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局中局 戏中戏
翁泉海提诊箱走出诊所,老沙头递给他一封信:“大哥,刚来的。”翁泉海接过信展开看。老沙头说:“大哥,我陪你去吧!”翁泉海拍了拍老沙头的肩膀说:“在家炖肉,等我回来。”
翁泉海提诊箱从院子后门出来,朝周围望着。有人躲在暗处发指令:“对,后门出,左转;直走,遇道口右转;直走,再遇第一个道口;别转,继续直走,看到聚善茶庄了?进茶庄,后门出,有车等。黄包车来了,上车,不要说话!”
车夫拉下车前篷帘,拉着车七拐八拐跑进一条小巷。一辆黑色汽车从后面驶来,黄包车贴墙边停住。汽车驶到黄包车近前停下,两个壮汉把翁泉海架进汽车。汽车里,翁泉海被黑布蒙上了眼睛,不知道汽车驶向何处。
车停了,翁泉海被拉下车,眼罩被扯下。他揉了揉眼睛四望。这是一片树林,近前站着四个拿枪的蒙面人。
蒙面人头领走到翁泉海面前说:“翁大夫,您好。知道为什么请您到这来吗?”翁泉海冷笑道:“这也算请吗?”“翁大夫受苦了,请见谅。”“你们要干什么?”
蒙面人头领说:“我们知道今天您要去给那个老东西看病,所以就想此办法,把您请到这儿来。”翁泉海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能给他诊病了?”
蒙面人头领说:“诊病倒是可以,只是要看您怎么个诊法了。您知道吗?那个老东西表面上满嘴仁义道德,其实绝非善类。他倚仗权势,贪污腐败,祸国殃民,必除之而后快。我们这样做,也算是为民除害,为国除害。”翁泉海反问:“我只是一个大夫,手无缚鸡之力,跟我说这些何意?”
蒙面人头领从翁泉海的诊箱里掏出脉枕,扯开一道缝,然后把一个小盒塞进脉枕里说:“这个东西我们已经定时,您给他切脉后放在床边即可。有劳翁大夫了,事成之后,必重金酬谢,可如果……”
翁泉海壮着胆子说:“先生,我再重申一遍,我只是一个大夫,从不关心政治,你说的那些跟我无关。另外,给患者诊病是我分内之事,救人不害人,也是医德医道,翁某恕难从命。”
蒙面人头领软硬兼施:“翁大夫,可能我还没讲清楚,事成之后,我们不但重金酬谢,还会帮您和您的家人远走他乡。至于重金是多少,给您一句见底的话,够您一家人吃上三辈子。这回您心里有底了吧?可如果您不听我们的话,那您一家人明天能不能张开嘴吃上饭,都两说啊!”
翁泉海不再惧怕,质问道:“你威胁我?”蒙面人头领冷笑一声:“我们求您还来不及,怎么会威胁您呢?我们这是在沟通,是商量。好了,时间紧迫,抓紧定夺吧!”
翁泉海不言不语。周围死一般寂静,空气似乎凝滞了。过了好一阵子,蒙面人头领开口道:“看来是碰上个油盐不进的木头脑袋,可惜了。行动吧!”
另外三个蒙面人举起枪,对准翁泉海。突然,枪声响了,三个蒙面人中枪倒地。蒙面人头领大惊,他举枪还击,飞奔而去。
原来是卢先生和大高个带人赶到,及时救了翁泉海。大高个率领几个人追赶蒙面人头领。
卢先生安慰道:“翁大夫,对不起,让您受惊了。您不用怕,有我们在,谁也不敢动您一根头发。”翁泉海板着面孔说:“我们走吧。”
卢先生望着翁泉海:“翁大夫,您难道不想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吗?”翁泉海摇头:“他们是什么人,跟我无关。”卢先生点了点头。
大高个没有追到蒙面人头领,他返回来说:“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卢先生说:“翁大夫请。”翁泉海没动。卢先生奇怪道,“翁大夫,您还有事?”
翁泉海拿出脉枕,从里面掏出那个小盒交给卢先生:“我是大夫,也是一介草民,从来不问政治,更不参与任何党派与帮派之争,唯能治病救人,尽医者之本分。”卢先生接过小盒看着,然后点了点头:“翁大夫果然如此,老先生没看错人啊!”
卢先生请翁泉海上了车。一路疾驰,各怀心事,谁都不说话。
汽车在一处深宅大院门前停下,卢先生陪着戴墨镜的翁泉海进了院门,只见三姨太和四姨太正在打架,众人劝架,乱作一团。卢先生冷着脸站住,不动声色地看着众人。他们见状,顿时沉寂下来。
卢先生带着翁泉海走进客厅,用人过来端茶倒水。
此时,大少爷和二少爷正在各自的房间内调兵遣将。大少爷的随从报告:“18军派来的六十个人全在外面,都已经子弹上膛刀出鞘,就等大少爷您一句话。18军军长杜大头说了,等事成之后,保您如日中天,呼风唤雨。”大少爷说:“话好听,心不能急,得沉住气,万不能露出半点马脚。等老爷子断了气,他们要是不服从我的号令,就把屋里的人全部解决掉……不不不,老爷子断气不行,得等大夫诊断确定后,才能动手!”
二少爷的随从报告:“16军来信了,说部队已经就位,全权听您指挥。16军军长可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他们立的是您啊,有枪炮做靠山,您还担心什么呢?”二少爷说:“老大和老三肯定都动了心思,可老三没兵没人,就指望他妈给他撑腰,此人不足为虑。老大不得不防,他肯定不能袖手旁观。”
且说卢先生带着翁泉海走到卧室前,他不急于进去,而是问:“翁大夫,刚才您看见什么了?”翁泉海说:“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
卢先生笑了笑推开房门,翁泉海从大个子手中接过诊箱走进去。大高个站在门外警卫,关紧房门。
卢先生给翁泉海摘掉墨镜,卧室内站满了人,二姨太捂着嘴小声抽泣。一个打字员坐在打字机前。床前幔帐紧闭。门开了,那群在院里争吵的人也走进屋子。众人一起盯着翁泉海。
卢先生说:“既然人都来了,我先讲两句。这位就是翁泉海大夫,他给老先生诊了两回,下面请翁大夫讲讲上两回的诊断详情。”
翁泉海不紧不慢地说:“我第一次给患者诊治,患者脉沉细而迟,应为脾肾阳虚,精神萎靡,阳气不振,四肢冰冷,周身乏力且嗜睡等。而第二次诊治,患者脉微欲绝,如虾游水中,应为肝积之病。其人面黄如蜡,骨瘦如柴,腹胀如鼓,叩之如皮囊裹水,右胁痛不可耐……”
打字员打着字,将翁泉海说的话都打了下来。卢先生拿着病情报告和笔递给翁泉海说:“翁大夫,请您签个字吧。”翁泉海在病情报告上签字。卢先生把签好字的病情报告递给众人看。众人接过病情报告,逐一传阅。
翁泉海问:“可以诊病了吗?”卢先生点头说:“翁大夫,请。”
翁泉海来到床前坐下,拿出脉枕。一只手在幔帐外,翁泉海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切脉。众人紧张地盯着翁泉海。
过了一会儿,卢先生问:“翁大夫,请问您诊完了吗?”翁泉海睁开眼睛,他把那只手轻轻放回幔帐内,然后缓缓站起身。
三姨太问:“翁大夫,我家老爷的病怎么样了?”翁泉海琢磨着不语。四姨太问:“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药不见效?”
翁泉海刚要说话,大少爷极不友善地质问:“卢秘书,我爸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不请西医?要是耽误了病情,我拿你是问!”二少爷接上:“大哥,你这话我不爱听,请中医怎么了?皇帝老子都看中医呢!”大少爷说:“可就算请中医,那也得请个名头响当当的啊,他算个什么东西!”卢先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老先生的亲笔信,他有话在先,说只请翁泉海翁大夫医病。”
二少爷冷笑:“大哥,我就纳闷了,你可是老大啊,请什么大夫你提前不过问吗?”大少爷反唇相讥:“我说老二,要说咱兄弟几个,顶数你会拍马屁。咱爸好的时候,你是围着咱爸身前身后,转得跟陀螺一样;眼下咱爸病了,你人哪儿去了?连个影儿都见不到!”
二少爷毫不示弱:“你倒是能看到影儿,可连请了哪个大夫都不清楚,你这影儿有什么用啊?”三少爷劝说:“大哥、二哥,你俩别吵了,咱爸病着呢!”
大少爷奸笑:“老三,你别装好人,你心里琢磨的是什么,我清清楚楚!”二少爷跟上:“老三最爱吃鸡心眼儿,他满肠子都是心眼儿啊!”三少爷假装委屈地说:“你俩还冲我来了,我爱吃鸡心眼儿怎么了?翁大夫,您说说,吃心眼儿长心眼儿吗?”
卢先生忙说:“你们都少讲两句,听翁大夫讲讲吧。”翁泉海环顾四周,轻声道:“老先生他……已经走了。”
屋里死一般寂静。片刻,三姨太喊:“你大点声再说一遍!”翁泉海只好高声说:“老先生已经走了!”
四姨太瞪大眼睛问:“你确定吗?”翁泉海沉重地说:“命比天大,不敢妄言。”
屋里众人争先恐后地拥到床前,跪到幔帐外,捶胸顿足,号啕大哭。
卢先生请翁泉海开死亡证明。翁泉海走到桌前,提笔写起来。
大少爷忽然高声说:“我是我爸的大儿子,眼下我爸走了,我就是老大,是家里的主心骨,你们都得听我的。我看得赶紧成立治丧委员会,谁写悼词,谁请我爸生前好友,谁定制寿衣,谁定制棺材,那都得一一起草,按部就班,绝不能乱了规矩。”二少爷站直了说:“大哥,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咱爸早就跟我讲过,说到了这一天,由我全权负责他的后事。”
大少爷冷笑:“你凭什么负责!空口无凭,拿证据来!”二少爷反问:“那你凭什么负责?”“因为我是老大!”
二少爷不留情面:“老大一年到头不着家,在外面拈花惹草抽大烟,等老爷子不行了,你倒是蹬上了风火轮,比谁来得都快,来了就一副当家人的模样,小猫挂老虎头,你糊弄谁啊?”
大少爷毫不相让:“我说老二,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有本事,你投胎早一步啊,早一步你不就是老大了?你不就说的算了?”
三姨太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老爷的‘遗嘱’,上面写着他仙逝之后,由老三全权负责家事!”
大少爷接过“遗嘱”看,二少爷也凑上前望着。大少爷说:“假的!”二少爷喊:“骗人的!”四姨太抢过“遗嘱”瞅着说:“老爷生前最疼我,他怎么可能给你写这东西呢?三姨太,看来你是早有预谋啊,够歹毒的!”
三少爷发话说:“我妈都把‘遗嘱’拿出来了,你们瞪眼说是假的,你们对得起我爸的在天之灵吗?!”大少爷说:“如果这‘遗嘱’是真的,那我爸走得蹊跷!我爸病了,三姨太手里有了我爸的‘遗嘱’,然后卢秘书就三番五次请翁大夫来诊病,然后我爸就死了,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卢先生质问:“大少爷,我已经把老先生的亲笔信给你看了,我想你不会不熟悉老先生的笔迹吧?”
二少爷冷笑:“他能认得老爷子的字吗?他就认得老爷子的钱!”大少爷拧着脖子说:“总之我觉得此事蹊跷,所以药方需要鉴定!”
翁泉海平静地说:“药方当然可以鉴定。”大少爷歪搅胡缠说:“如果药方没问题,那就要查是谁抓的药?是谁煎的药?是谁给我爸喝的药?说不定这里面藏着一个大大的阴谋!”
卢先生郑重地说:“大少爷说得没错,这里面确实有阴谋。今天在翁大夫来的路上,就有人劫持了翁大夫,他们还想用这盒定时炸药要了老先生的命!”卢先生说着从兜里掏出炸药盒。众人吓得纷纷后退。
门开了,一群卫兵持枪拥进来。
老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进来说:“四个蒙面人,死了三个,还有一个在逃。但是我相信只要在这上海地面儿上,他就无处可逃,等抓到他,必会水落石出。让我痛心的是,你们当中,竟然有人会为‘篡位’下此毒手!有人会为家财,争个脸红脖子粗,六亲不认!老爷尸骨未寒,你们在他床前吵闹,就不怕惊着他吗?他看到你们这副模样,能闭上眼吗?”
翁泉海问:“卢先生,我可以走了吗?”大少爷堵住房门说:“事情还没弄清楚,有些事情还需要你作证,你不能走!”
翁泉海义正辞严道:“我只是个大夫,一生远离政治,无党无派,病事我已尽心尽力,人事你们去做吧。战事不停,国家疲弱,老百姓盼着能过上好日子,寄希望于你们,可是今天我看见,我们没有希望了,你们就放我这个黎民百姓出去透口气吧!”
老夫人威严地说:“不许为难翁大夫!你们统统出去,我有话和翁大夫说。”
一帮人迅速散去。
大少爷回到自己房间,随从问大少爷:“咱们何时动手啊?”大少爷来回走着:“有人要刺杀老爷子,不把这事弄清楚,怎能轻易动手?那人是谁呢?如果是老二、老三的话,他们的人失手了,他们还敢留在屋里吗?难不成是丁大个子?他的人去追蒙面人,追来追去,让蒙面人跑了。刚才他可是一直在门外,没进屋!”
二少爷在自己房间里对亲信说:“到底是谁在咱们之前动手了,难道是我大哥?那他炸死老爷子之后,必会有其他准备啊!能不能是老三呢?要真是丁大个子做了手脚,那他前面计划失败,一定会留有后手。怕就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以先不能动兵,静观其变,看那丁大个子还有什么手段!”
老爷卧室里,老夫人走到翁泉海近前说:“翁大夫,你赶紧逃吧,他们要下手了!”翁泉海问:“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下手?此事跟我何干?”
老夫人说:“因为你是知情人。动静闹得太大了,他们怕有辱门风,丢人现眼。”翁泉海看着老夫人问:“我走得了吗?可就算我能走,也得亮亮堂堂、干干净净地走出去。如果走不出去,临死前看看这样的光景,也算没白活,此生足矣。”
老夫人正色道:“翁大夫,你说的是什么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玩笑话?”翁泉海冷笑:“全因这出戏好看啊,锵锵锵上场,生旦净末丑,一个不少,唱念做打,各有各的彩儿,什么戏也没这出戏来得真。一场大戏,讲究起承转合,起有了,承有了,还缺转合,好看的全在后面。”
老夫人真诚地说:“翁大夫,我家老爷对你的为人为医十分赞赏,他会保你平安无事。但是,你对谁也不要再提及此事。后面那场大戏你就不要看了,别脏了你的眼!他自从得了这病,就想着这出戏,天天看《孙子兵法》,看‘三国’,他还说什么也瞒不过你翁泉海翁大夫的眼睛,但你一直不说,他很佩服你。”
翁泉海一笑:“我不说,是因为没什么可说的。黎民百姓,求的就是一个安稳。国家好,才能日子好,日子好了才能有一口安稳饭啊!”
幔帐里传来一声咳嗽。翁泉海望去,幔帐里伸出一只手,竖起了拇指。
门开了,翁泉海戴着墨镜提诊箱走出卧室。有人高喊:“翁大夫要跑了!”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和几个姨太太等人都跑出来,堵住翁泉海去路。
老夫人从卧室走出来高喊:“都给我让开!我还没死呢!让翁大夫走!都进屋去!”
众人纷纷给翁泉海让开路,然后鱼贯进屋。
床前的幔帐缓缓升起,老爷端坐在床上,语音苍凉地说:“开会!”
众人一片惊呼,紧接着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翁泉海平安归来,老沙头特意做了小鸡炖蘑菇,说是吃鸡吉祥。
一家人乐呵呵吃完饭,葆秀收拾利落,给翁泉海端来一杯茶,问他此行的故事。翁泉海沉吟着说:“幔帐里第一次伸手的不是老先生,那是给众人看的,他装作没什么大病,也是试试我的医术;第二次伸手的老先生,因病痛难忍,不看不行了。我给他诊完后,说了病情的危重性,老先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而今天第三只手,是一个死人的手,幔帐里放了一个死人。老先生是想看他死后,会是一个什么情形。当我确认老先生已死,并写了死亡证明后,在场的众人到底憋不住了,唱了一场大戏。老先生亲眼所见这场戏的始末,看明白了每个人的嘴脸。只有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人,才能有如此手段。”
葆秀听得目瞪口呆,深宅大院里藏着这么可怕的故事,今后还是少去为妙。
翁泉海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这天,他出诊和老沙头回来,一个叫“斧子”的青年人突然跑过来喊:“先生,您好。我……我有本事,会使斧子。我想拜您为师,跟您学医。”
翁泉海说:“赶紧把斧子收起来。小伙子,对不起,我不随便收徒。我这儿不需要斧子。”斧子说:“砍柴要用斧子,钉钉子要用斧子,保护您也要用斧子。”
“可是我不需要保护。”翁泉海说罢走进诊所。
事有凑巧。两天以后的晚上,月光笼罩,寒风刮着。翁泉海独自走在一个小巷内,两个蒙面人突然窜出来,一前一后挡住翁泉海。翁泉海说:“你们要钱我身上有一些,可以给;要命我只有一条,不能给。”
高个蒙面人说要钱,翁泉海冷静地从怀里掏出钱递过去。高个蒙面人嫌钱少,矮个蒙面说他盯好几天了,肯定有钱。高个蒙面人拔出刀要给翁泉海放血。
翁泉海只得高声喊叫:“来人啊!”“来了!”没想到斧子竟然跑了过来,他边跑边从腰间抽出斧子,跑到蒙面人近前抡起斧子,边练边念叨着:“削脑袋,剁爪子,挑脚筋,开膛破肚掏个心……”两个蒙面人愣住了。
斧子收住招式,高声叫道:“武家祖传三板斧,遇妖杀妖,遇鬼杀鬼,小蝥贼,纳命来!”他说着抡斧子朝高个蒙面人砍去。两个蒙面人吓得撒腿就跑。斧子喊:“跑什么啊?来来来,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翁泉海望着斧子说:“小伙子,谢谢你!”斧子一笑:“路见不平,拔斧相助,不用谢。”
翁泉海走了,他回头望去,斧子跟在后面不远处。翁泉海站住身,斧子也站住身;翁泉海走了几步,斧子也跟着走了几步。
翁泉海朝斧子招手:“你过来。小伙子,我认识你,我知道你要拜我为师,可我真的不随便收徒弟,请你谅解。”斧子点头:“翁先生,我明白。”
翁泉海转身往前走,斧子还是跟着走。翁泉海又站住身问:“小伙子,你总跟着我干什么呀?”斧子说:“我怕您再碰上那俩人。”翁泉海说:“这里已是灯火通明,到处是人,你放心吧。”
翁泉海走到自家院门前,扭头望去,斧子站在不远处,他看到翁泉海发现了他,赶紧躲到隐蔽处。翁泉海心里一热,喊:“小伙子,明天去泉海堂找我吧!”
小铃医自从拜赵闵堂为师,生活有了改善。他给老母亲买肘子、买鸭,还买了新衣裳和新鞋。老母亲说:“你得用心好好学。学艺这东西,不但得听师父教,还得自己偷着学。”小铃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说:“学的全在这上面呢。白天他开方子,我就偷偷记下来,趁着没人再记本上。”
这天,众患者围在门外,小铃医堵着门口正高声喊叫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忽然一只乌龟飞过来,正打在小铃医头上。患者小齐挤过来,一把抓住小铃医的领子喊:“小骗子,你骗到爷爷头上了,我打死你!”
赵闵堂说:“别打架,有话说清楚!小龙,拉架!”小龙上前抱住小齐。小齐叫着:“你们卖假神龟骗钱,我砸了你这堂医馆的招牌!我问过好几个大夫了,都说是骗人的把戏!”
赵闵堂说:“等等!事出有因,容我弄清楚好吗?”小齐说:“可以,我今天就在这等着,看你有何话说!”
赵闵堂把小铃医叫进里屋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铃医嗫嚅着说:“师父,我这不是看有人想买龟吗?我就卖了几只。其实我也不想卖,是他们非要买……我错了,再也不卖了。”
赵闵堂怒斥道:“好吃的你都吃完了,拉泡臭屎你就想结账啊?人家都打上门来,要砸我堂医馆的招牌啊!你赶紧把卖龟的钱还人家!”小铃医说:“师父,那些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师父,眼下只有您出面解释才行。”
赵闵堂只好来到诊室对众人说:“各位先生,要说我的龟不是神龟,我不认。为什么呢?因为古书上写得清楚啊,你们可以追根寻源。万事万物必有根,没根怎么能传下来呢?这么讲吧,说龙,那就是有人见过龙形,说凤,就是有人见过凤影,没见过,就是做梦也梦不出来啊。所以说,神龟能探病,那也是有渊源有根的。你们可以不信,但是服用了我的方子,不敢说立竿见影,手到病除,你们的病是不是有所好转呢?病好了,那就行了呗。算了算了,一场误会,来来来,我再给你们好好看看。”
众人不再说什么。唯有小齐喊:“此事蹊跷,我一定得弄个明白!”
小齐来到翁泉海诊所问:“翁大夫,我今天来,就是想问您一句,龟到底能不能探病?”翁泉海答:“不能。”
小齐说:“翁大夫,我们几个人买了堂医馆赵闵堂的神龟,都被他骗了,他不退钱不认错,还说神龟探病是有依据的。我们不懂医术,想请您去当面作证。”
翁泉海让他再去找别的大夫问问。小齐说,别的大夫都不愿去。翁泉海说应该去找上海中医学会。小齐说:“去了,可中医学会的会长说他们可以进行药方鉴定和学术交流,神龟探病的事不归他们管。”
翁泉海只好说:“既然赵大夫有根有据,我也得翻翻书查证查证,请给我点时间,容我三思。”翁泉海考虑半夜,觉得为了上海的中医健康发展,还是应该对赵闵堂进行善意的规劝。
第二天上午,翁泉海来到赵闵堂诊所,让赵闵堂把小龙和小铃医支开,推心置腹地说:“赵大夫,你也是名医,在上海滩有一号,靠医术亮门面不好吗?为何非要动邪念呢?”
赵闵堂说:“猫走猫道,狗走狗道,各道有各道的理。我惹到你了吗?你犯得着隔着几条街伸手抓挠我吗?”
翁泉海诚心诚意地说:“你是没惹到我,可惹到了理,惹到了医理,惹到了天理,如果辩理,我想你手中的理字太轻了。中医药之所以能传承几千年,你我之所以能在上海滩开诊所谋生计,就是靠我们有真才实学,靠望闻问切,四诊八纲,理法方药。离开这些,脚底板还能扎实吗?脊梁骨还能挺直吗?胸口还能稳住一口气吗?趁早收手,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终会酿成大错,追悔不及啊!”
翁泉海走了,赵闵堂望着他的背影说:“日子长着呢,就看到头来谁能留住这张脸。”
翁父想儿子和孙女,又来上海了。他见到俩孙女就问:“你们的秀姨对你们好不好?”俩孙女异口同声说:“很好。”翁父又问:“如果让秀姨给你们当妈,你们愿意吗?”两个姐妹相互看着,谁都不说话。翁父故意说:“不愿意就算了。”晓嵘和晓杰急忙齐声喊:“愿意!”翁父笑了:“愿意就好,算你俩有福气。”
于是,翁父也不和儿子打招呼,开始布置新房。
翁泉海从外面回来,见正房堂屋满屋贴着大红喜字,好生奇怪。翁父见了儿子,开口一说就是一大串:“这屋里喜庆不?喜字真是好东西,看着就高兴,贴哪儿哪儿亮堂,好啊。你俩孤男寡女,在一个院里过小半年,也该有个说法了。泉海啊,我此番就为这个喜字而来,你俩的事该有个了结了,我看就抓紧办了吧。另外,这院子太小了,得换个宽敞的,要不过年我孙子一出来,跑不开。一句话,马上换房,赶紧成婚!我已经把你在老家给我置的养老新宅卖了,钱我带来了,你再添点吧。”
翁泉海顿足道:“爸,婚姻大事,怎么能说办就办,这也太仓促了。”翁父说:“你都第二茬了,还仓促什么!就这样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回去,还不吃不喝,把命也留给你!”
翁泉海说:“爸,您别火,这事也不光我说的算,孩子们也得答应啊!”这时,俩闺女走进来齐声说:“我爸配秀姨,才子配佳人。爸,恭喜您有情人终成眷属!”
孝顺,既要孝,又要顺。翁泉海是孝子,老爹的话不敢不听,再说他对葆秀也是有感情的。
婚礼在翁泉海的新家举行。洞房花烛之夜,葆秀一身大红衣裳坐在床上。翁泉海走了进来,葆秀低下头。
翁泉海径直上床躺下说:“乏得很,我先睡了。”说着裹被子翻身睡去。葆秀吹灭了蜡烛躺下,过了好一阵子她说:“我肚子疼。”翁泉海爬起问:“肚子怎么个疼法?”他给葆秀切脉后说:“没毛病啊?”
葆秀咕哝着:“没毛病怎么会疼呢?肚子疼还硬得很。快给我看看!”她说着,拉翁泉海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翁泉海说:“是挺硬的。”葆秀憋着气说:“好疼啊!”翁泉海说:“你不要动,我运气发功,肚子一会就软了。”
葆秀憋不住气,肚子软了。翁泉海说:“软了,病好了,睡吧。”他又裹着被子翻身睡去。葆秀一把扯过被子,也翻身睡去。二人把被子扯来扯去,最后背靠背睡了。
结婚才三天,葆秀就要给翁泉海做棉衣。翁泉海围着桌子转着,葆秀拿着尺子跟在后面说:“量量长短肥瘦,不疼不痒的,你躲什么?”翁泉海说:“棉衣街上有的卖,你非自己做干什么?”
葆秀说:“街上卖的是街上的,我做的是我做的,能一样吗?买的没做的贴身,也没做的暖和。快过年了,我得抓紧买布料买棉花去,你就别啰唆了。”翁泉海说:“不是我啰唆,是你啰唆。”
葆秀说:“我好心好意给你做新衣裳,你看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翁泉海好一会才说:“葆秀,这不是咱老家,是上海大地面儿,穿衣打扮跟咱老家不一样,你明白吗?”
葆秀说:“哦,我明白了,你是嫌我做的衣服土气,对不对?”翁泉海摇头说:“随便你怎么想吧,我的衣服不用你管。”葆秀生气了:“不管就不管,上赶着不是买卖,我还嫌累呢!”
初冬上午,颇有些寒意。
温先生的秘书走进诊所问吴雪初:“您就是吴雪初吴大夫?”吴雪初点头:“正是。”秘书说:“吴大夫,我想请您出诊。”小梁说:“先生,吴大夫可不是说出诊就能出诊的。”
秘书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问:“请问可以出诊了吗?”
吴雪初扫了一眼银票笑着说:“盛情难却啊!”
秘书带着吴雪初和小梁走进温家洋楼客厅,对坐在沙发上的温先生说:“先生,大夫来了。”温先生背对着门说:“报个名吧。”
吴雪初颇为不满地说:“我诊病,从来都是旁人自报家门,这还问起我来了?简直是对我的侮辱!”温先生冷语道:“吴大夫,你把自己摆得太高了吧?”
吴雪初望着温先生的背影:“先生,我可不敢把自己摆高了,都是朋友们抬的。卫生局副局长王文广,财政局副局长娄万财,警察局副局长魏康年,港务局副局长郑家明,盐业巨商宋金辉,钢铁大亨韩春林,也不多,能讲个三天三夜吧。”
戴着墨镜的温先生说:“那就烦劳你给我看看吧。”
温先生把手放在脉枕上,吴雪初切脉,问道:“先生贵姓啊?”温先生反问:“用得着报名吗?”“开方用。”“姓温。”“在哪儿高就啊?”“开方用?”“我就是问问。”“问多了。”
吴雪初要看看舌苔,温先生伸出舌头。吴雪初说:“温先生,你颈椎不好,鼻腔不通,睡眠也不好,胃脘痛,但不严重。”温先生站起身朝外走。吴雪初问:“温先生,你怎么走了?”温先生走着说:“吴大夫,你的朋友不是很多吗?不是能讲三天三夜吗?那你就留下来慢慢讲吧。”
温先生走出去。门关上。吴雪初出不去,心里慌作一团,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温爷。
赵闵堂刚一回来,小龙就告诉师父,吴雪初大夫被关起来了!在师父去访友这段日子里,有个温先生得了病,他遍请上海中医给他治病,可到头来,打跑了一个中医,吓傻了一个中医,吴大夫进了他家的门,就再也没出来。小梁来了好几趟,想请师父救吴大夫。
赵闵堂心想,那吴雪初是什么人?他都奈何不了的人,找我又有什么用呢?看来得病的那个人是手大脚大,能遮住天啊!
赵闵堂不提救人的事,对小龙说:“我头痛心慌,哪儿都不舒坦,坐不住。可能是乏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估计明天就好了。”
赵闵堂刚要走,小铃医从外面进来问:“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赵闵堂说:“刚回来,你老母亲怎么样了?用不用我伸伸手?”小铃医说:“好多了。不劳师父,小病我能治。”
就在这时,温先生的秘书从外走进来说:“您就是赵闵堂大夫?赵大夫,我家老爷病了,想请您出诊,如能手到病除,必重礼酬谢!”小龙说:“先生,今天赵大夫不出诊,诊所要关门了。您要就诊,明天再来吧。”
秘书点头:“好,我明天再来。”赵闵堂说:“先生,我这儿诊务繁忙,您先挂个预约号吧。”秘书说:“行,我家老爷姓温。”
姓温的明天要来,赵闵堂害怕了,他怕自己会和吴雪初一样被关起来。老婆让他赶紧连夜跑。
赵闵堂愁眉不展地说:“跑倒不难,难就难在怎么回来啊?什么时候回来啊?万一他这病一年半载好不了,我还能一直躲着吗?吴雪初都治不好的病,我去了,胜算也不大,弄不好也是有去无回。”老婆说:“依我看,躲一时是一时,说不定就有人接手把他治好了呢。”赵闵堂觉得老婆的话在理,决定当晚就走。
赵闵堂摸黑提着行李箱走出屋,老婆跟在后面,二人悄悄往前门走。谁知刚一开门,小铃医竟然站在门外。
赵闵堂说:“阴魂不散啊!你来干什么?”小铃医说:“师父,我本来想找您,又怕打扰您休息,正犹豫呢,就碰上您了。”
赵闵堂皱眉道:“找我什么事啊?”小铃医说:“师父,您明天打算出诊吗?我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么讲吧,旁人能治好的病,咱们也能治,那不算本事,旁人治不好的病,咱们能治好,那才叫厉害啊!”
赵闵堂说:“讲得轻巧,难治的病,谁碰上都难,怎么能保证肯定治好?”小铃医说:“能不能治好都得试试,万一治好了呢?”
赵闵堂摇头:“可万一治不好呢?”小铃医说:“不还有我吗?师父,这可是既出名又赚钱的好机会,一定得接住,千万不能让它掉地上!您医术高明,我又行走江湖多年,学得很多奇方异术,您治您的,我暗中辅助,咱师徒俩一唱一和,进可攻,退可守,保证万无一失。富贵险中求,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赵闵堂深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