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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真朋友慧眼解绳套 老夫妻重聚话深情

第二十章 真朋友慧眼解绳套 老夫妻重聚话深情

第二天,一个警察进来问贺义堂:“店里有没有贼眉鼠眼的客啊?前段日子,我们佟局长家被盗,丢了一枚金戒指和一条金项链。局长大怒,誓死破案,抓住贼肯定得挨枪子儿,窝赃者也得重刑伺候!”

贺义堂赔笑道:“官爷,我这店里老客多,新客也有,可要说贼眉鼠眼的,我倒没注意。我长点眼色多瞅瞅,发现那样的人立马上报。”“这事得保密,不准对外说,自己知道就行了,明白吗?”警察说罢走了。

贺义堂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想了想,就让柱子先看会儿柜台,赶紧回住处,把警察来说的事讲给枣花听。枣花从首饰盒里拿出金戒指和金项链交给贺义堂:“你打算咋办?”贺义堂说:“这上面没有字,谁知道是谁家的。”

枣花劝说道:“警察局长家丢了戒指和项链,咱家偏偏捡到,这也太巧了吧?当家的,这东西不管是不是警察局长家的,肯定不是咱的,也不是咱偷的,咱跟警察说清楚,也赖不到咱头上。咱就照实说,是别人在鱼肚子里发现的,咱不知道是谁丢的,先替人家保管起来,这还不行吗?”

贺义堂摇头:“自投罗网,下下策啊!你这么说警察信吗?万一不信,咱们死都不知道咋死的!我暂时没想出好办法,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很晚了,贺义堂还在看书。枣花催他赶快睡,他叹口气:“那东西放家里还是不稳妥啊。”枣花说:“要不咱把那东西埋了?”贺义堂点头:“地知,可以。”

于是,两口子悄悄把那东西埋到后房墙根下,还用脚把虚土踩实了,上面再放一把烂草,这才回屋上炕。俩人刚躺下,贺义堂忽然说:“刚才我好像看见柱子出来去茅房,他会不会看见咱们埋东西?”枣花说:“黑灯瞎火的,又睡得迷迷糊糊,他看不见。”“不行,我得把那东西拿回来。”贺义堂说着披上衣裳走出去。枣花摇头:“这折腾的,要命了!”

没过两天,警察又来到豫菜张饭馆。贺义堂赶紧从柜台里迎出来:“官爷,您来了。我给您找个好座?我这饭馆里没贼眉鼠眼的人。”警察点了点头低声说:“佟局长刚放出话,不管是偷盗者还是窝赃者,都是死罪!我听说嫌疑人就在这好汉街上,你们开店的,还得多长点眼色。马上要开始搜查了,老鼠洞也得翻三遍,藏是藏不住了。山芋越来越烫,就看那人还能不能捧得住!”

贺义堂笑着:“那东西确实烫手,他捧不住。”“可万一他是个抗烫的人呢?那就把他烫熟了蒸烂了炸透了呗。”警察神秘地说罢走出去。贺义堂木讷地望着警察的背影。

晚上,贺义堂把警察来说的话讲给枣花听,枣花担心道:“警察总来干啥?他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东西在你手里?当家的,你赶紧把那东西弄出去吧,咱屋里不能放了!”贺义堂挠头:“可弄哪儿去啊?”

枣花说:“满大连街,还装不下那东西?再不弄走我这心就快跳出来了!”贺义堂说:“好了好了,你别催了,睡觉。我得想个稳妥的办法。”

月光笼罩着庭院。贺义堂闭着眼睛躺在炕上,忽然,他听到窗有声响,就迅速爬到窗前往外看。枣花不耐烦:“瞅啥呢?一会儿耗子一会儿猫的,哪天晚上少动静了,睡吧。”说着蒙被子睡了。

贺义堂坐在窗前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他仔细地把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在脑子里过滤了好几遍,觉得这事太蹊跷,就推醒枣花,把他的想法说了。

枣花点头:“按你说的,这是一个套儿?”贺义堂说:“要不是套儿的话,这几件事咋都赶得这么巧呢?”“你不是说无巧不成书吗?就算这金戒指金项链是那俩客故意祸害你的,可警察说的不能是假的吧?”“是那俩客偷了这两样东西,然后栽赃在我身上,想置我于死地?不就是吃条鱼吗?至于结要命的仇吗?”

枣花说:“应该就是这么回事。有人心大,有人心小,那句话咋说来着,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贺义堂摇头:“我算是得罪小人了。完了,时也运也命也啊!”“当家的,你可别说这话,我听着后背发凉。要不你求求那俩客,让他们高抬贵手吧。”“可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啊!”

没几日,客人鲁和客人齐又来了,贺义堂心想来得好,他走过去说:“二位爷,来了!”客人鲁笑了笑:“你家的鲤鱼焙面太馋人,几天不吃就想得慌。”“多谢您抬举,今天的鲤鱼焙面我请你们二位贵客。”贺义堂说着坐在桌前。

客人鲁笑问:“掌柜的,你还有事?”贺义堂犹豫片刻低声道:“二位爷,我知错了,求你们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条生路吧。你们尽管吩咐,我能办到的,绝不说二话。”

客人鲁装迷糊:“掌柜的,你这话是啥意思啊?”客人齐跟着说:“是啊,也把我造蒙了。”贺义堂说:“二位爷,你们就别逗我了好吗?我就是个开馆子的,一介草民,小本小利,勉强度日,咱别这样好吗?要不我给你们磕一个?”

客人鲁说:“我们也都是菩萨心肠,看不得别人可怜。这样吧,往后我们来你这儿,都是白吃白喝,直到你的饭馆黄摊了为止,行吗?”

贺义堂商量着:“二位爷,我这馆子是小本买卖,每天就这几桌客,赚不了几个钱,白吃一顿两顿行,要是天天吃月月吃年年吃,保准得把我这饭馆吃黄了,饭馆黄了我没活路了,你们也没鲤鱼焙面吃了,两面不讨好的事,实属下策呀。二位,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这饭馆的贵客,你们来了,保准好酒好菜伺候,至于价钱方面,我放大血,给你们打个五折!不讲价!”客人鲁微笑:“那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玩儿吧。”

这桩心事没完没了,贺义堂几乎崩溃,他喝醉了,让枣花拿纸笔来,他要把遗书写好,以防不测!枣花劝说着:“当家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得想开点。”贺义堂闭眼摇头:“哪还有路?脚下的泡都是自己蹍的,我认了!”“这是句爷们儿话!”贺义堂猛地睁眼一看,是陈怀海站在眼前笑着,“酒量见长啊!”

贺义堂眯着眼:“喝口?”陈怀海摆手:“壮行酒我可不敢喝。”

贺义堂叨叨着:“陈怀海,你要是来看戏看笑话的,那你鸟悄地看,看够了再走,不急。可你要是来落井下石还踩两脚的,你赶紧走。我贺义堂利欲熏心,滥竽充数,一时糊涂,做了不是人的事,丢了一个‘诚’字,这些都不假。可我扛得住,用不着你来说道!”陈怀海说:“错认得很全面,你这张嘴到底软了一回。”

贺义堂晃着脑袋:“软和有啥用?古人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都知错了,可人家还是不依不饶啊!”陈怀海点破题:“老贺啊,那俩人为解心头之气,耍了手段,你只有把事做得漂亮,他们才能罢手。这是人家设的套,戒指是假的,项链是假的,警察局长家被盗也是假的。”贺义堂睁大眼:“全是假的?”

陈怀海解释道:“咱们都是开馆子的,那警察跟你说警察局长家被盗,他咋没跟我说呢?还有,那个警察你眼熟吗?”他掏出布包放在桌上,“这是枣花拿给我看的,你再仔细看看。”贺义堂从布包里掏出戒指和项链仔细看了,又咬了咬叫着:“不是金的啊!都怪我没看仔细,这回好了,全是假的,官司了了!”

陈怀海正色道:“你想得美!你得罪了人家,人家不把气消了能善罢甘休吗?就算这回祸祸不成你,那还有下回呢。老贺啊,你要不把这回弄干净,保准还会招来更大的祸事,就是折腾不死你,也得扒你一层皮!要解这个套,最好的办法是咋来的咋回去,明白吗?”贺义堂摇摇头。

陈怀海对着贺义堂的耳朵咕哝几句,贺义堂连连点头。

客人鲁和客人齐接着来。贺义堂走过来坐在这俩人桌前笑了笑:“二位最近都挺好的?”客人鲁冷着脸:“别没话找话,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贺义堂说:“二位爷,我可是一片诚心啊!”客人齐问:“诚心?啥意思?”

贺义堂含而不露:“要不就那么着吧。”

客人齐望着客人鲁:“这小子又逗咱玩儿来了!”贺义堂笑着:“我可不敢,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客人鲁瞪眼:“那你倒是说清楚啊!”贺义堂说:“就按你们上回说的办,来了就白吃白喝。”

客人鲁问:“你答应了?”贺义堂点头:“不但答应了,临走我再送你们两条鲤鱼焙面。”客人鲁点头:“识相。”

贺义堂说:“你们要是喜欢吃鱼又懒得走,今后我每隔三天派人给你们送鱼。麻烦二位把住址留给我。”客人鲁摆手:“送鱼就算了,我们想吃自己来店里。”“不打扰了,慢慢吃,有事吩咐。”贺义堂说罢走了。客人鲁和客人齐相视一笑。

贺义堂回来兴致勃勃地告诉枣花:“那俩人走了,戒指和项链又塞回鱼肚子里给他俩带走了。”枣花问:“你说那俩人能明白吗?”

贺义堂得意道:“我说临走送他们两条鲤鱼焙面,他们再不明白不是傻了吗?就算不明白,东西我也还回去了,谁吃到是谁的。”枣花笑着:“好,官司了了。”

贺义堂看着枣花:“我就纳闷了,背着我去找陈怀海,你咋那么信得过他呢?”

枣花说:“我看你愁成那样,又醉酒又写遗书的,是实在没招才去求他帮忙。你俩不是搭过膀子吗,应该最熟悉。另外,当年老张跟陈掌柜打过交道,对陈掌柜的为人我了解一些,也相信他。再说这事除了跟陈掌柜说,我还真就没人能说了。这官司要是能了了,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贺义堂感叹:“陈怀海做人可真做到分上了,大家咋都信得过他呢?”

又过了两天,那俩人没有来。枣花点头:“看来陈掌柜说的一点没错。”贺义堂说:“是我一片诚心感天动地,把他俩那坚如铁石的心烫化了!”枣花笑着:“行啊行啊,你厉害!”

两口子正在后院说着,柱子告诉贺义堂,那俩人又来了。贺义堂急忙过去应酬:“二位爷来了,今天想吃点啥?”客人鲁和客人齐都说还吃鲤鱼焙面。

贺义堂笑着:“总吃不够吗?我家除了鲤鱼焙面,还有好几个拿手菜呢,你们可以一一品尝,我请客。”客人鲁问:“酒请吗?”“全请,不用您花钱。”“讲究人啊,上菜吧。”

过了一会儿,贺义堂低声问柱子:“那二位没吃出动静吧?”柱子说:“顶数他俩动静多,吃菜吧嗒嘴,喝酒吱溜吱溜的。”“我说的不是这动静。”“那就没别的动静了,哟,他们吃完了。”

客人鲁和客人齐走过来把钱放在柜台上。贺义堂笑问:“这是何意?不是说我请你们吃吗?”客人鲁说:“吃饭花钱,天经地义。吃人嘴短,不干那事。掌柜的,我们要回老家了,山高水长,不会再来了。”

贺义堂说:“这咋说走就走了?”客人鲁说:“上回临走,你送我们的那两条鱼,我们全吃肚子里去了,连根刺都没剩下。走了!”

客人鲁和客人齐从饭馆里走出来,贺义堂跟在后面。客人鲁转身道:“话都讲明白了,你心里还不托底吗?”贺义堂拱手:“多谢二位,大恩大德贺某会牢记在心!”客人鲁摆手:“谢不谢的没啥意思,大恩大德也没有,牢记在心倒是应该的,好好做你的生意吧。”

贺义堂望着那俩人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陈妻躺在炕上睡着了,被子半盖着。谷三妹抱着个棉靠垫进来,给陈妻盖严被子。陈妻醒了,谷三妹扶她坐起来,把棉靠垫垫在陈妻腰后。陈妻说:“我这一来倒成麻烦了,你们围着我忙前忙后,我不能为你们做点啥,欠你们的啊。”

谷三妹笑着:“千万别这样说,自打你来,陈掌柜的脸上有了笑模样,他乐和了,大家伙就都乐和了,院里也就更热闹了,这都是你带给我们的好。”“你这嘴是真甜。”“这是明摆着的事嘛。内掌柜,你想吃啥跟我讲,我给你做。”

俩人正聊,小晴天进来就说:“谷三妹,你咋又来了?唠完了吗?”谷三妹没理茬,只是说:“内掌柜你歇着,我去忙了。”陈妻说:“多谢你做的棉靠垫。”

小晴天指着谷三妹的背影说:“顶数她心眼多。内掌柜,我不会做靠垫,可我会唱啊,我给你来一段?”说着手舞足蹈地唱起了《大西厢》:

张生把文表接在手,抬头看见了千娇百媚、百媚千娇,如花似玉、似玉如花,白里透红、红里透白,粉嘟噜的一个大姑娘,只见她乌云发、发乌云,乌云巧绾盘龙髻,鬓对雅、雅对鬓,鬓边斜插秋海棠,柳叶眉、眉柳叶,柳叶弯眉分八字,秋波眼、眼秋波,秋波杏眼水汪汪,芙蓉面、面芙蓉,芙蓉粉面花似玉,樱桃口、口樱桃,樱桃小口含槟榔……

她边唱边跳,一下撞到门口的陈怀海,把陈怀海手里的药碗撞洒了。

小晴天愣怔一下尖叫道:“哎哟我的娘啊!你啥时候来的?”接着夺门而出。

陈妻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小晴天太逗了。她也是一片好心,你千万别怪她。对了,谷三妹给我做了一个棉靠垫,她稳重心细,能拿得起活儿,擎得住家。小晴天心直嘴快,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可也是个善良的人……”

陈怀海说:“跟我说她俩干啥?你只管好好养病,等病好了,你想在大连咱就在大连,想回老家咱就回老家,全听你的。”

小棉袄和桦子一左一右搀扶着娘在酒楼后院缓缓走着。娘说:“好久没走过这么多步了。”小棉袄说:“娘,您得多出来走走,要不腿该没劲了。从今天起,我和桦子每天搀娘出来走一会儿。”

谷三妹拿着碗走过来,小晴天端着药锅跟在后面。谷三妹说:“内掌柜,该喝药了。”小棉袄问:“小晴天,你咋把锅端来了?”

小晴天说:“怕药凉了呗,再说万一不够喝,盛也方便。回屋喝药!”小棉袄和桦子搀着娘回屋坐在炕上,娘让俩孩子走了。

谷三妹端碗刚要盛药,小晴天一把抢过碗,盛了药递到陈妻面前。陈妻端起药碗。谷三妹说:“热,慢点喝。”

小晴天戗道:“人家还不知道冷热吗?用你说!内掌柜,我给你来一段?边喝边听我唱,多好啊。”

谷三妹说:“小晴天,内掌柜喝药呢,你能不能消停点?”小晴天翻眼:“咋哪儿都有你呢?我和内掌柜唠嗑,你管啥?真是狗拿耗子……”

陈妻突然剧烈咳嗽,嘴里的药喷了出来。谷三妹赶上前接过药碗,递给小晴天,用自己的袖子给陈妻擦嘴。陈妻又一张嘴,一口血喷了谷三妹一身。

小棉袄在门外喊着:“娘,我忘了跟您说件事了……”听着她就要进来,谷三妹急忙抱住陈妻,用自己身体挡住陈妻的脸。小棉袄进来问:“你们干啥呢?”

谷三妹掩饰道:“我给你娘按按后背。”陈妻的脸埋在谷三妹身前:“棉袄啊,娘困了,等娘睡醒了你再讲。”

谷三妹用胳膊挡着陈妻的脸问:“按得舒服吗?”陈妻说:“太舒服了。”小棉袄出去了。谷三妹松开陈妻。陈妻流着眼泪道谢。谷三妹说:“喝药吧。小晴天,多亏你把药锅端来了。”小晴天笑了笑。

陈怀海在外办完事走进屋,见老婆坐在炕上缝补衣裳,就说:“让你多歇着,你就是不听。”老婆说:“吃饱了啥也不干,那不成白吃饱了。”“你能在家里好好坐着,就是你的活儿。”“你就别管我了,能为你们做点啥,我高兴。”

陈怀海坐在老婆身边问:“我出门这两天,家里都挺好的?”老婆点头:“都挺好,每天店开门前,三爷都把账本拿给我看。我说不会看,三爷说不会也得看,看多就会了。”“三爷说得对,我不在家,你是内掌柜,账你得管着。”“小棉袄和桦子没事就来陪我。谷三妹和小晴天轮着过来照看我,你得替我多谢谢她俩。”

陈怀海说:“行,这事你就放心吧。”老婆说:“谷三妹确实是个持家的好手。小晴天手疾眼快,倒是满精神头,可毛手毛脚,过日子差了些。”“棉袄娘,你咋又说起这些了?”“剩下的日子有数,我走了屋里需要一个疼你的人,一个能帮你擎住这个家的人。”

陈怀海急了:“谁说日子有数了?大夫明明说你的病能治好!还有,你再提她俩,我就把她俩都撵走!”老婆加重语气:“怀海,谷三妹是个好女人!”“可我心里……只装着你!”“装着我就亏了你了!”

这天,陈妻和谷三妹坐在炕上包包子。陈妻说:“这山东包子和北边包子不一样,山东包子讲究一个大字,皮儿大,馅儿大,这大肉丁吃到嘴里,能咬到整块的肉,解馋着呢。”谷三妹说:“是啊,我们都把肉剁成肉末,你这是切成肉丁。”“还有,这肉不能全瘦,得来点肥的,肥二瘦八,最香不过了。你看,这么一捏一拧,就包完了。怀海就爱吃这样的包子。”“你包的包子就是好看。”

陈妻接着说:“怀海对吃穿不讲究,不管啥衣裳,穿上就脱不下来,不穿零碎舍不得扔,得多盯着他点,看衣裳穿的日子差不多了,就悄悄给他换套新的,你要是不说他看不出来。”谷三妹低头包着包子,心里明镜似的。

陈妻看着谷三妹:“我记得怀海娘临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我儿子就交给你了,吃啥喝啥我不管,穿啥戴啥我也不管,只要能让我儿子穿上合脚的鞋,我就能念着你的好,闭上眼了。’知道他娘为啥这样说吗?他娘说,爷们儿的鞋最重要,鞋合脚了,才能出得了门,出了门就能晃开膀子,晃开膀子就能赚来吃喝。怀海脚大,脚掌宽,脚面高,给他做鞋一定得宽底高面,还得大半号。”她拉住谷三妹的手,充满真情地说:“你都记下了?有你在,我放心。”

小晴天忽然走进来喊:“哟,包包子哪,咋不叫我呢?”陈妻松开谷三妹的手:“谁知道你去哪儿了。”小晴天看见这情景笑了笑:“这包子包得真好看,教教我吧。”陈妻说:“你个破马张飞的,干不了这活儿。”

小晴天不服气,她也包包子,可包得很难看,还漏馅了,就说:“咱手上活儿不行,可嘴上活儿行啊,说来就来一段。”

春暖花开,风和日丽。下午,陈怀海要带老婆出去溜达溜达。老婆坐在炕上说:“我腿脚不好,出门费劲,不去了。”陈怀海说:“我背你还不行吗?”“背我也不去。”“你这人怎么了,能不能听话?”

老婆问:“你急三火四的,要我出去干啥啊?”陈怀海坐在炕沿上说:“还能干啥,溜达溜达呗。大连街热闹着呢,咱看光景去。大晴天的,走吧,来,我背你。”“我自己能走。”“怕你腿疼。”

这时,桦子走进来说:“娘,我背你。”桦子背着娘出来,陈怀海跟在后面。一辆马车停靠在门口,小棉袄站在马车旁。桦子把娘放在马车上。几个人都上马车坐稳当,陈怀海笑着喊道:“各位贵客,我们出发了,驾!”

陈怀海赶着马车。小棉袄和桦子一左一右搀着娘。陈妻望着满街的风景喜笑颜开。陈怀海满面春风:“这才是家味儿啊,多少年了,都回来喽……”

马车在一处民宅前停下。陈怀海叫着:“三位贵客,下车吧。”老婆问:“怀海,这是哪儿啊?”“进去就知道了。”“你不说清楚我不进。”

小棉袄说:“娘,这是我爹给您置的三间房,都粉刷好了,就等您呢,您看缺啥少啥,我们赶紧添置,弄好了咱们全家都搬进去。娘,我爹想给您个惊喜。”

陈妻望着陈怀海热泪盈眶道:“你咋不早跟我说?他爹,谢谢你,我就不进去了,赶紧拉我回去吧。”

陈怀海说:“弄好了,你总得进去看一眼啊!”“到时候咱们一家人住一个院里,多好啊。娘,咱们进去吧。”小棉袄说着就搀娘。娘推开小棉袄说:“不要再逼我了!我不去!”小棉袄惊奇地看着娘。陈怀海长叹一口气:“都上车吧。”

夕阳把西天染成一片血红,陈怀海面无表情地赶着马车,几个人都默默无语。

一家人回到酒楼后院,陈怀海从屋里走出来,小棉袄跟在后面说:“爹,我娘她咋了?您一片心思,费了多少劲啊,她咋就看不上眼呢?我就不明白,一家人好容易凑一块儿了,咋还夹生了呢?!”陈怀海哽咽着:“她不是看不上眼。你不要怪你娘,你娘怕去了新房以后,万一哪天走了,再把晦气留下……”

上午,人们各忙各的。谷三妹走进陈怀海屋里,坐在陈妻近前问:“内掌柜,你找我啥事啊?”陈妻说:“小谷啊,我知道你会写字,你帮我写封信吧。这事除了你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怀海。”

谷三妹为难道:“内掌柜,你这么瞧得起我,我没啥可说的,只是我不能背着陈掌柜做事啊。”陈妻说:“那我求你行吗?为了怀海好,为了两个孩子好,也为了你好,你就答应我吧!我给你跪下了!”谷三妹急忙说:“你别这样,我写!”

岁月如梭。衣衫破烂、白发苍苍的那正红坐在破炕上喝酒,小菜是洋钉子蘸酱油。他嘴里叨念着:“敢问那爷今年高寿啊?那爷我今年六十八岁了。六十八正是好时候,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如金钱豹,六十如穿山甲,七十如独角兽,八十如穿地龙啊。讲得好,那爷我现在是穿山甲骑上独角兽,谁人可敌!”他一拍桌子,缓缓站起身:“那爷威武,敢问那爷何时进宫啊?快了快了,皇上心眼亮堂,看得见忠臣良将。可你辫子没了,皇上不认识你怎么办?那爷我这身皮是皇上的皮,这身肉是皇上的肉,骨头连着筋,都是皇上的。天啊,这一身可厉害了,皇皮皇肉皇骨皇筋皇血,真是铁打的忠臣之身啊,哈哈哈。”

外面邻居喊:“那爷,你媳妇走了!”

那正红立刻下炕,趿拉鞋从破房子里跑出来,他看见老婆背着包裹远去,把嘴里的一口酒咽下去,声音颤抖着涕泪滂沱:“她……她把我休了……”

绿树荫下,一个小孩蹲在街边吃烧饼。那正红过来说:“慢点吃,别噎着。孩子,你想学拳脚吗?学了拳脚,就不被人欺负了。”小孩说:“我想学。”“我教你几招,你学会了,一般人打不过你。我也不能白教,你得把烧饼给我吃。”“行,那你得先教我。”

那正红说:“我教了你,你不给我烧饼吃怎么办?这样,你让我先吃一口。”小孩撕下一小块烧饼递给那正红,然后把烧饼塞进怀里问:“可以教了吗?”

那正红接过烧饼赶紧塞进嘴里,嚼巴嚼巴伸伸脖子咽下去:“你看好,要是有人抓住你的胳膊,你应该这样……”他和小孩比划着,他把小孩擒拿住了。小孩父亲跑来喊:“住手!你都多大岁数了,咋还欺负孩子呢!”

那正红赶紧松开小孩:“我没欺负他,是教他摔跤呢。”“你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站都站不稳,你还要摔跤?”“我在宫里的时候,可是小王爷们的摔跤师父!”

孩子父亲撇嘴:“啥王爷不王爷的,你赶紧给我滚一边去!”那正红说:“出言不逊,不信咱俩比划比划。”

孩子父亲上前一掌把那正红摔了个跟头,拉着孩子走了。那正红缓缓爬起,把脚下一块儿小石头踢飞,叨念着:“哪儿来的石子儿,把爷垫了个跟头!”

半拉子、雷子、亮子从马车上往酒楼搬蔬菜。方先生走了过来高声说:“斗蛐蛐的别说卖烧饼的,卖烧饼的别说卖豆腐的,卖豆腐的别说卖臭豆腐的,卖臭豆腐的别说卖豆子的,卖豆子的别说种豆子的,种豆子的别说地孬……小伙子,我周游四方,碰上你了是缘分,碰上饭馆里的你了也是缘分,碰上饭馆里的捧着饭的你了,更是缘分。宁舍一顿饭,不舍一段缘,有吃喝给我来点,多谢了。”

半拉子笑着:“说了半天,是讨饭啊。”方先生说:“碰上你了,肚子饿了,不是讨饭是缘分。”“我手里也没捧饭啊!”“饭菜饭菜,菜就是饭,饭就是菜,你捧着菜呢,就是捧着饭呢。”

半拉子摇头:“我这嘴说不过你。”方先生说:“我从来不吃白食,我吃喝完了再说;我从来不伸手,你还得伺候着我;我不能弯腰,你还得小心伺候着我……”

半拉子问:“你说啥?我还得小心伺候你?”方先生说:“小心伺候我,把我肚子喂饱啊,我这肚子要是饿着,嘴就张不开,嘴要是张不开,那就讲不了话,讲不了话你还能听见我讲话吗?听不见我讲话,那我不又得饿肚子了吗?”

半拉子摆手:“别讲了,你这肚子金贵着呢,我伺候不起,换一家吧。”方先生说:“伺候不起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肚子没嘴不说话,没人知道它饿了。肚子肚子你听话,咱们前面找吃喝,有肉有菜也有酒,吃饱躺着乐悠悠……”

方先生走进酒楼问三爷:“你家陈掌柜呢?我听说他仁义、仗义,想见识见识。”三爷说:“敢问怎么个见识法啊?”“从头看到脚,从外看到里,皮肉骨头连着筋,一直看到心肝上。”“我家掌柜忙,您没要紧的事等空闲时再说吧。”

方先生说:“敢问你是神仙吗?你咋知道我没要紧的事呢?我没要紧的事,来找陈掌柜干啥?吃饱了撑的吗?怎么,你看我这身打扮,非富非贵,就垂着眼皮看人了?要是换个达官贵人,你是不是就没这么多话了?!”

三爷一时语塞。陈怀海走过来问:“三爷,这是怎么了?”方先生打量着陈怀海:“看你这架势,掌柜的?”

陈怀海笑着:“敢问先生您是……”方先生爽快道:“鄙人姓方,耍嘴皮子的,从街头耍到街尾,又从街尾耍到你这儿,饿了。”“饿了不怕,我这馆子专门治饿病,想吃啥您吩咐。”“有啥来啥,肚子不挑。”“跟我走吧。”“前面带路。”

陈怀海带着方先生走了。三爷望着二人的背影:“这张刀子嘴,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