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小手步步施巧计 陈老大招招破连环
杜先生在山东老酒馆内讲着评书:“话说那金小手是男是女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一身软骨,脑袋一晃腰一抖,浑身就成了如意球,说大就大,说小就小,门缝能进去,窗缝能出去,锅里能睡觉,醋瓶子里能洗澡;还有人说金小手的手不长骨头,身子捆不住,铐子铐不住,石头缝里能取针,沸油锅里能取粟。讲到这儿,有人会问,杜先生,你上嘴片一碰下嘴片,就替人家吹起牛来了,那金小手真有那么厉害?咱先把话放前面,我杜某人不是金小手的亲戚朋友,我也是听说的,可就算听说,那也得有据为证,不能说瞎话骗人。好,那金小手到底有啥本事呢?我先喝口水,再讲不迟。”
老白头坐在一旁磨着刀。那正红、老二两等众酒客喝酒听着。雷子和亮子不时给酒客们倒酒。
杜先生嗓子润开了,刚要接着讲,老警察走进来,环视着屋里众酒客。陈怀海快步迎上前:“官爷,您来了。”老警察说:“诸位街坊,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你们酒杯里的金小手到大连街了!不是都对那人挺感兴趣吗?这回说不定谁就亲眼见识到了。正像杜先生讲的,这人挺神,小手巧得很,各家各户要严加防范。”
说着他拿出一张通缉令:“赶快贴上!”
三爷接过通缉令,让雷子贴到酒馆显眼的墙上。
夜晚,三爷站在柜台里算账。陈怀海走过来:“我在关东的时候,听说过金小手,据说那人有两下子,不白给。”三爷说:“我也听说过,他劫富济贫,经常把盗来的钱财分给穷人,仗义。还听说他喜欢在偷盗时搞点恶作剧,让失主丢了东西,还得笑岔气。大哥,咱们那些沙金儿……”陈怀海说:“包得严严实实,放不出味儿去。”
几个酒客坐在桌前,其中有一个小个头酒客又黑又瘦。杜先生走过来,几个酒客让杜先生讲一段。有酒客让杜先生接着上次讲江洋大盗金小手。杜先生说金小手都来了,还讲什么。
瘦小酒客笑着:“说书先生,你讲的金小手我听过,可那不是真正的金小手,我见过金小手。”一个酒客笑道:“这位爷,你是喝酒喝大了吧?”
瘦小酒客喝了一口酒:“那我就给你们讲讲真正的金小手吧。话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三更天刚过,金小手飞身跃进一处宅子。这宅子是三进三出,里面假山流水,雕梁画栋,一看就是非富即贵。金小手先投石问路,又摸来摸去,摸到密室门前,可他没有钥匙。金小手钻进睡房,这家主人和媳妇睡得正香,只见那女人腰间拴着一串钥匙,在月光中闪闪放光。如何把那串拴在腰间的钥匙拿到手里,这能难倒天下人,可难不住金小手。只见那金小手把手伸进被窝,轻柔地摸索着,不知为何,那女人醒了,是满脸赤红,大汗淋漓,哈喇子淌了一枕头,浑身软得像根面条。她痴痴地笑着,眼睁睁地看着金小手把钥匙从她腰间拿走了……”
众酒客正听得入神,瘦小酒客突然惊呼,他站起身,抖搂着裤裆,他的裤裆冒烟了。众酒客大惊。陈怀海忙跑过来。恍惚中,一个面容精致的青年女子从陈怀海面前闪过,她款款走到酒馆门口出了门……
陈怀海走到柜台处。三爷站在柜台里问:“没事吧?他裤裆咋着了?”陈怀海皱眉:“谁知道呢。刚才有个年轻女人出了门,你看清楚了?”
三爷说:“扫了一个背影,没太看清楚,我还纳闷呢,啥时候进来个女人?座上没女人啊。我本想追出去瞅清楚,可又怕柜上没人,中了江湖套路。”
陈怀海没吭声,暗自琢磨着。
夜晚,风声中,老酒馆外斑驳的树影晃动着……
又是一个热闹的夜晚,老酒馆内酒客鼎沸。瘦小酒客走到一张桌前坐下喊:“来二两烧刀子,切盘酱牛肉,炸盘花生米。”雷子应声过来伺候。
孙酒客说:“哟,您不是上回……裤裆烧着了的那个人吗?”瘦小酒客反问:“是又怎么了?”
孙酒客一笑:“没事,我就想打听一下,今儿个还讲金小手吗?”瘦小酒客摇头:“不讲了。”李酒客说:“不敢讲了?怕裤裆再烧着了?”
瘦小酒客瞪眼:“笑话,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谁敢烧我的裤裆!就算他敢烧,我也不怕,知道为啥吗?因为我憋着一泡大尿呢,我滋他一个跟头!”
众酒客都笑了。
李酒客提醒:“还是少说两句吧,万一传到人家耳朵里,怕就不是烧裤裆了。”
瘦小酒客满不在乎:“他爱烧哪儿烧哪儿,爷敢坐在这儿,就不信邪!来,有本事放马过来,爷接着呢!”老白头劝着:“嘴宽惹祸患,好好喝酒吧。”
酒菜来了,瘦小酒客倒了一杯酒,提起筷子吃起来。
陈怀海正朝酒馆后门走,一个纸团飞过来,擦着陈怀海的耳朵飞到瘦小酒客桌上的炸花生米盘子里。陈怀海扭头望去。
瘦小酒客望着纸团:“这是啥菜?油炸纸球吗?”陈怀海过来说:“对不住了,我这就给您换一盘。”
瘦小酒客从盘子里拿起纸团,展开看到一行字:这几天风硬,别闪了舌头!
陈怀海也看着纸上的字。瘦小酒客皱眉:“这话啥意思?”陈怀海说:“没啥意思,祸从口出,少说为好。”
瘦小酒客大声说:“去他娘的,少来这套!爷这张嘴,打从娘胎出来,除了吃就是说,没消停过。要想封上爷的嘴,也不是没办法,得看爷自个乐意不乐意!”陈怀海笑着:“那是,您的嘴您说的算,我给您换盘菜去。”
“不用换,就吃这盘,有嚼头!”瘦小酒客把纸团塞进嘴里嚼着。
五个酒客分别坐在老酒馆三张桌前。瘦小酒客走过来坐下喊:“来二两烧刀子,切盘酱牛肉,炸盘花生米。”雷子前来应酬。瘦小酒客大声说:“金小手,你给我听好了,我今天来,就是想会会你!我知道,前两回都是你给爷下的绊子,让爷出的丑,这两笔账爷都记下了。今儿个爷来了,敢坐这儿,就是不怕你。有胆子你给爷出来,咱俩脸对脸顶在一张桌上,看谁的脑袋大,看谁的脖子粗!你要是敢出来,算你有胆子,爷服气,不但把账清了,还请你喝大酒!”
众酒客低声谈论着。雷子把酒菜放在桌上。瘦小酒客连喝三盅酒。
三爷站在柜台里看着瘦小酒客说:“嘴把不住门,没事找事。”陈怀海站在柜台外,倒了一杯茶,闷头喝着。三爷问:“挺有意思的,你咋不看看?”陈怀海一笑:“咱俩都看热闹,柜上谁盯着?”
瘦小酒客喝着酒继续说:“金小手,你别眯着不吭声,爷等你呢。趁爷还耐得住性子,你赶紧出来,等爷不耐烦了,爷把你揪出来!到了那时,你可就倒霉了,还金小手,爷给你弄成熏猪蹄!”瘦小酒客突然一声惨叫捂着嘴,血从他的指缝缓缓流出来。
陈怀海快步走过来问:“您这是怎么了?咬着舌头了?”瘦小酒客的手指伸进嘴里,从舌头上拔出一根银针。雷子、亮子和众酒客围上来。众人纷纷议论。
“我的娘呀,这是金小手扎的?”“银针扎舌头,是叫他闭嘴啊!”“金小手在哪儿呢?谁是金小手?”“金小手保准在屋里!”
陈怀海望着众酒客,又望向周围。窗外出现一个青年女子,恍惚中面容精致,她望了陈怀海一眼走了。陈怀海从酒馆里跑出来。街上人来人往,没有那个青年女子的身影。陈怀海回到柜台前。
三爷低声问:“又逮着影儿了?”陈怀海悄声答:“隔窗看像是个女人,跟上回见的那个有点像,又不太像,还是没看清楚。”“隔窗飞针扎舌头,这也扎得太准了点吧。”“耳朵里能塞满的人,都不是白给的。”
三爷说:“你前脚出去,那人把账结了,后脚就走了。大哥,咱退一步想,那金小手跟咱兄弟没瓜葛,他没必要跟咱们过不去吧?那东西捂得严实,透不出味儿来。”陈怀海说:“无风不起浪,还是得提满精神头儿。”
贺义堂躺在榻榻米上,跷着二郎腿,捧着《陶朱公商训》念:“生意要勒紧,懒惰则百事废。接纳要温和,躁暴则交易少。议价要订明,含糊则争执多。账目要稽查,懒怠则资本滞……”
老警察从外走了进来:“有人吗?”贺义堂一抬头,忙坐起:“是您啊,随便坐。”“就你一个人?”“屋里还有三个。”
老警察说:“都叫来,我有话要说。”贺义堂说:“叫来也听不明白,有事就跟我说吧。一个是我爹,耳朵不怎么好使;一个是我媳妇,日本人,听不懂中国话;还有就是我儿子,还不会说话呢。”
老警察正色道:“那我直说了,日本人的大华金店被盗了,惊动全城,正全力搜捕,从今天起,凡是有可疑的人进你们店里,你一定要向我们禀告,听明白了吗?”贺义堂:“没听明白。请问什么人算可疑人?”
老警察琢磨片刻:“脸生的,贼眉鼠眼的,身材瘦小个头不高的。”贺义堂说:“脸生的倒是没有,可有一人,他个头不高,都瘦成一把骨头了,是天天盯着我,跟着我,神出鬼没,如影随形。我爹,后院屋里呢。”
老警察一笑:“去你个?的!”贺义堂哭丧着脸:“官爷,我这店都黄摊了,哪儿来的可疑人啊?”“黄摊了你咋不早说,费这么多话干啥!”“您也没问啊,再说您不知道我这店关门了吗?”
老警察和气了:“啥时候的事啊,我刚从老家回来。把老掌柜带好,我走了。”
贺义堂说:“对了,街那边的山东老酒馆人多,里面全是贼眉鼠眼的人,你去他家问问吧。”
“这事还用你告诉我吗?”老警察说着走了。贺义堂叹气:“这就叫树倒猢狲散,等爷发达了,看你还敢小瞧爷不!”
杜先生在老酒馆内讲着评书:“那金小手的手,不是手,是如意金箍棒,说长就长,说短就短。那一晚,他摸到了大华金店,讲到这儿,咱们得说说那大华金店了。您别看大华金店的招牌上带个华字,可那是日本人的店。您要问了,日本人的店为何带个‘华’字呢?言外之意,就是想往咱们中国人身边黏糊呗。那他们为啥往咱们身边黏糊呢?无利不起早,没好处能黏糊吗?您别忘了,这是咱中国人的地盘,咱们中国人多,日本人想让咱们去他们店里买东西,赚咱们的钱。这算盘打得不错啊,到底是把咱们的人黏糊进去了,可进去的人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金小手,他是连吃带拿,来了个一锅端。讲到这儿,这故事才刚刚开始,书接前言,话说那一晚,金小手摸到了大华金店……”
老白头、那正红都在座,还有几个酒客。老二两站在窗边喝着酒。陈怀海走着,不时给各位酒客倒酒。他端着一碟小菜走到老二两近前,把小菜放在窗台上。老二两放低声:“说好的事,别坏了规矩,谢了。”陈怀海只好把小菜拿走。
一个身材纤瘦、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走过来坐在桌前。雷子迎过去。陈怀海望着青年男子。杜先生不讲了。原来是老警察站在门口。
陈怀海走过来:“官爷,您这是公事还是私事啊?”“公事私事都是事,有事就不能喝酒,喝酒容易误事!”老警察说着朝酒馆里走。
杜先生讲道:“话说那鼓上蚤时迁离开梁山,来到东京,找到金枪班教头徐宁家,盯上了徐家宝甲,要说这宝甲怎么个偷法,那可有得一说了……”
老警察问:“杜先生,我听金小手听得兴起,你咋改成鼓上蚤时迁了?”杜先生说:“官爷,我不认识金小手,他咋偷的,我没看见,不知道啊,我是拿金小手做引子,引出时迁夜盗雁翎甲的故事。”
老警察又问:“那你咋知道是金小手盗的大华金店呢?”杜先生辩道:“我没说是金小手盗的啊,我说的是金……”
老警察摆手:“行了,你别编了,我还以为你清楚大华金店被盗的事呢,差点拿你回去!不知道就少说话,万一哪句碰准了,你可就拴官司上了。”杜先生点头:“您说得是。”
老警察走着,打量着屋里众酒客。众酒客埋头喝着酒。青年男子也喝着酒。
那正红挺胸抬头,坐得端正。
陈怀海说:“官爷,您坐会儿。”老警察问:“店里有可疑的人吗?”陈怀海赔笑:“就这些人,您也在,哪个可疑您说的算。”“陈掌柜,大华金店被盗的事,我想你也听说了。这动静闹得有点大,盗贼是非绳之以法不可啊。我来呢就是给你提个醒,可疑必报,要是窝藏包庇,那可就是同犯,弄不好会丢了性命。”老警察走了。
那正红说:“杜先生,接着讲金小手吧。”杜先生摇头:“金小手可讲不得,不讲了,喝酒去。”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看你那点胆子!陈掌柜,我先走一步了。”那正红一笑走了。其他酒客也走了。
唯有青年男子喊:“再来二两酒!”陈怀海拿酒壶走到青年男子桌前,给青年男子倒酒。青年男子说:“哪能劳烦您啊,多谢了。”
陈怀海坐在桌前:“您这酒量不错啊。”青年男子一笑:“是您这的酒不错。”
“对口味就好,来了就是客,哪里招待不周尽管说,千万不要客气。”“多谢关照。”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怎么,您是看我可疑吗?”
陈怀海忙说:“哪里的话,我是看您一表人才啊。”青年男子说:“您也是一表人才啊。”
陈怀海笑了:“您可别逗我了,我是一身菜味吧。没看错的话,您是唱戏的吧?”青年男子笑:“好眼力啊。”“谁的徒弟?唱的是青衣还是花旦啊?”“等有空闲了送您一曲,不就清楚了。”陈怀海说:“那我得请您喝酒。”青年男子笑了笑,不说话了。
陈怀海站起走到柜台处,三爷站在柜台里低声问:“男的女的?我都有些糊涂了,长得都这么好看,能是一个人?”陈怀海说:“啥都瞒不过你这双老眼!不管咋说,这回算看清楚一个。”
夏夜,老酒馆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嘈杂声不时传来。
几桌酒客在喝酒。老白头在座。老二两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喝酒。雷子走过来告诉他有座了,老二两摇头不坐。刚到十一点,他准备走,就走到柜台前,把酒壶放在柜台上说:“三爷,您多送了我二钱酒,我给您还回来。”三爷说:“不小心打多了,喝了吧。”老二两一笑:“您的手是一杆秤啊,多谢了。”说着把钱放在柜台上走了。
老白头走到柜台前说:“我也回了,今儿个又没白过,明儿个再来。”他一摸兜,愣住了。三爷忙说:“没事,下回一块儿给吧。”
老白头说:“今儿个没活儿干,兜里空了,等我回家拿钱来。”三爷说:“几个钱的事,大半夜还折腾啥啊,赶紧回家吧。”
“赊账那叫喝的啥酒啊,堵得慌啊,等我!”老白头说罢跑了出去。三爷望着老白头的背影:“这老白头,讲究!”
陈怀海从酒馆后门走后院内,来到一处大缸旁,低头朝大缸周围看了看,又环视着院落良久,然后走了。
大半夜了,陈怀海躺在炕上还没有睡着,外面忽然传来声响,他赶紧下炕走出去,来到后院大缸前。大缸被挪开了,大缸下面有个坑。陈怀海朝周围望着,周围静悄悄的。他急忙离开大缸,一个坛子突然飞过来。陈怀海闪身躲开,坛子摔了个粉碎。
陈怀海回到屋里坐下,三爷走进来问:“大哥,到底是咋回事啊?”陈怀海把门关好小声说:“最近这段日子,咱酒馆里动不动就来场戏,我寻思,这戏是谁唱的呢?要是金小手的话,他为啥在咱们酒馆唱戏呢?图的到底是不是咱们的血汗钱呢?为了弄清楚,我设了个套,那金小手果然中计,他偷走了一个空坛子,这不,又给我还回来了。三爷,他确实盯上咱了,并且一直盯着。”
三爷说:“盯就盯呗,等把眼睛盯累就不盯了。”陈怀海说:“他要就是跟咱熬上了呢?”“那就权当熬只鹰玩儿了。”“三爷,咱不是没见过事儿的人,眼下,人家就在咱眼皮底下伸手抬腿练上了,可咱连个影儿都抓不着,这事咱爷们儿可是头一回碰上!”
三爷充满真情地说:“大哥,这可不是你嘴里能冒出来的话啊!想当年,关东山场子放木头,一根大圆木顺着山上的冰槽飞下来,一下子把你冲出一里多地,你浑身变成了血葫芦,可你爬起来了;水场子放排,到了鸭绿江,风疾浪高,你掉水里去了,我们在江边守了三天三夜,想把你的尸首背回去,可你抱着一条三十多斤的大鱼从水里钻出来了;还有在金场子淘金,塌方活埋了你,这边给你做寿衣,那边你顶着二百来斤的冻土块站起来了!大哥,打从我跟了你,这些年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没有蹚不过去的河。不管那金小手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咱都得瞪他一眼!”
陈怀海深情地望着三爷:“有你在,我踏实多了。”
早晨,陈怀海开门刚从屋里走出,一支纸箭飞来。陈怀海捡起纸箭展开,看到上面写着:“果然是关东老客,在下浪迹天涯,头一回叫人耍了,耍得好,耍得妙,耍得呱呱叫!礼而不往非君子,我得回你点好东西,小心别被吓死了!”
陈怀海收起纸箭大声说:“酒馆有好酒,来了喝一口!”
陈怀海走到柜台前问:“三爷,我昨晚回屋戴帽子了吗?”三爷挠头:“好像戴了吧?”“咱俩回屋喝的酒,我戴没戴帽子你不记得了?”“帽子戴在你头上,你都不记得,我能记得吗?咱都喝迷糊了。”
“怪事啊,等我回屋再找找,你也帮我留点意。”陈怀海说罢欲走,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说:“不好意思,我兜里没钱,想拿帽子换二两酒,成吗?”他说着递过手里的帽子。陈怀海接过帽子望了一眼:“太行了,二两酒,还得给您加盘酱牛肉。”
中年男人点头:“看来人家没骗我,这都是真的。”陈怀海打量着中年男人:“朋友,你说的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啊?”“男的。”“多大年岁啊?”“小孩,也就七八岁吧。”“那小孩咋说的?”“他就说捡到个帽子,拿到好汉街的山东老酒馆,能换二两酒,他是小孩,不喝酒,就送我了。”
三爷打了二两酒,让亮子带着中年男人走了。
三爷看着陈怀海小声说:“就算是他拿的,也没啥,只是在眼皮底下拿,有点不给面子啊!”“就不给面儿了,能咋整?”陈怀海一笑,把帽子戴在头上。
一大早,雷子扫地,亮子擦桌子。三爷打开老酒馆的一扇扇窗。老蘑菇和半拉子从后门走进来。
三爷给老蘑菇和半拉子交代好事情后走进柜台。一个老头背手弓腰从外走进来。他走到柜台前,从身后拿出一双鞋放在柜台上:“敢问……这双鞋能换二两酒吗?”
三爷愣住了,拿起鞋望着,然后提着这双鞋跑进陈怀海的房间问:“大哥,你鞋呢?”陈怀海盘腿坐在炕上:“那不在你手里吗?”
三爷吃惊:“这……真是你的鞋啊?”陈怀海一笑:“快拿来吧,就这一双鞋,没它下不了地。这回换啥吃喝了?”“还是二两酒。”“再给他加盘酱牛肉。”
三爷说:“大哥,你还坐得住啊?人家可进屋走到你身边,把鞋拿走了!”陈怀海说:“有啥坐不住的,他也就偷了点东西,没干别的。”“他要是动了毒心思……”“他要有那心思,早就动手了,还偷我鞋干啥。”
三爷皱眉道:“话是这么说,可开玩笑也得适可而止,不能没完没了啊。”陈怀海说:“先不管他,这两回的事,咱俩没说,兄弟们也都摸着风了,开个会吧,都讲清楚,一家人,不能瞒着。”
夜晚,客人都走了,关了店门,陈怀海、三爷、老蘑菇、半拉子、雷子和亮子围坐在桌前开会。陈怀海讲了最近发生的两件事。
老蘑菇说:“大当家,旁的东西丢了咱就当闹着玩儿,可帽子和鞋都是贴身的东西,偷这些东西就是跟咱爷们儿立棍儿啊!”半拉子说:“老蘑菇说得对,这事不能完!”三爷说:“不能完还想怎么样?影儿都摸不着,有劲儿没地使。”
陈怀海说:“兄弟们,要说这事,也挺有意思的,好玩儿,也讲究。为啥说讲究呢,那金小手确实有本事,能在我眼皮底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要想取我的人头早就下手了。我看他就是闲得慌,逗我玩儿呢。”
半拉子说:“那也不能这么个逗法啊,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掌柜的,那金小手要是让我逮着了,我就给他来个拍黄瓜,小手拍成大手!”
老蘑菇摇头:“尽说没边话,大当家都逮不着他,你能逮着吗?”
陈怀海说:“兄弟们,我跟你们说这事,一是咱们是一家人,有事不能掖着藏着。再就是给你们提个醒,要是他把玩笑开到你们身上,大家都不要在意,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好了,都睡觉去吧。”
半拉子和老蘑菇躺在炕上,二人鼾声如雷。
半拉子踹了老蘑菇一脚:“你能不能小点声,把我都震醒了!”老蘑菇说:“还赖上我了,你上了炕倒头就睡,那呼噜打的,能把房盖掀开!”
半拉子一翻身,惊声尖叫。一把菜刀立在半拉子脸旁,把他的脸划出血了。半拉子起身抱拳高声说:“好汉讲究,谢了!”
早上,三爷知道了半拉子夜里遭遇的事,就小声对陈怀海说:“大哥,那人肯定是因为昨天半拉子放了狠话,才来了这一手,看来他就在咱身边晃悠呢。”
陈怀海低声应道:“晃悠就晃悠呗,要是晃悠累了能进屋喝一口就好了。”“往后说话都得憋着动静了。我看那人不从咱兜里把东西掏出来是不会收手了。咱就这么忍着,让着,一退再退,他说不定还得做出啥事来。咱得想办法逼他收手,得让他知道咱爷们儿不是省油灯,惹急了也要命!”“算了吧。”“大哥,你的火气哪儿去了?”“跟他火不起来啊。”
夏夜,山东老酒馆后院内静悄悄的。
老蘑菇和半拉子分别趴在两个房顶上盯着院里,身边放着绳套。雷子和亮子藏在仓房内,透过板障子缝隙朝外望。三爷坐在树干上,透过枝叶瞭望。陈怀海躺在炕上睡着。夜深了,老蘑菇趴在房顶上哈欠连天。半拉子拄着头,眼睛缓缓闭上了。
忽然,一挂鞭炮飞进院里,噼里啪啦炸开了。老蘑菇、半拉子清醒了,抬眼望去。鞭炮声中,陈怀海迅速爬起跑到窗前朝外看。鞭炮声中,雷子和亮子瞪着眼睛往外瞅。三爷坐在树干上一脸疑惑。
鞭炮炸完了。陈怀海从屋里走出来高声喊:“房上的下来吧!”房顶上的老蘑菇和半拉子站起。雷子和亮子推着仓房门,可门被人锁上打不开了。三爷从树上跳下来,给雷子和亮子打开门。陈怀海走进自己的屋里,发现枕头丢了。他噗嗤一笑:“这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上午,几个酒客喝着酒。陈怀海走来,扫了一眼众酒客,然后朝柜台走去。一个青年女子走进来把酒壶放在柜台上:“您好,打一壶老烧锅带走。”三爷站在柜台里说:“您稍等。”
陈怀海望着青年女子从他身边走过,微微笑了笑。一个青年男子从外走进来朝陈怀海笑了笑走了。青年女子拿着酒壶走出老酒馆。陈怀海早就留意的这两个人竟然同时出现,这让陈怀海颇感意外。
这时,三爷递过一个纸箭说:“我正算账呢,一抬头,这东西就在柜上了。”
陈怀海接过纸箭展开看,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传来:“还想跟我玩儿?玩儿得舒服吧?没吓死你吧?沙金儿不到手,咱俩就都别歇着了,世道混蛋,接着玩儿吧。”
陈怀海把纸箭放在三爷面前说:“就看谁能撑得住了。”瘦小酒客进来朝陈怀海笑了笑。陈怀海笑着:“来了,里面请。”
第二天上午,陈怀海刚走进酒馆,三爷就告诉他柜上缺了五坛酒。门窗都上着锁,连个脚印都没留,酒哪里去了?陈怀海说:“有本事把房子搬走,就啥都有了。”
这时,雷子跑过来:“掌柜的,街上出事了,你赶紧去看看吧!”陈怀海、三爷、雷子快步走过来,见街上站着不少人,老蘑菇、半拉子、亮子也在其中。
五坛酒摆在街上,地上还有几个大字:“山东老酒馆敬赠”。
茶馆赵掌柜问:“陈掌柜,您为啥请大家喝酒啊?有喜事?”豫菜张说:“请喝酒也不能在大街上站着喝啊,总得有个座吧?”肉饼王嚷:“只要有嘴,躺着都能喝,可光有酒哪行,还得有菜啊。”众人纷纷哄闹起来。
陈怀海喊:“各位街坊,各位朋友,大家静一静。要问我为啥请大家喝酒,那是咱们街坊邻里处了这么久,大家伙对我都不错,我得请请大家啊。可要问为啥把酒摆街上了,那是因为不摆街上,街坊邻里们不知道我要请大家喝酒啊,怎么样,这回都知道了吧,三爷,叫人把酒都抬屋里去,今天我请客,不但有酒,还有肉!”
老酒馆里坐满了人,众人喝酒吃菜。老白头、瘦小酒客都在。雷子、亮子紧着忙活。老二两走进来问:“今儿个是啥日子啊,咋这么热闹?”
陈怀海笑着:“老伙计,你来得正好,今儿个我请客。为的是大家高兴呗,来,我给你找个座。”“无功不受禄,占小便宜吃大亏,不合算。”老二两转身欲走。陈怀海说:“这叫啥便宜,咱老哥儿俩处了这么久……”老二两还是走了。
老警察走进来说:“客儿不错啊。”陈怀海赶紧迎上:“官爷,您来了。”老警察说:“知道那金小手又作案了吗?”他高声对大伙说,“金小手把日本人开的餐馆扫了个干净,还把东西送给穷汉街的穷人了。金店的事还没了,这又捅了新娄子,是罪上加罪啊!陈掌柜,还是那句话,眼睛得擦亮了,发现可疑人等,要立马禀告,明白吗?”
老警察走了,众酒客都要给掌柜的敬酒。陈怀海从柜上拿起酒盅。三爷说:“不是开门不喝酒吗?”陈怀海说:“人多势众,惹不起,破回例吧。”他倒了一盅酒朝众酒客走去。众酒客喊:“多谢掌柜的,干了!”
陈怀海说:“不谢不谢,能来就是赏脸,干!”
瘦小酒客面带醉意地高声说:“金小手,你给我听着,你把日本人的餐馆扫了个干净,还接济穷汉街的穷人,就凭这事,我认你是个爷们儿!可一码归一码,咱俩的仇咋了结啊?你给我出来,咱俩就坐这张桌上,我请你喝酒,还不用你给我认错,怎么样,我够意思吧?这台阶给得舒坦吧?金小手,你给我出来!”
陈怀海走到瘦小酒客近前说:“这位爷,您小点声。”瘦小酒客瞪眼:“我小点声干啥?你当我怕那金小手吗?!”
陈怀海说:“我不是说您怕他,我是怕您的舌头疼。好了伤疤不能忘了疼啊。”
瘦小酒客说:“掌柜的,今天您酒馆这菜味儿不错啊。”“都是一个厨子,一个味儿。”“不不不,今天这菜比平日子要好吃,酒也更好喝,大伙说是不是?”众酒客都说是。
陈怀海说:“多谢大家捧场,这世道,人气最难得,有人气了,就啥都有了。可能有人会说,你白请吃喝,当然有人气了。我说这话也不全对,大家要是烦我,那就算我花钱请大家来,大家肯定也不会来。说到这儿,我应该感谢一个人,是他提醒我应该请街坊邻里吃顿饭,喝顿酒。”
瘦小酒客问:“那人是谁啊?我们得敬他!”陈怀海说:“多谢大家好意,这样,你们要敬的酒我留着,到时我单独敬他。大家吃好喝好,有事尽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