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青天
顺天府衙门注定是热闹的一天。
甄世成把长兴侯世子及两名小厮带回去后,立刻升堂问案。
长兴侯世子自知大势已去,由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令人又气又无可奈何。
好在两名小厮受不了这种架势,很快就招认了那些受害女子的身份。
受害女子有六人是京城人,三人是周边县城的,还有两个外地人,其中一位就是迟老爷的女儿,另一位受害女子的来历两名小厮已经说不清楚,只记得是岭南一带的口音,遇害时间在八年前,想找到苦主希望渺茫。
长兴侯世子能干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来,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见到貌美女子就下手,事实上,他极为挑剔,那些女子都是因为某些地方引得他心动,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也因此,这些女子中什么身份都有,甚至还有一位官宦人家的姑娘。
对于长兴侯世子来说,这些姑娘就是他相中的猎物,一旦锁定目标就会耐心盯着,或长或短,总会遇到合适的时机把人弄进侯府来。
这也是两名小厮能记得这些女子来历的原因,有两个姑娘他们甚至在对方家附近盯梢长达半个月之久。
证据确凿,签字画押,甄世成直接判了长兴侯世子与两名小厮斩立决,让看热闹的百姓拍手称快。
当然,所谓的斩立决并不是现在判了立刻推出去问斩,而是要等到今年秋分后执行。
长兴侯在公堂上直接就吐了血,声嘶力竭喊道:“甄世成,你怎能不经过朝审就判我儿斩立决?我儿可是侯世子!”
一般来讲,官员对斩立决的判定十分慎重,对尚有疑问或者对方身份比较敏感之人,大多情况下会判斩监候,也就是留到来年朝审后再作判决。
像长兴侯世子这般身份,有长兴侯在外打点活动,一年过去很可能就免了死罪。
所以说,斩立决与斩监候的区别就太大了,一个定死,一个定生。
甄世成端坐在挂有“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声若洪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长兴侯世子曹兴昱掳掠凌辱残杀十名女子,证据确凿,罪无可恕,当判斩立决!侯爷若有异议,大可去告御状,本官奉陪到底!”
“甄世成,你等着——”长兴侯仿佛瞬间苍老了七八岁,手指颤抖着指向甄世成。
甄世成见过的威胁多了,哪怕这种话,当下微微一笑:“本官就在顺天府静候,侯爷记得回府准备银钱吧。”
长兴侯一时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讽刺他会贿赂皇上?别开玩笑了,他又不是傻子,要说打点一下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的人还差不多。
可是这话不该从姓甄的嘴里说出来啊。
一时间,长兴侯竟有种柳暗花明的错觉。
尽管他心中清楚这种念头很荒谬,可人到了绝境时哪怕一根稻草也要抓住,哪还想这么多呢。
甄世成拧眉:“令公子害了十名无辜女子,她们的家人很快就会接到衙门传讯,侯府难道不准备对这些苦主作出赔偿吗?”
“什么?”长兴侯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围观百姓纷纷叫好。
“甄大人好样的!”
“真是青天大老爷啊,以后咱们心里踏实了。”
“是呢,像甄青天这样的好官要是被长兴侯这种人欺负了,咱们也告御状去!”
小老百姓的想法最朴实:能养出长兴侯世子这种杀人魔儿子的老子,能是什么好人?
父债子偿,子不教父之过,这些在此时可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人人皆以为然的道理。
这些话如飞刀扎进长兴侯心口,饱受打击之下眼一黑昏了过去。
“来人,把长兴侯送回侯府,把犯人押送大牢,退堂!”甄世成一拍惊堂木,缓缓起身。
无数烂菜叶子水果皮向长兴侯世子飞去。
衙役们连连皱眉。
都多少年了,京城百姓还有这种保留节目,不知道等会儿打扫起来很麻烦啊!
来顺天府旁听案子的长兴侯府管事先长兴侯一步赶回侯府。
“世子怎么样?”长兴侯夫人迫不及待问道。
“世子……世子被判了斩立决!”
长兴侯夫人晃了晃身子,却没有晕倒。
一个女人无论多柔弱,当儿女遇到天大的麻烦时都会很快坚韧起来。
“侯爷呢?侯爷什么都没做吗?”
“顺天府尹说哪怕侯爷去告御状也不怕,侯爷被气昏过去了……”
长兴侯夫人眼神直勾勾不会转了,喃喃道:“斩立决,斩立决……我儿好好的人,怎么能被砍头呢……”
她没有焦点的视线忽然落在姜倩身上。
姜倩垂眸站着,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本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能争取的她已经争取了,想必父母那边也在想办法,她目前只能老实等着。
长兴侯夫人忽然如发狂的野兽冲到姜倩那里,噼里啪啦照着她的脸抽起来。
“夫人——”丫鬟婆子们这个时候哪里敢劝,只能无力喊两句。
“我打死你个扫把星,你是怎么为人妻的?世子做这些事你竟从不曾发觉,也不知道劝阻吗?”
姜倩从小到大算是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但自从嫁给长兴侯世子不知挨过多少打,现在长兴侯夫人扑头盖脸一顿打对她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她并没有还手,甚至没有躲,任由那些巴掌落在脸上,很快娇嫩的脸蛋就高高肿了起来。
这时有丫鬟急急来报:“夫人,东平伯府来人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姜二老爷夫妇一同过来了。
长兴侯夫人强撑着道:“亲家公、亲家母来了。”
“侯夫人,世子的事我们听说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肖氏拭泪道。
长兴侯夫人垂泪不语。
这时一个人突然冲了进来,一头扎进肖氏怀里剧烈颤抖着:“娘,您救救女儿吧——”
长兴侯夫人陡然变色。
这个扫把星怎么敢跑出来告状?看着她的丫鬟是死人吗?
“倩儿,你怎么了?”
一看清姜倩高高肿起的面颊,肖氏发出一声惊呼。
第132章 没良心
姜倩此时头发是散开的,脸颊高高肿起还挂着血痕,瞧起来极为凄惨。
肖氏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搂着女儿喊道:“倩儿,你这是怎么了?”
姜倩往肖氏怀里缩了缩,泪流满面:“娘,女儿再待在侯府,一定会死的!”
姜二老爷终于开口:“侯夫人,倩儿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长兴侯夫人还沉浸在儿子出事的痛苦中,先前打姜倩只是发泄心中火气,此时头脑中浑浑噩噩,根本想不出借口来。
她的沉默让姜二老爷脸上带出怒火:“侯夫人总不能说这是倩儿自己摔的吧?”
姜倩肿起的脸上还有两道血痕,一看就是尖利的指甲划出来的。
“世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毫不知情,哪里尽到了为人妻的本分?”长兴侯夫人冷冷道。
肖氏可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当下反唇相讥道:“侯夫人还是为人母的,不也不知道自己儿子会杀人么?”
“你——”长兴侯夫人素来被人敬着,哪受过这种顶撞,当下气得直哆嗦。
肖氏撇了撇嘴角,只觉得痛快。
从成为亲家的那一天起,这个女人就在她面前趾高气扬,总觉得是她女儿高攀了他们家。
如今怎样?长兴侯府名声都臭了。老爷可说了呢,等御史们反应过来参上几本,长兴侯府的爵位能不能保住还两说。
按着老爷的意思,要义绝就要趁早,现在与长兴侯府撇干净任谁都不会说什么,要是等到长兴侯府丢了爵位再撇清,就有落井下石之嫌了。
她本来还有些犹豫,现在看看倩儿这样子,半点不用犹豫了。
“父亲,母亲,女儿若不是实在没有活路,不会厚着脸皮向您二老求救的……”姜倩说着忽然撸起了衣袖,只见白皙如玉的手臂上道道青痕交错,还有已经泛白的疤痕,新伤老伤极为骇人。
“这是——”
姜倩垂头:“是世子……”
肖氏死死抓着女儿的手,眼泪跟着流下来:“他打你?他怎么能这么打你?”
老天啊,她以为嫁到蜜罐中的女儿居然过的是这种日子吗?
姜二老爷还算镇定:“倩儿,你老实说,世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你的?”
姜倩早就等着这一问,啜泣道:“新婚回门后就开始了,我怕父亲、母亲担心,一直不敢说,总以为世子慢慢会好的,谁知……谁知他越打越狠,所以我半点都不敢过问他的事,对他做了什么一无所知……女儿只想着他不来找我就行了,嘤嘤嘤……”
“真是个畜生!”肖氏再不留丝毫情面,破口大骂。
姜二老爷对带来的下人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二姑娘回伯府!”
“你们这是干什么?姜氏是曹家妇,现在夫君出了事竟要弃之而去吗?”
姜二老爷冷笑:“若是他们夫妻二人恩爱和睦,倩儿愿意为世子守节我别无二话,可是倩儿受了什么罪侯夫人也看到了,我们也是为人父母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留在火坑里。告辞!”
“不能带她走,她是曹家妇!”
肖氏呸了一声:“侯夫人等着官府下义绝书吧。”
很快姜二老爷夫妇就带着姜倩匆匆离去,看着空荡荡的家,长兴侯夫人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东平伯府的花园中,姜似坐在花架下等消息。
尽管相信甄大人的品性与能力,但没有一个准信心中总是放不下。
阿蛮匆匆走来,凑在姜似耳边轻声道:“姑娘,老秦传话来说案子已经判了,长兴侯世子判了斩立决。”
姜似眼一亮,缓缓笑了。
堂堂侯府世子被判斩立决,长兴侯世子足以遗臭百年了。
“行了,你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阿蛮却没有动。
“怎么?”
“姑娘,外头有一只大狗闲晃,婢子瞧着是二牛。”
姜似站了起来。
二牛莫非来找她的?它这般闲晃,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是麻烦?
当初安国公府三公子迎亲被一只大狗弄得一团糟的笑话还没过去多久,神犬助甄青天大破十女失踪案的传闻又闹得沸沸扬扬,现在二牛可不是一般狗了。
姜似略一琢磨,抬脚往外走去。
“姑娘,您去哪儿啊?”阿蛮赶忙跟上。
主仆二人走出府外,姜似环视一番并没见到二牛身影。
“你在哪里见到二牛的?”
阿蛮伸手一指:“就在那边呢。婢子本来没留意的,突然看到一只狗头从墙角探出来。”
姜似顺着阿蛮手指的方向望去。
不多时,大狗探出一个脑袋来。
姜似险些笑了。
她白担心了,二牛居然还懂得隐蔽,想来能被阿蛮发现是这家伙故意的。
姜似示意阿蛮留在原地,独自走了过去。
一见姜似过来,二牛立刻伸出舌头亲热在她掌心舔了舔。
姜似抚摸着二牛的脑袋,喃喃道:“二牛啊,你为何对我如此亲近呢?”
她已经想不出前世初见二牛是什么样子了,那时的二牛似乎没有这么聪明。
可是现在的二牛明明年龄更小,要是随着时间推移会变聪明,也应该是前世初见的时候更聪明才对。
与大狗无辜的眼神对视,姜似心中盘旋着一个念头:莫非二牛与她一样,两世为狗?
这太离奇了。
姜似摇摇头,驱散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二牛不耐烦拱了拱姜似的手,随后仰头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铜牌。
姜似盯着铜牌片刻,伸手一翻,果然见到一个小小的锦囊藏在铜牌后。
郁七给她送了什么?
姜似取下锦囊,从中取出一张纸条,打开来上面只写着三个字:“没良心!”
姜似默了默。
她怎么没良心了?
不错,这次能把长兴侯世子顺利揪出来离不开二牛的功劳,可是尸体是二牛刨出来的,又不是他刨出来的。
姜似眼前仿佛出现那人厚颜无耻笑着:“连二牛都是我的,二牛的功劳当然要算在我头上。”
姜似低头,再次与大狗对视。
“汪——”大狗讨好叫着,尾巴摇得欢快。
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二牛那个时候会出现在长兴侯府,应该是他授意的……
第133章 缘起
“汪——”二牛又轻轻叫了一声,满是讨好。
姜似不由心软了一下。
罢了,看在二牛的份上——她拍了拍二牛的背,返回阿蛮那里:“阿蛮,给我一支黛螺。”
大户人家如阿蛮这样的贴身丫鬟都会随身带着黛螺、脂粉等物,精致小巧份量少,用以给姑娘应急补妆足够了。
阿蛮忙从荷包里摸出黛螺递给姜似。
姑娘天生丽质,要黛螺干什么?嘶——莫非要给二牛画一对眉毛?
阿蛮忙摇头赶走这个无稽的念头,保持沉默。
少说话多做事,跟着姑娘走准没错。
姜似返回二牛那里,在纸条背后用黛螺简单写了个“谢”字重新塞回锦囊,挂回二牛脖子上后揉了揉它茂密的毛发:“去吧。”
大狗不甘心,张嘴咬住姜似裙摆试探往后扯了扯。
主人说过了,把女主人带回去会赏两盆肉骨头。
“快走吧,我现在不方便过去。”一个“谢”字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她总不能有事没事跑去他那里吧?
二牛松开嘴呆呆望着姜似,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乌黑明亮,显得可怜巴巴。
“真的不行。”姜似叹气,默默叮嘱自己绝不能心软。
二牛干脆坐下来,举起一只前爪堵住了一边耳朵。
姜似:“……”
“汪汪。”二牛趁热打铁。
姜似没了脾气:“好吧,等我方便的时候过去一趟。”
怕二牛听不懂,她摆手解释:“不是现在——”
二牛已经神清气爽站起来,抖了抖皮毛颠颠跑了。
姜似抿了抿唇。
二牛竟然还学会装可怜了!这是一只狗应该会的吗?
雀子胡同一户门前的歪脖子枣树依然枣花满树,一条大狗从旁而过,熟练抬起前腿拍门。
门打开一条缝,大狗灵活钻了进去。
郁谨坐在石桌旁端着一杯茶,已经等得不耐烦。
二牛再不回来就罚掉肉骨头。
“汪汪。”二牛两只前爪搭上了石桌。
郁谨伸手捏捏狗脸:“看你一脸邀功的样儿,给我带回什么了?”
二牛跟了他很久了,以前只觉得打架厉害,在战场上是个好帮手,自从回到京城不知怎的好像越来越聪明了。
他家二牛大概成精了。
郁谨丝毫没有身为狗精主人的不安或激动,反倒是二牛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锦囊让他忍不住紧张。
她多少会给他一点回应吧?
郁谨打开锦囊取出纸条,盯着那个匆匆写成的“谢”字不由笑了。
好像不是寻常的墨汁,有点香。
见郁谨低头轻嗅那张纸条,龙旦无语望天。
丢人,他决定装没看到!
二牛心急扯了扯郁谨衣袖。
郁谨反应过来,吩咐龙旦:“给二牛端一盆肉骨头来。”
二牛不满叫了两声。
嗯?郁谨拧眉。
二牛又叫了两声。
郁谨失笑:“你想要两盆肉骨头?”
二牛赶紧点头。
“这可不行,你又没把人请来,只能有一盆肉骨头。”
虽然收到来自她的只言片语对他来说已经很惊喜,但不能惯着二牛,不然下次没这么好使唤了。
二牛不满叫了几声,跑到院门口又跑回来,这么来回跑了几次,郁谨渐渐回过味来,难掩惊喜道:“她答应会来?”
“呜——”二牛肯定叫了一声。
郁谨大喜:“龙旦,再给二牛端一盆肉骨头!”
龙旦忙乎完,见二牛欢快吃着肉骨头,主子则摸着下巴时不时露出令人不忍直视的蠢笑,忍不住道:“主子,您与姜姑娘就见了几面,不应该啊。”
不应该就被人家大姑娘勾走了魂啊,主子又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不应该什么?”郁谨挑眉问。
因为生长经历与其他皇子不同,郁谨对待龙旦与冷影倒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
“小的就是觉得您又不了解姜姑娘,连姜姑娘有什么长处都不知道呢,不至于——”
郁谨淡淡瞥了龙旦一眼:“姜姑娘的长处你不知道?”
“小的不知道啊!”龙旦咧咧嘴。
知道也不敢说啊,主子生气怎么办?
“长得美。”
“啥?”龙旦揉揉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郁谨皱眉:“这么明显的长处你竟然看不出来?”
龙旦沉默了一下,问:“所以您只是因为姜姑娘长得美——”
“这还不够吗?”郁谨反问。
难道要他承认年少时因为一次意外曾被当成女孩卖入青楼,幸亏被阿似救了才从此把她放在心上的?
这么丢人的事别说对别人,就是对阿似打死也不能说啊。
他愿倾其所有对她好,至于缘起的念头是什么,又有什么重要呢?
风吹来,卷起小扇子一样的合欢花,郁谨眯眼靠着躺椅,只觉心满意足。
他不急,他会慢慢来,早早晚晚要她满心欢喜嫁给他。
龙旦默默望天。
他错了,主子还不到十八岁,说起来还是个少年呢,肤浅点怎么了?
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还没肤浅过!
姜似准备回去时看到伯府马车由远而近驶来。
阿蛮忙咬耳朵:“姑娘,是二老爷与二太太呢,婢子先前听说他们去长兴侯府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来,姜二老爷夫妇先后下车,姜倩最后一个走出来。
阿蛮不由瞪大了眼,猛拉姜似衣袖,压低声音道:“姑娘,二姑娘居然回来了!”
“意料之中。”姜似神色平静道。
长兴侯世子虐杀女子一事姜倩究竟参与了多少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有一点很明确,她绝对不是无辜的。
父亲是东平伯,考虑到整个伯府的名声,她不会在这个当口多说什么,但姜倩既然敢回来,那便走着瞧吧。
“二叔,二婶,二姐。”三人路过时,姜似客气打了招呼。
姜二老爷夫妇无心理睬,敷衍点个头从旁走过,姜倩却停了下来,直直盯着姜似。
少女白衫红裙,侯府满园的芍药花都不及她娇艳美丽。
姜倩用力攥着拳。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就由尊贵的世子夫人成了杀人魔之妻,哪怕从此义绝也别想再抬起头来,可是眼前的人却依然干干净净,前途无量。
这个时候姜倩早忘了对姜似退过亲的轻蔑,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凭什么?
“倩儿——”肖氏喊了一声。
姜倩低头,提着裙摆迈过伯府门槛,轻声道:“就来了。”
第134章 牵连
姜二老爷夫妇领着姜倩到了慈心堂,大丫鬟阿福立在门口对着三人一福:“二老爷、二太太,老夫人乏了,已经歇下了。”
“老夫人这就歇了?”姜二老爷一脸纳闷。
他们夫妇去长兴侯府时老太太还精神着呢。
肖氏见惯了后宅手段,一下子明白了冯老夫人的意思:这是不愿意见倩儿呢。
“既然老夫人歇了,回头我们再来请安。”肖氏悄悄拉了姜二老爷一把,回到雅馨苑。
雅馨苑瞧起来与往常没有多少不同,只是下人们走路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有种令人压抑的安静。
姜倩进屋就哭了:“我给伯府丢人了,祖母定是生我的气,才不愿意见我——”
在这方面姜倩同样很敏感。
姜二老爷不耐烦道:“都这个时候了哭有什么用?你祖母只是乏了,怎么就扯到不愿意见你?”
姜倩眼泪簌簌直落,嘴上并不反驳,心中却冷笑不止。
换了以往她风光的时候每次回娘家祖母何曾这样过?现在明显是对她不满,表明态度。
不过这话与父亲说了只会惹他厌烦罢了,男人与女人到底是不同的。
“倩儿,我问你,你究竟怎么打算的?”姜二老爷确实对于女人间的较量不愿多动脑筋,把心思全放在了当前大事上。
姜倩停止了哭泣,垂首道:“女儿听父亲、母亲的。”
“我们的意思是想要你与长兴侯世子义绝,这话在侯府就说过了。”
男方出了这种事,作为女方家长当然要表达一种姿态,但为了不被女儿将来埋怨,这话还是有必要问一声。
“父亲说怎么办,女儿都听您的。”姜倩乖巧道。
“行,那我就去官府申诉了,等义绝书拿到,再让你母亲去侯府清点嫁妆拉回来,从此与侯府两清。”姜二老爷说完不愿意在屋中多呆,背手走了出去。
姜倩这才一头扎入肖氏怀中痛哭起来:“娘,女儿好苦啊,女儿以后可怎么办呢?”
肖氏轻拍着姜倩的背,安慰道:“回头我就吩咐几个嘴碎的婆子把你受长兴侯世子虐待的事传出去,到时候人们都知道你受的苦,对你只有同情,等时间久了事情淡了,娘再给你找一户好人家。”
大周民风开放,对女子颇为宽容,丧夫或者和离的女子再嫁甚至三嫁都不足为奇。
当然大部分女子再嫁的夫家比头嫁时往往要差一些。
姜倩靠在肖氏怀里狠狠打了个寒颤:“娘,女儿想一直留在您身边,不想再嫁人了。”
要是再遇到曹兴昱那样的变态,哪有留在伯府自在。她现在就是要多多博取母亲同情,以后在伯府日子才好过。
肖氏想着女儿才遇到这种事不愿想再嫁的事很正常,忙道:“好,不想那么远,你想留在娘身边多久就多久。”
姜倩这才破涕而笑。
如今整个京城都在盯着长兴侯世子杀人一事,姜二老爷找上官府要求义绝的消息就如插上了翅膀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听说了么,东平伯府要与长兴侯府义绝啦。”
“义绝好啊,那种人家早早离得远远的是正经,我听说东平伯府的姑娘嫁过去后三天两头挨打呢。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就没好过……”
“造孽哟,谁家女儿摊上这种事都要义绝啊,不过他们高门大户讲究,以后这姑娘想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难了吧?”
“我听说事发前伯府有两个姑娘还去长兴侯府住了一段日子呢,也不知道有没有吃亏……”
“嘿嘿,这可不好说了,谁知道呢。”
……
流言传回东平伯府,气得冯老夫人发抖,叫来肖氏劈头盖脸一顿骂。
本来风光高嫁的女儿落了难,肖氏只能忍气吞声听着,回去后忍不住埋怨道:“倩儿,你既然知道那畜生是个什么德行,怎么还要你妹妹们去侯府住呢?”
姜倩自然咬死了不承认算计姜似的事,委屈道:“女儿叫妹妹们过去小住,是想证明女儿在娘家有脸面,这样也好让曹兴昱忌惮些——”
肖氏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头疼欲裂。
但愿沧儿别受倩儿这事的影响耽误了读书才好。
此刻同样不平静的还有六姑娘姜佩。
她与五姑娘姜俪住在一个院子里,听到外边风声后直奔姜俪屋里。
“五姐,外头的事你听说了吧?”
“什么事?”
姜佩跺脚:“长兴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派丫鬟打听着外边的动静?”
姜俪抿唇不语。
即便有什么动静也不是她一个小小庶女能解决的,与其上蹿下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安安静静呆着。
姜佩直接气哭了:“五姐,你真是个榆木疙瘩!现在外头都说咱们在侯府住了那么久,被二姐夫——呸,被那个畜生占了便宜去呢!如今咱们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姜俪缓缓道:“京城热闹这么多,这些话过些日子就散了。当初二姐盛情邀请,咱们当妹妹的怎好推脱?”
姜佩一愣,忽然抓住了姜俪手腕:“二姐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姜佩闭了闭眼,脑海中无数念头急转,似乎从没这么清明过。
怪不得二姐三番两次邀请她们去侯府小住,怪不得二姐对四姐态度如此蹊跷几乎到了千依百顺的地步,原来答案很简单:长兴侯世子下一个目标是四姐!
姜佩猛然睁开了眼睛。
“六妹,怎么了?”姜俪纳闷道。
“没什么,五姐,我回屋了。”姜佩勉强笑笑,动作僵硬往回走,只觉腿有千斤重。
她明白了,姜倩根本不是无辜的,而是帮凶!
随着姜佩的离去,半截珠帘犹在轻轻晃动着,珠玉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姜俪盯着珠帘半晌,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看来六妹也想到了呢。
以后有那么一个人住在伯府,她更要打起精神来了。
顺天府那边,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案还没彻底了结。寻找通知苦主要花很多时间,急不来,甄世成趁着这个工夫派人去打听姜似的情况。
那个出现在长兴侯府花园的小姑娘,总觉得不是巧合。
第135章 再见甄世成
从灵雾寺到长兴侯府都有那个小姑娘的身影,甄世成凭多年来办案养成的敏锐直觉,便无法忽略这一点。
属下回禀道:“大人,卑职查过了,当天去长兴侯府赴宴的贵女中并无姓蒋的姑娘。”
甄世成摸了摸胡须。
姓氏是假的么?
这倒不难理解,当时小姑娘的兄长卷入了灵雾寺杀人案,不愿意说出真实姓名乃人之常情。
甄世成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属下:“哪用这么麻烦,直接去问当天赴宴的贵女中最漂亮的一位是什么来历就好。”
属下看向甄世成的眼神顿时无比微妙。
真没想到大人还是这种人!
甄世成气得差点把胡子揪下来一根,抬脚踹了属下一下:“还不快去查!”
属下很快有了回复:“那位姑娘姓姜,乃东平伯府的姑娘,行四。”
“东平伯府?”甄世成眸光微闪,捋了捋胡子。
长兴侯世子的妻子出身东平伯府,原来那个小姑娘是长兴侯世子的小姨子。
灵雾寺、长兴侯府赏花宴、容貌出众的姜四姑娘、注重装扮的长兴侯世子……
这些讯息就如一颗颗珍珠,只差一条线便能串联起来。
甄世成闭目靠着椅背,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一桩接一桩的案子使这个年近不惑的中年人因为忙碌而显出几分憔悴来,刚毅的眉峰与眉心紧锁的竖纹则让人明白这是个遇到问题轻易不会放弃的人。
属下知道这是大人思考的时候,老老实实闭上嘴巴不敢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那有节奏的手指敲击声突然一停,甄世成睁开了眼睛。
“我大致明白了!”
“大人——”
“安排一下,我要见见那位姜四姑娘。”
“啥?”属下张大了嘴巴。
大人,这就过分了啊。
“怎么?”
属下一脸为难:“大人,人家毕竟是伯府贵女,咱是以什么身份见面啊?”
于私于公,总得有个理由吧。
甄世成干脆起身:“随我去一趟伯府,正好案子没结,伯府与长兴侯府又是这种姻亲关系,本官需要找几位姑娘了解一下情况。”
东平伯府接到甄世成的拜帖,大感意外。
“长兴侯世子不是已经判了斩立决,好端端怎么还要找倩儿问话呢?”肖氏捏紧了帕子,一脸不悦。
姜二老爷冷笑:“甄世成都敢直接判长兴侯世子斩立决,说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话来,还不能找倩儿问话?别忘了,倩儿曾是长兴侯世子的发妻,就算义绝也改不了这个事实。甄世成想从她这里了解更多情况无可厚非。”
“那也不成,倩儿已经遭了这么多罪,我不想让她再受刺激了。”肖氏坚持道。
尽管不愿意多想,可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直觉,她并不想让女儿在这个当口抛头露面。
倩儿对长兴侯世子的罪行到底如她自己所言毫不知情,还是早就察觉了什么——万一那个顺天府尹把知情不报的罪名扣在女儿身上呢?
她绝不能让倩儿冒这个险!
甄世成很快来到伯府,相陪的除了姜二老爷还有姜安诚。
简单寒暄过后,甄世成直言道:“关于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一案,本官还想找曹姜氏了解一些情况。”
“甄大人,小女已经与长兴侯世子义绝,不是夫妻关系了。”姜二老爷提醒道。
甄世成笑笑:“呃,本官想起来了,那就劳烦二老爷把令爱请出来吧。”
“甄大人,实不相瞒,小女秉性柔弱,一直受长兴侯世子虐待,眼下又闹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来,小女早已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现在实在无法见人,还请甄大人海涵。”
“这样啊——”甄世成动了动眉梢,对这种情况早在预料之中。
别说伯府贵女,就是换到寻常人家,女方嫌丢人不愿出面也是人之常情。
好在甄世成今日前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并没有坚持,话头一转道:“那么伯府其他姑娘呢?案发当日她们都在现场,不会全吓病了吧?”
姜二老爷不由看了姜安诚一眼。
姜安诚是个实在人,对于干脆利落判了长兴侯世子重刑的甄世成瞧着很顺眼,闻言笑道:“她们都挺好。”
似儿撞见这种事连他都吓了一跳,他专门买了两个酱肘子给似儿压惊呢。
“那本官就找几位姑娘问问情况好了。”
“甄大人问吧,能帮上你的忙最好。”姜安诚不以为意道。
姜二老爷暗暗撇嘴。
大哥这傻子,遇到这种事别人躲都来不及呢。
甄世成朗声大笑:“多谢伯爷了,等我得闲请你吃酒。”
“那我就等着甄大人这顿酒了。”
甄世成以问案需要保密为由请姜安诚等人暂时避开,第一个见的人是姜俏。
姜俏进去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走了出来,对姜似眨眨眼,低声道:“四妹不必紧张,那位甄大人挺和善。”
姜似颔首,随后走了进去。
甄世成四平八稳坐着,手捧一杯清茗,见姜似进来微微一笑:“姜姑娘,又见面了。”
此时厅中没有旁人,姜似大大方方屈膝行礼:“灵雾寺一别,大人说后会有期,没想到再见面是在我家里。”
甄世成大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小姑娘是个爽快人,请坐。”
姜似落座,神色平静。
对方在灵雾寺也算见过她伶牙俐齿的样子,就不必装柔弱了。
“本官没想到小姑娘是伯府贵女。”
姜似微微一笑:“小女子也没想到大人不是县尉,而是顺天府尹。”
如果当时知道此人就是甄青天,她大概会老老实实躲在人群中看热闹,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这次见面了。
不错,姜似很确定,甄世成这趟伯府之行要见姜倩是假,想见她才是真。
这位甄青天慧眼如炬,或许已经猜到了什么。
甄世成喝了一口茶,语气温和:“姜姑娘对长兴侯世子一案有什么看法?”
“长兴侯世子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大人的判决令人拍手称快,必将流芳百世。”
甄世成笑了:“不说这些虚的。姜姑娘,你便是长兴侯世子的下一个目标吧?”
第136章 恻隐
姜似放在膝头的手轻轻动了动。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甄大人有着超凡敏锐的心思。
对于这样的人,扯谎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姜似倒也干脆,弯唇笑道:“或许吧。”
甄世成一下一下捋着胡须,觉得眼前的小姑娘越发有意思了。
“本官很好奇,秀娘子与迟员外为何会同时梦到爱女冤魂托梦呢?”这是甄世成的试探,说完之后目光紧紧盯着姜似。
眼前的少女神色从容,语气平静:“就像人们常说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吧。”
“好一个人在做,天在看!”甄世成神色越发严肃,“天想惩罚恶人,必将借助人之手。姜姑娘,你说呢?”
姜似微微一笑:“大人不就是那样的人吗?有您这样的青天大老爷在,才把长兴侯世子绳之以法,令那些被害女子沉冤得雪啊。”
甄世成目光灼灼盯着姜似。
姜似扬起弧度优美的下巴,任由他打量。
她问心无愧,自然不惧任何盘问。
即便确认是她装神弄鬼又如何,甄大人不可能以这个理由把她抓起来吧?
甄世成却突然笑了,对姜似眨眨眼。
姜似一时有些懵。
甄大人一把年纪了,忽然做出这种表情怪吓人的。
“小姑娘,你就别把我当成什么顺天府尹,就当成个有缘的朋友呗,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对方突然的转变令姜似不由抽了抽嘴角,装傻道:“大人在说什么?小女子一点都听不懂。”
甄世成:“……”亏他还不顾老脸卖蠢,没想到小姑娘如此无情!
姜似眸中闪动着笑意。
对方如何猜测她不管,反正该装傻必须装傻。
好在这位甄大人不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就会强逼一个小姑娘的人。
甄世成长叹一声:“罢了,或许是本官想多了。”
卖蠢是不成了,也不知道以后混熟了会不会跟他说实话呢?
对于习惯在案件中掌控一切的人来说,遇到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太挠心挠肺了。
呃,说起来他长子品貌尚可,很快就要进京了,或许可以让他们认识一下。
甄世成一瞬间闪过好几个念头,忽然觉得最后这个想法甚妙。
哼哼,小丫头要是进了他家门,还敢对他这个一家之主不说实话?
嗯,看来等长子来了后要好好叮嘱一下那小子。
官道上,骑着白马的少年走在马车一侧,突然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车窗帘掀起一角,传来妇人温柔的声音:“阿言,是不是着凉了?”
少年揉了揉鼻子,笑道:“或许是父亲想我了。”
每次父亲大人惦记他就没好事!这次进京还不知道有什么麻烦等着他。
姜似见甄世成难掩兴奋的表情,颇有些无语。
真没想到这位断案如神的甄大人私下里如此……平易近人?
“甄大人,不知道秀娘子怎么样了?”
甄世成收敛心神,恢复了严肃表情:“秀娘子目前被安置在衙门后宅的客房中,姜姑娘很关心秀娘子?”
“我听闻秀娘子十分可怜,早年守寡与女儿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把女儿抚养长大,没想到女儿却遭此厄运……”
“是啊。”甄世成跟着叹了口气。
每次破案后最让人唏嘘的便是这些苦主,而秀娘子尤为可怜。
“小女子准备开一间脂粉铺子,恰好需要女工。甄大人若是无处安排秀娘子,就让她来我的脂粉铺子做工吧。”
甄世成眼睛一亮:“若是如此,那再好不过。”
现在案子尚未彻底了结,秀娘子住在衙门里还说得过去,等彻底结案后再住在那里就不合适了。他的家眷还未进京,世人多口舌,时间久了什么风言风语都能传出去的。
给秀娘子提供一个靠双手养活自己的妥当去处,要比给她一笔银钱强多了。
甄世成看眼前少女越发喜爱起来。
没想到他来这一趟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哈哈哈,本官代秀娘子先谢过姜姑娘了。”
姜似忙道:“大人客气了。只是我开脂粉铺子不便抛头露面,所以还望大人替我保密,对秀娘子也不必透露东家情况。”
“这是自然,姜姑娘放心就是。不过——”
“大人还有难处?”
最初的高兴过后,甄世成又想到了实际问题:“秀娘子饱受丧女之痛,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振作起来。”
姜似不由想到那天夜里见到的秀娘子。
秀娘子那种精神状态,可以说离半疯只有一步之遥。
她想帮帮秀娘子。
人皆有恻隐之心,何况秀娘子的女儿与她同是受长兴侯世子所害之人,这大概也算是一种令人叹息的缘分了。
而今秀娘子的女儿已经香消玉殒,她则摆脱了前世的阴影,那么便让她替秀娘子的女儿来帮母亲好好活下去吧。
“秀娘子一般几时起床?”
甄世成被问得一愣,尴尬道:“本官并没留意。”
他留意这个干什么!
姜似自知失言,抿唇笑笑:“小女子有一个法子,或许能让秀娘子振作起来。”
“呃,愿闻其详。”甄世成眼睛一亮。
姜似低低说了几句,甄世成先是一愣,而后不由点头。
“此趟不虚此行。姜姑娘,咱们后会有期。”
“小女子告退了。”姜似屈膝行礼,走出房间。
做戏做全套,甄世成耐着性子见过姜俪与姜佩,这才离开东平伯府。
冯老夫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却派丫鬟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听说甄世成离开了,连声道:“家门不幸啊,怎么就遇到那样的人家,平白惹来一身骚!去告诉二太太,让二姑娘以后好好呆在院子里,等闲不要出门了。”
既然嫁过去就遭受虐待,就该早早告诉娘家长辈,若是几年前就和离了哪会有这种事!
冯老夫人对这个曾经最疼爱的孙女彻底厌恶起来。
得到消息的姜倩恨得咬破了嘴唇。
曹兴昱杀人的事曝出来了祖母说这种话,要是早两年她因为挨打就要和离,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祖母!
她不甘心,她要报复害她落到如此境地的所有人!
姜倩擦了擦唇上的血,眼中露出疯狂之色。
第137章 那一盘桂花糕
清晨中的顺天府被淡淡的晨曦笼罩着,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鸡鸣声,将要拉开一天忙碌的序幕。
秀娘子又失眠了。
每到了黑夜来临,她就无法入睡,总觉得门外随时会响起脚步声,她的妞妞就回来了。
她怎么能睡呢,万一睡着了错过了妞妞怎么办?
秀娘子睁着眼睛直勾勾躺着,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鸡鸣声把才睡了不久的秀娘子叫醒。
她翻身起床,穿好了衣裳神色麻木往外走。
失去了女儿,每一天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煎熬罢了。
她在等,等到那个千刀万剐的畜生被推到菜市口砍头,看着他那一腔子肮脏的血窜出来,她就可以安心去找妞妞了。
她的妞妞才十四岁,没有娘在身边怎么行呢。
秀娘子动作迟缓拉开了房门。
丧女之痛还有连日来的失眠几乎熬干了这个妇人的精气神,让她行动迟钝如老妪。
门外的地面上静静放着一个破旧的小竹篮。
秀娘子忽然打了个哆嗦,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竹篮。
她家里就有这样的竹篮,那天妞妞上街去给她买桂花糕,也提了一个这样的竹篮——
秀娘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把竹篮抓起,拽开遮住竹篮的盖子。
八块切成菱形的桂花糕拼成一盘,令人馋涎欲滴。
秀娘子手一松,竹篮跌落在地,盘子中的桂花糕滚落出来。
她目不转睛盯着地上的桂花糕片刻,突然像是发了疯般跪趴在地上,抓起地上的桂花糕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听到动静的婆子赶过来,忙去拉她:“哎哟,秀娘子,掉到地上的东西怎么能吃呢?”
秀娘子浑身一震,猛然抓住婆子手腕,嘶声道:“这是哪来的?”
婆子从来没见过秀娘子这般疯狂的模样,一时被吓住了。
“说啊,这是哪来的?”
婆子眼神往下落了落:“你问这些桂花糕吗?”
秀娘子猛点头。
“不知道啊,衙门里都是些大老爷们,谁吃桂花糕啊。奇怪了,刚才我从这边路过还没见着呢,怎么突然就出现一篮子桂花糕?”
秀娘子抱着竹篮,泪如雨落:“是妞妞,一定是妞妞给我带来的桂花糕!”
婆子小心翼翼问道:“秀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碟子桂花糕的出现仿佛找回了秀娘子说话的能力,她拉着婆子不断喃喃着:“妞妞那天要给我去街上买桂花糕的……”
说到最后,秀娘子呜呜哭起来,婆子也跟着拭泪。
“你说,这些桂花糕是不是妞妞送来的?”秀娘子眼含期盼问道。
婆子猛地一拍大腿:“肯定是啊!我说怎么这么奇怪呢,这篮子桂花糕完全是凭空出现嘛,定然是妞妞放心不下你,带着你爱吃的桂花糕来看你了。”
“妞妞放心不下我?”
“可不是放心不下嘛。啧啧,秀娘子哟,你快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吧,都瘦得皮包骨了,妞妞怎么能放心呢?”
秀娘子呵呵笑起来:“我就知道妞妞还会来找我的。妞妞,你一定要等着娘啊,用不了多久娘就去找你了——”
婆子吓了一跳,用力一捏秀娘子的手:“秀娘子,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秀娘子只是笑:“我没有想不开,我只是要去找我的妞妞。”
“秀娘子,你真是糊涂啊!”
秀娘子愣了。
婆子恨铁不成钢道:“妞妞为什么回来看你?不就是怕你因为想她过得不好嘛!你要真存了寻死的心,妞妞说不准都没法转世投胎了!”
“什么意思?”秀娘子一下子紧张起来。
婆子叹了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黑发人的大不孝。秀娘子,这话你总该听说过吧?”
秀娘子不由点头。
这是老话了,她当然知道。
“秀娘子啊,妞妞先你而去,不管是什么原因,身上已经背着对母亲的亏欠,倘若你再因为她寻死,那她罪过就大了。到时候阎王爷一看功德簿,妞妞下辈子本来要投个富贵人家享福的,这么一来说不定就要投畜生道了——”
“胡说!”秀娘子大惊,脸都吓白了。
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妞妞不能再受罪了!
婆子拍了拍秀娘子的背:“所以啊,秀娘子,你得好好活着。你活得好,妞妞背的债就少,那她下辈子就有福气了。哎,妞妞真是个好孩子啊,惦记着给娘送桂花糕……”
秀娘子眼珠动了动,喃喃道:“我的妞妞也会成为大家闺秀,不会跟着我磨豆腐,受欺负,更不会被人害死了,是不是?”
“是,一定是的。”偷偷打量着秀娘子渐渐焕发神采的眼神,婆子悄悄叹了口气。
看样子是相信了,能不能得到大老爷赏钱先不说,救人一命,她也算积德了吧。
秀娘子,实在是个可怜人啊。
甄世成很快从婆子这里得到了消息,秀娘子今天不但多用了一碗饭,还主动扫地了。
甄世成一颗心放了下来。
能吃饭,能干活,秀娘子看来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那个小丫头还真有办法啊。
想到姜似,甄世成不由微笑起来。
姜似对甄世成说了安排秀娘子做工的话,便吩咐阿飞尽快寻一间合适的铺面来。
铺面不需要大,最好是前边临街当铺面,后边有院子可以供人落脚。
姜似不指望这个小铺子能赚钱,维持运转就好,关键是有这么一个脂粉铺子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出现在那里,将来方便办许多事。
对于姜似来说,让长兴侯世子身败名裂只是解决了一个麻烦,后面还有更多麻烦需要解决。
为此,一切未雨绸缪都是必要的。
五月的下旬就在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案的轰轰烈烈中过去了。
在这期间,除了一名受害女子的家人无法找到,其余受害女子的家人陆续赶来料理后事,甄世成为他们从长兴侯府拿到了可观的赔偿。
世人总是淡忘的,很快人们的目光又被“杨国舅”暴毙案吸引过去,因为此案进展不大,京中一时显得风平浪静。
可是郁谨最近的心情颇不平静。
他十八岁的生辰到了。
第138章 郁谨的十八岁
十八岁对七皇子来说是个很重要的节点。
十八岁之前,郁谨可以说是被放养的,读书习武的师傅是有的,只要他想学便有人教,但是他不想学的东西也不会有人以皇子的要求强迫他去学。
皇亲贵胄、文武百官对郁谨秉着一种放任的态度,当然碰面时会表现出对皇子的基本尊重。
他们同样在等七皇子满十八岁。
当初的天师说过,七皇子生来与皇上八字相克,所以父子不能见面,等七皇子满了十八岁就无碍了。
他们就是在等七皇子满了十八岁之后皇上会不会记起这个儿子来。
若是记起自是不必多言,若是早已忘了七皇子这个人,他们从此大可无视。
郁谨的不平静并不是因为这个。
他生辰都到了,阿似居然还没来过!
不开心。
心情不佳的某人把目光挪向一个角落。
那里卧着一只大狗,正眯眼吐着舌头凉快。
某人心情更不爽了。
二牛该不是哄他吧?他还被这混账骗了一盆肉骨头!
二牛似有所觉扭过头来,无辜看着黑脸主人。
郁谨强行忍住了把二牛踹飞的冲动。
罢了,好歹是他拉扯大的,他不和一只狗计较!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虽然传入院子里的人耳中动静不大,郁谨还是瞬间站起身来,大步往院门口走去。
龙旦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主子,小的去开门吧。”
明明有守门的老王,主子积极个什么劲啊?
咦,莫非是姜姑娘来了?
“不用。”郁谨回了龙旦一句,声音难掩急切。
龙旦眼中八卦的火苗腾地燃了起来。
他果然猜对了!
哎呀呀,姜姑娘居然会主动来找主子,还是在主子生日的时候,莫非主子的好事将近了?
郁谨迫不及待走到门口,没等守门老王反应过来就兴冲冲拉开了门,嘴角笑意顿时凝固。
门外站着个长身玉立的俊秀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身后跟着两名气势不凡的下人。
短暂的沉默后,郁谨淡淡喊了一声:“四哥。”
来人正是景明帝的第四子齐王,与郁谨皆是贤妃所出。
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一人站在门内,一人站在门外,单从样貌上来看有几分相似,皆是出类拔萃的俊美。只不过齐王是风华正盛的青年,举手投足带着养尊处优的高贵,而郁谨还有着少年的冷傲与不羁。
四皇子笑了:“七弟是不是以为来的是别人?”
他这个七弟,对他可从没热情过。
郁谨神色早已恢复如常,淡淡道:“四哥怎么来了?”
四皇子指了指门口:“七弟难道不请我进去再说?”
郁谨侧开身子请四皇子进去。
四皇子环视着院子。
院子不大,收拾得挺齐整,一棵高大的合欢树遮住了半边上空,角落里卧着一条大狗。
悠闲、宁静,对四皇子来说却太寒酸了。
四皇子叹了一口气:“七弟,让你住到我那里去你偏偏不同意,非要一个人住到这里来——”
“怎好打扰四哥与四嫂清净。”郁谨不冷不热道。
“你看你,这是什么话?”四皇子不以为意笑笑,抬手拍了拍郁谨肩膀,“七弟,你平时不在我那里长住也就算了,今天必须过去。”
郁谨微微皱眉,不解四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四皇子愕然:“七弟,你该不会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吧?”
郁谨一愣。
他当然没忘,他还惦记着阿似给他个惊喜呢,但四哥惦记着他生辰干什么?
这么多年来,他的生辰都是一个人过的。
四皇子一把拉住郁谨手腕:“我已经叫了其他兄弟们,现在他们都在我府上,酒席也已经备好了,就等着你去了。”
见郁谨还没反应,四皇子干脆直接拽人:“七弟,往年你不在京城,兄弟们想给你庆生也没办法,今年可不能错过了。”
郁谨想了想,不再拒绝。
既然回来了,并且为了娶到阿似决定留下来,这个圈子他早晚要融入。
那么,便从他满了十八岁这一日开始吧。
见郁谨不再抗拒,四皇子微微一笑:“就说嘛,总是一个人闷着怎么行。”
今天七弟十八岁了,别人可以无视,他身为一母同胞的兄长若是视而不见,难免落下不贤的名声。
张罗着替七弟庆生可是件有利无害的事。
倘若父皇忽然记起七弟来,他此举算是雪中送炭,将来七弟出息了也会记着他这片情谊,说不准还是他一大助力。
要是父皇彻底忘了七弟这个人,他也能得个友爱兄弟的好名声,左右不会吃亏。
不过他这个七弟还真是性子古怪啊。
四皇子心底感叹一声,随后弯了弯唇角。
他那么多兄弟,一个个已经够厉害了,七弟这样才让人放心嘛。
“七弟,怎么不走啊?”见郁谨突然在门前停下来,四皇子催促道。
郁谨笑笑:“没事,走吧。”
阿似大概不会来了吧……
郁谨与四皇子离去约莫半个时辰后,姜似带着阿蛮出现在歪脖子枣树前。
“姑娘,咱们到底要不要进去啊?”阿蛮扶额问道。
您都站了一刻钟了啊,到底想咋样?
“去叫门吧。”姜似轻轻抿唇,终于下了决心。
她可不是因为那人今日生辰才来的,只是一诺千金,前几日答应二牛会来一趟,恰好今日有空罢了。
万一她不来,那人欺负二牛怎么办?什么?郁七不是幼稚到拿二牛出气的人?
姜似撇了撇嘴角。别开玩笑了,那混蛋就是这么幼稚的人啊,她早就领教过了。
只不过,他今日见她过来会不会误会她是来给他庆生的?说不准还要认定她在意他,从此更加顺杆爬——
姜姑娘正纠结着,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面对独眼门人,阿蛮不由打起精神:“余公子在家吗?”
“不在——”
“在!”
门人与龙旦异口同声道。二人说完,不由面面相觑。
阿蛮愣了:“到底在不在呀?”
“汪——”一只大狗用狗嘴推开龙旦钻了出来。
阿蛮下意识后退一步。
妈呀,这大狗的能耐她可是领教过了,惹不起!
二牛从阿蛮身边走过,叼住姜似裙摆往内拖。
这些愚蠢的人类,主人在不在有什么重要的,当然先把人拖进来再说。
第139章 喝多了
龙旦见主子的心上人居然真被二牛拖进去了,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这种事一定要及时通知主子啊,不然等主子回来知道与姜姑娘失之交臂,肯定要收拾他的。
至于他走了没人招呼姜姑娘——呵呵,有二牛在比什么人都强。
郁谨随着四皇子来到齐王府,宴席就设在王府花园。
景明帝一共有八个养活住的皇子,郁谨默默数了一下人数,除了太子居然到齐了。
见郁谨来了,几位皇子神色各异,大多数眼中都闪过不屑。
他们虽然是来给郁谨庆生,捧的却不是郁谨的场,甚至不是四皇子的场。
从小住在宫外还去南边打蛮子的兄弟就这么一个,自从来了京城也不和他们打交道,不借着这个机会凑凑热闹怎么行?
“七弟,和你喝一次酒可不容易啊。”大皇子温和笑着打了招呼。
大皇子封秦王,说起来处境有些尴尬。
景明帝还是一位普通皇子时,大婚多年无子,为了讨个好兆头抱来堂兄家的幼子当做养子,没想到还真是灵了,景明帝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陆续生了许多子女。待到景明帝出人预料称帝,占着长子名分的大皇子便只能低调再低调,以免碍了皇后与太子的眼。
多年下来,大皇子养成了老好人的性子。
郁谨认真打量着大皇子,见他看着最老,默默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这才开口道:“大哥。”
不错,郁谨同学回京后鲜少与这些兄弟碰面,连人还对不上呢,印象最深的除了亲兄长就是太子。
好在他虽然散漫,一旦上心却又不同。
最老的是大哥,一脸便秘的是三哥,看着少根筋的是五哥,眼珠乱转自以为聪明的是六哥,毛都没长齐的是八弟。
嗯,还是很好认的。
“七哥,我早就想找你喝酒了,可你现在还没个王府,没地方喝去啊。”八皇子端着酒杯笑吟吟道,一脸纯良。
郁谨抬了抬眉梢。
他十六岁时已于千军万马中斩下敌方首领头颅,把人头放在一边与将士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了,这小王八羔子在他面前装什么天真无邪?也不嫌恶心!
“喝酒不在地方,在人。”郁谨淡淡道。
八皇子一怔,没想到一个被父皇早忘在脑后的皇子说话居然还绵里藏针。
这家伙哪来的底气?
连他都封了湘王,老七算哪根葱?
皇子只有封了王才有自己的府邸与府兵,虽然他们不会去封地就藩,但封地的收入全归他们所有,当皇子时的年俸与此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
可以说,一个皇子只有封王后才有能力组建经营自己的势力。原因再简单不过,养人是要花钱的,且花销巨大。
封王是每个皇子梦寐以求的事,更是朝中臣子衡量一位皇子势力的关键,由此足以说明一位普通皇子与封了王的皇子的差别了。
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八皇子的母妃只是一位舞姬,身份卑贱,八皇子又最年幼,在众兄长面前一直被压着,如今好不容易能在郁谨面前逞逞威风居然被对方不冷不热噎了回来,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八皇子并不是多冲动的人,母妃那种身份,他若是个毛躁性子也不会平平安安长这么大。
但人面对认为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时总是不同的,似乎可以肆无忌惮一些。
八皇子也不恼,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提过酒坛倒满:“既然七哥这么说,今儿个咱们兄弟就好好喝一杯。”
他说着冲几位皇子挤挤眼:“哥哥们,七哥可是说了,喝酒不在地方在人呢。咱们今日要是招呼不好七哥,那就是人不对啊,哥哥们说是不是?”
五皇子因母妃受宠养成了大大咧咧好冲动的性子,闻言笑道:“八弟说的对,今天咱们要好好与七弟喝一场。”
二人这么一闹,其他人自然纷纷举杯凑热闹,便连四皇子都没有多说什么。
他张罗着给七弟庆生,好名声已经有了,真的为了七弟得罪其他兄弟可不值得。
郁谨把酒杯放到长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七哥怎么不喝啊?”八皇子唇角含笑,“七哥要是酒量不行,那咱就少喝点,不打紧——”
郁谨把酒坛提过来往面前一放,拍了拍黑黝黝的酒坛子:“拿酒杯喝与个娘们有什么区别?咱们要喝就用这个!”
八皇子嘴角笑意一滞。
这是将他的军?
短暂的沉默过后,八皇子抚掌道:“还是七哥痛快!来人,撤了酒杯,换酒坛!”
他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人不成?
一坛子酒喝完,郁谨面不改色,八皇子双颊已经烧得似火,其他人同样强不到哪里去。
五皇子本来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酒一喝多话立刻多了,抱着个酒坛子大着舌头道:“跟,跟你们说,我看上了一个姑娘。”
“谁啊?”其他皇子随口问道。
郁谨漫不经心拍打着空空的酒坛子。
才喝了一坛酒就成了这个德性,也好意思找他喝酒,有这个闲工夫他还不如在家里等阿似呢。
万一等到了不就赚了。
想到这,郁谨已经迫不及待,准备起身告辞。
谁知五皇子接下来一句话让他愣住了。
“东平伯府的四姑娘!”
“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咦,这姑娘我听说过,不是因为安国公府的季三看上了一个民女退了亲嘛,五哥你怎么看上的?”八皇子好奇问道。
五皇子打了个酒嗝儿:“长兴侯世子被抓那天我跑去看热闹,无意间瞧见的,一打听才知道那美人儿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啧啧,没想到安国公府的季三是个傻子啊,放着那样绝色的美人不要去娶一个民女。不过这样也好,不然我就惦记不着了。”
“五哥,你可有五嫂了啊。”
五皇子嘿嘿乐了:“老八,你这就是孩子话了。有五嫂怎么了,我也没打算娶她当正妃啊,给个侧妃名分他们家还不屁颠屁颠把人送来啊——”
郁谨猛然站了起来。
众人一愣。
“七弟,怎么了?”四皇子直觉不妙。
“我喝多了。”
众人眨眼:所以呢?
郁谨笑笑,拎起酒坛直接砸在了五皇子头上。
第140章 混战的皇子们
把酒坛子往一位王爷头上砸是个什么情形,别说在场伺候的婢女们,就是同为王爷的几位皇子也无法想象。
然而眼下这种事就发生了!
那一瞬间,众人呆若木鸡,就连挨砸的五皇子都没反应。
当然别人没反应是因为吃惊,五皇子没反应是因为挨砸后头晕。
一道血流顺着五皇子额头蜿蜒而下,淌进他因太过震惊而大张的嘴里。
浓烈的血腥味传来,五皇子这才如梦初醒,跳起来大吼一声:“你竟敢打我?”
五皇子的母妃乃将门之女,五皇子自幼喜欢拳脚,在诸多皇子中算是身手最好的,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回击。
郁谨冷笑一声,伸手抓住五皇子的胳膊用力一扭把他压在长桌上,抡起拳头就打。
有些人嘴贱,必须先揍了再说!
众皇子一看都愣了。
原来兄弟间还能这么直接?
其中四皇子脸色最难看,差点就要翻白眼了。
他组织个庆生宴无非是想落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而已,为什么会闹出两个皇子像小混混一样打架的事来?
五弟要是被七弟打出个好歹来,在父皇面前他同样讨不了好。
这样一想,四皇子赶忙上去拉架:“七弟,你快住手——”
其他皇子见状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纷纷去劝阻。
郁谨正好打累了,放松了对五皇子的压制。
五皇子双手一时得了自由,立刻一拳打出去。
就听砰地一声,拳头正好打在六皇子脸上,六皇子当下鼻血就窜了出来。
本就喝得有些多的六皇子摸摸鼻子,一看见了血,登时大怒,抬手就给了五皇子一个耳光。
五皇子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早就断了,拳头抡得虎虎生风,腿也不闲着,抬脚就把八皇子踢飞了,愤怒喊道:“都打我,都打我,让你们都打我!”
八皇子一下子砸在三皇子身上,巨大的惯性之下二人一同往下倒去。
八皇子出于本能伸手一抓,似乎抓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什么东西啊?八皇子脑海中晕乎乎闪过这个念头,下意识捏了捏。
三皇子嗷的一声惨叫,捂着下边疼得来回打滚。
四皇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八弟该不会把三哥的命根子拽断了吧?
呃,这似乎是个好消息,但要看是什么时候啊!在他组织的宴会上闹出这种事,以后三哥还不恨他一辈子!
四皇子赶紧冲上去假模假样安慰三皇子:“三哥,你怎么了?”
也不知三皇子是有心还是无意,打滚时半边身子正好压住了四皇子的裤腿,四皇子下意识往后一退,突觉两腿凉飕飕,定睛一看原来裤子连小衣一块被三皇子扯了下来。
眨眼间一群皇子就打成了一团。
一旁伺候的人已经吓呆了。
艰难脱身的大皇子总算叫来了侍卫把众皇子分开,再看几个弟弟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一阵阵心绞痛。
这下子玩大了!
半个时辰后,七位皇子并排跪在了大殿上,景明帝负手而立,气得来回踱步。
太子听到风声赶来看热闹,还没开口,景明帝就伸手一指:“你也给我跪着去!”
太子:“……”他还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来看个热闹而已啊!
景明帝才不管太子的想法,在他看来,儿子们打群架,置身事外的那个不跟着挨罚莫非还要奖励一朵大红花吗?
景明帝越想越气,冷冷扫了石阶下一眼。
这就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们!
大周皇室历来子嗣不丰,到了他这足足有七个养住的儿子,一直觉得可以在列祖列宗面前扬眉吐气了,谁知儿子多也有儿子多的烦恼!
等等!
正来回踱步的景明帝忽然愣了一下。
他刚刚说几个儿子来着?
一、二……八。
不对呀!
景明帝又默默数了一遍,还是八个没错。
明明七个儿子,怎么多了一个?
台阶下跪着一串,个个把头埋得低低的,只能看到脑袋顶。
“抬起头来!”景明帝默默数了第三遍后吩咐道。
身为一个皇帝,特别是一个自诩明君的皇帝,十以内的数是不可能数错的!
众皇子老实抬头,郁谨夹在其中相当淡然。
景明帝先从最左边看起。
老大、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四、老八、太子……
咦,怎么有两个老四?
景明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儿子太多,有点晕。
他走下石阶以便看得更清楚些,这一下目光顿时落在了郁谨身上。
“你——”
真正看清楚了才发现眼前少年要比老四俊秀多了,五官更加精致,气质更加出众,身姿更加挺拔,就好像原本有些粗的模子精心调整了一番。
像还是像的,任人一瞧就能看出二人的相似之处,但眼前少年看起来就是比老四更出彩些。
“儿臣谨见过父皇。”郁谨任由景明帝看够了,垂眸道。
“谨?”景明帝越发糊涂了,不由看了心腹太监潘海一眼。
潘海立刻低声提醒道:“皇上,这是七皇子。”
景明帝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有了反应,目光灼灼盯着郁谨:“你是老七?”
“正是儿臣。”
景明帝一时沉默了。
他几乎忘记这个儿子了。
不,说是忘记也不对,因为这个儿子自从出生就离开皇宫,在他心里反而是最特别的一个。
但这种特别并不能使他随时随地能记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来。就像刚才看着跪成一排的儿子,他就万万没想到还有老七在内。
见景明帝脸色不对,潘海悄悄擦汗,心中早已把莽撞的禁卫骂个狗血喷头。
皇上听闻几位皇子打得不可开交,命人把皇子们全都押过来,这些人竟然就真的全都押过来了,这里面还有个七皇子呢,竟然不知道提前说一声。
这群蠢货!
“皇上,今日是七皇子的生辰,七皇子满十八岁了。”潘海心知景明帝的忌讳,忙又低声说了一句。
听到这话,景明帝眉梢动了动,许久后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突然冒出来个十八岁的大儿子,跟白捡的一样。
谁也不知道景明帝这话的意思,大殿内一片静谧。
扫一眼跪成一排的儿子们,景明帝脸一沉:“说说吧,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