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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御射

琴乐校验这一日,就在众人的唏嘘中落幕了。

无论如何,这一日姜梨的这首《胡笳十八拍》,成为了燕京城人人津津乐道的话头。关于上三门的怀疑一时间消散了不少,而姜梨所展现出的琴艺,也让许多人开始重新审视姜二小姐和孟家千金的赌约,赌坊里,甚至有一部分人开始选择押姜梨胜了。

这些变化都是一点一滴却又无孔不入的,似乎所有人一夜之间都达成了一个共识:姜梨比其他燕京贵女一点也不差。

这对姜梨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对有的人来说却不尽然。且不提那些被姜梨踩着的其他明义堂女学生,便是这赌约的另一个主人,孟红锦,此刻也是坐立难安。

孟家,孟友德还没回府,孟母坐在厅中长吁短叹。孟红锦将自己关在闺房中,赌气地把一桌子的纸笔全都打翻,面露烦躁,仔细去看,那烦躁之中还有一丝惶恐。

不知不觉中,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孟红锦此刻想来,仍觉得像是一场梦。她怎么也不明白,原本板上钉钉的事,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她已经从下人们私下里的闲谈里听到了,关于她和姜梨的赌约,如今各大赌坊已经开始有人买姜梨,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至少在外人眼中,她是可能输给姜梨的。

其实不光是外人这么想,就连孟红锦自己,一开始的自信也早已荡然无存。孟红锦明白,自己大约是被姜梨骗了。所谓的什么都不会,一窍不通,不过是姜梨为了蒙蔽自己编出的鬼话,姜梨大概一开始就存了要让自己出丑的念头,这才挖了个陷阱,以激将法逼自己入局,其实姜梨什么都会。

可话都已经放了出去,整个燕京城都知道了自己和姜梨的赌约,现在想要收回赌约也来不及了。

身边的丫鬟劝道:“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心,明日可是小姐最擅长的御射两项,只要在这两项中拔得头筹,姜家小姐便不是第一。”

“不是第一,我也输了。”孟红锦道。姜梨的赌约里,若是她不是明义堂垫底,自己就要跪下来给她道歉。若是姜梨比自己还要出色,就要在国子监门口跪下来给她道歉,若是不仅比自己出色,还是整场校考的第一,就要在国子监门口脱下外裳负荆给她道歉!

三个赌注,一个比一个恶毒。如今姜梨前四项都是魁首,自然不是垫底,而且比自己还要优秀。孟红锦便是在御射两门得了第一,最多也是姜梨没能夺得魁首,依照赌约,她还得在国子监门口跪下来给姜梨道歉。

孟红锦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落得那样的境地。

若是不想名声扫地,就只得寻个理由赖掉赌约,但这样一来,自己何尝不是全燕京城的笑柄?

自己决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突然的,之前一个阴冷的念头又再次钻入孟红锦的脑中。

御射场上,刀箭无眼。也有曾经在校验场御马时候被摔下马背的女子,只是伤势并不太严重,受了些惊吓,在府上养了几日也就好了。可若是姜梨运道不好,在校验场上被摔下马背,且不提摔折了脖子一命呜呼,就算摔断了腿,终生不良于行也行,或是被地上的尖石划破脸就此破相……还有箭术,万一有人“失手”,混乱之中姜梨被别人的箭矢所伤,也是一件好事啊。

这样一来,姜梨短时间里便不能出现在众人之前,那个赌约便也不会有人再提起——人都废了,谁还管那赌约呐。

孟红锦越想越是兴奋,仿佛已经瞧见了姜梨生不如死的痛苦模样,竟然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她在御射一事上自来身手了得,要想动手脚,简直易如反掌。

屋里的丫鬟瞧着孟红锦有些狰狞的笑容,莫名觉得胆寒,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竟不敢再多看主子一眼。


如孟红锦这般因为姜梨琴乐得了魁首不高兴的,还有姜幼瑶。

瑶光筑里,丫鬟跪了一地。姜三小姐心里头不爽利,便随意寻了个由头罚了一屋子的下人。

季淑然刚进屋,瞧见的就是姜幼瑶掀翻一个青瓷花瓶的景象。

花瓶碎了一地,季淑然皱了皱眉,小心跨过碎瓷片,吩咐临近的一个丫鬟赶紧收拾。姜幼瑶回头,这才发现季淑然的到来。

季淑然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姜幼瑶,这位历来看起来和气的美妇人真正生起气来的时候还是很厉害的,姜幼瑶瑟缩了一下,叫了一声“娘”。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季淑然按了按额心,走到屋里的榻前坐下,摇头道:“你爹瞧见你这副模样,又会不喜。”

“爹早就不喜欢我了。”姜幼瑶咬着唇道:“他如今已被姜梨那个小贱人灌了迷魂汤,什么都听姜梨的!”

“我说过多少次了,女儿家注意言行。”季淑然严厉地开口,“你这话倘若被外人听了去,不知道有多麻烦。”

“我知道,娘,我就是在你面前说说。”姜幼瑶气急败坏道:“我实在是气得狠了。今日你也瞧见了,姜梨分明就是在跟我作对。我自来擅长琴乐,可今日她却偏偏胜过我,现在全燕京城都晓得她这个姜二小姐琴艺出众胜我多矣,我日后可怎么办?”

“你莫急……”

“现在是琴艺胜过我,日后还不知是什么胜过我,她就是想要让我当她的垫脚石。娘,你今日是没瞧见,周世子一直在瞧她!这贱人,她是想要勾引周世子,她还是不死心!”说到最后,咬牙切齿,让人怀疑倘若姜梨在面前,姜幼瑶一定会将她撕得粉碎。

季淑然微微一怔,此刻也没心思去计较姜幼瑶说话言行无状,只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姜幼瑶委屈道:“她是想要代替我,想重新成为姜家大房的嫡女。娘,你不是说,大房的嫡女只有一个,就是我。没有任何人能抢走我的东西,可如今我的未婚夫君都要被姜梨抢走了,娘,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季淑然心中狠狠一震,姜幼瑶那句“没有任何人能抢走我的东西”,刺中了她的心。

回头一看,见姜幼瑶果然是十分伤心的模样,两眼通红,季淑然不免心里一软,随即叹了口气,道:“胡说八道,宁远侯世子怎么会被人抢走?且不说别的,之前周家已经改过一次婚约,婚约也不是儿戏,怎么会三番五次地改变?况且姜梨这样的名声,如何能与你比?我曾见过宁远侯夫人,他们家人也是中意你的。若是再改婚约,这是将我们姜家置于何地,你爹也不会允许的。幼瑶,你放心,没有人能抢走周彦邦。”

“可是周世子已经被姜梨迷惑了……”姜幼瑶犹自不甘心。

“她哪里及得上你一根头发丝,你这是想多了。”季淑然笑道:“倘若他心里有姜梨,便不会八年来从来不曾提过姜梨一句,这般不闻不问,像是心里有对方的人么?”

姜幼瑶闻言,这才好过一点。

季淑然心里却在思量,她这是安慰姜幼瑶才这般说,但倘若姜幼瑶说的是真的,周彦邦真的对姜梨有意,那可就需要警醒了。虽然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可要让周彦邦心里想着姜梨却娶自己的女儿,季淑然想想都觉得喉头发堵。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姜梨的确不能留了。”季淑然道:“我原本想,她若是乖顺听话,日后也能为我们所用。可眼下看来,她并不安分,这才回府不久,就搅得鸡犬不宁,再留下去也是个祸害。”

“娘要对付她么?”姜幼瑶闻言,眼睛一亮,立刻追问。

“我说了,”季淑然笑着抚了抚姜幼瑶的长发,“姜梨越招摇,就越是引人嫉恨。你放心,这次她大出风头,已经得罪了人,有人比我们更希望她消失。明日御射,你且等着看就是。”

姜幼瑶疑惑:“有人也要对付姜梨么?”

“幼瑶,你要记住。”季淑然没有回答姜幼瑶的话,只道:“最好的办法是兵不血刃,坐山观虎斗。”

姜幼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姜府里,姜幼瑶不悦,芳菲苑里却是其乐融融。

姜景睿俨然已经成了芳菲苑的常客,连白雪都晓得他爱喝不苦的茶,在茶盅里浇了大一匙蜂蜜。

“我说,大伯父大伯母可真是太不地道了,”姜景睿道:“你拿了琴乐一甲,居然什么贺礼都没有。”他两手一摊,“年年姜幼瑶得第一的时候,奖赏可是样样不落。”他仔细地盯着姜梨:“都是大伯父的女儿,怎么差别如此之大,莫非……其实你不是姜家人?”

这人说话实在太不中听,简直像是特意赶过来给人心上捅刀子的。桐儿气得差点破口大骂,白雪也皱起眉。

姜梨静静地看着他,道:“或许。”

“咦?”姜景睿惊讶,“你怎么都不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她本来就不是姜家人。

“你可真是好涵养。”姜景睿耸了耸肩,忽而想到了什么,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一想到今日姜幼瑶的表情,我就想笑……”

姜梨简直怀疑姜幼瑶是不是曾经狠狠得罪了姜景睿,否则姜景睿怎么这般不希望她好。

“话说回来,明日你到底准备怎么做?”姜景睿问道:“明日是射御,你……”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姜梨,摇头:“这总不能也能夺魁吧?”

姜景睿对姜梨在琴乐一事上能得一甲,胜过姜幼瑶,虽然也很吃惊,却不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因着姜景睿自己也是个对琴乐一窍不通的,根本不明白姜梨能完整并且精彩地弹出一首《胡笳十八拍》意味着什么。但姜景睿也是跟他的一群好友去赛马比过箭术,因他自己学得马马虎虎,晓得这有多难,才会过来劝告姜梨。

“你届时上马,先走两步,便假装不行了认输,或者不要与人比较。我看每年明义堂的那些小姐们,许多都是这样的,有时候上马到最后根本没跑,就一路慢走到终点,不也过了?”他摇头晃脑,“你们姑娘家莫要太拼了,保护自己才最重要,那校验场如此大,万一你摔着了伤着了,可是得不偿失。”

姜梨听他一席话,知道姜景睿也是好意,心里想着,姜景睿和薛昭到底是不同的。

倘若是薛昭,必然要讲:“你既然都要和人比试了,当然要学好。万一摔着了伤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一定要把骑术箭术练到最好,一旦发生什么事,也能应付有余。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也要拼!”

姜梨不由得笑起来。

“你笑什么?”姜景睿奇道:“我说得很好笑么?我刚才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姜梨,我可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才好心来提点你,你这般顽固,届时可不要找我哭鼻子。”

“放心,我肯定不找你。”姜梨道。

“你!”姜景睿一甩袖子,“我说不过你,随你吧!”气哼哼地站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住,道:“府里有我的马术师父,你等会子要是想去找他,直接去就是了,我和他已经打过招呼,你至少上马后不能被甩下来吧?”交代完这么一句,姜景睿才是真的离开。

“姑娘,”桐儿担心地道:“御射真的那么危险么?要不别去了。”她和姜梨在庵堂里呆了八年,当然晓得姜梨没有学过什么劳什子御射之术。虽然姜梨也没有学过琴乐书算礼什么的,但那些到底不会有危险,比就比了。这一旦关系到危险,桐儿总不放心。

“没事。”姜梨道:“我自有主张。”她心里隐隐猜到了季淑然为何在白日里对她一反常态,既然校验场上刀箭无眼,随时可能出危险,在那个时候出的危险,便只能是个意外。

“意外”随时可能会发生。

可她不怕意外,因为她能应付有余。

这就是“底气”。


燕京城城西处,肃国公的府邸里,此刻亦是一片安静。

肃国公喜欢艳丽多姿的东西,是以他的府邸繁复迤逦,修缮得极为精巧豪奢。门前就是安定河,河水边是无数华美楼宇,但这些翘角飞檐的小筑都不及那栋朱色的大宅来得显眼。

今日,国公府上没有熟悉的戏腔传来,安静得有些匪夷所思。

老将军——肃国公姬蘅的祖父姬大川正蹲在院子里练刀。那院子十分宽敞,四周都是错落有致的芬芳花草,不少还是珍稀品种,却被姬大川带起的刀风“簌簌簌”地砍断了不少,落在地上,脆弱得让人生出哀戚。

躲在房檐上的几个护卫们顿时叫苦不迭,这一批波斯菊可是国公爷花大价钱从海商手里买下的舶来品,精心伺候了几个月,总算结出几个花骨朵,就这么被老将军糟蹋了,国公爷瞧见了回头又得好好“体谅”他们。

真是太可怕了。

姬大川如今年过花甲,身材却仍孔武有力。他生得鹤发童颜,依稀能看得出当年是个俊美男子,如今年老了,仍是个年老的美男子。他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一双眼睛却仍炯炯有神。夏日里就打了个赤膊,手腕上绑着一块红锦,左右手各持一把刀,正在练双刀。

再这么下去,国公爷这一批波斯菊都要阵亡了。一个看上去忠厚的侍卫忍无可忍,终于站出来,制止了姬大川的这个行为,他道:“将军,已经很晚了,先去用膳吧。”

姬大川闻言,停了一停,“刷”的一下收回手中两把弯刀,问:“姬蘅兔崽子呢?”

侍卫道:“……大人刚回府。”

“他今天不是听人弹琴去了吗,谁弹得好?”姬大川声音洪亮,说的话却仿佛姬蘅今日是去逛花楼听小曲,回来说说哪个姑娘唱得好长得美似的。

侍卫忍了忍:“首辅姜家的二小姐夺了魁首。”

“二小姐?”姬大川一边去披衣服往外走,一边道:“不认识。是首辅家,姜乌龟呀……”

侍卫望着满地残花,无奈地叹了口气。


屋里,姬蘅倚在榻上,漫不经心地玩着扇子。

若是有人能进姬蘅的房间,定会大吃一惊。这位生性喜奢艳丽的肃国公,书房竟是出人意料的素淡,甚至称得上肃杀。整个书房宽敞到近乎空旷,全都是黑白梨木,没有多余的装饰,让人觉得空空的。

然而目光落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顿时又觉得空落落的房屋也变得满足了。

灯火发出微妙的灯光,屋里还坐着一人。

陆玑仍旧穿着一身青衫,留着山羊胡,笑眯眯地道:“今日大人去了校验场,观看琴乐如何?”

“非常无聊。”姬蘅懒洋洋道。

“可明日大人还得继续观看御射,有劳大人了。”

姬蘅抬了抬眼皮子,似乎有些不耐烦。

他不仅是琴乐一项的考官,亦是御射一项的考官,是以明日的御射,他还得去一次校验场。

“陛下为何要让大人去做考官?”陆玑疑惑。

姬蘅道:“陆玑,我招揽你,不是为了让你对我提出问题。”

陆玑心下一凛,又听得面前人漫不经心的回答声传来:“因为皇帝要我盯着成王。”

成王?陆玑一愣,随即恍然。

洪孝帝虽然如今为帝,可太子年幼,成王不除,便始终是洪孝帝的眼中刺。但成王背后有刘太妃撑着,洪孝帝又做的是“仁政”,抓不到成王的把柄,只能让成王暂且活着。可为人君者终究是难以放心,成王既然来观看校验,洪孝帝干脆把姬蘅也放过来。

可是,陆玑忍不住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洪孝帝大约不知道,成王如今势力的壮大,可不就是姬蘅一手扶持起来的?

让姬蘅盯着成王?姬蘅不趁机帮着成王壮大势力就好了。

“右相和成王很好,”姬蘅漫不经心道:“我看中书舍郎也快了。”

“沈玉容?”陆玑道:“他和永宁公主似乎……”陆玑只要想到其中内情,便觉得咋舌。毕竟是一国公主,做出这等丑事,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这也是出好戏,只是看得太多了,有点乏,随他们去吧。”姬蘅将手里的折扇展开,那折扇上,手绘着大朵大朵富贵雍容的牡丹,花瓣卷曲,栩栩如生,因着金丝材质,熠熠发光。

“那明日……”

“成王不会傻到在校验场上动手,皇帝太多心了。”姬蘅道:“我去了也是无事,不过,”他道:“你多关注叶世杰的动向。”

“叶世杰有什么问题?”陆玑道:“他眼下成了国子监榜首,很快入仕,未来或许多有用处。”

“不管未来,突然疏远李濂……”姬蘅笑得玩味,“我也很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提醒他。”

陆玑一怔,不再说话了。


这一夜,姜梨睡得很熟。

她甚至做了一个梦,梦里薛昭和她各自骑着一匹马,在林间奔走。薛昭的箭筒里箭矢不够了,管她要了几只。而她马背上的袋子里,装满了猎物。

正当他们二人要回去的时候,林间突然蹿出一只猛虎,薛昭为了保护她,驾马引开老虎,而姜梨追不上,只得看着薛昭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中。

等她醒来后,只觉得满头大汗,令桐儿也吃了一惊,忙去拨弄铜牛里的冰块,埋怨道:“厨房那头给咱们院子里的冰块也太少了些……”

厨房都是季淑然的人,在这些小事上给姜梨下个绊子是常有的事,姜梨也不甚在意,只是心里想着昨夜的那个梦,隐隐觉得是什么预兆。都说死去的亲人会在梦里给自己的家人托梦,难道薛昭是要托梦告诉自己什么么?

今日有危险?

姜梨思忖着,却也并不意外。自她来到燕京城开始,暗中将姜二小姐视作眼中钉的人数不胜数。她若是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必然会挡许多人的道,除去她这个拦路石,是意料之中的事。

白雪手里托着崭新的骑装过来,道:“姑娘,衣裳准备好了。”

姜梨目光扫过白雪手里的衣裳,道:“好,放在桌上就是了。”

御射术既是要御马,必然要穿骑装,姜梨没有,这还是姜老夫人令人新做的,为了以示公平。府里四个女儿都有,都是自己挑的布料,当然了,给姜幼瑶的自然是最好的。

桐儿还以为姜梨第一次穿骑装会费很大力气,不承想姜梨很熟练,甚至不需要人帮忙,三两下就穿好了。桐儿替她把头发扎成一束,既精神又利落,显出几分平日没有的英气来,惹得院子里几个丫头都夸说好看得不行。

因着御射开始得早,姜梨也起得早,便去了晚凤堂与大家一起。她时辰寻得不错,其他几人也刚刚来到,姜玉娥和姜幼瑶就打量起姜梨来。

姜幼瑶一身粉霞色骑装,她本就娇美烂漫,便是燕京城里特有的活泼小姑娘的模样;姜玉娥是浅蓝色骑装,眉眼楚楚,巧笑倩兮;姜玉燕着鹅黄色,她肤色不白,鹅黄色衬得她更加黯淡了一点,扔在人群里就是看不见的模样。

姜梨的骑装是淡青色的,她很喜欢青碧的颜色,连骑装也挑了这样的色彩。原本姜梨的五官清秀灵透,看起来清丽寡淡,似乎并不适合骑装这样热烈的装束,可不知为何,她站在这里,衣袖利落,笑意浅淡,便如一株笔直的青竹,枝叶还带着朝日的露珠,英气勃发,生机勃勃。

连姜老夫人都忍不住目露欣赏。

姜幼瑶心里又是不爽利,不过想到昨日季淑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就看向姜梨笑道:“二姐今日和以往看起来不一样,真是好看,不知等下的御射之术是否又会艳惊全场。”

姜梨淡笑:“三妹过誉。”

姜幼瑶很讨厌姜梨的笑容。姜梨的笑容太过真诚,让晓得姜梨阴险的姜幼瑶觉得,这样的姜梨更令人作呕。便扭过头,不再看姜梨,转而对季淑然道:“母亲,我们走吧。”

倒是姜元柏落在后面,顿了顿,才对姜梨道:“若是不会,不必勉强。”径自走了。

姜梨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没多想,跟着上了马车,往校验场那头走去。


今日的燕京城几乎是万人空巷,校验场外面是人山人海,大约是昨日琴乐一项吸引了不少人,连带着今日御射观看的人比昨日还多了一倍。

姜梨下了马车就往校验台下那头走去。

柳絮见她来了,高兴地与她打招呼,道:“瞧你今日兴致不错,应当没有问题?”话语里带着几分试探。

姜梨道:“马马虎虎吧。”

柳絮就心满意足了,一眼又看到了孟红锦。人群中,今日的孟红锦分外显眼,一身火红窄身骑装,衬得她整个人热烈如火。见姜梨来了,孟红锦瞧了她一眼,就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姜梨有些纳闷。

今日嘲笑姜梨的人不及昨日那么多了,许是昨日姜梨大显身手震慑了全场,便是明义堂的女学生们也只是聚在一边,悄悄地打量姜梨,连议论也不敢当着姜梨的面。

柳絮轻哼一声:“现在才知道后怕了?”

姜梨第一次见柳絮这副模样,有些新鲜,道:“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如今已经不会是明义堂垫底的人了,孟红锦和你的赌约你输不了。你可知,燕京城的酒馆里,昨日多少人出去买酒喝得烂醉,无非就是在孟红锦身上投注了大价钱,如今血本无归,痛心的呗。”说到此处,柳絮幸灾乐祸:“我听闻孟家自己也都买了许多银子,这回可是输惨了。若非我爹不让我赌钱,我也应当买一注的,现在不知赚了多少倍呢。”

姜梨失笑:“我又不是筹码。”

“别的不说,今日你可悠着点。”柳絮又正色道:“这御射之术向来是孟红锦的强项,你若是比不过她,也千万不要勉强。万一摔着碰着了,可是得不偿失。反正已经是稳赢不输了,这些细枝末节也不必太过计较。”

也不知是第几个人这样提醒她了,姜梨仍是诚心实意地回道:“我知道,多谢你提醒。”


今年的御射并在一起,和琴乐不同,是分组的。统共三十人,恰好分为五组,抽签决定五人为一组,五组按抽到的排数进行校验。

抽签进行得很顺利,姜梨从签筒里拿到木签交给小童,柳絮去看,道:“我是第二组,你是第五组,咱们不在一起。”她显得有些遗憾。

姜梨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只听得孟红锦那头有人吵闹着,应当是与孟红锦交好的人,道:“红锦,你是最后一组。”

竟然和孟红锦分到了一组,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姜梨方这么想,就见着姜幼瑶凑到了自己面前,道:“二姐,没想到你也是第五组,我和五妹妹也是第五组呢。”

姜梨简直要在心里哀叹一声,这是什么样的孽缘,一组六人,偏偏孟红锦、姜幼瑶、姜玉娥和她都在一组了。且不提剩下二人是谁,便是一组里有三个人视她如眼中钉,届时不给她下绊子都是奇事。

柳絮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禁微微变色。

正想着,又见到不远处的人群开始骚动,柳絮回头一看,道:“是今日的考官来了。”

今日的考官不如昨日多,只有三人。一人是穿着甲衣的军士,约莫二十七八,龙行虎步,英武非凡,是当今的上轻车都尉孔威,因为在家排行第六,人称孔六。

一人是曾经的武状元,当今的马军都指挥使,叫郑虎臣。和姜元柏年纪差不多大,皮肤黝黑,亦是身材健壮,不怒自威。

这二人一看就是练武之人,气魄非凡,站在原地便叫人心生畏惧。可最后一人,却实在出乎人的意料。

一身红衣,金丝折扇,笑意浅淡,眉眼深艳,肃国公姬蘅站在这里,并没有被孔六和郑虎臣的英武衬得羸弱,相反,他风华潋滟,倒显得孔六和郑虎臣像是他的侍卫一般。

但总是和这里格格不入。

姜梨心里也生出几分讶然。姬蘅来这里做什么?昨日的琴乐他是考官已经十分令人惊讶,难道今日他也要来掺一脚?

疑惑的显然不止姜梨一人,观看席上,成王也皱起眉,他道:“皇兄这是个什么意思,怎么今日还让肃国公过来?”

成王对肃国公十分忌惮,谁都知道,当今洪孝帝对姬蘅最是信任有加。成王也曾试着拉拢姬蘅,但姬蘅此人软硬不吃,且手段了得,碰了几次钉子后,成王便不再招惹姬蘅,但总会在暗中注意姬蘅,免得姬蘅为洪孝帝办事,却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永宁公主没有回答成王的话,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不远处沈玉容的身上了。昨日下午,本来琴乐校验过后沈玉容同她约在一起见面的,可沈玉容却推脱了。永宁公主瞧得出来他的逃避,晓得是昨日沈玉容听了女学生们的琴声,想到了死去的薛芳菲,心中复杂。想到这里,永宁公主更是气愤难当。薛芳菲已经死了,难道她还比不过一个死人么?必须尽早和沈玉容成亲,沈玉容要做痴情态为薛芳菲守孝三年,她可等不了那么久。

等校验过后,就同自己的母妃刘太妃提起此事,永宁公主暗暗想到。


这一头,姜梨正看着自己手里的纸条发呆。

一共六人,除了孟红锦、姜玉娥、姜幼瑶以外,还有两位明义堂的贵女,聂小霜和朱馨儿。

这二人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看起来也不怎么好相与,比起姜梨来,他们和姜幼瑶关系要好得多。姜梨倒不意外,燕京城的贵女们,大多都是喜欢姜幼瑶胜过她。

偏偏是最后一组……姜梨沉吟着。

无人发现,站在角落里的孟红锦又飞快地看了一眼姜梨,目光里含着难掩的得意与愤恨,这让她的表情也显得有些扭曲。等人走过时,孟红锦收回目光,却是暗暗握紧了签筒。

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将自己和姜梨分到一起。偏偏还有和姜梨不对盘的姜幼瑶和姜玉娥二人,这样一来,要让姜梨吃苦头,更是易如反掌。

孟红锦的手心有些颤抖,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很奇怪,虽然害怕,但孟红锦的态度却十分坚决。她晓得,若是她不这么做,明日她就要跪在姜梨面前,当着国子监众人的面给姜梨道歉,那样一来,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一场比明义堂校验还要凶残的比试。而她,注定是最后的赢家。


校考开始了。

校验场很大,每一组的学生五人同时上马出发,跑往终点,并非谁先到达终点谁就是第一,还要看学生御马的能力,毕竟御,重在一个“御”,而非“快”。

在快要到达终点的地方,会有一排箭靶,各自射箭,每个人的箭矢都有自己的标记,不会认错,以最后箭靶上的箭矢来分辨,这便是“射”。

因人在骑马的时候,在马背上晃荡奔跑,要射中箭靶就更是不容易。今年的明义堂校考,不说能射中靶心,便是能有几位小姐射中靶子不落到外面,也是很好的结果了。

第一组开始了。

姜梨仔细地看着。对于明义堂的校验规矩,托萧德音同她过去的交情,她晓得一些,但并不细致,今日自己上场,又和以往观看不同。姜梨打算看得清楚些,上场后也不会出什么错处。

想到萧德音,姜梨今日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不过这是御射校验,萧德音也的确没有必要前来。

姜玉燕和柳絮分在第二组,第一组上场比试得很快,虽然校验场很大,但第一组的女学生们大约御射都不是太好,只上了马小跑着就将箭矢射出去了,箭射得乱七八糟,一个都没用射中箭靶。而御马之术更是平平无奇,不过这些学生们下场也并不失望,似乎只要能上马下马做得不错,便已经心满意足。

北燕的女子们,到底也并不推崇舞刀弄剑。虽然将门小姐也令人佩服,可轮到自己,却是吃不了这个苦头。

姜梨瞧在眼里,心里对明义堂御射水平差不多有了计较。

柳絮和姜玉燕所在的第二组比第一组要好一些,至少御马的人是真正“跑”起来了,还试图争先当第一个抵达终点的人。柳絮竟然是这一组里箭术最好的一个,只因她射出去的箭矢没有落在靶子之外,而是斜斜插在箭靶的边缘。

却也是这一组里最好的了。

柳絮下场后,还犹自微微喘着气,似乎有些乏累,面上倒是很兴奋,对姜梨道:“今年将御射并在一道,实在是很难,真难想象军中那些骑军是怎么训练的,要在马背上射中靶心,简直非常人能做到的嘛……”

“你是这一组里最好的。”姜梨笑着恭喜她。

“我自来御射不出众,今日也是运气好,不过我也没想着要做到多好。”柳絮道:“倒是你,这一次你和孟红锦一组,一定有许多人等着看你的好戏,你可千万悠着点,莫要心急。”

“我不心急。”姜梨笑笑。

柳絮一想,的确也是,自打她第一次见到姜梨开始,还真没见过姜梨发起急来是何模样。姜梨的性子就是这么温软柔和,不疾不徐的。这一场比试,在姜梨心中或许也没那么看重。

她放下心来。


姜梨还在认真地看接下来的比试,不知是不是第一二组恰好将御射不好的学生分在一起了,接下来的两组并没有那么糟,有几位小姐甚至还做了几个漂亮的马上动作,十分亮眼,放在场中的箭靶也渐渐布满了箭矢,落在靶外的有,靠近靶心的也有了。

比试渐渐激烈了。

很快,一个时辰后,到了最后一组。

该姜梨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