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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为母

接到受理通知书的时候,已经过去五天了。这五天宁悦过得并不平静,先是秦灿告诉他,陈总那边没什么问题。财务查了个遍,账务全对上了。和千城投资之间的关系,就是正常的应收账款,而且款项已经按期支付。供应商那边的顾问合同的确有些出入,可是最后盘账也没有什么问题。就是说,账目和现金是对得上的。

宁悦想,胡成付钱了,可是为什么卓浩那里没动静?

紧接着,宁悦在法务中心的例会上,听到秦灿接了一个新任务:某科技公司涉嫌剽窃公司的产品,该创始人系公司离职员工,其产品可能是在工作期间受公司委托完成的但是谎称未成功,私自带出去牟利。

宁悦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想找秦灿私下打听一下,秦灿已经告诉她了:是何宽的公司。秦灿还问她,愿不愿意接手这件事?

宁悦拒绝了。她的理由很堂皇:时间和精力都不允许。

秦灿听了,很长时间都没说话,手里的笔不停地转着,然后说:“我以为你需要一个起来的机会。这次不仅能让你自己证明你有能力继续工作抚养孩子,还能帮助你的朋友。他说你看过thegoodwife吗?你完全可以成为Alicia。”

“Alicia的孩子已经大得可以自己找成人网站了,我儿子连男女都分不清。而且,Alicia并没有离婚,她还有个婆婆帮忙带孩子。”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一次,宁悦清楚地看到秦灿眼里的不认同。她出门的时候,秦灿说:“你自己如果不努力的话,没有人可以帮你。”

宁悦看见田秋子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她满脸憔悴,看到宁悦,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挺了挺胸,“你满意了?我的客户没了,在行业里臭名远扬了,工作没了,积蓄也没了,男人也不要我了,我终于一无所有了!你赢了,彻底赢了,高兴吗?”

“你还有房产投资,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差。”宁悦没有针锋相对,当然,她的表情并没有那么友善。

“没了!”田秋子摇头,“股市好的时候,胡成把我的房子能抵押的都抵押了,然后拿去买了股票。”

“是不是都赔了?”宁悦略带讥诮地问。

田秋子点头。

宁悦犹豫了一下,看着田秋子仔细想了想,说:“你信吗?”

田秋子眯起眼睛,看着宁悦:“你什么意思?”

“有一个叫作承平保世的投资公司,也是胡成现在这个公司的投资人之一,不过总投资额不太多,也不显眼。有兴趣你可以查查它的资金来源,尤其是股票投资方面。”

“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没关系,但他也是茗都委托的理财公司。”

“阮美英?”田秋子脸立刻涨红了。

“茗都是餐饮公司,流水大,现金比高,这些经济的东西你比我清楚。如果想做些什么手脚,没有比这样的公司更方便。你的钱,阮美英的钱,又没有写你们的名字,谁亏谁赚还不是别人一张嘴,会计一支笔。”

“你凭什么知道这些?”田秋子问得很奇怪,显然已经不怀疑宁悦的话。她问的,也许只是她自己内心都不想承认的东西。

“凭你,凭胡成,凭你们所有人加于我的伤害。”宁悦淡淡地说,“你们以为介入别人的家庭不需要付出代价吗?我自保采取一些措施有什么可奇怪的。否则你以为我靠什么打发这些年呢!”

胡成没有再找宁悦谈判,并不等于他会束手待毙,等着判决结果。更不等于他的父母就会这样安静地等待着。

宁悦第五次在公司大堂看到胡成妈的时候,刚刚和慕晓从法庭回来。递交证据,庭前调解。胡成没有出席,他的代理律师否定了家暴,否定了出轨,否定了夫妻感情破裂,坚持要求宁悦回家。胡成的证据也很充足:医院关于宁悦患有抑郁症的诊断证明,和宁悦五年来购买和服用抗抑郁药的单据。并有医生证词,宁悦可能有被害妄想症。

慕晓问宁悦抑郁症的事是怎么回事?宁悦抱歉地说,一年前就没吃药,后来我就忘了。对不起,在离婚这件事上,我做不到一个律师的专业性。

慕晓理解地点头,尽管如此她也需要时间去考虑应对。

因为只是庭前调解,法官也是考虑到这个案子可能涉及比较复杂的财务问题,才让双方提前过来聊聊,所以并没有立时给个结论。

慕晓带着宁悦离开,宁悦心里没什么把握。不过她也没追问慕晓,说白了,律师帮你大官司,最终的结果不由他来定。

看到胡成妈,宁悦没有绕开,而是径直走了过去。那天,胡子渊被聂从风带去玩儿了,她想如果必须要面对,应该在这个时候。

“宁悦,我求求你,把子渊还给我吧!”老太太一见宁悦就哭了。涕泪俱下,又惊动无数人。

宁悦小心地退后一步,“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胡成会再有孩子的。”

“你怎么照顾他?你上班才挣多少钱?子渊吃饭上学穿衣走路哪个不花钱,你能行吗!还有你出来上班,谁照顾子渊?他病了怎么办?自己躺着!谁给他讲故事?谁喂他喝水?宁悦,你是他妈妈,你不能这么自私!”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他爷爷说你在外面有人了,我不信。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都是女人,我知道你心里的苦。胡成是做得不好,可是怎么说他心里也是向着这个家的。这是子渊的家,也是你的家。你回来,让胡成去挣钱,我帮你照顾子渊,让子渊好好的长大,好吗?”

老太太讲得掏心掏肺,宁悦听得眼睛发酸。眨一眨,扭头看窗外。风景正好,绿意盎然,这一片勃勃生机,如何不是她灰暗生命最渴望的东西!可这一切,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永远无法触及的,冰凉凉的玻璃。

“宁悦,算了,回来吧!”

胡成妈柔声说,向前一步。

宁悦没吭声,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胡成妈的脸猛地一沉:“那把孩子还给我!”她的声调猛地拔高!经验丰富的保安立刻戒备起来,稍有苗头就冲过去,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地盘再次有人打架!

“我是孩子母亲,我来抚养。”宁悦一字一顿地说。

胡成妈摇摇头:“你是家庭主妇,除了给胡成添堵,吃我们喝我们,现在你都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了,你还指望自己能挣钱养孩子?”她压低嗓音,恶狠狠地说,“你卖都没人买!”

宁悦忍着怒气道:“我敬您年纪大,不和您计较。下一次,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这样说话!”

“你还想打我?”胡成妈又撩高了嗓门,拍着自己的胸口,“我刚从医院出来,心脏架了个桥,血压还不稳,你想让我死,现在就可以!”

保安互相使了个眼色,瞬间没影了。安保主任刚走过来,听见这话,一扭头去检查消防设备,顺便叫走了其他人。宁悦眼皮耷拉下来,转身往刷卡的闸机走。过了闸机,老太太就没机会跟着她了。

可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突然响起来,宁悦发现自己的腿动不了了。

胡成妈倒在地上,抱住宁悦的腿,一边哭一边喊:“宁悦啊!我求求你回家吧!别闹气了,把孩子带回家吧!我求求你了!我活不了几天了,你就让孩子回家吧!”

宁悦又尴尬又气恼,站在那里,无法移动!

早上班的同事已经陆陆续续从闸机方向走出来,看到这一幕,露出或吃惊或好奇的眼神,更有甚者,干脆站在一边看下文。咖啡厅里很快坐满了人围观。

宁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看到了婆婆泪光下得意的笑容,她狠狠地闭紧了眼睛,掏出电话,拨下了一个号码。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罗雅婷也神色莫测地站在了人群里。

钟天明来了,叹了口气,扭头看看潘洁,走了。

钱律师来了。他看到厚厚的人墙,一点兴趣都没有的绕过去,匆匆进了电梯。

秦灿来了,他皱着眉头要上前,被潘洁拉住。不知说了什么,他悻悻停下。

秦灿看到宁悦好像一个雕塑一样站在人群中间,一动不动的任哪个老女人哭诉,毫无反应的任围观者指责,她就那么站着,好像眼前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他想冲过去,把宁悦拉走。或者帮她申诉,告诉所有人事情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但是潘洁说得对,没人关心真相,他冲出去,只能让宁悦更难堪!

可是,他做不到像个看客一样站在一边。他已经见证了一个女人的绝望,不想再对另一个女人的尴尬无动于衷。可是,就在他再次准备走出去的时候,他看到宁悦的嘴角勾了一下。那是一个诡异的角度。可以是笑,也可以是哭,更可以是嘲讽,或者类似的什么。秦灿猛地愣在那里,他认得这个笑容。当他因为不能送同学生日礼物不得不拒绝心仪女生生日聚会邀请的时候,妈妈告诉他,自己真的没本事,不过并不是没有办法。

那时,他母亲就是这样的笑容!嘲讽的,绝望的,苍凉的。

之后,他见到了父亲。父亲和继母相继加入到他的生活里。他从一个一穷二白的臭小子,一跃成为学校里的富二代……

很多年以后,许多记忆都模糊了。唯独他妈妈的这个笑容,越来越清晰。那是认命了,那是妥协了,那是无所谓了,那是什么都不在乎了,一切都可以放弃,不再挣扎的表情!

不可以!秦灿在心里说,微微摇头,人已经要冲出去。

然而,宁悦接下来的举动让所有人惊呆了!

她突然蹲下来,抱住婆婆痛哭起来。

婆婆一愣,没料到她的举动,竟被抱了个结实!

秦灿一愣,宁悦要干什么!

宁悦本来是假哭,但伤心事太多,不需勾起只要一个机会,就变成泪水狂奔而出。好在她没有丧失理智,犹自还能说出话:“妈!不是我不回去啊!你们让那个女人在家里养胎,我伺候不起啊!”

哗!围观者一片哗然!都什么年代了,小三居然明目张胆地在婆婆家里养胎,婆婆还让正牌老婆回去伺候!

胡成妈急着辩解,奈何被宁悦抱得结实,嘴被严严实实地堵住,说不出来。她憋得脸红脖子粗,脑子有点昏。

人群被分开,一队白色的人冲进来。胡成妈恍惚中看到宁悦晃着自己,喊着:“妈,你怎么了!”

她好像还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冲过来,拉住宁悦,慢慢退进人群里……

秦灿和潘洁拖着宁悦趁着混乱退到安全楼梯间。

宁悦已经不哭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发呆。秦灿和潘洁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过了好一会儿,宁悦忽然问:“都走了?”

秦灿下意识地点头:“嗯,都散了。”

“我去接孩子。”宁悦擦了擦脸,发现泪水都已经风干了。一张湿巾递到眼前,宁悦接过来擦了擦脸。潘洁半蹲下,问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宁悦有点茫然:“接孩子吧?”

潘洁说:“田秋子跟胡成闹翻了,好像还被打了。”她啐了一口,这个不顾形象的动作吓了秦灿一跳,潘洁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对宁悦说,“这么说吧,田秋子跟我家有点渊源,要不然她也做不了咱们公司的生意。虽然我一直看不惯她,可是大家都是女人,打人不打脸,所以,你也能理解对吧?”

宁悦依旧呆呆地看着她,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潘洁干脆坐地上:“这么说吧,我知道你老公家里是不会放弃孩子的,我也知道田秋子现在琢磨的就是怎么把你的孩子弄回他奶奶家,这是她自认为可以挽回的唯一的路。”

宁悦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却是冷笑。

潘洁叹了口气:“你小心点最好,田秋子快疯了。另外,这里是公司,老这么闹,也不合适。”

宁悦终于扭头了,看着潘洁苦笑:“不然怎么办?把我的住址告诉她们吗?”她环顾四周,低下头。有句话她没说出来:这里的虽然是素不相识的同事,但只因为她是这里的员工,站在这里,她会觉得安全。

胡成一大早就眼皮直跳,心烦意乱。开车去上班,又遇到了下雨,路上各种堵。公司楼有停车场,但停车费太贵。对面是个老小区,隔着一条小街。小街的两侧停满了各种私家车。老校区看着楼都要塌的那种,但私家车都气派不凡。奔驰宝马就那么随便地停在一边,保时捷的帕纳梅拉黑车都快脏成灰车了,乌突突地被人信手停在路边。挺合适的一条街道,活生生挤成单行道。

胡成也喜欢把车停在这里。颇似老厂区的红楼和各种形状的格栅,再配上扎眼的豪车,让他每次停车都有一种衣锦还乡的荣耀感。

好不容易开进小街里,刚停好车,马路对面传来吼叫。一个男人喊着:“谁让你停那里的?我等了半天了,谁让你停的。”男人油头粉面,五短身材,颇似发财的武大郎。一边吆喝一边狠狠摔着白色宝马X5的车门。

停进车位的是一辆黑色的奔驰ML400,一个中年女子正拎着孩子的书包从车上下来,一条腿已经落地。听到喊话,犹豫了一下,反身钻回了车内。

胡成看到车子,忽然想起了宁悦开走的那辆。那个女子手里拎着的书包,也让他想起了许久未见的儿子,不由顿下脚步。

雨丝越来越密集,行人本就稀少,在上班的高峰末期,人就更少了,原本拥堵的路,在连着过了几辆公交车后,也敞亮起来。

胡成听到男子不耐烦地挥着手,冲女子喊:“走开走开!”已经返回准备开车的女人,突然降下车窗,质问道:“你会不会说话?这是你租的还是你买的!”

胡成摇摇头,每天早上都会有的抢车位大战又要开演了。那边还在吵,他已经了无兴趣。刚走了两步,就听那男子的声音拔高怒吼:“你敢停!你停一个试试?你个臭不要脸的老娘们儿,瞧你老的那德行样,出来卖都没人要!”

女人已经升起车窗,隔着那一瞬,胡成似乎看到后座坐着一个孩子。他摇摇头,有点犹豫。也许是许久没见胡子渊,也许是绵绵细雨,让他多了几分柔软,竟有些想劝劝的意思。

可是,那男子已经大吼起来:“有本事你给我下来!你敢下来,看我不揍死你!我连你那小崽子一起揍!”

胡成皱眉,身子一转,便要走过去。突然那辆奔驰启动了!

男子也吓了一跳,闪到了靠近路中心的位置,涨红了脸喊着:“有本事你撞一个试试!”

奔驰绕过他,扬长而去。一直到七八百米开外的学校门口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女子,然后从后座接下来一个孩子。孩子还在哇哇大哭,扑在妈妈的怀里,不肯下地。胡成明白了,一定是孩子吓着了,女子才妥协。

胡成这边感叹着,无意中扭头,突然发现那个男子正靠在已经停入车位的白色宝马X5旁边,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的样子,一只手在兜里掏啊掏。胡成的目光正好对上他,男子张了张嘴,似是求助。胡成还没动,那人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胡成想去帮忙,忽又想起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心里顿时硬起来,准备离开。

午饭的时候,胡成听说小街上压死了一个人。

胡成一听描述就知道是那辆白色宝马车的车主。他不由自主地想,若自己当时援手,这个人就算病死,也不会被压得死无全尸。不过,他心里冷冷的。那个男人威胁小孩子的话又回荡在耳边,而被威胁的小孩,已经变成了跟着宁悦飘在某个不知名地方的胡子渊!

胡成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心里想着,胡子渊跟着宁悦,会不会也碰到这样的人?宁悦那种女人,能保护胡子渊吗?眉头不由自主地凑到了一起,原本要放弃抚养权的念头此刻又坚定起来。正盘算着如何打击宁悦,手机响了。

医院打来的,说他妈妈被送急诊了。

胡成把老娘接回家。一路沉默的胡成妈坐在沙发上时,似乎也下定了决心:“胡成,你和宁悦离就离吧!但是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把子渊带回来。他是咱们老胡家的孩子,你和谁生,生多少个,我都不管。但咱们老胡家的孩子,不能让野女人养了去!”

胡成爸说:“我和你妈的意思,就是不管法院怎么判,子渊必须回来。你明白吧?大不了我们带孩子出国,去海南,回老家!孩子不能给宁悦!”

胡成忽然又想起那个开奔驰的女人,想起那个哇哇大哭,不肯下地的孩子,郑重地点了点头:“你们休息吧,好好养身体。子渊回来还得你们带。”

胡成妈下垂的嘴角终于微微抬起,看着高大的儿子,露出满意的目光。

再次开庭,胡成依然没有出庭。慕晓出示了医院给宁悦做的健康评估以及精神状态的评估,证明宁悦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了。胡成的律师还在纠缠抑郁症对宁悦的心理健康的影响,和对孩子的成长的影响。

慕晓举手示意法庭,表示自己这里有一些照片证据,可能会引起部分人的不适。但是鉴于该证据可以证明申请人宁悦的发病原因,希望法庭准予出示。

法官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站在角落的法警嘴角抿了抿,眼里闪过一丝戏谑。律师这样说的时候,出示的证据多半少儿不宜,基本上都是可以正大光明看“小剧场”的时候。

果然,幻灯片打出来的照片,男女交缠,令人血脉偾张,还有一些短视频,令人不忍直视。不过,慕晓的声音专业而冷静,提示大家注意时间:这是七八年前的视频和照片。

胡成的代理律师立刻站起来反对,表示这些证据的取得方式有问题,应该作为非法证据排除。慕晓请法官和对方律师注意几张截图,显示这些照片和视频,是在这七八年里,通过不同的邮箱或手机或微信,伸直邮寄给宁悦的。慕晓更近一步提示各位注意邮箱的拼写,同时请大家比对证据附件第三十二到四十页的证人证词,说明这些照片和视频,是胡成当时的情人,发给宁悦,骚扰宁悦的!也就是说,宁悦从怀孕到现在,一直生活在丈夫背叛的阴影里,一直被丈夫连绵不断的情人骚扰着!胡成才是宁悦抑郁症的主要原因!

胡成的律师质疑证词和照片的真实性,表示这不是一个正常女性愿意做的事。

慕晓说:“审判长,下面我想请一位证人出庭。”

宁悦微微一愣,她没听说慕晓说过,还有什么证人?

证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旁听席的角落突然有什么东西掉落,发出巨大的声响。宁悦下意识扭头扫了一眼,那熟悉的身影立刻就认出来——胡成!

他只是没有出庭,但他一直遮掩了自己,偷偷旁听。

宁悦低头思量了一下,没有打扰慕晓的辩论。而旁边传来证人说话的声音,宁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田秋子?她怎么来了!

站在证人席上的就是田秋子,她正在作证:“这里面有许多是我发的,我爱胡成,想嫁给他。可是他老婆就是不离婚,所以我想发给她,让她知道她老公在外面的事儿。可是,她一点动静都没有。开始我以为她没收到,就不停地发。后来我发现她知道,只是装傻。于是我就发了许多刺激的给她。我看她还能装傻到什么程度!”

慕晓盘问:“你这样刺激宁悦持续了多久?”

“一直到她流产,胡成发现了。”

“然后呢?”

“胡成知道后就跟我分手。那是我们第一次分手。”

“后来呢?”

“胡成有事需要我帮忙,我们和好了。我才知道他老婆后来又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这些最近的照片谁发的?”慕晓挑出几张很刺激的。

“都是我发的。”

“为什么?”

“我想和胡成结婚。她要装傻,我就刺激她,恶心她。女人谁能忍受自己的老公在外面胡来。就算能忍受的,看到这些照片和视频,我就不信她能忍!否则上次她就不会流产!我还听说,老生闷气的女人,容易得癌症。她最好气死,得癌症病死,最好!”田秋子恶意满满地笑着,扭头挑衅地看了一眼宁悦。宁悦面目表情地看着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胡成的代理律师站起来,问田秋子:“证人,你知道站在这里作证,对你来说是一件不名誉的事情。”

慕晓立刻起立:“反对!”

法官提示胡成的律师:“请注意询问方式。”

胡成的律师微微点头:“证人,你是否还爱着胡成胡先生?”

慕晓立刻反对:“反对,问题与本案无关。”

法官允许,告诉田秋子可以不回答。

田秋子却习惯性地扬起下巴:“为什么不回答!我当然爱,我爱的我都恨我自己!胡成不仅抛弃了我,还毁了我,我为什么要帮他隐瞒?他就是个人渣!他就是个混蛋!他玩弄我的感情,骗走了我的钱,毁了我的人生!我就是爱着这样的混蛋!我有什么办法?”田秋子涕泪俱下,“没人知道我爱得有多苦!我找不到地方说!除了这里,我不知道还有谁会这么安静的,不加评判地让我说出来。我更不知道。”田秋子突然扭头指着法庭的角落,“他会这么安静地听我说!我爱你!你打我、骂我、轰走我,我都没法不爱你啊!”

田秋子掩面痛哭。

宁悦低声问慕晓:“你怎么找到她的?”

慕晓说:“你有一个同事叫潘洁,跟她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告诉我了一些她的情况,我想虽然她不会帮你,但一定需要一个渠道发泄。”慕晓顿了顿,“对不起,我没告诉你。”

“没关系,你是为我考虑。谢谢!不过,你怎么知道胡成这次会来?”

“他上次就来了。”慕晓嘴角挂着笑意,“要是连法庭里有谁我都看不清,这活儿就不能干了。”

宁悦嘴角轻轻勾起,紧绷的心底放松下来。田秋子的哭声已经不能影响她什么,填满宁悦心底的,是默默地帮着自己的潘洁,是可以完全依靠的慕律师,在这个世界上,父母已去的她并不是完全的无依无靠!

想起父母,宁悦眼底酸涩。

“你们在天有灵,可以放心了吧?我有很多朋友,我找到他们了。我可以的,你们放心吧!”

庭审结束,胡成的财产结构复杂而精细,宁悦增加提交的证据几乎是上次的一倍。法庭宣布择日开庭,慕晓陪着宁悦走出法庭。

阳光下,宁悦舒展了身体。

慕晓微笑着说:“如果没有更有力的证据,你的抚养能力是优于胡成的。”

宁悦苦笑:“是啊!一个没钱的正常妈妈,总比一个有钱但是充满暴力的爸爸好!”

“接下来财产分割,你确定只要那些吗?”慕晓问。

宁悦看着不远处:“开始我是这样以为的。但是现在我不太确定了。”

慕晓顺着宁悦的目光看过去,胡成正在慢慢地走近!

“你要离婚也可以。”胡成说,“孩子归我。我把房子给你。”

宁悦看着胡成,好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原来他也有妥协的时候,原来他也有向自己让步的一天!虽然知道迟早有这一天,可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宁悦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哀在心底弥漫,那个当初令她沉醉的男人,已经渐渐远去不可见了!

“听见没有!”胡成不耐烦地催了一声。

宁悦闭了下眼,睁开已是一片清明:“你的律师大概还没告诉你我提交的证据都有哪些吧?你最好和你的律师好好看一下,商量一下,然后给我回复。我要的东西不多,你的资产乱七八糟,我也没兴趣。我只要两套房子,孩子的抚养费一次结清。如果你觉得可以,我们签协议,这些证据到此为止,不会向外扩散。”

胡成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承平保世。”宁悦吐出一个名字。

胡成脸色一变,突然揪住宁悦的领子拎了起来。慕晓猝不及防,一惊之下,赶紧拉住胡成:“胡先生,这里还是法院,请您克制!”

胡成惊怒交加,却不得不松手。宁悦整理了一下衣服,看都不看胡成。胡成恨恨地瞪着宁悦,半晌儿忽然一笑,“好啊!你那个相好,叫何宽什么的。我原本还想给他一个机会,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宁悦猛地意识到引起何宽诉讼的人,居然是胡成!

胡成狰狞着说:“让你们去查他,不过是给你一个警告。你不会以为我连你们是一伙的都不知道吧?不过,你们公司这么快起诉,的确出乎我的预料,我以为以你的聪明会阻止这件事。没想到你这女人为了自己的名声,撇得还真清!不过,你以为就是起诉过家家那么简单吗?我告诉你,现在他何宽正在融资,如果他的投资人听说他们的主打产品版权有问题,甚至还被起诉,会投资吗?可怜啊!何宽已经没钱发工资了,眼看就要融到的一笔钱,又因为你的无情鸡飞蛋打了!而且,以罗雅婷的性子,这种向高层表现的机会,她一定要利用到底的!”

胡成得意地笑起来。宁悦的手猛地抬起来,胡成下意识地闪了一下,却发现宁悦并没有打出来。胡成更得意了。

宁悦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你说得对,罗雅婷一定不会放过表现自己机会。但是一个可能的侵权或者员工违反竞业禁止的case,和一个公司内部高层贪污洗钱转移财产的case相比,哪个她感兴趣呢?”

“你说陈平章吗?那是田秋子的事儿,关我屁事!”胡成冷笑。

宁悦摇摇头:“丽阳公主号。”她微微前倾身子,露出从未有过的亲昵微笑,“还需要我说更多么!”

一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宁悦的脸上。宁悦被巨大的冲力掀到一边,慕晓手脚极快,一把搂住她,两人总算是没有摔倒。

即使如此狼狈,宁悦还是捂着脸,很开心地笑了:“胡成,你背叛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天的。我提醒过你,我信你。可是你就没想过,我既然可以无条件信你,也可以彻底地调查你吗?八年,我给了你八年的时间来挽回这个家。你呢?你却给了我八年的时间来收集证据!还能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说呢!好自为之吧!我再说一遍,下次开庭前,你还有机会和解!否则,再开庭,起诉人就换成检察院的了!”说完,宁悦头也不回地走了。

胡成看着宁悦的背影,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那么胸有成竹了。他也终于意识到,从她拒绝房屋抵押签字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启动了走出这个家的计划!

胡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宁悦这张底牌一旦递出去,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完蛋了。不仅是事业,他的人生可能也会到此结束。余生,若还有余生,大概就是监狱了!

何宽是宁悦上班后才认识的,可宁悦的话里却透露出,她八年前就开始调查。那时候,她怀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不了门,会是谁帮她?胡成想起自己居然被人默默监视了八年,忍不住浑身颤抖,几欲发狂!

果然最毒妇人心,宁悦,够狠!

离开的时候,慕晓犹豫再三,还是叮嘱了一句“小心”。她知道承平保世,但是对什么“丽阳公主号”却一无所知。但是,根据胡成的反应,慕晓很清楚,宁悦点在了他的死穴上。

不过,宁悦的表情很平淡,或者说慕晓就没见她怎么激动过。

这也不奇怪。对于大多数女人而言,尤其是宁悦这样的,用八年的时间一分一秒地去磨灭希望,这样的残忍足以让她看淡任何打击。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世界末日来临时铺天盖地的山崩地裂,而是每一分每一秒的挣扎都是徒劳。那种凌迟一样的惩罚,以时间为单位细细地割下你的每一分希望,你的任何反抗,都清楚地呈现给你“无用”二字!

在婚姻的维持和解除之间,有一条神秘地带,它的名字叫荒原。在那里爱情已经死去,只有孤独的灵魂。它在荒原上游荡,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有的灵魂就在这样的游荡中被魔鬼吞噬,以深渊为家,永驻黑暗。有的灵魂则幸运地找到自己的摆渡人,进入彼岸。而大多数灵魂只是孤独地跋涉着、挣扎着。这一段路程,时间已经无法丈量。短的,只有一瞬。长的,可能是一生。佛说,回头是岸。在荒原里,你尽力扭头脖子,甚至摆动身躯,却不知道哪个才是“回头”。

慕晓并不认为自己是那个摆渡人,但是她的确是这片荒原的见证人。有人湮没,有人重生,还有人终生被囚禁于此!

宁悦呢?

慕晓清楚地看见她的挣扎,却不知道这样的挣扎,带来的是机会,还是死亡?

对慕晓的提醒,宁悦只是笑了笑,转身走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胡成最暴戾的一面已经被自己逼出来了。如果之前还能求助于人,还能通过法律和平解决冲突,那么往后,她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了!

“如果我辞职以后,还想回来,可不可以?”宁悦心惊肉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一看到秦灿进办公室,就赶紧过去,试着提了这个问题。

“怎么了?昨天开庭不顺吗?”秦灿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端着咖啡斜倚着办公桌,立在宁悦面前。听了这个问题,眉头皱起。昨天晚上他打电话问过慕晓,没什么问题啊!

细细打量宁悦,忽然弯下腰,问道:“你的脸怎么了?谁打的?胡成?”

宁悦扭过头,把受伤的部分藏起来,低头说:“狗急跳墙,难免的。”

秦灿没有立刻说话,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会儿宁悦,然后端着咖啡,在屋子里踱步。大概转了两三圈,才说:“陈平章的那个匿名举报人,肯定是你,对吧?”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宁悦安静地坐着。

秦灿继续,但语速明显放缓,并且虽然在走动,目光却一直锁定宁悦,说:“何宽……何宽违反竞业禁止同时侵权的事,你应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宁悦摇了摇头:“我怎么会害何宽,他那么帮我。在开会之前,我的确不知道他的事情。不过,昨天胡成倒是承认了。”

宁悦忽然顿住,看向秦灿。这次,秦灿到有些摸不着头脑。宁悦问:“何宽的问题,是怎么发现的?”

“还能怎么发现,匿名举报呗!”秦灿冷笑一声。

宁悦知道公司内部有个合规通道,那是一个内部公开的邮箱,任何内部员工都可以通过这个邮箱直接反映问题。这个邮箱邮件的阅读权限,不仅是法务中心的主管经理和主任,还有董事长、ceo、人力、财务这些重要部门的一把手。但是,这个邮箱只接收内部邮箱发过来的邮件。用外面的邮箱向这里发送邮件,会被屏蔽掉。

宁悦举报陈平章,采用的是纸质邮件快递的形式,一方面是匿名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防止被陈平章直接截住自己的信,徒生周折。

秦灿说完,也意识到宁悦问的不仅是匿名举报,而是知情人是内部人还是外部人的问题。他回忆了一下,赶紧打开邮箱看了看,摇摇头:“不是那个邮箱发来的。没有。”他沉吟着,“罗雅婷手里也没什么纸质的东西,开会的时候,她就是口头说了说。难道有人给她打电话?”

秦灿顿住,他并不知道罗雅婷在监控视频的问题上帮助宁悦的事,依然视罗雅婷为胡成一伙了。宁悦立刻摇了摇头,“如果罗总知道是胡成在背后搞鬼,她宁可放了何宽!”说到这里,宁悦顿了顿,好像突然有点走神。略略整理,才继续说,“胡成不会露面的。”

到此刻,宁悦忽然意识到,自己苦苦寻找的机会,就这样摆在面前了!她一直无法查清的,胡成陪着谁去的丽阳公主号,答案似乎已经近在咫尺!

秦灿兀自莫名地等着宁悦的解释,宁悦挣扎了两秒钟,果断放弃不把秦灿拖进来的想法,改变了主意。她说:“他一定通过谁,把事情告诉了罗雅婷。而那个人必定是他信任的,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彼此关系的人。”

秦灿并不傻,把宁悦的话在心底一过,眯起了眼睛:“除了陈平章,胡成在这里还有朋友?”

宁悦盯着秦灿,慢慢地说:“陈平章是田秋子的朋友,跟胡成,没有关系。”她微微摇头,“你还记得,你要开掉我那一次,是谁出面,导致你改变主意的吗?”

秦灿想了想,走回办公桌后面,没有立刻回答宁悦的问题,只是仔细地看着宁悦,良久才说:“你还知道什么?”

宁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知道的并不太多。胡成是个很谨慎的人,从不在家里讨论工作的事,接电话都要把自己的关在房间里。我只知道,公司的代理商里有个叫立成安平的,胡成是这个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因为我以前在胡成偶尔带回家的文件里看到过这个公司的名字,所以内调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公司时就多留心了一点。他的法人是另外一个人,我查了一下,是胡成一个朋友的亲戚,在乡下种地。”确切地说,是阮美英的一个远房亲戚。不过,宁悦并不打算说这些,简单带过后,继续讲,“立成安平的业绩一直一般般,在代理商里并不显眼,但是在公司内部架构没有改革之前,就已经在了,资格非常老。”

“冯主任?”秦灿迟疑道。

宁悦摇头:“我没从公司的文件里查出来什么特殊的地方,一切都合规合距。不过,如果这次举报何宽是他所为,那么帮他的人应该在销售中心。”

宁悦瞒下了丽阳公主号的事情,但说的话也不算撒谎。

秦灿深吸一口气:“你为什么不早说?”

宁悦一摊手:“我没有证据。如果不是内调让我有机会接触档案,我甚至连立成安平都挖不出来。”

“罗雅婷,可以相信吗?”秦灿忽然问。

宁悦毫不迟疑地点头,“完全可以!”

“好!我这就去找她。”秦灿已经隐隐约约地感受到,采购中心陈平章贪污的事情也许还没有结束,线索就在这个销售中心的神秘举报人身上。

秦灿走到一半,突然转身问宁悦:“胡成是因为这件事打你的吗?”

宁悦摸摸脸,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胡成是因为丽阳公主号,一旦揭开这个盖子不仅要牵涉众多人进去,胡成多年的经营也会毁于一旦!

宁悦害怕!她无法掌握那样的局面,她不知道一旦置身那个旋涡里,还能不能保护好身后的娃娃?

秦灿执着地等着,等了很久,宁悦一直低着头,深深地低着头,泥塑木雕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宁悦走出办公室,才想起自始至终,自己的问题都没有解决。看着已经习惯办公室生活的儿子,不安的感觉再次浮起来。接下来,胡成会采取什么举动呢?自己已经把手里的底牌亮出来了,那么该怎么打下去呢?

慕晓下午打来电话,问宁悦是否要根据新提交的证据,申请冻结。宁悦问有多少钱?慕晓犹豫了一下,说基本都是空的。

“阮美英?对么?大多数都是阮美英。”宁悦问。

慕晓说是。

宁悦叹了口气,问:“他那么信任阮美英,为什么不娶她做老婆,反而祸害我呢?”

慕晓无言以对。所谓至亲至疏夫妻,对胡成那种多疑的人来说,枕边人大概才是最让他害怕的吧?可是这些,怎么向宁悦解释?又或者,宁悦根本不需要答案。

宁悦让慕晓等一下消息,放下了电话,拨通卓浩的手机。卓浩也在找她,他告诉宁悦有人在查宁悦的消费记录,可能跟自己有关,估计是胡成想从这里打开缺口。宁悦告诉卓浩,自己都是付的现金,胡成可以查出来他损失了一大笔取现的费用。

那时候,她频繁取现,胡成也问过用途。当时的解释是菜市场和小卖部没有刷卡机,自己的手机也不经常带,所以还是有点现金方便。胡成并没有怀疑。

“胡成找到你银行的保险柜了。”

宁悦谢了他,没说怎么处理。卓浩没有追问。他想起是宁悦给自己的打电话,忙问她有什么事?

宁悦说承平保世的钱都是胡成以阮美英的名义委托理财的,现在没办法弄出来。问卓浩有没有办法?

承平保世和胡成的关系就是卓浩查出来的,资金流向他自然最清楚。卓浩想了一下,说:“如果走法律程序,费时费力,而且就算法院确认了阮美英和胡成的委托关系,估计钱也都走了。有部分钱是外流的,但是帮他弄出去钱的那部分人最好不要碰。”

宁悦想了想:“胡成早就有海外置业的打算,以他现在国内的发展情况来说,为了投资把钱弄到海外,并不现实。所以,极有可能是买房了,很有可能是加州的学区房。你能帮我照这个思路查一下吗?”

“他买国外好的学区的房子,肯定是为胡子渊考虑,难道没跟你商量过吗?”

宁悦沉默,她微微抬头,看到桌上儿子的照片,“他眼里没我。”

在胡成眼里,胡子渊是第一位的,也是唯一的。孩子的母亲?提供子宫,提供劳力,唯独不必提供脑子,甚至都不必有人格。

“妈妈,可以陪我玩一会儿吗?”胡子渊走过来,轻轻扯了扯宁悦的衣袖。宁悦微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声律启蒙》,“走,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妈妈给你讲一个凉州词的故事。”

胡子渊原本有些小心戒惧的小脸,立刻灿烂起来,牵着宁悦的手走出办公间。

钟天明抬头看了看旁边,潘洁正望着那对母子消失的背影发呆。他想说些什么,可许多事大概都得先自己想明白才能听得进别人的劝吧?

钟天明低头去忙自己的,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冯妇虎’讲的是一个叫冯妇的人,他原来力气特别大,可以上山打死老虎。”

“妈妈,打老虎是犯法的。”胡子渊认真地纠正。

半楼的天台上,下午的阳光暖暖的照在母子俩的身上,小朋友认真地纠正着妈妈的“错误”。宁悦愣了一下,笑道,“古代老虎多人少,能打虎的都是为民除害的英雄。”

“啊!以前的人真厉害,能打老虎才能当英雄。现在的打打老鼠就算除害了。”

“啥?”

“天明哥哥讲的。除四害啊!”

宁悦嘴角一阵抽搐,这个好像没错,但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味儿呢?

笑声从身后传来,宁悦扭头去看,见罗雅婷正站在身后。宁悦站起来,胡子渊也拉着她的手,咬着下唇盯着罗雅婷看。

罗雅婷扫了一眼胡子渊,立刻把目光挪走,只看着宁悦说:“原来冯妇是个人名啊?我还以为是个姓冯的老女人呢。”

宁悦笑笑,问:“罗总找我吗?”

“秦灿都跟我说了。如果真的有那种事,而我们却查不出来,那就真的得自己走人了。”罗雅婷顿了顿,看着宁悦问,“何宽的事情,你去处理。然后交给我一份报告。”

“可是……”

罗雅婷已经走远了。

宁悦无奈地叹口气,心里却并没有面上的那么着急。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在何宽和公司之间搭一座双方都能接受的梯子,各自鞠躬下台就好。比起找碴儿,她其实很喜欢这种和稀泥的事儿。

胡子渊摇摇妈妈的手:“冯妇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宁悦斟酌着:“如果看原文的话,其实孟子也没说冯妇是男是女。只是说这个人力气大的可以打死老虎,但是后来书读得特别好,成了一代大师。你觉得冯妇一定会是男的吗?”

胡子渊歪着头,认真地想着:“我们幼儿园的lily力气就特别大,我看她长大了就能打老虎,夏夏特别聪明,老师都说她是小博士,啊呀!力气又大学习又好的,一定是女生啊!”

小家伙拽着妈妈的手,一路嘟嘟囔囔地返回办公室。宁悦听着,嘴角的笑容挂到一半却又僵住。这孩子,怕是想小伙伴了吧?

宁悦后来补充的材料,主要是针对国内房产的资金来源做的进一步详细调查,以及茗都餐饮和其他承租人支付的租金情况。这些都是慕晓和卓浩里应外合拿到的,没有慕晓申请的法庭调查,银行不敢给。没有卓浩的明察暗访,法庭也不知道该找谁要。至于宁悦口头对胡成说的那些,纸面上是体现不出来的。正如宁悦说的,还有机会和解。否则就不是宁悦而是检察院来提诉讼了。

宁悦自然不是吓唬人。至少现在,秦灿和罗雅婷已经行动起来。陈总陈平章已经是惊弓之鸟,王明城此刻一定会找胡成的。胡成就会知道,宁悦说的是真的。

胡成安抚完王明城,感到身心俱疲。这么多年,宁悦在他心里的存在感是越来越弱,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和阮美英更像是夫妻。

想起阮美英,就会想起她拿手的毛血旺,想起厨房里飘出来的母亲做不出的味道,想起虽然俗气却让人放松的铺着白色绣花针织外套的柔软沙发。

宁悦呢?那个家里的一切都是他儿时就熟悉的,包括味道、陈设、风格,甚至洗发水都是他妈妈身上常年保留的。没有宁悦的东西,没有她的味道,没有她的风格,她生活在这里十几年,却没有留下一丝个人的痕迹!

他记得刚开始好像有那么一段时间宁悦是有味道的,是有自己的影像的。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一块夹心板,母亲的房间和宁悦的房间总是他必须做的一道选择题。然后宁悦就不吭声了,关上门,也把他关在外面。

那个家,是他妈妈的家。

阮美英这里,才是一个有妻子的男人应该生活的地方。

宁悦安安静静地从那个家里抹去了自己存在的痕迹,同时也抹去了一个成年女人营造自己家庭的机会。因为婆婆的强势和嫉妒,因为丈夫的背叛和谎言,她怀着寡妇一般的心态生活在那里。而胡成,则在彻底忽略了宁悦的需求后,打破了宁悦关于安全的最后希望。一切,从那时候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

宁悦动起来了,一步步,强势而不容置疑地走到他面前,然后走开。胡成并不愿意打破这种平衡,然而他的挽留换回来的,是宁悦最凌厉的攻击。

胡成想,宁悦做得对,这才是真正的宁悦。田秋子没有她通透,阮美英没有她狠戾,为什么自己一直会以为她是最没用的那个呢?

电话响了,胡成看了看,是阮美英打过来的。

胡成想起来,几天前阮美英打电话说,半个月前看到一个男的老在门口转悠,瞅着面熟,后来想起来是曾经来餐厅做了几天短工的赵远。不过他看起来像不认识自己似的。而且女儿租房子的那个小区的中介还说有人以前打听过那房子的租金,问她愿不愿意转租?自己当着玩笑就多问了一句,没想到中介说有意要租的人叫赵远,这也太巧了!问他该怎么办?胡成说让她下次见了照个照片,阮美英说餐厅用人有存档,这几天有时间找找。现在电话打过来,赵远的照片找到了。胡成看着照片,左看右看,总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个人!

他正看着,胡成妈走过来,瞄了一眼,说:“啊呀,这不是宁悦的同学吗?我见过他来找宁悦。”

“哦?什么时候?”

“两年前了。没进门,就在门口跟宁悦说了两句就走了。不过我看的清楚,就长这样。”

“您怎么知道是宁悦同学的?”

“我问宁悦,宁悦自己说的,叫卓浩。”

“您怎么记这么清楚?”

“宁悦来家这么多年了,尤其是怀孕以后,接触过的男的,除了快递,大概就他一个人了。唉,上什么班啊!好好在家守着多稳当!非要去上班,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都能碰上!”

胡成心里堵,听不下去抱怨,含糊地应了几句,起身回了书房。

胡成妈瞅着儿子关上房门,转身回屋问老头子:“你说胡成和小阮不会也……”

胡成爸看了老婆一眼:“没影的事儿,别瞎猜!还嫌不够乱!”

胡成妈完全屏蔽胡成爸的警告,自己嘟囔:“唉,不会的,胡成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小阮不是田秋子那个狐狸精,不会带坏胡成的。”

胡成爸看了老婆一眼,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