,服下无相丹后,男子的症状立刻便有了好转,吐出来一口浓黑的鲜血后,嘴唇慢慢恢复了血色,气息也逐渐平稳。

阿姮彻夜不眠地照顾了他一天一夜,发现他身上的伤口虽在愈合,神智却始终不清,双眉之间偶有光华流转,似是柏焉说的神窍。阿姮思虑再三,便跑去向柏焉求助。

柏焉听了阿姮的话,立刻便赶到了她的小屋,细细诊断过后,以自身灵力稳住了男子受创而溢散的元神。

男子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阿姮将柏焉送出了门外,露出了笑容:“柏焉,辛苦你了。”

柏焉沉默了片刻,哑着嗓子问道:“你用无相丹救了他?”

阿姮轻轻点头:“他中了毒,看起来很严重,不赶快解毒的话会死的。”

柏焉叹了口气:“那你怎么办呢?你……不是一直想去掉脸上的胎记吗?”

阿姮愣了一下,抬手抚上脸上的桃花,嫣然一笑:“你不是说,很好看吗?悬天寺的行者,不骗人的吧。”

柏焉微微一怔。

“这只是一朵花而已啊,那可是一条命呢。”阿姮眉眼温软,声音轻柔,“那么珍贵的丹药,如果只是让我变好看一点,也太可惜了,能救人一命,才是它的意义。”

柏焉的声音干涩低哑:“你甚至不知道他是好人坏人。”

“可他就倒在我面前。”阿姮温声说,“我做不到见死不救。虽然我不是修道者,但是……就像你一样,欠人因果,不能证道。而我见死不救,会一生有愧。我解脱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阿姮的声音轻轻地,像一片花瓣落在柏焉心上,却又似一阵清风吹开了他心中迷雾。

或许师父让他行走人间的意义,便在于有一天遇到一个人,让他醍醐灌顶,脱胎换骨。

柏焉长叹一声,缓缓勾起一抹温润的笑意。

“阿姮……”他眼中漾开了轻浅的涟漪,“你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阿姮知道,他这句话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