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苦主
早在甄世成没有赶到之前,湘王就反复回忆那个夜晚的事了。
景明十九年秋,崔明月大婚之夜杀了朱子玉逃跑,落入了他派去盯梢的手下手里,结果那个愚蠢的手下把人带回了湘王府。
他迫不得己选择杀人藏尸,当时特意把崔明月的衣裳鞋袜、荷包首饰等物全都取了下来,只留了一身里衣才丢入废井里。
可过去这么久,当初到底有无疏漏已经不好确定,哪怕反复回想,心头还是难免忐忑。
现在好了,甄世成的人果然没有任何发现。
湘王这么想着,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王府废井发现一具尸骨算什么,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是他杀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认定与他有关,堂堂皇子失手打死一个婢女算什么大事,即便父皇知道最多生一顿气罢了。
湘王轻抿薄唇,越发镇定。
“没有发现?”甄世成上前一步,蹲下来打量地上的白骨,甚至用垫了帕子的手拨弄一番。
这番动作令几位围观的王爷个个面色发白,强压下作呕感。
鲁王想一想刚才掉入井中的抓狂,再看看甄世成的认真,下意识向郁谨看去。
甄大人这么可怕,不知道老七以前跟着他怎么混过来的。
然后就看到了跃跃欲试的一张脸。
鲁王呆了呆,默默移开了视线。
“甄大人可有发现?”湘王镇定下来后干脆化被动为主动,开口问道。
如果姓甄的毫无发现,那他就可以端着王爷的架子把人请走了。
甄世成直起身来,并没直接回答湘王的话,而是问道:“近三年来王府可有女子失踪?”
他太清楚了,这个时候他若说没有发现,如湘王这种身份贵重之人立刻就有理由打发他走人。
对不好回答的问题置之不理,问想问的问题才是正经。
湘王果然顺着甄世成的思路走了:“小王不清楚。”
“不清楚?”甄世成摸了摸胡子。
他的胡须今早忘了打理,有一处好像打结了。
“甄大人应该知道,小王尚未娶妻,王府人事调配之类的事全由管事负责……”
“既然如此,就请王府管事过来吧。”甄世成神色平静道。
湘王十分配合,立刻吩咐身边下人去喊管事。
下人才跑出去,就重新拨开围观众人钻进来,身边跟着一名四十多岁的山羊须男子,正是湘王府管事。
不用说,管事原本就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王爷——”管事冲湘王行礼。
面对王府中人,湘王态度就冷傲多了,淡淡问道:“甄大人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小人听到了。”
“那你好好回答甄大人的话。”湘王意味深长提醒道。
管事心中一凛,忙道:“请王爷放心。”
湘王转向甄世成,微微点头:“甄大人问吧。”
甄世成打量管事几眼,把先前的问题问出来。
管事迟疑了一下,道:“王府人多,若说近三年失踪的婢女,一时还说不清,小人需要查看一下名册才行。”
甄世成捋着胡子提醒道:“不局限于婢女。”
“这——”管事不由看了湘王一眼。
湘王正色道:“甄大人,小王只有四个贴身丫头,除此之外,王府中的年轻女子皆是普通婢女。”
“这么说,王府中并无身份尊贵的女子?”
湘王点头。
“既然这样,管事只管把失踪女子报来就是。”
管事作了一揖,忙去查看名册。
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甄世成吩咐衙役继续下井查找线索,把注意力放到了二牛身上。
“听说鲁王来到此处是啸天将军的功劳?”
鲁王听得直翻白眼。
合着他掉进井里,还得谢谢二牛?
郁谨则代二牛回道:“不错。”
甄世成走到二牛面前,拱了拱手,十分客气道:“如此,就麻烦啸天将军帮本官再找找看。”
他这般郑重其事,令众人诧异不已。
甄大人还真以为二牛有神通不成?
甄世成对围观者的不解浑不在意。
在他看来,犬类于查案上本就有人没有的优势,有二牛的帮忙说不准就能打破僵局,柳暗花明。
他对凶手的身份已经有了怀疑,可断案要讲证据。
“二牛,找找看。”郁谨指了指地上的尸骨。
二牛站起来抖抖毛,凑上去闻了闻地上白骨,开始东嗅西嗅。
湘王视线不离大狗,心中恨不得把二牛剥皮抽筋炖肉吃。
没有这只死狗,今日哪来这种事!早晚有一天他要弄死这只狗。
湘王心中发狠之时,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不知哪个喊道:“快看,二牛找到东西了!”
众人视线全都落到大狗身上,就见二牛从井边刨坑叼出一物来到甄世成面前,大嘴一张,那物件就掉在了地上。
阳光下,落地之物光芒一闪,一时竟瞧不清真面目。
甄世成俯身用帕子垫着手把那物捡起来,众人这才看清是一枚珍珠耳钉。
湘王盯着米粒大小的珍珠耳饰,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记得善后时把崔明月的耳饰拽了下来,难道记错了?
时间过去太久,这样的细节已经难以笃定。
冷汗从手心冒出来,黏腻腻难受。
湘王暗吸口气摆脱紧张。
不能慌,一枚小小的普通珍珠耳饰而已,又没刻上名字,谁能认出是崔明月的。
甄世成认真打量着那枚耳饰,久久不语。
这时管事匆匆走来,行过礼道:“小人已经查出来了,近三年王府失踪的年轻女子只有一人,乃是针线房一名叫阿彩的绣娘……”
“呃,那绣娘可有父母家人?”
“回禀大人,阿彩的爹娘就在王府当差。”
不多时一对中年男女站到了甄世成面前。
男子眼圈微红,妇人则浑身发抖,看一眼地上尸骨就扑了过去,撕心离肺喊道:“阿彩,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
对这番闹剧甄世成一脸无动于衷,等妇人哭声小了一些,平静问道:“大嫂如何认出地上这副枯骨是令爱?”
妇人哭声一滞,捂着嘴道:“失踪了两年,年轻女子,不是阿彩还能是谁呢?”
第752章 识破谎言
随着妇人的出现,围观众人小声议论起来。
“我刚才就寻思着不会是王胜家的闺女吧,没想到还真是——”
“是啊,自从两年前王胜家的闺女丢了,王胜媳妇见人就哭,瞧着怪可怜的。”
“不是说王胜家的丫头跟相好私奔了嘛,人怎么会在井里呢?”
“谁知道呢,许是那相好谋财害命,得了大笔钱财另娶娇娘去了……”
“当初我就想呢,王家丫头样貌寻常,还能跟人私奔?说不得就是被人给骗了……”
甄世成不动声色把这些议论听入耳中,问妇人:“可否说一说阿彩失踪的情况?”
妇人只顾盯着地上尸骨嘤嘤哭,对甄世成的问话恍若未闻。
一旁男人给甄世成行了一礼:“青天大老爷,小人是阿彩的爹,小人来说吧。”
甄世成微微颔首。
男人抹了抹眼睛,说起来:“小人记得清楚,两年前的花朝节,府里给一些丫头放了假,阿彩说要出去玩,小人与婆娘一时心软就点了头,结果阿彩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甄世成耐心等着男人抹完了泪,问道:“你可有怀疑之人?”
“有!”男人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目露寒光,“阿彩有个看对眼的小子叫阿光,那日阿彩出去一定是与那小子约好了……阿光就是害死阿彩的凶手,求大老爷做主——”
一旁妇人放声哭起来,边哭边骂:“杀千刀的阿光,就是他害了我的阿彩——”
甄世成面无表情听着,待二人情绪稍缓,问道:“既然阿彩与阿光相好,阿光有何理由杀害阿彩?”
“因为我们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男人面露怒色,“阿光爹娘早死,只有一个病恹恹的爷爷搬出王府另居,阿彩嫁到他家就是受罪,我与阿彩娘当然不同意。那小子定然怀恨在心,眼见娶阿彩无望就害了她,卷走阿彩当日偷偷带着的钱财逃了……”
“这么说,阿光眼下并不在王府了?”甄世成捋着胡子问。
王府管事忙道:“回禀大人,阿光从两年前的花朝节后就再没出现。”
“对这样的逃奴,可有报官记录?”
王府管事看向湘王。
湘王没想到管事如此机灵,竟找了这么合适的一对苦主来,当下越发心安,淡淡道:“大人问你话,你就照实回答。”
王府管事躬身道:“当时报过了,官府应该还留有记录。”
甄世成微微点头。
对于这样一查便知的事,只要不傻就不会扯谎。
“那阿光的爷爷呢?”
“这事小人还记得,阿彩当日天黑没回来,阿彩爹特意向我告假去了阿光家找人,结果发现阿光的爷爷已经咽气了……”王府管事回道。
妇人情绪激动道:“大老爷,定是阿光发现爷爷病重却无钱请医问药,为了银钱害了阿彩,结果发现爷爷归西,干脆就当了逃奴……”
“那到底是阿光不满你们不同意阿彩嫁过去而心生不忿,还是为了他爷爷?”
妇人一滞。
男人瞪妇人一眼,解释道:“大老爷,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阿光究竟因为什么害了阿彩就只有他知道了,但阿彩的死与那小子脱不了关系是一定的。”
“二位确定这副白骨就是你们的女儿阿彩?”甄世成一指地上尸骨,正色问道。
地上尸骨已经没了血肉,只有辨不清颜色的里衣挂在上头显得空荡荡,一头失去光泽的长发反而浓密非常。
然而只凭借一头长发连分辨男女都不可能,更别说认出这是自己的女儿了。
夫妇二人却坚持点头。
“错不了,管事都查过了,这三年里失踪的年轻女孩就只有我们阿彩,这不是我们女儿还能是谁呢?”
站在不远处的湘王心情轻松多了。
本来还担心会牵扯到自己,现在看来有那个叫阿光的小子顶缸,大可放心了。
“不知二位在王府做什么差事?”甄世成问。
妇人道:“奴婢是厨房上的。”
甄世成看向男人。
男人跟着道:“小人跟着采买管事做事——”
甄世成似是随意问道:“这么说,二位在王府算是日子尚可了?”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迟疑着点头:“王爷宽厚,日子过得去……”
甄世成打开手帕,露出那枚小小的珍珠耳饰:“那你们好好看一看,这枚珍珠耳饰是不是你们女儿戴过的?”
男人看了一眼,眼神微闪,悄悄看了王府管事一眼。
管事微不可察点头。
男人忙道:“是阿彩的,小人曾见阿彩戴过!”
“呃,真是阿彩的?”
这一次连妇人也抹着泪附和:“是阿彩的没错,这是阿彩最喜欢戴的一对珍珠耳饰——”
甄世成冷笑一声,一字字道:“满口谎言,这枚珍珠耳饰绝不是你们能买得起的!”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片骚动,不少人小声道:“买不起一副珍珠耳饰不至于吧……”
在王府中人看来,王胜夫妇在王府当着不错的差事,别说一副小小的珍珠耳饰,就是给女儿买金钗都承受得起。
毫无疑问,耳饰上只比米粒稍大的珍珠在人们看来不算值钱。
湘王不满道:“甄大人莫非觉得小王苛待下人?”
甄世成笑笑:“王爷对王府下人如何,不在下官此次查探之内,下官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是么?甄大人如何认定他们给女儿买不起一副珍珠耳饰?”
湘王见过的珍宝多了,可不觉得米粒大的珍珠算什么。
甄世成托着那枚珍珠耳饰,扬声道:“因为耳饰上镶嵌的并非寻常珍珠!”
“什么,不是普通珍珠?”不少人听了这话不由伸长脖子去瞧,连几位王爷也不例外。
甄世成小心把珍珠耳饰拿起,让它正对着阳光。
“诸位现在能看到这颗珍珠的不同了么?”
本来平凡无奇的珍珠披上阳光后登时变得流光溢彩,且随着甄世成手指转动呈现出不同的颜色。
鲁王倒吸口气,脱口而出:“这是皎珠!”
这玩意老贵了,家里母老虎就有一对,花了他好多银钱!
第753章 尸骨身份
曾经有一阵子,京城贵女流行戴皎珠镶嵌的饰物。
这玩意儿是从海外来的,价值不菲,鲁王对此印象深刻。
没法子不深刻,花的银钱让他心疼得好几天没舍得吃肉。
一听鲁王说出“皎珠”二字,秦王等人便明白了。
无他,他们的媳妇为了皎珠饰物也败家过。
鲁王好心给湘王解释:“八弟,可能就你不知道,这玩意儿不是寻常珍珠,卖得可贵了,别说你王府下人了,就是咱们掏腰包都心疼……”
湘王一张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恨不得扑上去把鲁王掐死算了。
他没娶妻怎么了,是偷了老五的媳妇还是怎么滴,让老五一次次拿这个扎他心?
好一会儿,湘王把翻涌的怒火压下去:“甄大人好眼力。”
甄世成高深莫测一笑。
他哪是好眼力,家里婆娘也有这么一对皎珠耳饰,还是用他明明藏好却不幸被发现的小金库买的。
为此,他抱着空荡荡的钱匣子心疼得一宿没合眼,好在第二日遇到一桩命案才得到了安慰。
甄世成是什么人,那是心细如发、断案如神的专才,曾见过的东西大半都会默默记下,更别提如此刻骨铭心之物。
他刚才那番话就是一步步让这对夫妇的谎言暴露于人前,令他们无法否认。
甄世成望着夫妇二人,平静问道:“现在二位还认定这枚皎珠耳饰是阿彩戴过的么?”
妇人支支吾吾:“奴婢一时看错了……”
男人眼神闪烁道:“小人是粗人,不懂这些,乍一看真以为是女儿戴的耳饰——”
甄世成摇了摇头,对妇人道:“刚刚你可说这是阿彩最爱戴的耳饰,难道对女儿整日戴的耳饰还能认错?”
“奴婢——”妇人额头冒出冷汗,不由去看男人。
男人比妇人沉得住气多了,坚决道:“大老爷,我们就是不小心认错了。”
“既然认错了耳饰,那这具尸骨呢?”
男人飞快偷瞄王府管事一眼,一口咬定就是阿彩:“府中只有阿彩失踪了,不是阿彩还能是谁?这耳饰又不是从阿彩耳朵上发现的,没准是别人无意中遗落的。”
人已经烂成骨头了,他咬定就是他女儿,青天大老爷能怎么样?
管事可说了,只要坐实了这副尸骨是阿彩,以后保他们一家享不尽的富贵。
然而男人话音才落,井中兴奋的声音就传来:“大人,找到了!”
很快下到井中的衙役就爬上来,手指小心捏着一物。
阳光下,经过擦拭的皎珠流光溢彩,正是另一枚耳饰。
甄世成把两枚耳饰放到一处比较,片刻后肯定道:“诸位看到了,两枚皎珠耳饰造型一致,应是一对无疑。”
靠得近的人不由点头。
甄世成看一眼夫妇二人,面色微沉:“一枚皎珠耳饰是啸天将军从枯井附近刨出来的,另一枚皎珠耳饰是衙役从井中翻出来的,而尸骨则是从枯井中起出,诸位认不认同这对皎珠耳饰是女尸所有?”
干这一行久了,最烦作伪证的!
众人再次点头。
这种情形之下再说皎珠耳饰并非女尸所有,就是狡辩了。
甄世成盯着夫妇二人似笑非笑:“皎珠耳饰是女尸所有,而你们并无给女儿买皎珠饰物的能力,现在你们还坚持这具女尸是你们的女儿阿彩?”
“这——”夫妇二人一时傻了眼,忍不住去看王府管事。
王府管事颤了颤唇,垂眸不敢吭声。
湘王暗暗握拳,心中骂娘。
姓甄的真是老奸巨猾,实在可恶!
担心夫妇二人与管事露出马脚,湘王轻咳一声道:“这具女尸许是另有身份,究竟是何人就要劳烦甄大人查明了。”
不是阿彩又如何,皎珠耳饰并非崔明月独有,姓甄的难道能查到那个贱人身上去?
离湘王不远的郁谨轻描淡写看甄世成一眼。
这对皎珠耳饰其实并非崔明月逃跑时所戴,而是他派人丢到此处的。
湘王杀死崔明月后处理还算干净,除了一身里衣连鞋袜都没留,更别提饰物。他担心日后尸体重见天日之时无法证明身份,于是命人潜入新房取走这对耳饰丢到了藏尸之处。
除此之外,应当还有一枚玉佩,是真正能证明崔明月身份的。
甄老头的属下太差劲,到现在居然还没把玉佩翻出来,再这样他只好派二牛出马了。
只是不到最后,他不准备这么干。
尸骨是二牛发现的,关键物证再由二牛找出来,难免引人多心。
他还是再等等好了。
而甄世成在湘王的为难之下越发从容:“王爷先前说王府没有身份尊贵的女子,而这具女尸明显不是低贱之人,王爷可否解释女尸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湘王脸色微变:“小王怎么知道?许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害了富贵人家的女眷,藏尸此处。”
“这样么?”甄世成摸摸胡子,用小指悄悄把打结的胡须疏通,“富贵人家的女眷平白失踪,应当会报官吧。”
湘王笑笑:“那可不一定。那家府上若是觉得传出去名声不好听,说不定就会以病故的由头遮掩了。毕竟人不见了,谁能说得清是被人害了还是私奔了?”
“王爷对此倒是了解。”
湘王皱眉:“小王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甄世成垂眸看了一眼尸骨,轻叹道:“有没有府上失踪了女眷遮掩下去下官不清楚,要说失踪的贵女,下官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湘王瞳孔骤然一缩。
鲁王则迫不及待问道:“甄大人,你想到了谁啊?”
甄世成一字字道:“荣阳长公主与崔绪崔将军之女——崔大姑娘。”
人群登时哗然。
“不会吧,甄大人认为这具尸骨是崔明月?”鲁王指着地上尸骨,一脸不可思议。
而齐王冷眼瞧着湘王骤然变化的脸色,心猛地一沉:糟了,看老八如此反应,这具尸骨应当就是失踪的崔大姑娘!
“甄大人,你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缓过神来的湘王脸色极为难看,一指地上白骨,“你有什么证据说这是崔大姑娘?”
甄世成习惯性摸摸胡子,慢条斯理吐出一个字:“有。”
第754章 真正的苦主
短短一个字,却好似石破天惊,砸得众人头脑嗡嗡作响。
甄世成有证据?不可能!
湘王心神剧烈激荡之后,急促问道:“什么证据?”
尽管他心中一万个不相信,可还是免不了高度紧张。
倘若一旦被证实这具尸骨是崔明月,那他就大大不妙。
甄世成一指地上,不急不缓道:“尸骨所穿里衣,就是证据!”
湘王盯着地上白骨,诧异睁大眼:“里衣是证据?甄大人,你可莫要为了断案如神的名声信口胡言。”
不怪湘王如此说,尸骨上挂着的里衣因为长期埋于土中已经破烂辨不清颜色,说是证据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其他人同样一头雾水,心道甄大人莫不是疯了吧,把白骨上仅存的里衣当成了证据。
就连郁谨看向甄世成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深沉。
他本以为甄老头的手下悄悄翻到了那块玉佩,没想到所谓证据会是一身里衣。
女子里衣还能当证据?没看出来甄老头对此挺有研究。
甄世成似有所觉投来视线,迎上郁谨意味深长的目光不由气个倒仰。
燕王那是什么眼神?
臭小子,别让他知道了!
短暂分神之后,甄世成蹲下身来,用垫了帕子的手捏起尸骨上的里衣,沉声道:“各位请看,尸骨所穿里衣虽然已经辨不大出来颜色,且有些部位出现腐烂,但你们看这里——”
他完全不在意尸骨上的里衣是如何变成那样的颜色,亦不在意是具女尸,捏着某处衣角轻轻掀起,解释给众人听:“此处还能勉强辨出花纹,而下官之所以能确定尸骨就是崔大姑娘,就是凭借这些花纹。”
离得近的几位王爷竭力分辨,湘王更是不错眼珠盯着甄世成所指之处,果然看到衣裳边际处有一些模糊纹路。
就像是——
甄世成声音微扬:“这是双面绣的水月纹,绣工复杂,花纹独特。”
湘王冷笑反驳:“那对皎珠耳饰已经能证明这具尸骨的身份非富即贵,穿得起双面绣水月纹里衣有何稀奇?”
湘王这话引来不少人点头附和。
甄世成把手帕反过来折好揣入怀中,捋了捋胡须。
众人想一想刚刚手帕的用场,不由抽了抽嘴角。
一方帕子值几个钱,才刚摸过尸骨的,就不能扔了吗?
甄世成冷笑,心道这些皇子就是不知人间疾苦,以他用手帕摸死人的次数,摸一次扔一条,摸一次扔一条,当他不用攒小金库的?
腹诽之后,甄世成对湘王笑笑:“穿得起双面绣里衣的女子虽不少,然而里衣以舒适为主,绝大多数人的里衣都是纯色无绣纹,里衣边际用双面绣水月纹装饰的百中无一。”
“即便如此,甄大人就认定这是崔大姑娘?甄大人不能因为水月纹含了一个‘月’字,与崔大姑娘的闺名有些关联,就如此推测吧?”湘王摇头冷笑,“若是如此,甄大人盛名未免名不符实!”
湘王的咄咄逼人反而令甄世成越发淡定,笑拈胡须道:“不是推测,下官见过崔大姑娘的里衣。”
此话一出,众人看着甄世成的眼神登时古怪起来。
甄世成瞧见过崔明月的里衣?
唯有郁谨面色不变,心中恍然。
当初朱子玉身死,崔明月失踪,皇帝老子特命甄老头悄悄调查,想来就是那时候见到的。
果然甄世成紧跟着道:“一年多前,皇上命下官调查崔大姑娘失踪一案,下官把新房里的物件都检查过,其中一只衣箱就放了数身里衣,这些里衣虽然颜色各异,但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皆在衣摆、袖口等处绣了花纹,而那些花纹正是双面绣的水月纹!”
湘王随着甄世成的讲述,一张脸渐渐白了。
而其他人则把目光投向湘王,神色复杂。
湘王张了张口,竭力分辨:“那,那也可能是巧合……甄大人能保证这世上只有崔大姑娘穿这样绣纹的里衣?”
甄世成摇头叹道:“下官当然不能保证。可尸骨出现在王爷后院的废井中,身上里衣正是崔大姑娘所穿样式,而崔大姑娘曾与王爷定亲并带给王爷蒙羞……藏尸处、物证还有动机俱全,难道还能归为巧合吗?”
湘王攥紧拳头,心思急转想着如何分辨,却听井下再次传来兴奋的声音:“大人,又找到一物!”
很快一名衙役从井中爬出,手举一枚脏兮兮的玉佩。
“呈上来。”甄世成忙道。
尽管到了这时已经可以结案,多一个物证当然更好,毕竟疑凶并非普通人,而是堂堂皇子。
甄世成很快掏出一条不知用过还是没用过的手帕仔细擦拭玉佩,等到玉佩渐渐露出真容,一声惊呼突然响起,一道身影踉跄冲了进来。
“是我妹妹的!”冲进来的人嘶声喊道。
众人定睛一看,皆认出来人:正是崔明月的胞兄崔逸。
原来甄世成早在对尸骨有所怀疑之时就悄悄命人去请人了。
胞妹失踪,父母双亡,曾是京城有名纨绔子的崔逸仿佛一下子长大了,终于开始做个人,一两年过去竟有了些出息。
此时崔逸捧着那枚玉佩双手颤抖,眼圈都红了。
“崔公子,你能确定这是令妹的?”甄世成温声问道。
对苦主,他向来和颜悦色,前提是不影响办案。
崔逸用力捏了捏玉佩,语气坚决:“当然能!这枚玉佩就是我妹妹常戴的,我是她兄长,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甄世成满意点点头,看向湘王:“王爷,事到如今,您还有何话可说?”
最讨厌悬案了,今日总算能了结了。
为此,虽然井中翻出玉佩有些疑点,他也不准备深究。
甄世成这般想着,余光扫了郁谨一眼。
郁谨无辜弯了弯唇角。
而湘王死死盯着崔逸手中那枚玉佩,一边后退一边喃喃道:“不可能,明明都取下来了,怎么会有玉佩呢……”
崔逸箭步冲了上去,照着湘王就是一拳,红着眼吼道:“你杀了我妹妹,你杀了我妹妹!”
郁谨莞尔。
很好,现在不敢靠近了瞧热闹的王府下人都知道他们主子干的好事了。
第755章 进宫告状
湘王捂着被崔逸打过的地方,怒不可遏:“崔逸,你竟敢殴打皇子!”
崔逸红着眼睛,拳头不停:“皇子就可以随便杀人了?我这就进宫求见舅舅,请他为明月主持公道!”
撂下这话,崔逸转身就走。
湘王一听吓懵了,边追边喊:“崔逸,你给我站住!”
他落后一步,眼瞅着与崔逸拉开了距离,不由大喊一声:“帮我拦住他!”
崔逸走的恰好是郁谨所在方向。
听了湘王的话,郁谨往旁边移了移,几乎是眨眼间就不见了崔逸踪影。
湘王呆了呆,追不上崔逸,红着眼找郁谨算账:“老七,你是故意放他去找父皇告状,是不是?”
对面之人嘴角挂着浅笑:“八弟,你最好清醒一下,不要发疯。莫非你觉得到了现在还能瞒着父皇?”
这时一道声音插进来:“当然不能隐瞒皇上。此案是皇上吩咐下官查办的,如今终于结案,即便崔公子不去求见皇上,下官也要进宫向皇上禀报。”
湘王看看云淡风轻的甄世成,再看看同样云淡风轻的郁谨,恐惧开始蔓延:“你们——”
绝望之际,他下意识去看齐王。
齐王心中咯噔一声。
老八正处在崩溃的边缘,若是理智失控,该不会把他攀扯进来吧?
这么一想,齐王原本打算置身事外的念头登时打消,轻声安慰道:“八弟,你还是诚心向父皇认错吧,父皇宽宏大度,想必不会责罚太重……”
不给老八留点希望是不成的。
“真的吗?”听了齐王的话,情绪快要崩溃的湘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问道。
齐王肯定点点头。
反正敷衍人不会死,只要老八现在不发疯就行。
而鲁王则撇了撇嘴,心道老八平时看着没这么傻啊,居然信了老四的话?
他只是轻轻打了废太子几下,亲王就降为郡王了,而老八可是杀了父皇的外甥女,父皇会轻轻放过才怪。
他今日出门听到喜鹊叫就猜着有好事,没想到应在老八身上。
等父皇惩罚下来,他终于不是垫底的了。
这一刻,鲁王轻吁口气,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来人,清理好现场。”甄世成吩咐下去,冲郁谨几人拱手,“案子已破,下官就先告辞了。”
他得赶紧给皇上汇报去,至于凶手——毕竟是皇子,如何处置自有皇上决定,用不着他现在绑人。
眼睁睁看甄世成离开,湘王发疯般向外跑。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去向父皇解释!
很快湘王跑远了,留下几位王爷面面相觑。
鲁王舔舔唇,率先开口:“要不,咱们跟上去看看?”
秦王苦笑:“今日我等都在现场,等甄大人向父皇禀报之后,估计会传我等问话……”
言下之意,不去也得去。
郁谨一脸平静,没有吭声。
同样没有吭声的还有蜀王与齐王。
蜀王目光从郁谨身旁的大狗掠过,不着痕迹往齐王身上落了落,心中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崔明月的尸骨是二牛找到的!
烂得只剩一副白骨居然还能被二牛找出来,若说其中没有老七手笔,他一万个不信。
幸亏听了母妃的劝说暂退一步,由着老四与老七恶斗,现在看来老七够狠,一出手就斩断了老四的臂膀。
这一刻,蜀王坚定了一个念头:从此之后要更加隐忍,若没有完全把握,绝不能与老七正面对上。比起总想都顾着的老四,不按常理出牌的老七可怕多了。
而齐王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陷入了深深的惊惧。
今日的事与老七有关系是肯定的,可老七如何知道崔明月被老八杀害后藏尸废井?
倘若老七在崔明月失踪之时就已知晓,而留在此时揭发来对付他,此等心计委实太可怕。
看着那张面无表情且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年轻面庞,齐王感到深深的恐惧。
御书房。
景明帝放下书卷,揉了揉眼角。
潘海一瞧景明帝的动作,不由一阵紧张。
接下来皇上该不会又问那个老问题吧: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灾?
好在这次景明帝没为难老心腹,而是问道:“他们几个都去湘王府了?”
潘海忙道:“是,几位王爷都去了。”
景明帝满意点点头。
几个小子还算不错,没有因为老八落难而避之不及,算是有几分兄弟情义在。
在景明帝看来,虽然湘王在太后寿宴上出了大丑,更因为惦记着皇后之子的名分而令他恼怒,可年轻人心中苦闷喝多了失态也是常见的。
毕竟是自己儿子,再嫌弃还能扔了不成?
罚过之后冷淡着也就是了,将来这混账玩意若是长进了,重新给个好脸色也是可能的。
这个时候文武百官离湘王远远的景明帝能够理解,可若换了其他儿子,难免觉得心性凉薄。
而几位皇子今日的表现,无疑令老皇上颇认可。
正在这时,一名内侍来报:“皇上,顺天府尹与崔公子求见。”
一听顺天府尹,景明帝眉梢微动。
老甄?
近来没出什么要案啊,老甄来找他干什么?
至于崔公子,因为被甄世成的名头吸引了,景明帝一时都没想到是哪个。
略一思索,景明帝便道:“请进来。”
别人求见还可能不见,既然是老甄这个破案狂,那是一定要见的。
很快景明帝就见到了胡须飘飘的甄世成,以及红着眼睛的崔逸。
“逸儿,怎么是你?”见到崔逸,景明帝一怔。
崔逸突然跪了下来,嘶声道:“皇上,求您为明月做主!”
曾经任性妄为的纨绔子伏在地上,感受到什么叫世态炎凉,连那声“舅舅”都没叫出口。
他是皇上的外甥,太后能记得住名字的外孙,曾经进宫畅通无阻,可刚才进宫求见却被拦在门外,还是跟着随后赶到的甄大人才能进来。
景明帝越发惊讶,身子微微前倾道:“逸儿,你起来说清楚,什么叫为明月做主?”
崔逸抬起头来,虎目含泪:“皇上,明月不是失踪了,而是被湘王杀害了!”
第756章 猜疑
景明帝握住白玉镇纸的手不自觉收紧。
天渐暖,景明帝怕热,早让內侍撤去了御书房的火盆,此时摸着光滑无比的镇纸只觉一片冰凉,仿佛他此刻的心情。
他是不是听错了,崔逸说崔明月是老八杀的?
深吸一口气,景明帝强撑淡定问道:“逸儿,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这孩子父母双亡后许久没露面了,莫不是被有心人蛊惑,从哪儿听来的流言?
崔逸眼圈通红,声音颤抖:“不是从哪儿听来的,而是在湘王府亲眼看到了明月的尸骨!”
“什么?”景明帝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手中白玉镇纸险些飞出去。
他立时看向甄世成,厉声道:“甄爱卿,你且把详情仔细说道说道!”
到这时,景明帝虽不想承认,却已经信了崔逸的话。
如果崔逸只是道听途说,甄世成就不会一起进宫来了。
甄世成冲景明帝拱拱手:“回禀皇上,不久前微臣接到湘王府的人前来报案,说几位王爷在湘王府一处废井中发现了一具尸骨——”
一听几位王爷发现的,景明帝就眉心一跳,握着白玉镇纸的手一指甄世成:“接着说!”
甄世成迟疑着悄悄往后退了退。
听说龙案上的镇纸换过好几块了吧,眼下皇上把镇纸拿在手里,还怪吓人的。
甄世成抱着这种隐忧继续道:“微臣一听,就赶紧带着人手赶过去了——”
“说重点!”景明帝手中镇纸有飞出去的架势。
这个老甄,平时不是挺利落的,今日哪来这么多废话。
甄世成忙把赶到湘王府之后的事讲了一遍,说到激动处胡子直抖,令立在景明帝身侧后方的潘海默默低头。
甄大人讲起案情真是太忘我了,就不能考虑一下皇上的心情吗?
潘海想到这个就开始发愁。
完了,犯事的是皇上的儿子,往后一些日子他这样近身伺候的就要不好过了。
皇上虽不是动辄要人性命的暴君,可一位心情不好的帝王脾气再好也会变得挑剔起来。
正如管人事的那位姑姑,平时见了他这位秉笔太监低眉顺眼,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敢跟他呛声。
他宽宏大量,懒得与女人计较罢了。
听甄世成眉飞色舞讲了足足两刻钟,景明帝阴沉沉问:“讲完了?”
甄世成一个激灵回神,暗暗叫糟:光顾着悬案了结的痛快了,一时把皇上的立场给忘了……
他赶忙恭恭敬敬给景明帝行了一礼,语气尽量毫无波动:“事情就是这样,请皇上明断——”
景明帝铁青着脸沉默着。
论查案,放眼大周他最信任的就是老甄,到这个时候说老八不是杀害崔明月的真凶,他都无法说服自己。
气氛凝滞之时,又有内侍来报:“皇上,湘王求见。”
景明帝一拍龙案:“不见!”
出去传话的内侍没过多久去而复返:“皇上,几位王爷都来了。”
景明帝本想说统统不见,一想事发时几个儿子都在场,抱着万一的希望改了主意:“传他们几个与啸天将军进来。”
不多时内侍赶过去传了景明帝口谕。
湘王眼瞅着几人随内侍进去,甚至还有一只狗跟在后面,却独留他一个人在外头,登时摇摇欲坠,面如土色。
景明帝的脸色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扫一圈进来的儿子们,视线落在大狗身上。
这么一看,老皇上险些没认出来,眼角余光瞥见圆起来的白猫吉祥这才释然。
“尸骨是二牛发现的?”
几位皇子纷纷点头。
景明帝又问了一些细节,最后问郁谨:“老七,你去看老八怎么想着把二牛带上了?”
废太子当初被拆穿假装失忆就是二牛的功劳,而当时是郁谨带二牛进宫来的。这一次湘王倒霉又是如此,景明帝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怀疑。
因着这丝怀疑,景明帝面上虽不显,眼底深处却藏着探究。
鲁王对此毫无所觉,抢答道:“父皇,是儿子带二牛过去的!”
景明帝滞了滞,思绪有瞬间迟缓。
难道他记错了,二牛其实是老五家的?
齐王与蜀王齐齐垂眸,不约而同想着:找个机会把老五揍一顿吧。
郁谨近来所为给二人带来浓浓危机感,眼看景明帝好不容易对他有了一些怀疑,居然被鲁王抢着揽过去了,不气炸了才怪。
鲁王可丝毫没想过齐王与蜀王此刻的心情,当然就算想到了也不在意,有些激动道:“儿子今日打算去看八弟,就叫着七弟一起去——”
“你去了老七那?”景明帝打断鲁王的话。
鲁王点点头,接着道:“然后就看到了二牛,儿子瞧着二牛怪无聊,就带它一起去了。”
好好的肉骨头不啃,非要叼他裤腿,可见是无聊得嘛,这话他一点没说错。
听了鲁王的话,景明帝生出的那点疑虑悄悄散去,转而看向二牛。
“井中尸骨既然已经成为白骨,二牛又是如何发现的?”
他说完这话,把视线落到郁谨面上。
郁谨面色平静对景明帝拱手:“大概是二牛天赋异禀吧,当年儿子带二牛去钱河县赈灾,就是二牛提前察觉锦鲤镇将会地动,这才救了一镇百姓……”
景明帝又把视线投到二牛身上。
二牛似乎察觉遭受了质疑,突然晃着尾巴向龙案走去。
“站住!”潘海唯恐二牛伤到景明帝,大声喝道。
二牛果真站住了,冲景明帝委屈叫了两声。
本来有些紧张的景明帝见状顿时放了心,摆摆手道:“看看二牛要干什么。”
“皇上——”
景明帝瞥郁谨一眼,淡淡道:“无妨,有燕王在。”
真要被二牛咬了,他自会找老七算账。
众人瞩目之下,二牛抬起两条前腿扒住了桌边,用狗嘴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拱来拱去。
一群人都惊了:二牛在干嘛?
而景明帝在最初的呆滞过后如梦初醒,喝道:“退下!”
埋首奏折堆的大狗抬起头来,无辜看着景明帝。
一本册子从狗嘴中掉下,落到众人面前。
第757章 打起来了
册子掉在地上,硕大的几个字映入众人眼帘:锦屏传。
《锦屏传》是近来京城最流行的话本子,出自百年老店六出花斋,讲的是一位大家闺秀家族突遭变故,生活落魄,靠一手精湛的绣活担起了养家的重任,后来凭一扇绣工绝伦的屏风使家族重新走向辉煌,并与贵公子喜结良缘的故事。
该话本以情节之曲折,立意之新颖,感情之浓烈……种种优点迅速俘获了大批沉迷话本子的人,据说如今六出花斋已经断货。
景明帝呆了,众人也呆了,唯有潘海反应最迅速,以一个饿虎扑食的姿势冲了出去,把落在地上的话本子压在了身下。
这一刻,满室寂静,针落可闻,就连从奏折堆中叼出话本子的二牛与闲人勿扰的吉祥一时都被潘海这番动作给弄得没了反应。
众人以及一犬、一猫的视线皆落在潘海身上。
潘海不愧为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景明帝的头号心腹、小乐子等内侍眼中威风八面的督主、女官眼中偶尔发善心的大太监,体贴、机智、严格、宽厚……优点比那新出的话本子《锦屏传》还多。
而这一刻,他的优点得到了充分发扬。
只见潘海利落爬起来,不知何时已把话本子收入袖中,惶然道:“皇上莫急,北定侯传来的奏报没有损坏,奴婢这就先妥善收起,免得啸天将军不知轻重给弄坏了——”
说到这,潘海看郁谨一眼,提醒道:“还请燕王约束好啸天将军,啸天将军虽是神犬,毕竟与咱们不同,不懂这些奏报的重要……”
他怀疑这狗成精了,堆积如山的奏折啊,怎么就把话本子给翻出来了?
皇上每次藏好话本子后,他都没这个能耐找这么快……
郁谨其实也没想到二牛能有如此“神勇”的表现,自然见好就收,喝道:“二牛,还不过来,再胡闹把你丢出去!”
景明帝心中起起伏伏,面上强绷淡定瞥了潘海一眼:“放好就是了。”
如果说刚才他还对二牛能发现老八府中藏在废井中的白骨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现在却信了。
这神犬连他藏好的话本子都能找出来,还有什么不能的?
景明帝这般想着,缓缓扫视众人。
每个被老爹扫过的皇子都默默低头,而甄世成则拼命压抑着开口的冲动。
他这习惯真不好,一听别人撒谎就想揭穿……
景明帝险些在儿子们面前丢了老脸,想一想犯事的湘王,心情无疑更糟。
这些混账东西个个都不省心,他本以为老八是幼子,按理不会折腾出什么事让他烦心。万万没想到啊,老八是没有争权夺位的心思,可这孽畜居然杀人,杀的还是姑母之女。
尽管崔明月早就失了圣心,可不待见这个外甥女是一回事,自己儿子把外甥女杀了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何况荣阳长公主已不在人世。
若是母后知道了——景明帝想到这种可能就开始脑仁疼。
怕什么来什么,景明帝这个念头才晃过,慈宁宫就派来人请。
景明帝心陡然一沉,留下一书房的人匆匆赶往慈宁宫。
眼见景明帝离开,鲁王小声道:“咱们是不是还得在这等着啊?”
齐王不想跟鲁王说话,蜀王也不想跟鲁王说话。
秦王素来低调惯了,见无人开口自然也不吭声。
鲁王一点都没发觉被兄弟们排挤了,冲郁谨笑道:“七弟,你家二牛真是神了,刚刚居然从奏折里——”
“咳咳咳!”数道咳嗽声同时响起。
鲁王看向咳嗽最剧烈的齐王,不满撇嘴。
刚才装哑巴,现在咳嗽什么,以为唾沫星子不会乱飞啊?
齐王唯恐鲁王把众人给连累了,轻声提醒道:“五弟,这是御书房,咱们还是少说几句吧。”
蜀王跟着道:“就是啊,父皇现在心情不好,八弟还在宫外等着呢。”
他们又没瞎,谁没看见“锦屏传”那三个大字啊,可要是挑明了让父皇脸面往哪儿搁?迁怒之下,别说老八了,他们恐怕都讨不了好。
看着鲁王不以为意的表情,蜀王突然升起一种明悟:老五该不会想霍霍大家一块倒霉,然后降为郡王陪他作伴吧?
无耻,太无耻了!
嘶——说不定老五带着二牛去老八府上就是抱着捣乱的目的,不然二牛又不是他养的,他哪来的闲心替老七遛狗?
这么一想,蜀王对鲁王暗暗升起十二分警惕。
要防着老七,还要防着老五,更有个假仁假义的老四不能马虎了,想一想这个王爷当着怪累的,储君恐怕更甚,难怪废太子在那个位子坐了三十年最后还是掉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这般一想,蜀王越发坚定了那个想法:低调隐忍,有机会可以拼一把,若是寻不到机会那就好好做人吧……
御书房里,众人心思各异,忽然听到猫叫、狗叫才发现二牛与吉祥不知何时斗在了一起。
虽肥却身姿矫健的白猫冲上去,大狗伸出肉爪把它拍飞。
白猫锲而不舍再冲上去,又被大狗拍飞。
如此反复,二牛终于一脸不耐烦用前爪按住了吉祥,不给对方机会挑衅了。
留在御书房门口的小乐子险些哭了,颤巍巍喊道:“啸天将军爪下留猫啊,伤不得,伤不得——”
白猫听了小乐子哭喊,仿佛受到了侮辱,对着二牛就是一下子。
二牛可是混过战场的,哪能被一只娇生惯养的肥猫伤到,爪子一甩,就见一道白色弧光从众人眼前划过,大猫掉入了奏折堆中。
“汪!”二牛冲郁谨叫了一声,很是不屑。
凭什么伤不得?它也是有主人的!
埋头奏折堆中的白猫喵了一声,头一次惦记起离开的主人。
而此时景明帝已经到了慈宁宫,正温声问太后:“母后叫儿子过来是有事么?”
太后轻轻转动着念珠,面上瞧不出多余表情:“哀家听说湘王正在外头候着,皇上莫不是因为寿宴上的事还在生他的气吧?”
景明帝一愣。
母后怎么知道老八在外头候着?
第758章 来自太后的压力
太后似是料到了景明帝的疑惑,淡淡一笑:“刚刚回来的人在宫门口正好看到湘王,与哀家说的。”
景明帝恍然。
慈宁宫中之人偶尔会出宫替太后向皇家寺庙捐香油钱,今日就恰好撞见了。
太后语重心长劝道:“年轻人难免犯错,何况是喝醉了,皇上就莫要与湘王计较了。”
景明帝盯着太后眼角的皱纹,张张嘴不知怎么说。
荣阳的死至今还瞒着太后,倘若把老八杀害崔明月的事说出来,荣阳的死恐怕就瞒不住了。
景明帝正这般想,就听太后叹了口气道:“想一想湘王那孩子,哀家就想起明月了,明月当初若是安守本分,就成了哀家的孙媳妇,现在连曾孙都有了……”
“是——”景明帝干笑着,听得心惊肉跳。
太后停止了转动念珠的动作,神色看起来有些伤感:“也不知荣阳现在如何了,她成了庶人,女儿又失踪了,恐怕不好过吧?”
景明帝更紧张了,一声不敢吭。
太后见景明帝不语,自嘲笑了笑:“哀家不该难为皇上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荣阳犯了错,受惩罚是应当的,只是她毕竟是哀家带大的,许久没有见到,心中有些想念……”
景明帝手心开始冒汗了。
他是真心孝敬太后,委实不敢想象太后知道了荣阳的死讯会不会受到打击。对太后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一旦受了打击很可能会一病不起——
景明帝越想越坚定了继续瞒着太后的念头。
“行了,哀家年纪大了,就是唠叨几句,皇上去忙吧。”
景明帝几乎是迫不及待起身:“那儿子先走了,回头再来看母后。”
太后缓缓点头,等景明帝离开,伸手端起小几上的茶盏,揭开茶盖慢条斯理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清明未至,慈宁宫已经换了新茶。
明前茶,贵如金,凡是进了慈宁宫的物件自然都是最好的。
太后面无表情看着杯中芽叶根根分明竖立着,微微用力捏紧了茶杯。
离开慈宁宫往回走的景明帝脚底生风,仿佛后头有猛虎追赶,快要走到御书房时就听到狗吠猫叫传来,随之还有内侍特有的尖锐叫声。
景明帝脚步一顿,不由皱眉。
本来就心情不好,他才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儿,又怎么了?
潘海一看景明帝神色不对,箭步冲向御书房,口中骂道:“小乐子,你是作死么?”
等冲到御书房门口看清里边情景,秉笔太监的威风登时刹住了,只剩下目瞪口呆。
景明帝拨开潘海,终于看清屋内情景:只见一只肥猫正在龙案上的奏折堆里挣扎,时不时把一道折子弄到地上,这时小乐子就惊叫着抢救掉落的奏折,而不远处的大狗不耐烦扫着尾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景明帝不由气个倒仰,怒道:“这是干什么?”
小乐子傻了眼,忙抱着奏折给景明帝磕头。
潘海踹了小乐子一脚,气道:“皇上问你呢!”
小乐子惨白着脸道:“皇上离开没多久,吉祥与啸天将军就打起来了,奴婢拦不住——”
“废物!”好脾气的景明帝怒斥一句,看一看白猫,再看一看大狗,一时拿不准先批评哪一个好。
吉祥没等景明帝开口就扑了过来,仰头冲着主人喵喵直叫。
景明帝僵硬笑了笑,对自家肥猫的那点火气登时烟消云散。
从来不搭理他的吉祥居然对他叫了!
激动过后,景明帝也没了与二牛计较的心思,揉了揉眉心道:“先把二牛与吉祥带出去。”
一猫一狗被请走,混乱的御书房总算恢复了安静。
景明帝看了看甄世成。
甄世成是个连胡子都认真打理的小老头,最看不惯猫狗混战这种事,见皇上终于回来了,忙拱手道:“皇上,崔大姑娘失踪一案已经了结,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
景明帝没理会甄世成的话,语气深沉问道:“甄爱卿,你认为湘王应当如何定罪?”
甄世成:“……”他只对断案感兴趣,皇子们的争斗一点不想掺和。
那枚从井中发现的能坐实尸骨身份的玉佩其实引起了他的怀疑。
尸骨只余里衣,其余衣裳和饰物都被除去了,若说忘了摘掉耳饰还有可能,玉佩忘了收走就有些不符合常理了。
甄世成推测,那枚玉佩十之八九是撞见这一幕的人悄悄丢进井中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令此案真相大白。
想一想今日发现尸骨的大功臣二牛,那个人是谁就不难猜测了。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且对破案有利,甄世成不会吃饱了撑的深查下去。
“微臣不敢置喙,湘王乃皇子,犯错自有皇上与宗人府等处决断。”甄世成坦然把皮球踢了回去。
他还想长长久久坐在顺天府尹的位子上断案呢,不该说的话才不说。
景明帝又看向郁谨等人,凡是被视线扫到的皆垂眸敛目,尽量降低存在感。
景明帝就立在凌乱的龙案旁,陷入了沉思。
当初荣阳谋害老七媳妇母亲的事暴露,他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由把荣阳贬为庶人,而今老八犯了同样的错,害的还是荣阳的女儿,倘若今日轻轻放下,万一哪日太后知晓,他有什么脸面去见太后?
景明帝思及此处,眼底一片冷然,哑声道:“潘海——”
潘海心头一凛,忙道:“奴婢在。”
“传朕旨意,湘王于太后寿宴上酒后失德在先,发现谋害姑表妹在后,无德有罪,证据确凿,即日起夺去郡王爵,迁往归园居住……”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登时变了,鲁王更是倒抽口气,捂住了嘴巴。
他是不是听错了,老八连郡王都不是了?
这,这简直是万万想不到的惊喜!
景明帝听到动静,冰冷目光落在鲁王面上:“怎么,你有意见?”
鲁王忙低下头去:“父皇恕罪,儿子突然听到对八弟的处置,一时吓到了,以后我等定然引以为戒,不惹父皇生气!”
其他皇子:“……”老五今日可真是超常发挥。
第759章 光脚
有了决定,心情正糟的景明帝就不想留着儿子们碍眼了,沉着脸赶人:“都退下吧,以后谁再惹是生非,定不轻饶!”
“是。”几位皇子不论心中如何想,面上皆是毕恭毕敬应了。
景明帝眼看郁谨往外走,想了想喊道:“老七——”
郁谨停下,躬身问:“父皇有什么吩咐?”
“明月失踪一案能够告破,二牛居功甚伟,以后可以时常带它进宫来。”景明帝想一想刚刚吉祥的亲近,就觉得二牛用处极大,不能冷落了。
郁谨微微扬唇:“是。”
齐王冷眼旁观,心情越发沉重。
老七简直运气逆天,养一条狗居然还能帮着争宠。
刚才围观猫狗大战,他还以为父皇知道了定会把二牛好一顿斥责,结果——
齐王越想越无力。
圣心竟如此难测吗?就如他隐忍这些年,不但没有得到父皇看重,反而连自幼被送出宫外的老七都不如了。
圣心难测,那他更要坐上那个位子,这样才会把握住命运,而不是靠猜测圣心如履薄冰。
很快御书房中就空荡下来,连潘海都因为传旨出去了,只有小乐子大气不敢吭,小心捡起掉落地上的那些奏报。
景明帝枯坐良久,指腹按着眼皮陷入了深思:以前要出幺蛾子这眼皮还知道跳一跳,最近两次竟一点动静都没有,莫非眼皮子也会撂挑子?
这么一想,景明帝对以前的眼皮产生了深深的怀念。
相较起来,心中有数比事发突然还是强多了。
春意渐浓,宫墙外的垂柳透出绿色,而等候在外的湘王却无心欣赏,焦躁踱来踱去。
不多时,潘海出现在湘王面前,传达了景明帝的旨意。
湘王如遭雷劈,好一阵没有反应。
潘海叹口气,道:“您好自为之吧。”
眼见潘海往回走,湘王如梦初醒冲了上去:“潘公公,你是不是弄错了?”
潘海停下来,看着湘王。
湘王显然无法接受,拽着对方衣袖急声问道:“这真是父皇的意思?”
“奴婢可不敢假传圣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算我害了崔明月,那也是事出有因,父皇怎么会因为这个夺了我的爵位?”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安抚百姓的一句话而已,那些皇亲贵胄有几人是因为手上有人命被罚?大部分的处罚都是因为更复杂的原因。
崔明月给他带来如此羞辱,又在大婚之夜害死朱子玉,这样的蛇蝎女子死在他手上又如何?
他能接受惩罚,可怎么也没想到是失去爵位。
他又没有忤逆,凭什么落得这样的下场?
不甘,愤怒,费解……种种情绪在湘王眼中交织,令他看起来有些癫狂。
潘海从湘王手中抽回衣袖,想了想,小声提醒了一句:“想一想太后吧。”
湘王一愣,猛然明白了。
崔明月死不足惜,无人在意,可她的母亲是荣阳长公主,太后的养女。
荣阳长公主活着还好,偏偏她死了,那他杀了崔明月,父皇若是处罚轻了就无法对太后交代……
湘王回过味来之时已经不见了潘海身影。
这番觉悟令他明白事情再无回转余地,如失了魂往回走,连一只鞋子掉了都不曾发觉。
蜀王从湘王身边路过,鲁王从湘王身边路过,齐王从湘王身边路过……反而是郁谨捡起湘王掉了的那只鞋子在他身边停下,把鞋子递过去。
湘王盯着鞋子愣了一会儿,直勾勾望着郁谨。
郁谨把鞋子塞入湘王手中,语重心长道:“八弟,你看,现在才真正是光脚的。”
趁湘王发愣的时候,郁谨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离去。
鞋子掉落在地,砸在脚背上,湘王这才反应过来,红着眼睛追去:“老七,你这个混账,是你害我……你故意把二牛带过去的!”
这话听得几人直摇头。
现在都知道二牛是老五带过去的,老八死咬着攀扯老七,对老七一点影响都没有,徒增笑耳罢了。
至于老七有没有使坏,这还用说嘛!
眼见没有追上郁谨,湘王如抓到救命稻草般抓住齐王手腕,哭道:“四哥,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齐王眼中飞快闪过嫌恶,却不敢言语上刺激到湘王,只得好言安慰:“八弟,你莫要闹了,现在你虽没了爵位,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是再闹下去惹得父皇彻底厌恶就糟了。”
湘王痴痴愣愣没了言语,齐王面上装着同情,赶紧脱身。
郁谨回到王府,把经过事无巨细讲给姜似听。
姜似一脸遗憾:“可惜了,应当与你一起去的。”
郁谨觉得媳妇这个爱好不大好,轻咳一声道:“一副白骨有什么好看的,你都不知道鲁王掉进井里后是个什么反应,估计以后他都没法啃肉骨头了。”
姜似默了默,纠正道:“鲁王又不是二牛,或许本就不喜欢啃肉骨头。”
“总之没有什么好看的。”
“没想到甄大人也去了。”姜似还是觉得窝在王府里可惜了。
郁谨脸色一冷:“一个糟老头就更没什么可看的了。”
姜似白他一眼:“听你讲了经过,甄大人分明是放你一马,你还背后埋汰人。”
“放我一马也是寻常,我还帮他破案了呢。”郁谨想一想甄世成,不觉莞尔,“阿似你不知道,甄老头经手的案子要是悬而未决,他想起来就会烦得揪胡子,你看我替他解决了多大的烦恼。”
姜似忽然心虚起来。
她那年火烧画舫,说起来也是一桩悬案呢,不知愁掉了甄大人多少胡子。
“阿谨,经此一事,齐王他们恐怕会提防你了。”
郁谨不以为然笑笑:“随他们去提防,说得好像提防就能管用似的。”
姜似抚额。
自信如阿谨这样也是少见,不过瞧着他这般自信满满的样子,还真是心情愉悦。
心情不错的女主人转头就吩咐厨房给二牛加了餐。
郁谨:“……”
湘王犯事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姜二老爷听闻后忙掰着指头算了算:齐王、鲁王、蜀王、燕王……嘶,燕王要是再努力一点,大哥莫非能当国丈?
第760章 动杀心
曾经,姜二老爷死活都想不到侄女所嫁的皇子与那个位子能扯上什么关系。
一个背负着妨克皇上名声,自幼在宫外长大的野皇子,怎么可能当储君,甚至更进一步当天子?
万万没想到啊,形势变化这么快,燕王居然成了安然无事的四位皇子之一,怎么可能不引人遐想。
东平伯府一旦成了后族,大哥就会封爵,那东平伯的爵位可就腾了出来——
这么一想,姜二老爷激动得浑身都抖了,关在房里偷偷灌了整整一壶酒缓解兴奋。
美滋滋回府向鲁王妃炫耀的鲁王则被赶出去睡了一晚上书房,以至于一大早用饭时还一肚子气。
“女人就是不懂男人的辛苦,我急巴巴跑回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图什么?还不是怕你觉得在妯娌中身份最低,面上无光嘛。结果倒好,你不想想我昨日遭遇多么悲惨,居然给我脸子瞧,还把我赶到书房里睡,有没有天理了……”鲁王嘀咕着,越说越委屈。
鲁王妃黑着脸一拍桌子,挑眉道:“王爷莫要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现在在几个妯娌当中身份也没提高。”
“怎么会?老八可贬为庶人了!”
鲁王妃一针见血:“八皇子没娶妻。”
鲁王登时尴尬了。
太想在母老虎面前扬眉吐气,一时竟把这个给忘了,明明面对着老八时好像有个小人时刻提醒他咧。
鲁王妃见鲁王冷静了一夜还没想明白,没好气道:“王爷当我在意这个?你难道还没想清楚,昨日定是被燕王当枪使了。”
鲁王一听又摇头了:“都说了二牛是我带去的,怎么又扯上老七了?”
想一想因为他把二牛带去才让老八倒了大霉,他还觉得得意呢,这功劳怎么能让老七给冒领了?
鲁王妃柳眉倒竖,恨不得把鲁王掐机灵了:“王爷也不想想二牛的主人是哪个?燕王有意带它去,稍加示意,二牛就会缠上你了……”
鲁王倒抽口气:“二牛那么聪明?”
不应当啊,拦路威胁的二牛只是在做戏?
鲁王妃默了默,没忍心说出鲁王恐怕还不及二牛机灵的话来,耳提面命道:“王爷以后警醒点儿,莫要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知道了。”鲁王没精打采应着,想一想郁谨那张懒洋洋的笑脸,暗暗骂了一声。
呸,原来老七也不是个东西!
齐王府书房孤灯如豆,齐王一夜未眠,早上起来眼下一片浓浓青影,侍女用剥了壳的熟鸡蛋滚了许久才缓解了些。
“退下吧。”面对窈窕秀丽的侍女,齐王却没了赏风弄月的心思。
以往这些都是李氏安排,目之所及皆是庸脂俗粉,他为了贤名压抑着男人天性,常忍不住遐想。而今李氏被拘禁着出不得院子,他能随心所欲了,反而失了兴致。
婢女再美能美过燕王妃?何况天下美人儿万千,眼下有几个美貌婢女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比起如今,他情愿还是李氏管家的时候,替他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省去许多烦心。
齐王闭目,脑海中浮现一只大狗。
昨日老八事发,这只狗起了最大作用,而结果无疑是往对老七有利的方向发展。
再想一想,老七还不只二牛这个助力,老七的女儿一出生就在父皇那里有了名号,等再长大些说不得就会靠撒娇来替老七争宠,更别说还有燕王妃屡次对皇后示好,可以说老七能成为皇后养子,燕王妃功不可没。
老七有妻女甚至养的狗相助,而他呢?
母妃被老七气垮了身体,李氏不中用了还占着齐王妃的位子,连与他亲近的老八都成了庶民……
齐王越想越郁闷,眼神渐渐冰冷。
不成,他不能由着李氏一直占着名分拖后腿,是时候考虑让她“病故”了,到时候再借着丧妻蛰伏一段时日,最好是挑动老六与老七斗起来,他好坐山观虎斗。
齐王下定了决心,很快着手安排。
湘王才出事,齐王妃立刻“病故”有些惹眼,动手的日子被齐王定在一月后,正是人们对湘王的议论渐渐歇了的时候。
京城八卦多,世人总是健忘的。
这日齐王决意动手,略微犹豫,最终还是没有安排媛姐儿去见齐王妃最后一面。
自从李氏被关起来,媛姐儿见到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齐王顾虑女儿开始懂事了,倘若突然被安排去与李氏见面,转而李氏就没了,恐怕会在女儿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一面没必要见。
等李氏一死,他也该好好考虑一下求取哪家贵女最合适了。
齐王坐在书房中,侧头望着窗外,等着大亮的天光转暗。
他谨慎惯了,哪怕是在自己府中,哪怕是对付一个失去一切的女人,选择在夜里悄无声息动手自是比白日动手更稳当。
三月春暖,草长莺飞,正是一年中最明媚的时节,可这样明媚的春光却没有投洒到齐王府那座最偏僻的院落。
春光再美,已至迟暮,似乎没了笼罩到每个角落的余力。
院中静悄悄毫无人气,只有墙角一株杏花早就开败了。
忽然一个婆子挑帘而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我呸,真当自个儿还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呢,也不撒泡尿瞧瞧,竟还有脸发脾气——”
正说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女子如鬼魅出现在门口。
婆子叫了一声,抚着胸脯骂道:“装什么女鬼呢,有你成为死鬼的那一日!”
“去跟王爷说,我想见媛姐儿。”齐王妃对婆子的辱骂充耳不闻,平静道。
婆子冷笑起来:“哟,您还当是以前呢,姐儿还要早晚来给您请安?”
“你去跟王爷说,我要见媛姐儿!”齐王妃加重了语气,“我是媛姐儿的母亲,我要见她!”
“你快别做梦了。”婆子翻着白眼过去,一把把齐王妃推进屋内。
屋外是稀薄的春光,屋内是腐朽的阴冷。
婆子的声音越发尖利起来:“小红,再不看好了这疯女人,你就等着倒霉吧。”
一名婢女小声道:“王妃,您快进屋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