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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110章

第101章 麻烦

遮挡男尸面部的头发被拨开,露出一张浮肿骇人的脸。

众人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

那张脸尽管因为被井水泡胀而显得有些可怖,却依然可以看出很年轻,最多二十来岁的模样。

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咦”了一声:“你们看,这好像是镇东头刘家布店的少爷吧?”

人群一静,围观者不由睁大眼辨认着男尸的身份。

这时带着哭腔的一道惊呼声响起,在这个当口显得极为突兀,人们纷纷看去。

发出惊叫的是一名女子。

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双眼圆睁紧捂着嘴,泪水簌簌而落,却依然不减清秀。

大羊镇的领头年轻人看清女子的瞬间大喜过望,急忙上前几步拉住女子的手臂:“妹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女子似乎仍处在惊吓中,浑身颤抖着任由年轻人揽住她的肩膀,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男尸瞧。

说来也巧,女子正站在姜似不远处。

姜似冷眼瞧着女子的反应,再看看男尸那张年轻浮肿的脸,若有所思。

这女子早就站在人群中了,若要害怕到失声尖叫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她听人叫破男尸的身份如此反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认识死者!

更准确地说,二人应该不只认识这么简单,至少围观者中认识死者的不少,可没见哪个是这个样子。

“别怕,大哥这就带你回去。”年轻人安抚着女子。

女子显然没有恢复平静,任由年轻人拽着却不动弹。

“他,他怎么会死了?”女子喃喃道。

年轻人似乎从妹妹的反应中意识到几分不同寻常,伸手把女子往怀中一拉,遮挡住周围人投来的目光:“舍妹受了惊吓,我们就不打扰这里查案了,走!”

“施主且留步。”中年僧人高喊一声,阻止了年轻人离去。

“师父这是何意?”

中年僧人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眼下寺中出了命案,施主身为关键之人却急着离去,这样可不合适。”

“你这师父讲不讲道理?尸体是我派人捞出来的,要是命案与我有关,我何必多此一举?我来这里就是找妹妹的,现在妹妹找到了当然要带她回去,难不成还要留下来帮你们找凶手?”

“若是与施主无关,为何施主会带人来我寺后山的水井捞尸?”中年僧人颇有几分咄咄逼人,显然不准备就这么放年轻人离去。

“这不是捞错了嘛!”年轻人有些恼火,见看热闹的人神色异样,忙解释道,“有人给我家报信,说我妹妹被人害死丢进灵雾寺后山水井里了。”

“可事实上令妹还活着。”

“所以才说弄错了啊,我给师父们赔不是还不成么?”

“不知给公子报信的是何人?”人群中突然有一人越众而出,温声问年轻人。

出声询问的是名中年男子,面色微黄,蓄着长须,他身后跟着两三下人。

年轻人皱眉看着多管闲事的中年人,看热闹的人视线也被吸引到此人身上。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鄙人富兴县县尉,恰好路过青牛镇,听说有人意外而死,故前来一看。”

站在人群中的姜似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有官吏介入很令人意外,且恰好是负责一县治安捕盗的县尉,就更加巧了。

围观众人一听眼前站着的是县尉大人,一时有些无措。

县尉大人怎么会在这里?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中年人拿出腰牌给年轻人与寺中僧人过目。

“见过县尉大人。”年轻人显然有几分见识,见过腰牌立刻行了一礼。

中年人笑道:“不必多礼,公子还是说一下给你报信的是何人?”

“那些人自称青牛镇的,我们并不认识,不过——”年轻人想了想补充道,“那些人一看就是闲汉。”

“既然是闲汉,公子为何会听信那些人的话?”

年轻人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我本来不怎么信,但家母一听说妹妹出事就慌了,让我速速赶来确认,家父也说无风不起浪,那些闲汉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胡说。倘若舍妹真在这里出了事,总不能让她不明不白被害了,若是搞错了,我们也愿意赔不是。”

说到这里,年轻人看了那些僧人一眼,意有所指道:“万万没想到舍妹虽然无事,却真的从井中捞了尸体上来。”

那意思很明显,他们只是误会一场,且捞上尸体还算一件功德,无论灵雾寺还是官府都不该为难。

中年人抬头望了一下天,客气道:“无论如何尸首是公子的人发现的,事关人命不可轻忽,眼下天色已晚,公子与令妹以及带来的人就暂且住在灵雾寺吧,鄙人会再查探一下情况,待到吏役仵作赶到详细查验,相信真相会水落石出的。”

年轻人很是不满,还待说什么,中年人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令妹认识死者吧?”

年轻人揽着女子的手一紧,面露骇然。

大庭广众之下妹妹要是被县尉大人盘问一番,那就太丢人了,就这些没事还要闲嚼舌的人,到时候还不知道传出什么谣言来。

见年轻人服了软,中年人冲着围观众人拱手:“诸位乡亲,有熟悉死者的暂时留下来,其他人请暂时回去吧。若是对本案感兴趣,明日可以再过来。”

县尉话音才落,黑压压的人群瞬间往后退了一大片,竟是全准备拍屁股走人。

开玩笑,看热闹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不能惹麻烦上身啊!要是留下来一盘问,最后被当成了疑犯那还了得,到时候瓜子都嗑不香了。

这个时候围观者全都想到了一处去:现在甜瓜也下来了,还是赶紧回家洗好甜瓜,明天再来看热闹吧,现在谁留下来谁是傻帽!

这么一来,倒是让姜似一行人突兀留在原地,瞬间引来不少目光。

眼见中年人看过来,姜湛立刻挡住姜似,笑道:“我们是外地来上香的,可不认识死者。”

这时突然有一位僧人高念一声佛号,大声道:“贫僧认得这人,这人今天白日来过后山!”

第102章 嫌疑

众目睽睽之下,僧人清清楚楚指向了一人,正是尚未来得及撤走的姜湛。

姜湛一时懵了。

什么情况啊,关他什么事?

本来要是具女尸,他还心虚女鬼给他托过梦,也算沾亲带故了,现在是具男尸,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师叔,今日晌午的时候弟子看到此人鬼鬼祟祟去了后山!”指认姜湛的僧人对中年僧人禀报道。

中年僧人法号玄慈,因灵雾寺住持年岁已高,算是暂代住持一职。

玄慈闻言立刻喝问:“后山并不对外开放,既然那时候就发现有香客混进去,为何不及时阻止?”

被斥责的僧人面露惭色:“弟子见这位施主热心帮着四空师弟打水,就没有出面逐人。后来四空师弟被发现丧身,亦只是以为是场意外,谁成想现在又从井中打捞出身绑石块的尸体——”

僧人如怒目金刚看向姜湛:“弟子一见此人才想到晌午的事。师叔,弟子觉得凶手定然是此人无疑。他先是杀害了这位年轻施主,又怕四空师弟打水时发现端倪,于是装成热心人的样子去帮四空师弟浇水,趁机杀害四空师弟伪装成意外!”

随着僧人指控,众僧默默把姜似一行人团团围住。

隔着僧人围成的人墙,热烈的议论声传来。

“这么快就抓到凶手了,是哪里人啊?”

“看样子不像是四邻八乡的,那么俊的哥儿要是附近人,谁能不知道啊。”一个妇人颇为遗憾道。

周围人纷纷点头。

这话真有道理。

“可这么俊的哥儿杀人图个啥呀?”更多混在人群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大惑不解,听得身边男人们直翻白眼。

这么说像话吗,长得好看就没理由杀人了?难不成只有长得丑的人才会报复乡邻?

“大人,这些人是今早入住的香客,凶手十之八九就在他们之中!”被斥责的僧人对玄慈说完,唯恐放走了姜似等人,立刻对县尉道。

姜湛冷笑:“简直胡说八道,我要是凶手,听说一群人来灵雾寺水井里捞尸,不赶紧跑还会跟过来看热闹?”

众人一听,议论声一滞。

这俊小哥儿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这时跟在县尉身边的一人忽然开口:“那可不一定,据说不少凶手杀过人后都喜欢返回现场看热闹。”

县尉打量姜湛一番,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这样吧,既然这位公子有嫌疑,那么今夜也留宿灵雾寺吧。对了,包括这两日入住的香客,还望贵寺提供一下名册。若是这些香客就在人群中请出来,大家放心,只是问个话而已,本官可以向诸位保证绝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县尉说完这话,人群静悄悄,并无一人走出来。

县尉摸着胡须一脸严肃道:“入住灵雾寺的香客已经离开也无妨,反正有名册在,明日衙门官差到了还是可以请人过来的。”

这话一下子让隐在人群中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香客泄了气,几人越众而出。

“不知青牛镇的里正可在?”

很快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出来,冲着县尉深深一揖:“见过大人,老朽在。”

县尉暗暗抽动嘴角。

果然百姓们爱看热闹的天性是一样的,估计镇上腿脚利落的人都在这里了吧。

这倒也好,方便查案了。

“里正也留下来吧,再留两个机灵的年轻人。”县尉淡淡道。

对于本就为县衙效命的立正、亭长等人,自然就无须太多客气了。

“好了,各位乡亲暂时回去吧,本官今夜会彻夜查案,若有需要还会随时叫各位前来指正。”

县尉发话后,看热闹的人依依不舍离去,灵雾寺的后山一下子变得空荡荡。

此时日头已经落山,连残留的霞光都消失了,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灰黄色。

县尉目光从留下的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看向玄慈。

玄慈念了一声佛号:“大人请移步客厅吧。”

县尉并未推辞,指出几人:“各位也随本官来吧。”

这些人里有姜似一行人,大羊镇李家兄妹,留宿香客以及青牛镇里正,当然也少不了灵雾寺的僧人,而那具男尸则被县尉严命看管起来,留到仵作来了验尸。

从空旷黑暗的后山回到灯火通明的厅堂,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县尉率先打破了沉默:“不知这位师父如何称呼?”

被斥责的僧人忙道:“贫僧四海。”

“这位公子呢?”

姜湛看了姜似一眼,心情郁郁道:“大人叫我姜二就行。”

他特意在“姜”字上变了一下音调,落在旁人耳中,便成了“蒋”。

县尉点点头,问四海:“四海师父是什么时候发现蒋二去了后山,又是什么时候见他离开的?”

四海想了想道:“寺中午饭都是定时的,贫僧记得是吃过午饭后不久,也就是正午左右,至于什么时候离开的……贫僧见蒋二来回帮四空师弟打了几趟水就做事去了,并没留意他是何时离开的。”

他说到这里,死死瞪着姜湛:“但是他是唯一进入过后山的外人,四空师弟一定是被他灭口的!他就是害死井中男尸的凶手!”

姜湛气得跳脚:“胡说八道!你这秃驴哪只眼睛看到我杀人的?”

郁谨轻轻拍了拍姜湛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待姜湛冷静下来后轻笑一声:“四海师父这话有失公正,唯一进入后山的外人就一定是凶手吗?相比起来,可以满山跑的寺中人杀人更容易些吧?县尉大人,您说是不是?”

“阿弥陀佛,施主不要侮辱我佛门中人,佛门弟子讲究众生平等,连牲畜蝼蚁都不会伤害,怎么会杀人?”四海义愤填膺道。

姜似适时开口:“其实我兄长有没有出现在灵雾寺后山,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事。”

众人顿时看向姜似,神色各异。

四海虽然是出家人也是个暴脾气的,一听姜似轻描淡写的语气,立刻不满道:“现在议论的是命案,女施主还请慎言!”

姜似挑眉:“师父是让我闭嘴的意思吗?”

四海一言不发,显然默认了姜似的反问。

姜似轻轻一笑:“这倒是有趣了,刚刚师父还大谈众生平等,现在就因为我是女子便让我闭嘴,可见师父对自己的内心还不够了解嘛。”

第103章 问案

姜似一番话噎得僧人四海满脸通红,就连暂代住持一职的中年僧人玄慈都深深看了她一眼。

姜似丝毫不在意投来的各色目光,正色对县尉道:“我们是今早才来到灵雾寺的,有知客僧等僧人为证,而井中捞出的男尸看其肿胀程度,最晚也是昨日落水,所以四海师父说我兄长为了灭口杀害四空师父根本不成立。男尸又不是我兄长杀的,他又怎么可能为了灭口再杀人呢?”

“那他为何会出现在后山帮着四空师弟浇水?四空师弟的死绝不是意外!”四海怒道。

姜似呵呵一笑:“出家人不是讲究慈悲为怀,人心向善嘛,我兄长帮四空师父浇水就不能是热心一片?都说心中有佛看人才是佛,四海师父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也不知是如何修行的!”

“女施主真是牙尖嘴利!”四海气得脸色发青。

姜似毫不客气反击:“高僧真是无理取闹!”

“不知这几位施主以前可否来过灵雾寺?”县尉突然开口道。

玄慈看向知客僧。

知客僧是寺中专门接待香客的僧人,能担此任者往往长袖善舞,很会来事,这样的人少不了一副好记性,尤其是对姜似等人这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香客,接待一次绝对有印象。

知客僧回道:“这几位施主是第一次来。”

县尉认真看了姜湛一眼,语气平静道:“既然是第一次来,蒋二与四空师父没有宿怨,而且四海师父确实看到蒋二在帮四空师父打水,从常理推断蒋二没有害四空师父的道理。”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接着道:“当然,这种推断的前提是井中男尸并非蒋二所杀。”

这种推断虽然简单却最符合情理。

姜湛如果没有杀井中男尸,就没有杀害四空的动机,所以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井中男尸到底是谁杀的?

找出杀害井中男尸的凶手,四空若不是死于意外,自然也就找到了杀害四空的人。

这本就是一条线。

“那么,姑娘是怎么知道井中男尸不是今早死的?”县尉直直看着姜似。

姜似镇定道:“眼下还不到盛夏,山中井水凉意沁人,一块猪肉放入井水一日之内尚有冰镇的效果,假如男尸是今日落入井水中,依小女子看不会是捞上来的样子。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大人可以等仵作验尸结果。”

县尉不自觉点头,侧脸对跟来的人道:“去看看仵作到了么。”

发生命案放到一县之中是大事,早在围观的时候县尉就已经派人去县衙调派吏役了。

“既然要等仵作验尸结果,蒋二的嫌疑暂且搁置。”县尉看向青牛镇里正,“刚才本官听人认出了井中男尸的身份,里正知道么?”

里正连连点头。

“那么请里正仔细讲讲吧。”

“死者是镇东头刘家布店的少爷,名叫刘胜,今年刚十九。刘胜的爹早就过世了,只有刘胜这么一个独苗被他娘拉扯大,现在刘胜他娘还不知道儿子没了,唉,真是可怜啊。”

“既然被称为少爷,刘家布店生意不错吧?”

“这倒没有,镇子就这么大,离着县城也近,好些讲究的人家都跑到县城去买布,至于寻常人家又不大舍得穿那么好的衣裳,也就逢年过节扯几块布头。”里正说着也有些纳闷,“刘家布店生意虽一般,但刘胜穿戴挺体面的,出手也阔绰,所以人们都叫他刘少爷。”

“一个妇人既要拉扯儿子,又要顾着布店,岂不是很辛苦?”

里正连连点头:“辛苦是辛苦啊,好在刘胜的二叔非常疼这个侄子,常年忙着母子二人。”

“既然刘胜的二叔很疼侄子,就先把这位二叔叫来吧。”

“大人,刘胜的二叔两年前去世了。”

县尉怔了怔,而后问道:“刘胜二叔一家还有何人?”

“没有了,刘胜二叔一辈子没娶媳妇,现在刘家除了远亲就只剩刘胜的老娘了。”

“据本官了解,男子不娶媳妇通常是因为家贫,刘家既然开着布店,为何刘胜二叔会打光棍?”

里正道:“刘家布店不是祖传下来的,是刘胜出生那年开的,那时候刘胜二叔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

“那么以前刘家光景如何?”

里正摇头一叹:“穷着呢。”

县尉若有所思。

郁谨突然问道:“刘胜的父亲也是很晚娶妻吗?”

见里正看过来,他笑笑:“刚才听说刘胜出生时他二叔已经三十好几了,既然刘胜是独子,上面没有兄姐,那他父亲岂不是很大年纪才有了孩子?莫非也是娶不上媳妇的缘故?”

大周寻常百姓大多十七八岁便娶妻生子,刘胜出生时父亲的年纪未免太大了些。

“这倒没有,刘胜他爹二十来岁就娶妻了,不过——”似乎说到别人家私事有些尴尬,里正停下来。

县尉语气温和道:“里正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本官现在要尽可能多了解死者家中情况。”

里正点点头,接着道:“刘胜爹娘成亲后十多年无子,所以刘胜出生时年纪就都不小了。”

“原来如此。”县尉摸了摸长须。

跟在里正身边的一个年轻人突然兴奋道:“对了,我想起我娘说过的一件事!”

见众人看过来,年轻人兴奋之余突然紧张起来。

“小伙子说说看。”县尉笑道。

年轻人不由看向里正。

里正狠狠瞪了他一眼:“大人让你说就说!”

“我娘曾经说过,刘大娘十多年生不出孩子,之所以生了刘胜,就是因为来灵雾寺上香求子呢!”

明明说着死者的情况突然扯上灵雾寺,哪怕是好事,玄慈等僧人脸色也有些难看。

在县尉鼓励的目光下,年轻人有种被重视的兴奋:“我娘见刘大娘生了刘胜,也来灵雾寺上香求子,后来没过多久就怀了我。呵呵,灵雾寺香火真的很灵验。”

“这么说,灵雾寺从二十来年前就香火鼎盛了?”

玄慈冲县尉念了一声佛号,算是默认。

这时县尉的跟班走进来:“大人,仵作到了,属下直接带他去了停放尸体的地方。”

县尉点点头,看向李姑娘。

第104章 问心无愧

众人注视之下,李姑娘不由往李公子身后躲了躲。

李公子有些不悦:“大人,无论凶手是谁,绝对与我们兄妹无关。我妹妹胆小,还是不要吓到她了。”

县尉定定看着李公子,忽然一笑:“本官办案多年,倒是有一个经验。一起命案发生,但凡与此案联系上的,绝不会全然无关,还望李公子与李姑娘好好配合。”

“都说了是有人乱传信,不然我们怎么会卷进来!”

“可是来灵雾寺上香的善男信女这么多,为何就往李家乱传信呢?”县尉不再理会李公子,反而目光灼灼盯着躲在后面的李姑娘,“李姑娘,你认识死者刘胜吧?”

李姑娘浑身一哆嗦,脸色惨白。

“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舍妹怎么会认识死者呢!”李公子加重了语气表达不满。

尽管民风开放,像青牛镇、大羊镇这种镇子上未出阁的小娘子与中意男子约会不算什么新鲜事,甚至再过分些人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牵扯到人命案,还放到明面上被一位官老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盘问就不好看了。

县尉对李公子的态度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李姑娘,本官想听听你怎么说。”

李姑娘死死咬着唇,面色惨白,干枯的唇不停颤抖着,似乎非常挣扎。

“大人,我妹妹只是个姑娘家,撞见这种事已经很害怕了,您就不要再逼问她了!”

县尉终于冷下脸来,抬手一指姜似:“这位小娘子也是位姑娘家,为何如此平静?”

他这话本是反问,借此堵住李公子的嘴,没想到被指的少女柔柔一笑,语气平静道:“因为问心无愧呀。日间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不吃惊。小女子又不心虚,撞见这种事只觉得受害者可怜,怎么会觉得害怕呢?”

“说得好!”姜湛只觉妹妹说得通快,抚掌道。

郁谨弯唇忍笑,目光落在少女面上迟迟不舍移去。

县尉都愣了,认认真真看了姜似一眼,赞道:“姑娘确实说得甚好。”

咳咳,没想到今日还算运气碰到这么彪悍的一个小姑娘,倒是把李家小儿的嘴堵得死死的。

人家小姑娘都这么说了,李家小儿再拦着不让问话,那就是李姑娘心虚。

果然,姜似说过后李公子张了半天嘴也说不出话来,而李姑娘脸色数变后终于开了口:“小女子……确实认识刘少爷……”

见县尉认真聆听,她咬了咬唇解释道:“只是认识……”

“不知李姑娘如何认识的?”县尉深谙不能操之过急的道理,语气一直平静。

“我常来灵雾寺小住,有时候会在寺中遇到刘家少爷,慢慢就认识了……”李姑娘惊慌看了县尉一眼,忙道,“我们不熟的!”

县尉看向玄慈等僧人:“刘胜时常来灵雾寺吗?”

知客僧道:“时而会来小住几日。”

“既然刘胜是青牛镇的人,为何还会在寺中小住呢?”

知客僧不由看向玄慈。

玄慈解释道:“有些香客喜欢寺中清净,还有的喜欢品尝寺中菜羹,所以本镇人亦有时而小住的。”

一听到“菜羹”两个字,不只姜湛脸色发白,几名住宿的香客表情更加惨烈。

“大人,仵作已经初步检验过了。”

“叫进来。”

不多时仵作走进来:“见过大人。”

县尉点点头,示意仵作可以说了。

仵作显然熟悉这种场面,也不看其他人,言简意赅道:“死者眼睛外突,颈部有明显掐痕,石块缠在背后,初步断定是被人掐死后绑上石头沉尸的,凶手应该是一名男子。”

“如何确定是男子?”

仵作答道:“死者指甲断裂,明显激烈挣扎过。而能把死者这样不算瘦弱的年轻男子活活掐死还绑石头沉尸,女子很难有这个体力。”

“死亡时间呢?”

“大概在昨日下午到酉时之间。”

姜湛听到县尉问起死亡时间,下意识有些紧张,听到仵作回答不由露出个笑容。

还好这个县尉和仵作不是草包。

“好的,你且再去仔细检查。”

仵作退了下去。

县尉视线一一扫过众人,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既然大致确定了死亡时间,那么蒋二暂且可以排除嫌疑——”

四海忍不住打断了县尉的话:“也许蒋二昨日就来过呢,每日来灵雾寺的香客那么多,他混入其中很难被发现。”

姜湛冷笑:“胡说,我们是昨日才来到的青牛镇,有客栈掌柜与伙计为证。对了,昨日来青牛镇的路上,距青牛镇约莫十来里处有个瓜棚,我们曾找瓜农买了几只瓜。大人若是存疑,这些都可以去查的。”

县尉点点头,看着众僧道:“他们几人同行,一路而来定然会留下痕迹,这些一查便知。本官暂且排出蒋二嫌疑,最重要是暂时寻不到他的动机,而动机才是命案发生的关键。况且本官观察过,由寺中客房通往后山会比较隐蔽,若是没有住宿的香客想去后山而不被寺中人留意到却非常困难。”

“那么凶手会是谁呢?”玄慈神色凝重问道。

“按照目前掌握的线索,凶手对后山定然是熟悉的,那么——”县尉顿了一下,“寺中僧人或者留宿香客的可能最大。”

“阿弥陀佛,还望大人仔细查探,还我寺僧人一个清白。”玄慈双手合十道。

“这是自然,本官现在打算单独问询,还请玄慈师父安排个房间。”县尉说完对姜湛等人笑笑,“几位可以先去休息了,若是有事本官会派人叫你们。”

单独的房间很快就腾了出来,姜似一行人站在长廊上,这个时候没人有睡意。

“四妹,余七哥,你们看,第一个被传唤的居然是留宿香客。”摆脱嫌疑的姜湛一身轻松,看起热闹来。

郁谨笑笑:“我们这些人都被问了一遍,也该问这些香客了。不过这位大人确实有意思,先让众人了解了基本情况,再单独问询细节,说不定有收获呢。”

他说着轻轻摸了摸下巴,看向姜似:“我有个问题准备去向里正留下来的那个年轻人打听一下,一起吗?”

第105章 线索

姜似摇头拒绝,语气还算温和:“不了,我随便走走透口气。你要找人打听事情,我跟着不方便。”

“那好,不要走太远,多加小心。”

二人彼此点点头,各向一个方向而去。

姜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脚追上郁谨,用力在他肩头一拍:“余七哥,你刚刚是在约我四妹一起?”

当着他的面?

郁谨摸了摸鼻尖。

糟糕,一时把姜湛给忽略了。

“是呀,我觉得姜姑娘思路比较清晰,遇到问题可以讨论一下。”

姜湛黑着脸:“你的意思是我笨了?”

郁谨轻笑:“姜二弟一起去吧。”

“这还差不多。”

姜似回头看了并肩往长廊另一端走的二人一眼,抬脚往院门处走去,阿蛮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姑娘,您准备去哪儿啊?”

黑灯瞎火还发生了命案,姑娘胆子真大!

“我听到有人在哭。”

“有人哭?”阿蛮仔细听了听,“没有呀。”

姜似没有理会阿蛮,加快脚步穿过月亮门,脚步微顿。

“姑娘,真的有哭声!”

姜似左右看看,提着裙摆往一个方向走去。

离月洞门不远处的树底下蹲着个小沙弥,小光头在月光下锃亮。

发出哭声的正是小沙弥,不过小沙弥捂着嘴,哭声非常轻。

姜似在他身边蹲下来:“小师父怎么了?”

小沙弥松开手,一副吓呆的样子。

姜似微微一笑:“是我呀,小师父不记得了吗?”

小沙弥含泪点头:“记得,窝丝糖。”

姜似示意阿蛮把荷包拿过来,从中摸出一包窝丝糖递给小沙弥:“还有糖呢,小师父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哭呀?”

小沙弥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又身在佛门心无杂念,当然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一些,听姜似这么问,低下头道:“四空师兄特别好,小僧好伤心——”

姜似叹了口气,抬手想要摸摸小沙弥头顶,看着小光头又觉得不合适,转而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小师父别太难过了,四空师父肯定到天上去了。”

“真的?”小沙弥抬头,眼神晶亮。

“当然啊,四空师父度过劫难就功德圆满了。”姜似见小沙弥伤心之色稍减,语气一转,“不过井中男尸就很可怜了,我听说含冤而死的人会成为孤魂野鬼在人间徘徊。”

小沙弥捂住了嘴巴。

“小师父愿不愿意帮帮他呢?”

小沙弥忙点头,随后苦恼皱起脸:“小僧怎么帮他呢?”

“小师父先说说认不认识那个人啊?”

“认识,他常来寺中小住。”

“那么他有熟悉的人吗?”

小沙弥歪头想了想,问姜似:“寺中的人还是香客?”

姜似笑道:“只要是熟悉的,小师父不妨都说说看。”

“嗯,寺中的话——那位施主因为常来,与很多师叔师兄都认识的。”

“他连小师父的师叔们都认识?”

“对呀,因为常来嘛,有一次小僧还看到他与玄慈师伯说话呢。”

“不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常来灵雾寺的?”

小沙弥想了想道:“两年前。”

姜似心中一动,隐隐抓到了什么,可又好似雾里看花,一时不知从何处拨开迷雾看到关键。

“那他与哪些香客熟识?”姜似暂且把此刻的异样记在心里,接着问道。

“寺中香客来来去去,小僧也没注意嘞,不过小僧看到过他与李姑娘在一起……”

姜似没想到从小沙弥口中还能听到这些,不动声色问道:“他们在一起干什么呢?”

“当时天有些晚啦,他好像给了李姑娘什么东西吧,因为离得远小僧没看清。”

到这时,姜似对刘胜与李姑娘之间的关系差不多可以确定了。

先前在后山李姑娘发现死者是刘胜时那种表情,出于女子的敏锐她就觉得二人关系不寻常。

“李姑娘最近一次来寺中小住是什么时候?”

“嗯……大概半个月前。”小沙弥想了想道。

“死去的刘施主呢?最近来寺中小住是什么时候?”

这一次小沙弥立刻道:“也是半个月前,就是那次小僧看到他给李姑娘东西呀。”

姜似沉吟了一下,抱着多问一句总比少问一句强的心思道:“半个月前他们都来寺中小住,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呢?”

小沙弥一脸茫然。

姜似换了一种问法:“或者让小师父印象深刻的事?”

小沙弥终于点头:“有的,当时来了位施主小住,那位施主女扮男装,被安排住宿的师兄认了出来,就安排她住到李姑娘隔壁了。”

说到这里,小沙弥猛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位女施主与李姑娘一同求了平安符嘞,求的是同一种。”

姜似心头一跳,忙问:“小师父还记得那位施主多大年纪,样貌如何吗?”

小沙弥显然对那名女子印象深刻:“看着比女施主小一些,长得很好看呀。”

“她如何称呼?是本地人吗?”

“她自称姓迟,小僧以前从没见过她呢。”

“那位施主什么时候离开的?”

小沙弥摇头:“不记得了。”

又闲聊了几句,见从小沙弥口中问不出更多讯息,姜似笑道:“多谢小师父了,现在很晚了,小师父要早些睡觉才能长高,我让阿蛮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沙弥摆手:“小僧自己回去便是,女施主乱跑被师兄们看到要骂的。”

眼见小沙弥跑远了,姜似这才返回去,正好撞见郁谨与姜湛走过来。

三人凑在一起,低声交换着情报。

“我问了那年轻人,他说听他娘讲,以前灵雾寺就是个破败的山庙,自从刘胜的娘生下刘胜后,人们见如此灵验,于是全都跑来烧香拜佛,灵雾寺的香火渐渐鼎盛起来……”郁谨顿了一下,“也就是说,灵雾寺的香火是在刘胜的娘生子后才开始旺盛的。”

“我从小沙弥那里打听到一件事,刘胜是从两年前开始常来灵雾寺的。”

姜湛插话道:“我找另一个年轻人也打听了,他说以前刘胜就是个混日子的,经常赌钱,他家布店因为他这样歇业了一阵子,两年前不知怎么弄来资金才又开起来的。”

“两年前……”姜似喃喃念着。

那个时间点一定有什么被忽略的关键!

第106章 关键

郁谨突然看向姜似:“县尉问案时,里正是不是说刘胜的二叔两年前死的?”

“对,里正是这么说的,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姜湛道。

“这倒是有意思了。”郁谨笑道。

姜似想的却更远了些。

小沙弥说半个月前有个女扮男装的人入住灵雾寺,还是生面孔,那名女子与长兴侯府花园女尸年龄相符,且同样求了一枚那样的平安符——她是不是可以猜测,那名姓迟的女子很可能就是花园女尸?

不过这件事就要找李姑娘求证了。

三人低声交流时,县尉已经分别盘问过了几名香客,又叫里正与青牛镇两名年轻人依次进去问话。

李公子正在数落李姑娘:“你既然没事,我带着人从水井捞人时怎么不吭一声呢,居然还站在一旁看热闹!这下好了,丢了这么大的人,咱们家还不知道要被人笑话多久。”

李姑娘委屈又难过:“我听到风声赶来时大哥已经命人下井捞人了,那种情况下怎么站出来?”

“既然这样,后来你又跑出来干什么?”李公子显然没有这么好忽悠。

“我——”李姑娘咬咬唇,“我发现认识那人,一时吓坏了……”

李公子狐疑盯着李姑娘:“妹妹,你与那人真的只是认识这么简单?”

李姑娘慌忙看了左右一眼,恼道:“大哥,你胡说什么呀,被别人听到怎么办?”

李公子沉下脸:“好,等回家再说。”

李姑娘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一人过来喊李姑娘进去接受问询,李公子本想拦着,从敞开的房门看到端坐其中的县尉高深莫测的表情,默默让开了路。

李姑娘怯怯走了进去,刚一进去房门就关上了,把她骇得脸色发白。

“李姑娘不必慌张,现在本官要问你一些问题,请你放心,你在此说的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李姑娘略略屈膝:“大人请问吧。”

县尉沉默了一下,开门见山问道:“李姑娘与死者刘胜有什么关系?”

“就,就只是认识——”

县尉冷笑:“刚才本官已经盘问过数人,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姑娘骇然望着县尉。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姑娘频繁来灵雾寺小住,难道以为一直不会被人撞见?”

“大人在说什么,小女子听不懂——”

“李姑娘,不瞒你说,有人看到你与刘胜晚上私会了……”眼见李姑娘面无血色,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县尉语气转为温和,“本官刚刚说过,你在这里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本官现在要调查的是刘胜之死,不管男女之事。但李姑娘要是不配合,那么本官只能认为你与刘胜之死有很大关系,说不得等明日就要再多问一些人了。”

李姑娘身子晃了晃,下意识扶住墙壁,墙壁的冰凉使她恢复了几分冷静,脑海中疯狂盘旋着县尉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支撑不住,掩面痛哭道:“是,我与刘胜已经私定了终身!”

县尉嘴角微松。

总算撬开了这丫头的嘴。

“我们是在灵雾寺认识的,因为总能碰到,时间久了就……就两情相悦了……”

“李姑娘不必详细说这些,就说说你这次来上香有没有与刘胜相约?”

热恋中的少年男女,难得摆脱家人的管束,岂有不偷偷见面的道理。

李姑娘承认后显然没准备再隐瞒,含泪点点头:“我们约好了今日见面。因为怕总是同一天来被人瞧出来,他会提前一天到。可是我来了后怎么也等不到他,就去镇上他可能去的地方转了转,谁知就听人说我哥哥带人来灵雾寺寻我了,等我赶到——”

县尉等着李姑娘缓解了情绪,问道:“李姑娘有没有察觉刘胜有何异常?”

李姑娘迟疑着摇头。

“令尊是有功名的人,李家在大羊镇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刘胜家虽然开着布店,刘胜想要得到令尊令慈的认可很困难吧?”

李姑娘沉默了一下,点头。

“既然你们二人两情相悦,就没有为未来打算一下吗?”

听了县尉的话,李姑娘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瞪大了眼睛迟迟说不出话来。

县尉叹道:“本官可以替李姑娘保守秘密,但李姑娘就不想为心悦的人找出凶手吗?”

李姑娘用力咬着手背,好一会儿放下手道:“他前不久说过会拿出一大笔银钱当做聘礼。”

“令尊也不会见到聘礼单子就松口吧?”

李姑娘脸色有些难堪:“他说那笔钱很多,会让我爹松口的。”

“那你们这次约会——”

“准备妥了肯定要再见面商量一下。大人,我现在想想,能让我爹松口那笔钱一定数目惊人,他的死会不会与这笔钱有关——”

“好了,本官大致了解了,李姑娘先出去吧。”

李姑娘反而站着不动了。

县尉温和笑笑:“李姑娘放心吧,本官不会让受害者死不瞑目的。”

李姑娘拜倒,声音发颤:“小女子谢过大人,请您一定把凶手找出来替他申冤!”

李姑娘退了出去,县尉轻轻拍打着椅子扶手,喃喃道:“现在似乎只剩下了最关键的人物……”

与此同时,郁谨轻声道:“现在似乎只剩下了最关键的人物……”

他与姜似对视一眼,二人异口同声道:“刘胜的母亲!”

姜湛抬眼望天。

他最讨厌他们这样心有灵犀显得他很笨的样子。

院门处一阵喧哗,很快几名衙役快步走了进来,后面追着几位僧人,似乎为他们的突然闯入很是不满。

“大人,属下到了。”

县尉从屋中走了出来,夜色中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显出几分急切:“人带到了么?”

捕头抱拳:“属下带人去了刘胜家,没有见到刘胜的母亲,却发现一人被绑在椅子上,属下把那人带来了。”

捕头说完手一抬,立刻有一名捕快拖着一个头罩黑布袋的人上来。

“取下布袋。”

捕快立刻取下黑布袋子。

众人屏住呼吸,待看清那人模样纷纷变了脸色。

第107章 凶手

那人身上穿的衣裳丝毫不起眼,但一颗光头跟能发光似的,瞬间闪得人目瞪口呆。

四海失声道:“四戒师兄!”

捕头带来的人竟然是一个和尚!

气氛瞬间古怪起来。

四海快步走过去打算把人扶起来:“四戒师兄,怎么会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称作“四戒”的僧人任由人拖着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你们快把人放开,这肯定是误会!”四海大声道。

捕头并不理会四海,对县尉道:“大人,属下带人过去时,刘胜家中有轻微打斗的痕迹,且有血迹。”

“除了此人并无其他?”

“是。”

随着里正留下来的一名年轻人忍不住插话道:“刘胜家里应该还有个使唤丫鬟。”

他们这种镇子,哪家要是有个使唤丫鬟那可了不得,所以年轻人记得很清楚。

“属下没有发现使唤丫鬟,不过留了两个兄弟去镇子上寻找刘胜母亲的下落,属下带着此人先回来复命。”

县尉看向僧人:“四戒师父为何会出现在死者家中?”

“阿弥陀佛。”未等四戒开口,玄慈高念一声佛号把众人视线吸引过去,“四戒是贫僧派去的。”

“师叔——”众僧纷纷变色。

玄慈依然面不改色:“贫僧见刘施主横死在寺中,担忧其母会被歹人所害,便派四戒过去把她请过来。阿弥陀佛,没想到果然出了事,若不是几位差爷赶到,连四戒都险些遭了毒手。”

脾气最急的四海明显松了口气。

寺中谁都知道四戒是玄慈师叔最亲近的弟子,刚才真把他吓了一跳。

“是这样么?”听了玄慈的话,县尉淡淡问四戒。

四戒这时候终于抬起头来,竟然泪流满面:“师父,弟子有负您所托啊——”

姜似静静看着这一切,眉头微蹙。

而县尉显然因为刘胜母亲的缺席陷入了某种困境,一言不发负手而立。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赵捕头,你带上所有吏役去找人,无论是刘胜的母亲还是使唤丫鬟,找到哪个立刻带回来。”

“是。”赵捕头立刻带着数人离开,可没过多久竟又返了回来,人还未走近便激动喊道,“大人,人找到了!”

县尉忍不住上前数步,声音难掩激动:“快带过来!”

赵捕头走在前边,后面跟着两名抬架子的捕快,架子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旁边还跟着个面色惊恐的小丫鬟。

“受伤了?”县尉快步走到妇人面前。

妇人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

四戒眼睛不眨盯着妇人,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伤在哪里了?怎么这么快找到了人?”县尉问。

赵捕头回道:“伤在心口左侧不到

一寸处。属下刚走出寺院门口,就见一些镇子上的人抬着这位大娘往这边走。听他们说这位大娘是被一个生面孔送去的医馆,并留下不少银钱交代他们把人抬到这里来。”

县尉端详着妇人。

妇人这种伤势一看便不大成了,即便不抬过来留在镇上医馆也难以活下来。

可最关键的人不能开口,后面怎么办呢?

郁谨突然走了过来,赵捕头见状伸手去拦。

他停下来,把一个白瓷瓶递给县尉。

“这是——”

郁谨几人风度气质卓绝,明显不是寻常人,县尉心中虽有数,因案子要紧却没多问。

更何况到了县尉这个年纪又是主管治安的官吏,见过的事太多了,更明白这种情况下问出几人来历反而不利于办案,所以干脆装糊涂。

但这不代表他对郁谨几人的话不重视。

“一种吊命的药,可以让重伤的人清醒一阵子。”

“那之后——”

“不会有副作用,如果伤者本来就差不多了,该死还是要死的。”

县尉:“……”这是谁家孩子,这么说话没挨过打吗?

郁谨面对垂危的妇人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把玩着手中瓷瓶问县尉:“大人需要么?若是不需要,那我收起来了。”

这个案子因为一开始牵扯到姜湛,能真相大白固然好,若是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郁谨想得开,态度就越发随意。

反而是县尉纠结良久,心一横:“好,就给她服用吧。”

“大人,这种来历不明的药若是给人服用出了事,就是罪过了。”玄慈双手合十提醒道。

郁谨干脆利落把瓷瓶往回一收:“大人可要想好了,本就是与我无关的事,反正我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县尉皱眉寻思一下,最后毅然点头:“给她服药!这样的伤势本来就回天乏术,本官救不了她,至少不能让她连儿子被谁害死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走了。”

一名手下接过瓷瓶,取出药丸喂妇人服下。

县尉趁机问跟来的丫鬟:“你的主人是怎么受伤的?”

小丫鬟惊魂未定:“婢子正在里边小屋子烧水呢,突然有人闯进来对着大娘就是一刀,随后又出现一个人把那人打倒绑到椅子上,当时婢子躲在里边大气不敢出,后来的人还是发现了婢子,让婢子领路带大娘去医馆了……”

众人视线立刻落在四戒身上。

四戒脸色非常难看。

他被打倒后昏迷了一阵子,竟不知道一切都被个小丫鬟看在眼里。

“大娘醒了!”

县尉上前一步喊道:“大嫂,醒一醒。”

妇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开口,眼珠微转看到所处环境有些茫然。

县尉斟酌了一下,唯恐妇人很快支撑不住死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大嫂,鄙人富兴县县尉,这里是灵雾寺——”

妇人突然激动起来:“是不是胜子惹祸了?”

一提到灵雾寺就认为儿子惹祸,妇人的反应越发印证了县尉的某个推论。

“刘胜他……今天被人从灵雾寺后山水井里捞了出来,他被人害死了!”县尉语气极快,生怕妇人听了一半就昏死过去,“大嫂,你可要挺住,现在只有你能指出害死你儿子的凶手了!”

妇人听了县尉的话如遭雷击,眼珠飞快转动着,落到一个方向后停了停又移开,茫然、震惊、痛苦种种复杂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在一处定格。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玄慈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第108章 动机

因为儿子的噩耗,妇人情绪激动起来,却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转瞬间一张惨白的脸就涨得通红,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大嫂,你怎么样了?”县尉暗叹一声,可眼下妇人的情况想徐徐图之根本不现实,只能心存歉然。

妇人双目圆睁,面部僵硬颤抖着,吃力伸出手指向玄慈。

众人看着玄慈的眼神越发异样。

这种情况下,玄慈依然保持着高僧风范,竟上前一步对着妇人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可是有话要对贫僧说?女施主放心,只要害死您儿子的凶手是寺里的,贫僧身为暂代住持,定然严惩不贷!”

妇人嘴唇颤了颤,似乎要说什么,忽然浑身一僵,伸出的手无力放了下来。

“大嫂!”

妇人睁眼躺在床上,已是断了气。

县尉等人看着咽气的妇人沉默不语,众僧则念起了佛号:“阿弥陀佛。”

“大娘,大娘您醒醒呀——”小丫鬟扑在妇人身边痛哭起来。

妇人没有亲口说出与凶手有关的讯息,似乎让案子一时陷入了困境。

县尉目光深沉看着玄慈。

“阿弥陀佛,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贫僧定然率全寺僧人配合。”玄慈面色平静道,显然刚才妇人虽然手指着他,却没让他觉得惶恐。

这也不奇怪,玄慈是暂代住持,若没有确凿证据而认定他是凶手,县尉这些人别想走出灵雾寺的门。

香火鼎盛了将近二十年的灵雾寺,早已是盘踞一方的猛虎,非寻常猎人可以撼动。

“去把寺门外的百姓请进来,本官还要再问话。”县尉看起来很沉得住气,吩咐赵捕头。

很快一群百姓就涌了进来,瞬间把问案的院落填满。

黑夜从来挡不住百姓们看热闹的热情,何况这次的热闹一波三折,先是隔壁镇子的李家跑来捞尸,然后捞出了镇子上刘家布店的少爷,现在刘胜的娘还被人砍了。

错过这样的热闹,简直后悔三十年!

“请乡亲们进来,是因为刘胜的母亲也重伤身亡。两条人命事关重大,本官要再问乡亲们一些事。”县尉说完对着手下耳语几句,负手走入房中。

很快手下就从人群中指出一个人叫他进去。

那人很是莫名:“差爷,小民住镇西头,与刘胜就是个点头的交情,什么都不知道啊。”

“叫你进去你就进去,哪这么多废话!”

衙门里的人一耍横,小老百姓自然老实起来,忐忑不安走进房中。

接连数人依次进去,姜湛纳闷道:“我怎么觉得他们胡乱叫人进去的?”

“要的就是胡乱啊。”姜似盯着房门口,轻声道。

刚才妇人那一指玄慈就有了很大嫌疑,可他是暂代住持的身份,仅凭妇人那么一指不足以定罪,这时候县尉就需要更多的讯息从而一击致命。

然而对付这种在青牛镇大有地位的人物,想从百姓口中问出什么来并不容易,采取这种没有规律可循的问话,为的就是让被问话的百姓安心。

夜渐深,廊檐下一串串灯笼散发着柔和光芒,微凉的夏夜比白日还舒服些,只是蚊虫恼人,时不时就从人群中传来“啪啪”拍蚊子的声音。

房门终于推开,县尉大步走了出来。

他眉宇间带着疲惫,眼神却一片清明。

立刻有衙役搬了椅子放在院中,县尉坐下来缓缓环视众人一眼,对着县尉沉声一喝:“玄慈,你还不认罪?”

玄慈不急不慌:“阿弥陀佛,贫僧何罪之有?”

众僧人盯着县尉,虎视眈眈,人群更是一阵骚乱。

这些后来进来的百姓并不知道妇人手指玄慈的事情。

县尉扬声道:“刘胜之母咽气前曾指向你,莫非玄慈师父要否认?”

“贫僧不否认。”

“你莫非忘了,本官是要刘胜的母亲指出害她儿子的凶手,她才伸手指向了你,刚才大家都看到的。”

玄慈淡淡一笑:“她指向贫僧是因为不知道凶手是谁,自然要向身为暂代住持的贫僧讨个说法。”

“那么你派去说是保护刘胜母亲的僧人为何会对她下手?”

玄慈看向四戒。

因为先前伺候刘胜母亲的小丫鬟的话,四戒已经被几名衙役悄悄围了起来,此时面如土色直直望着玄慈。

玄慈长叹一声:“四戒,你太让为师失望了!为师命你去把刘胜母亲请来,你为何会伤人呢?”

四戒浑身一震,嘴唇抖了半天跪倒在地:“刘胜……刘胜是弟子杀的,师父派弟子去请刘胜的母亲,弟子唯恐事情暴露,就,就一不做二不休——”

围观人群顿时响起阵阵惊呼,显然亲耳听到寺中僧人杀人太超出他们的想象。

“你为何杀了刘胜?”

“我——”四戒眼珠直转,左手飞快转动着佛珠,“他跑进后山鬼鬼祟祟,贫僧认为他偷东西就赶他走,谁知他却打骂贫僧,贫僧一时冲动错手杀了他,见大错已经铸成就把他推入了井中——”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县尉脸色微沉,“没想到出家人说起谎来竟行云流水。”

他忽然看向四海:“四戒用哪只手用饭?”

“左手啊。”紧张之下,四海脱口而出,说完才懊恼摸了摸光头。

“本官看到四戒转动佛珠一直用的左手,加上四海的话,足以证明四戒是个左撇子吧?”

“是,是又如何?”四戒求助看向玄慈,玄慈却无动于衷。

“仵作!”

很快仵作上前来弯了弯腰:“凶手是从背后卡住死者脖子,死者颈间指痕右深左浅,证明凶手惯用右手。”

“凶手惯用右手,而四戒是个左撇子,这说明凶手另有其人。而让四戒宁可承认是凶手也要维护的人,到底是谁想必已经很清楚了吧?”县尉盯着玄慈,一字一顿问道。

大概是僧人的习惯,玄慈同样摩挲着佛珠,面色平静反问:“动机呢?就像大人先前说蒋二没有动机所以暂且排除他的嫌疑,请问贫僧身为暂代住持去害一名普通香客的动机是什么?”

“动机?你有!”

第109章 证据

县尉说得斩钉截铁,众人倒抽了口凉气,玄慈却依然面带微笑:“贫僧洗耳恭听。”

“本官已经询问过多人,二十年前灵雾寺可不是现在的样子,那时候灵雾寺只是一座寻常山庙,寥寥几个僧人靠着化缘度日,而玄慈师父半途出家时已经快三十岁了,与从小修行的僧人比起来在住持心中毫无地位……”县尉的声音在繁星满天的夜中响起,清晰传入在场之人耳中。

朦胧夜色下,玄慈面色深沉,彻夜燃着的灯随风摇晃,使得他的脸时明时暗,令人瞧不出情绪。

姜似双目微阖,轻轻嗅了一下。

风中带着湿润的味道,明日应该要下雨了。

大概会是一场大雨。

县尉目光不离玄慈:“依照本官的经验,绝大部分的命案受害者与凶手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如果一时没能发现,十有八九是掩饰得足够深。而问询到你出家前就是本镇人线索就渐渐明了了,你与受害者刘胜的二叔曾是关系尚可的朋友!”

“阿弥陀佛,青牛镇家家户户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都可以是关系尚可的朋友,这就是大人找到的联系么?”

“足够了。”县尉冷笑,“你出家数年,一直是最底层的那个,脏活、重活师兄们都交给你做,住持对此冷眼旁观。这也是人之常情,贴心与能力总要具备一个才能让人另眼相看。于是当你忍无可忍后告诉住持,你有使灵雾寺香火鼎盛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庙的能力——”

玄慈终于变了脸色,高喝道:“阿弥陀佛,大人无论如何非议贫僧,贫僧都能忍耐,请大人不要侮辱我寺住持!”

随着玄慈的话,那些僧人个个对县尉怒目而视。

县尉微微一笑:“玄慈师父慌什么,本官只是说你告诉住持你有使灵雾寺香火鼎盛的办法,并没说住持卷入此事。”

“大人莫非是神仙,还能知道二十年前贫僧说过什么?”

“这并不需要神仙手段,多找人问问就够了。”县尉看向某个方向,“玄安师父,本官所说可有差错?”

一名老僧走了出来:“阿弥陀佛,当年玄慈确实对住持这么说,贫僧与几名师兄弟都听到了。”

“玄安——”

老僧对玄慈双手合十,声音淡漠:“没想到师弟还能认出我这个扫了十年地的师兄。”

老僧的出现使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好奇瞪大了眼睛,而寺中僧人则开始不安,一部分僧人看向玄慈的眼神已经带了异样。

“不出一年,灵雾寺果然灵验之名远扬,而最开始令四邻八乡趋之若鹜的起因便是多年没有子嗣的刘胜爹娘突然生下了刘胜——一个人见人爱的大胖小子!”

随着县尉挑明,议论声嗡嗡响起,姜湛猛然扶额,作惊恐状:“天呐,难道刘胜是玄慈的儿子?”

此话一出,众僧杀气腾腾的目光顿时投来,脾气火爆的四海更是忍不住,大喝一声向姜湛扑过去。

姜湛干脆利落往郁谨身后一闪,见四海被拦住,委屈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一脸无奈:“二哥说话过过脑子。”

“咳咳。”县尉咳嗽两声拉回了人们的注意力,“刘胜的爹娘为何成亲十多年无子?因为刘胜的爹不孕!玄慈或是机缘巧合得知,或是与刘胜二叔的关系本就比外人所见亲密,因时间久远难以确定。总之,你所谓使灵雾寺扬名的法子就落到了刘胜爹娘头上。那时候刘家很穷,刘胜二叔连媳妇都娶不上,你找上刘胜二叔,怂恿他对嫂子下手,得手后女方最终选择了忍气吞声。身体无恙的男女有过几次鱼水之欢,刘胜的娘很快就有了身孕,然后在刘胜二叔的指使下来到灵雾寺上香。”

县尉轻叹一声:“刘胜的娘有孕在先,上香在后,岂有不灵验的道理?”

此话一出,人群先是一阵安静,突然有人道:“我想起来了,当时镇上还在议论,说灵雾寺香火太灵验了,按着日子推算刘家的上香求子后就立刻有了刘胜。”

有人附和道:“对,就是因为这么灵验,四邻八乡的小媳妇才全都来了嘛。”

玄慈一言不发看着县尉。

县尉接着道:“这也解释了刘家为什么突然有了银钱开布店的原因。刘胜二叔帮你做事,定然得了不少好处,且刘家有钱后他也没有娶妻,这是什么原因呢?”

县尉抛出这个问题,拈须缓了缓。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道:“肯定是有了大胖儿子又随时能与嫂子睡觉,不需要媳妇了呗。”

话糙理不糙,在场之人皆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一个三十多的男人,有了女人和儿子,还正儿八经娶个媳妇来管束自己干什么?

是不是傻?

县尉默默听着,心中感慨:永远不要轻视百姓的智慧!

“这又与刘胜有什么关系?”玄慈淡淡问。

“当然有关!刘胜是刘家唯一的孩子,溺爱之下成为了一个败家纨绔,花钱大手大脚。两年前,刘胜的二叔重病,自知时日无多,担心死后刘胜败光了家产下场凄惨,于是吐露了这个秘密。”县尉定定看着玄慈,“刘胜二叔本以为替刘胜找了个源源不断的财路,却没想到把他推上了绝路!”

玄慈飞快转动着佛珠,面无表情。

“与得些好处就安稳过日子的二叔不同,刘胜好赌,这就是个无底洞,随着他一次又一次来灵雾寺找你要钱好守住当年的秘密,想必你早就动了杀机吧?直到这一次,刘胜索要的数额超出了你的承受能力,终于促使你杀人灭口!”

听到这里,李姑娘情不自禁晃了晃身子,脸色无比难看。

“刘胜沉入井中后,你最担心的就是负责浇水的四空,想必四空如果不是发现了什么,负责浇水的僧人应该很快就换成你的心腹了吧?可惜换人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而四空太不走运了,你只能杀人灭口并伪造成意外跌倒撞破了脑袋……”

“阿弥陀佛,这些只是大人根据问询的话做出的推论,证据呢?”

第110章 认罪

玄慈的淡定在县尉看来不过是硬撑而已,他淡淡一笑:“玄慈师父不要急,本官这就先把人证传来。”

他说完冲属下略一颔首,很快一名老妇被领了过来。

人群中顿时传来惊呼声:“这不是王大娘嘛!”

“大嫂说说你与刘家的关系,还有你知道的吧。”

老妇人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有些局促,不由看向县尉。

县尉鼓励笑笑。

在老百姓心中,有官老爷做主就有底多了,老妇人开口道:“老婆子与刘家做了几十年的邻居,是看着刘胜他娘进门的。他爹娘成亲十多年没有孩子,多少次吵架都看在眼里……”

老妇人陷入了回忆中:“没想到刘胜他娘三十多了竟然生了刘胜,那时候老婆子还挺替他们高兴的,可后来就发现不对了——”

“怎么不对?”县尉适时问道。

老妇人有些唏嘘:“刚生了刘胜那半年,夫妻俩蜜里调油似的,可有一天刘胜他爹把他娘打得很厉害,再后来刘胜他娘挨打就成了常事,结果有一次被老婆子撞见刘胜他娘和他二叔……”

老妇人摇摇头:“你们说,这能不挨打嘛?后来刘胜他爹没了,他娘不再挨打,脸上也有了笑模样。老婆子看刘胜二叔对刘胜这么好就明白了,不过想着闹出来刘胜他娘就没活路了,所以从没跟人提过。”

说到这,老妇人叹了口气:“现在人都没了,还不得善终,老婆子就觉得不能瞒着了,总不能让人当个糊涂鬼不是?”

“原来刘胜真是他二叔的种啊!”看热闹的人啧啧出声。

县尉脸色沉沉看着玄慈。

玄慈依然保持着平静神色:“即便刘胜是他二叔之子,贫僧与他二叔有旧,当年亦说过会振兴灵雾寺的话,大人也不能说明刘胜就是贫僧杀的。”

“呵呵,玄慈师父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县尉忽然上前一步,靠近玄慈。

玄慈神色终于多了几分戒备。

县尉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抓住玄慈右手衣袖撩了起来。

“你干什么!”四海怒吼,目光不经意间落到玄慈手臂处,不由一怔。

院中灯火通明,玄慈手臂处数道深深血痕分外显眼。

“有什么啊?”围观者好奇张望,因为离得远瞧不分明。

“本官留意到玄慈师父一直用左手转动佛珠。”县尉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冷,“四戒是左撇子,玄慈师父也是左撇子,这种巧合固然存在,却极少,相较起来本官更相信自己的推测,刘胜拼命挣扎时抓伤了你的右手!”

“阿弥陀佛,大人误会了,贫僧的手是被野猫抓伤的。”

“玄慈师父好沉得住气!”县尉伸出手,冷笑着问道:“那么这个呢?”

他手上是一颗佛珠,小小的一颗佛珠却让玄慈瞬间变了脸色。

县尉微微笑着:“这种紫檀佛珠可不是寻常僧人用的,本官观察许久,在场僧人中只有玄慈师父的佛珠是紫檀佛珠。”

众人听了县尉的话不由看向玄慈身上所挂佛珠,果然是上好的紫檀佛珠。

县尉把手中佛珠高高举起,扬声道:“这枚佛珠是役吏在水井附近发现的,绝不是那些会去水井打水的寻常僧人所有。玄慈师父,据说佛珠的数目是有讲究的,目测你身上这串佛珠应该是一百零八颗!”

玄慈沉着脸一言不发,左手转动佛珠的速度更快了。

“来人,取下玄慈师父的佛珠,清点一下数目!”

“阿弥陀佛,贫僧乃暂代主持,大人只凭一粒佛珠就如此侮辱贫僧是何用意?莫非对我灵雾寺心存成见?不然大人怎么会恰好出现在此地呢?”

“不许侮辱玄慈师叔!”数名僧人高声喝道,尤以四海嗓门最大,却也有部分僧人沉默了。

“本官与贵寺无冤无仇,还曾来贵寺上香过,何来有意侮辱?现在种种线索都指向玄慈师父,倘若玄慈师父问心无愧,正是证明清白的好机会,为何百般阻拦?”县尉手一挥,“还愣着干什么,取下玄慈的佛珠!”

很快一名太阳穴鼓鼓的属下按住玄慈取下佛珠交到县尉手中,这一次众僧没有出声。

县尉端详摩挲了佛珠片刻,把它交给里正:“里正,就由你来数一数佛珠有多少颗吧。”

里正老脸通红:“小老儿不识数……”

“咳咳……”沉稳淡定的县尉大人一下子噎住了。

“大人,让二蛋子来吧,这小子可机灵了。”里正一指身边年轻人。

县尉还能说什么,自是点头。

身负重任的年轻人很是兴奋,小心翼翼接过佛珠,每数一颗就大声念出来:“一,二……一百零七。”

当他数完念出“一百零七”,院中霎那间针落可闻。

“还有识数的吗?换人再数一遍。”

立刻有人自告奋勇站出来,最后依然数出一百零七颗。

“玄慈师父还有何话说?”

“佛珠是早先丢的,为何出现在水井旁贫僧毫不知情。”玄慈说着看了扫地僧人一眼,意有所指道,“或许是有同门陷害呢?贫僧由当年最不起眼的弟子到如今的暂代主持,有师兄弟嫉妒也不一定。”

十多年的扫地生涯让玄安很是平和,闻言只是念了一声佛号。

县尉大笑:“本官真是大开眼界,到了此时你竟然还不认罪!那么你怎么解释串佛珠的素绳上的血迹呢?”

县尉拨开佛珠露出素绳:“这些血迹还是暗红色,可见染上鲜血不久。有遗落现场的佛珠,有往年见不得人的勾当,有心腹弟子出现在刘胜家对刘胜的母亲痛下杀手……玄慈,你认罪吧,不要把世人当傻瓜!”

玄慈踉跄后退,终于承认了罪行。

令众人钦佩的是,县尉的推测竟与玄慈的说辞一般无二。

夜已经过去大半了,玄慈被押到柴房看守,看热闹的人也在一片唏嘘气愤中离去,想必明日消息传遍后会是一场风暴。

僧人们知道以后的日子定然要难过了,没精打采散去。

县尉进屋休息前找到姜似,竟对她一拱手:“多谢姑娘相助了。”

姜湛吃惊不已。

四妹做了什么,他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