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神秘大佬
第二天一早,卢先生又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两根金条放在桌子上:“翁大夫,这是一半诊金,等您去了,还有另一半。只是一份心意而已,望翁大夫不要见怪。”翁泉海客气地说:“先生,我诊所诊务繁忙,确实没有空闲。另外,诊金过高,我担当不起。”
卢先生说:“翁大夫,算上这一回,我已经来两回了,况且我家老先生指名点姓要请您,您总不能一点面子不给吧?这上海滩的地面儿看着挺大,其实也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说碰上那就能碰上啊。”翁泉海知道此事躲不过去,只好说:“请前面带路。”
卢先生交代说:“翁大夫爽快。只是有几句话得提前嘱咐您,一是只能隔着幔帐诊病,他不能说话;二是您怎么去怎么回,得听我们安排;三是此事对任何人不能提起,包括我家老先生的病情。否则我们保证不了您今后的安全。”
翁泉海摇头道:“这哪是看病,这是看虎啊!卢先生,这病我看不了。望闻问切,四诊合参,您只给了我一个切字,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夫,不是江湖郎中和那些所谓的神医大师,我没那些本事。这样吧,您别耽误事了,另请高明吧。”
卢先生笑道:“话都讲到这份上了,您还让我去哪儿另请高明啊?再说要是能另请高明,我也没必要来求您不是?”翁泉海坚持道:“卢先生,我最后说一遍,这病我治不了,请不要强人所难。”
卢先生冷笑着把两根金条塞进怀里走了。不一会儿,一个大高个从外面快步走了过来。老沙头上前欲阻拦大高个,被大高个撞了个趔趄。
葆秀高声喊:“你是谁呀?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大高个望着翁泉海,从怀里缓缓掏出一个证件递过去。翁泉海接过证件看着。
大高个强硬地说:“一、只能隔着幔帐诊病;二、您怎么去怎么回,全听我们安排;三、此事对任何人不能说,包括他的病情,否则我们保证不了您的安全。翁大夫,您听明白了吗?”
翁泉海递过证件说:“先生,我行医这么多年,头一回这么看病。”大高个冷笑着说:“翁大夫,难为您了。可这是他的决定,我们也没有办法。话都讲完了,您也听完了,一句话,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没得商量!”
葆秀叫着:“你们要干什么?有这么请大夫的吗?人家不去,还能逼着去吗?还有没有王法了!”翁泉海低声吼道:“葆秀,你闭嘴,回屋去!”
大高个进一步夯实道:“翁大夫,我家老先生得了病后,变得连我们都不敢认他了,脾气暴躁,反复无常,皱皱眉,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如果您不去,摊上什么事我说不准,只是恐怕我和卢先生都活不成。所以,我们就算抬,也得把您抬过去!”
翁泉海无奈地说:“请稍等。”他转身朝卧室走去。
葆秀跟着问:“翁大哥,他们都是什么人啊?那上面写的什么啊?”翁泉海边走边说:“不管什么人,都是人,没事。看个病而已,放心吧。我去换件衣裳。”
葆秀担心道:“可得病的不是平常人。那能是谁呢?”翁泉海说:“别琢磨了,人算不如天算。你想,他在幔帐里藏着,还不说话,那一定是我听见他说话,看见他就能认出来的人,你想会是什么人?”
葆秀嘱咐:“翁大哥,你不能掺和他们的事啊!”翁泉海说:“只要得病,不管是谁,在我眼里都是病人!”
葆秀、老沙头和大高个站在院内,老沙头提着诊箱。翁泉海走出来,葆秀、老沙头都要陪着去,可是大高个只允许翁泉海一个人去。
翁泉海让老沙通知来了和泉子今天停诊,然后朝院门走去。大高个要求走后门,翁泉海冷笑:“看来你们把我家前前后后,研究了个仔细啊!”大高个不动声色:“请您不要见怪,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这样对你我都好。”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后门外,卢先生坐在副驾驶位。大高个打开后车门,翁泉海刚要上车,大高个迅速给翁泉海搜身后才让上,然后大高个也上了车。
黑色轿车在街道上行驶着。翁泉海问道:“请问我们要去哪儿啊?已经转了两圈半了。”大高个说:“翁大夫,请您不要见怪,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这样对你我都好。”
翁泉海说:“我想方便一下。”
大高个并不停车,只是告诉说,快到了。
翁泉海喊:“转来转去,已经第四圈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要下车!我真的憋不住了!”卢先生说:“翁大夫,请您再忍耐一下。如果您实在憋不住,那就在车上方便吧。”大高个也说:“请您不要见怪,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黑色轿车突然停住了,卢先生递过一个眼罩:“翁大夫,实在抱歉,您得戴上这个。”翁泉海严词拒绝。大高个接过眼罩,要给翁泉海戴上。翁泉海躲闪着,他要开车门,但是车门锁了,打不开。
大高个说:“翁大夫,该说的话我们都说完了,这眼罩,您戴也得戴,不戴也得戴。”翁泉海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这是想要我的命吗?”
众人沉默着。卢先生商量道:“翁大夫,用帽子遮挡眼睛可以吗?这是我们能尽到的最大努力了。”
翁泉海只好同意,他戴着大檐帽子走着,卢先生在前面引路,大高个提着诊箱跟在后面。三人进了一座大宅院,急忙上楼,来到一个房间的门外。卢先生敲开门,领翁泉海进去。大高个从外面关上屋门。
卢先生摘掉翁泉海的大檐帽子,引他走进卧室。眼前是一个幔帐,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两个便衣守护在幔帐两旁。屋里坐满了人,看着都不是一般的人,大伙脸色阴沉地望着翁泉海。二姨太哭哭啼啼,有人低声劝着。翁泉海走到幔帐前,卢先生搬过一把椅子,请翁泉海坐在椅子上。
一只胳膊从幔帐里缓缓伸出来。翁泉海望着胳膊,他从诊箱里拿出脉枕,闭上眼睛,开始切脉。屋里所有的人都死死盯着翁泉海。良久,翁泉海睁开眼睛,轻轻拍了拍那只手,那只手缓缓收回幔帐里。
翁泉海离开幔帐。屋里所有的人都围拢在翁泉海身边,小声询问病情。
大儿子低声问:“什么病?”二儿子悄声道:“重不重?”三儿子小声说:“好治吗?”
翁泉海平静地说:“我需要看看患者。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需要看面色,观舌苔。”卢先生摇了摇头说:“翁大夫,外面请!”
翁泉海跟着卢先生来到客厅,后面跟着一群人。
翁泉海落座后,卢先生说:“翁大夫,请直言吧。”翁泉海慎重地说:“患者脉沉细而迟,应为脾肾阳虚,常常导致精神萎靡,阳气不振,有四肢冰冷、周身乏力、嗜睡等症状。这种病可以慢慢调理,照方抓药按时服药即可。”
二儿子问:“您看准了吗?”翁泉海冷言道:“不让我看,我上哪儿看去?”
大儿子接上:“那就是看不准了?”翁泉海回敬:“不准敢乱说吗?”
三儿子刨根:“那就是一半时没问题?”翁泉海一笑:“你怎么说话呢?人好好的,没什么大病,用不着兴师动众!”
小铃医请小龙在一个小饭店喝酒。小龙问:“高小朴,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找我喝酒啊?你不说清楚我可不喝。”小铃医倒了两杯酒:“兄弟,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话讲重了,多有得罪,望你大人大量啊!”
小龙皱眉道:“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小铃医端起酒杯笑着:“我刚去诊所那天,你在那坐堂,我说你小猫包虎皮,装山大王。兄弟,都怪我眼瞎,对不住了。这杯酒我先干为敬,算赔个不是。”他仰脖喝了酒。小龙摆手说:“也不是什么大事,算了。”
小铃医看着小龙问:“兄弟,看来你没原谅我啊?”小龙无奈地把酒喝了说:“好了,酒也喝了,我走了。”
小铃医一把按住小龙:“兄弟,你这是干什么!怎么,瞧不起我?我这酒不好?看我这菜不够档次?”小龙忙摆手:“都不是。我……我还有事。”
小铃医这才说:“兄弟,实不相瞒,我也是学医的,我们都是一个老祖宗,是一家人。那些《内经》《伤寒》《金匮》《温病》《本经》《汤头》啊,什么阴阳五行,五脏六腑,六淫七情,四诊八纲啊……我也略晓一二。”小龙说:“那你可以坐堂行医了啊!”
小铃医摇头:“还差着火候,正炖着呢。兄弟,我行走江湖多年,眼睛毒啊,不揉沙子,看人最准。一打眼,我就知道你是个厚道人,是个好人,所以想和你多亲多近。如果你不嫌弃,那咱俩从此称兄道弟,你比我小,你就是我弟,我是你哥。咱兄弟俩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有朝一日,我坐堂行医,一定善待老弟你!”
他又倒了两杯酒,擎起酒杯:“喝了这杯酒,咱俩就是兄弟了。”
小龙犹豫了一下,二人干杯。
小铃医沉默片刻说:“老弟,我刚才说了,我也是学医的,医药不分家,学医必须要懂药,你说是不?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老弟。你说赵大夫给我娘开的方子,怎么那么好用啊,里面有几味药啊?”小龙说:“那是秘方,我也不清楚。”
小铃医一笑:“原来是秘方啊,我说怎么那么好用呢!老弟,你能帮大哥弄清楚那方里到底有哪几味药吗?”小龙忙摇头说:“这事我可做不了,就算我知道也不能说,说了就是背叛师门,欺师灭祖啊!”
小铃医继续试探道:“老弟,我说我看人准,一点都没错,你果然厚道。大哥有你这样的弟弟,真是三生有幸啊!可要说什么背叛师门,欺师灭祖,太严重了。不就是个药方吗?他是你师父,从师父那学本事,没毛病啊!再说了,你还信不过大哥我吗?我的嘴最严了,你要是把药方告诉我,还是那句话,有朝一日,我开堂坐诊,肯定不忘老弟你啊!到时候,咱兄弟搭着膀子闯天下,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地来。”小龙沉默着,他在心里反复掂量着这话。小铃医再加一把火,“老弟,大哥把心都掏给你了,就这点事,你看着办。多个朋友多条路,谁都有吃饱的时候,谁都有挨饿的时候,挨饿的时候有朋友,那就饿不着。”
小龙为难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师父可不是糊涂人,他脑后勺都长着眼睛呢。”小铃医商量着说:“事在人为,能行,大哥感谢你,不行,大哥也不埋怨你。往后你有事,尽管说话,大哥能做的,不说二话,不能做的,大哥给你想办法,咱们全在事儿上见,你看行吗?好了,不说了,有信没信,你给大哥我回一个,就算尽了兄弟情谊,来,喝酒!”
这顿酒喝完后,小铃医又来到赵闵堂诊所给老母亲取药。赵闵堂问:“你娘的腿不疼了吧?”小铃医躬身道:“不怎么疼了。”“我估摸也该不疼了。”“多谢赵大夫。”“治病救人,应该的。”
小铃医问:“赵大夫,您医术这么好,怎么来就诊的人这么少呢?”赵闵堂有些不悦地说:“少还不好?我还盼着一个人都不来呢,你也最好别来。如果天下人都不得病,那才是为医者之幸事啊。”
小龙端着煎好的药走过来。他望着小铃医,微微点了点头。小铃医接过药碗向赵闵堂告辞。不一会儿,小铃医和小龙相聚在小饭馆里。
小铃医忙说:“老弟,你可来了,赶紧坐,想吃什么,尽管跟哥哥说。”小龙为难道:“你不用客气,我说句话就走。那药方我探不出来。我上回就跟你讲过,我师父他满身的眼睛,我不敢。”小铃医不死心地说:“配药讲究君臣佐使,君药臣药,探出哪个都行啊。”
两人正在嘀嘀咕咕地说话,赵闵堂悄悄出现在两人身后,他咳嗽了一声。小龙扭过头去,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赵闵堂站在桌前冷笑:“不听为师的话吗?小龙,你不知道你师父比旁人多长只眼睛吗?你俩那小眼神碰了碰,我就知道要碰出事儿了,果然,一抓一个准儿。”小龙低头道:“师父,我错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说。”
小铃医忙打圆场:“赵大夫,这一切都是我让小龙干的,但小龙他是个本分人,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所以请您不要责怪小龙。一人做事一人当,天经地义。”
赵闵堂一笑:“还挺讲义气。”他转脸望着小龙,“愣着干什么,回去思过!”
小龙忐忑不安地走了。赵闵堂和小铃医沉默相对。饭馆伙计走过来问:“二位先生,请问你们吃点什么?”赵闵堂说:“伙计,找个僻静屋,弄四盘好菜,一壶好酒,有人请客,不怕花钱。”
不一会儿,包间内的桌上就摆好了四个菜,有酱鸭、酱牛肉、花生米等,还有一壶酒。赵闵堂自斟自饮。小铃医倒一杯酒喝了,接着连喝三杯。
赵闵堂望着小铃医:“别光喝呀,讲讲为什么要探我的秘方?”小铃医只好说:“赵大夫,实不相瞒,我也是大夫。”
赵闵堂打量着小铃医说:“你要说你是大夫,那也顶多是个铃医。”小铃医点头:“赵大夫,您说的没错,我就是铃医。”
赵闵堂笑了:“我说我怎么看你有些眼熟呢,你不就是那个……尿水就大药丸!好小子,你是满脑子阴招损招啊!”
小铃医迟愣片刻也笑了:“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您啊!赵大夫,我们铃医走街串巷,就靠卖药丸子卖膏药为生,卖不出去就赚不到钱,没钱就没吃没喝。我没吃没喝不要紧,可我不能让我娘饿着渴着。我娘说我不能一辈子这样,我也知道我不能一辈子这样,我盼着念着有朝一日能像您一样坐堂行医。可就因为我是铃医出身,大多数大夫都不肯教我,所以我除了自己找书本研究,就只能靠搜集药方来学医了。”
赵闵堂摇头:“不管怎么说,你探取我的秘方,不地道。”小铃医说:“我知道这样做不地道,是偷,是窃,可我除了这样做,没有其他的法子了。赵大夫,我为学医动了歪心,是我的错,我认,您要打要骂,我受着。”
赵闵堂意味深长地说:“打骂不急。你不是铃医吗,先给我讲讲铃医的事儿,我听听。闲着没事,讲讲吧。”
小铃医略一思索,就站起身表演起来:“一皮老闷闷不乐,软货走了过来,说相好的,倦了?皮老就是郎中,软货就是卖膏药的,倦了就是病了。皮老说打桩,弹式用上了,闷着了,还挨了一棒子。就是说给人治病,药丸吃上了,病没治好,挨了打。软货说南街头空子多,拖汗卖了不少,砖也弄了几块。空子是外行人,拖汗是假药,砖是大洋,意思就是外行人多,假药卖了不少,钱赚了不少。皮老说分我半个场子?软货说我皮子,你弹式,和气生财,破洞呗。就是说我卖膏药,你卖药丸,最后一块分钱。铃医行走江湖,哪儿人多在哪儿摆摊卖药,说学逗唱都得会点,三拳两脚,也都是常见的把式。只要能把药卖出去,把钱赚到手,就算卸胳膊卸腿,也不在话下。”
赵闵堂好奇地问:“你能卸胳膊卸腿?”
小铃医左手拽右胳膊,猛地一使劲,掉了。赵闵堂晃了晃小铃医的右胳膊说:“赶紧安上。”小铃医把右胳膊安上了。
赵闵堂问:“不疼吗?”小铃医说:“刚开始疼,日子久了就不疼了。”赵闵堂关切道:“总这么卸来卸去,松了可就安不上了。”小铃医摇头:“没办法,为了吃口饭呗。”
赵闵堂望着小铃医,似乎在思索什么。
小铃医试探着说:“赵大夫,自打您给我娘治腿,我对您的医术非常佩服,如果您不嫌弃,能不能收我为徒呢?”赵闵堂站起身:“我还有急事要办,得走了。你娘的腿病太重,不疼就算不错了,要想完全好起来是不可能的,所以往后你就不要再去找我了。”他说完走了。
小铃医提起酒壶,把酒喝光,又把酱牛肉和花生米塞进兜里。他从包间走出来,望一眼伙计,低头朝门口走。
伙计问:“先生,您吃好了?”小铃医只好站住身嗫嚅着说:“伙计,实在不好意思,我忘带钱了,得回去拿。要不你跟我去拿,我也省得来回跑了。”伙计笑着:“先生,酒菜钱已经结完,那人结的,他没跟您说?”
秋风萧瑟。小铃医推着老母亲在街上走着,老母亲摇着小铜铃。大雨忽然下起来,小铃医推着老母亲跑到屋檐下避雨。
小铃医脱下老母亲给他做的新鞋子。老母亲说:“穿上啊!管它新旧,鞋就是穿的,不穿还叫鞋吗?赶紧穿上,穿烂了娘再给你做。”小铃医只好穿上鞋。
这时,小龙忽然擎着伞跑过来,把小铃医娘儿俩接到赵闵堂家。
赵闵堂吩咐小龙给老人家熬姜汤祛寒气,然后看着小铃医说:“大雨天的,带你老母亲乱跑什么!老人家的身子本来就弱,要是再淋病可就是大事了。”小铃医说:“我也想让我娘待在屋里,可她就是不听,非要跟我出来。”
赵闵堂微笑道:“你娘跟你出来,就是挂念你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小子,有娘在,有娘挂念,你有福啊!”小铃医笑了笑:“您说的是。赵大夫,您找我有事?”
赵闵堂说:“也没什么事,大雨天的,随便聊聊。对了,上回你说你们铃医会的东西不少,我倒想仔细听听。”小铃医一笑:“就那么点事,没什么可说的。”
赵闵堂正色道:“非也。清代医学家赵学敏曾著有《串雅》一书,里面整理了走方医的从医经验和大量的民间秘方。我知道,你们铃医都身怀绝技,几乎每人都有一技之长,正如赵学敏所说的‘操技最神,奏效甚捷’。不是吗?”
小铃医想了想,笑道:“赵大夫,既然您爱听,那我就给您讲讲,先讲‘拴桩’吧。‘拴桩’就是想个法子,让围观的人都挪不动腿,散不了场。”他站起身,表演起来,“人各有命,命在哪儿?全在脸上。这脸上,挂着福寿禄三相。小兄弟我不敢吹牛,这牛要是吹上天了,我不也跟着上天了,万一把牛吹爆了,那我掉下来,小命还能保得住吗?可话说回来,讲再多也是空口无凭,要想大家信得着,我得来上一段。来段什么呢?诶,有了,在场的各位,你们中间有两个人不对劲,这俩人是一男一女,还没站在一块,为什么没站在一块呢?怕有人看见呗。要说他俩啊,不是一家人,却上了一张床,这叫什么,大家都明白吧?那么有人说了,空口无凭,你倒说说是哪两位啊?这我可不敢,说了,他们脸红脖子粗,再上来捅我两刀,那我不得把命扔这儿!不过这俩人既然被我说中了,他们一定心发慌,腿发麻,急着躲起来。也好,等他俩走了,我再指给你们看。我这话讲完,在场的人谁还敢走啊?谁走谁掉坑里。另外呢,大家更不想走了,都等着看热闹呢!”
赵闵堂哈哈大笑,拍着巴掌喊:“精彩!”
小铃医继续说:“铃医摆摊卖药的招式很多,攥弄啃,圆黏子,桴黏啃条子,归包口儿,催啃,杵门子,还有霹雷子。这些招式一环套一环地用下来,药也就卖得差不多了。虽然这些招式不怎么光彩,可铃医也是能治病的,我想赵大夫您一定清楚。”
赵闵堂点头道:“铃医治病,讲究用药简单,使用方便,疗效奇特,总结为四个字,简、廉、便、验。”小铃医惊奇了:“看来您对铃医颇有研究啊!”
赵闵堂抿嘴笑着:“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可跟你这个啃过猪头的比,我所知甚少,所以是活到老学到老。”小铃医再一次觍着脸说:“赵大夫,我行走江湖多年,头回见到您这样有如此胸怀的人。赵大夫,我再求您一回,能不能……”
赵闵堂摆手一笑:“不用讲了。回去洗个澡,换件干净衣裳,明天来诊所吧。”
小铃医惊喜中似乎不大明白:“赵大夫,您的意思是说……”
赵闵堂正色道:“叫师父!”小铃医迅疾扑通跪在地上喊:“师父在上,受小徒一拜!”赵闵堂说:“吓我一跳,赶紧起来。”
赵妻走进来问:“这是干什么呢?收徒了?”赵闵堂说:“收个小徒,叫师娘!”小铃医望着赵妻喊:“师娘好!”
赵妻眨巴眨巴眼望着小铃医:“你……你不就是那天让我喝尿的人吗?怎么跑这来了?这种人可不能收!”
赵闵堂很认真地说:“夫人,你认错人了。天下长得像的人太多了,不足为奇。”赵妻围着小铃医转了三圈,打量着:“收了他,这不又多了一张嘴吗?”
赵闵堂看着老婆说:“这孩子机灵,早晚能成器,到时候徒弟养师父,不亏。”小铃医机灵地应答:“师父,师娘,等我学成之后,一定报大恩!”
新收了徒弟,是好事,可赵闵堂的诊所还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小铃医说:“师父,弟子有一事不解,请您指教。您医术高超,名声在外,为什么前来就诊的人这么少呢?”
赵闵堂不动声色地说:“有眼无珠呗。酒香不怕巷子深,没什么可急的。”
小铃医说:“师父,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能不能行。”他小声说,“神龟疗法……”赵闵堂听后笑着点点头。
这一招果然灵验。赵闵堂的诊所外挤满了人,都探头往诊所里望。小铃医挡在门前。诊室内,一个男患者躺在床上,他袒露着胸口和肚子,一只小乌龟在患者身上慢慢地爬。赵闵堂和小龙站在一旁。小乌龟爬着爬着不动了。赵闵堂说是此处有疾,标记下来。小龙拿着笔,在乌龟停留处画了一个圈。小乌龟继续爬行。
记者挤在门口要采访用龟探病是怎么回事。赵闵堂就让小朴讲。
小铃医煞有介事地说:“那我就讲讲,这……自古以来,龟乃吉祥之物。有话讲,‘千年王八万年龟’,龟的寿命最长,活得久了,必然见多识广,当然也就能力非凡,所以古人常用龟壳来占卜凶吉,称为龟卜。患者的病,我通过望闻问切……不不不,是我师父通过望闻问切,已经知晓,再借神龟的一臂之力,那更是锦上添花。”
记者问:“这龟怎么会懂医呢?”小铃医说:“我们这龟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换句话讲,它是在药材堆里熏出来的,以药为床,以药为食,它虽然不会讲话,但也习得《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神农本草经》等中医真经,深谙阴阳表里寒热虚实之道。此龟非平常之龟,它乃医龟,也可以说是神龟。”
小铃医对挤在门口的人说:“各位先生太太小姐,实在对不起,你们得多等一会儿。神龟累了,得歇一会儿”。一个患者问:“你们这就一只神龟啊?如果还有,我们买回家自己就能诊病,用不着在这等着。”
小铃医受到启发,忽然来了灵感。诊所关门后,赵闵堂说:“你小子的脑袋就是灵,我没看错你。”小铃医笑道:“多谢师父夸奖。师父,我还有一招。外面很多人想买咱们的龟,我看不如咱们就卖龟吧。对他们来说是神龟,对咱们来说,那不就是一只小动物嘛,要是卖出去,价钱可是咱们说的算啊!”
赵闵堂是有底线的人,这些江湖小技耍耍也就罢了,不能当真,便摆手道:“不可,不可,现在这动静已经闹得不小了,我是紧压着,以防动静太大。不管怎么讲,我也是名门正派,走此下策,是事出有因,但着实脸上无光。等再热闹热闹,人气上来,咱们就赶紧收手,不能这么干了。”
这天,翁泉海正给一个患者切脉,卢先生走进来说:“翁大夫,您好!我想请您出诊。自从我家老先生服了您的药后,病情已见起色,请您再去看看。”翁泉海说:“我这里诊务甚忙,你也看到了。天下患者普同一等,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希望先生理解。”
卢先生走了出去。翁泉海给下一位患者看病写药方。来了唱药方,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了今天唱药方竟然唱错两次。翁泉海忍无可忍,把来了叫到诊所里屋说:“你收拾收拾,走吧。”来了跪在地上求着:“您别赶我走啊!”
翁泉海朝诊室走去。这会儿,卢先生、大高个、泉子、老沙头都站在诊室里。翁泉海叫下一位患者,泉子告诉他人都走光了。
卢先生笑着:“翁大夫,我们可以走了吗?”翁泉海不动声色:“卢先生,你家老先生吃过我上回开的那副药,应该痊愈了。”
卢先生真能说:“翁大夫,我想您还是去一趟吧。我家老先生信的就是您,如果您不去,他会很失望的。他一失望,脾气就不好,我们受不了不要紧,只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您也脱不了干系。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大业,您还是去吧。”
大高个把烟头用两指掐灭了说:“翁大夫,我说得简单点,今天您非去不可!”卢先生望着大高个说:“你怎么能跟翁大夫这么说话呢?”
翁泉海无奈道:“但愿我能做出对国家、对民族有益的事。”
翁泉海又到了那位神秘人物的卧室。卢先生让翁泉海摘掉墨镜。眼前是上次那个挂幔帐的床,幔帐外两侧站着两个便衣,其他人都不在。翁泉海坐在床前椅子上,从诊箱里拿出脉枕。两只手从幔帐里伸出来,拍起了巴掌。
卢先生忙说:“翁大夫,我家老先生这是欢迎您!上回的药服用后疗效甚佳。”
翁泉海闭目切脉,他突然睁开眼睛,面露惊色,但又马上恢复了常态。卢先生看出来了:“翁大夫,但说无妨。”翁泉海十分慎重地说:“患者的病情很严重!”卢先生警惕地审视着翁泉海,幔帐外的那只手竖起拇指。
翁泉海问:“我能否看一眼患者?”幔帐外那只手的拇指依然竖着。卢先生摇头:“翁大夫,请您先回避一下。”
翁泉海走出卧室,大高个引他在另一房间等候。不久,卢先生走进来关上房门说:“翁大夫,实在抱歉,您不能面见我家老先生,这是我们事先约定好的。”翁泉海认真地说:“患者病情如此严重,仅靠切脉是不行的,需望闻问切,并且我看到患者伸出拇指表示赞同,为何又不让望诊呢?”
卢先生说:“不能见自有不能见的缘由。翁大夫,我们实在有难处,还是请您开方吧。”翁泉海面色凝重地说:“脉微欲绝,如虾游水中,应为肝积之病。患此病者,会面黄如蜡,骨瘦如柴,腹胀如鼓,叩之如皮囊裹水,右胁痛不可耐。患者病情危重,需抓紧救治,不能再耽搁了!”
黑色轿车送翁泉海回来,来了跑过来伸手接诊箱。翁泉海的手紧握诊箱把手,二人拉锯着;翁泉松开手,来了抱过诊箱。翁泉海走进后门,来了跟着走进去。
翁泉海走进后院堂屋坐下,葆秀走进来问:“翁大哥,那人到底得了什么病啊?能治吗?”翁泉海皱眉说:“你就别管了。”
葆秀急切道:“这是咱家的事,我能不管吗?你赶紧说,急死我了!”翁泉海只好说:“我两次出诊,诊的是一个人,可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脉象,得的是两种病,前者能生,后者能死。”
葆秀也觉奇怪,问道:“这才几天,一个人怎么会出现两种脉象?翁大哥,我总觉着这事儿蹊跷,说不定有大灾大难等着你。这病咱不能看了,你赶紧出去躲躲吧。”
翁泉海摇头:“要是能躲,我早就躲了。再说只要人活着,在哪儿都会碰上棘手的事,要是碰上就跑,天下之大,还能跑到哪儿里去呢?葆秀啊,我求你一件事,你帮我把那两个孩子带走吧。”
葆秀说:“翁大哥,我带孩子来投奔你,既然来了,就不能走,要走也是一块走,否则我怎么跟翁家交代?还有,孩子你放心,她们也牵着我的命。”
翁泉海望着葆秀,眼睛有些湿润:“既然这样,对孩子什么都不要讲,你也不要太担心,说不定已经没事了。”
葆秀点了点头说:“但愿如此吧。我听来了说你要赶他走?”翁泉海摇头:“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葆秀劝说道:“木头雕不了,砍成个木墩还能当凳子坐呢,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就看怎么衡量了。”
晚上,翁泉海把来了叫到书房,让他随便写个字。来了写了一个“藥”。翁泉海也写了个“藥”。他让来了照他写的再写一遍。来了又写一遍。翁泉海说:“比刚才的好多了。练字要认真,要持之以恒。坚持这两点,假以时日,必能练就一手好字。我讲句见底的话,你这辈子不要想得太远,我可以教你医术,只要你认真学习,将来能做个小医,走街串巷,给人治个小病小疾,这样就能填饱肚子。至于坐堂行医,你就不要想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送来一封信,翁泉海看过后立即烧了。葆秀忙问:“是他们的信吗?写了什么?赶紧告诉我,要不这门你出不去!”翁泉海说:“他们叫我出诊,并让我换个地方等。”
葆秀担心地说:“诊病是亮堂事,他们想请你就来家请,偷偷摸摸的保准不是好事!”翁泉海安慰道:“事出必有因,你就别管了,我看去也无妨。”
葆秀极不放心地说:“翁大哥,自打你上回说起那两只手的事,我是越想越害怕。你还是别去了,干脆出去躲躲吧,再来人我答对。”翁泉海很无奈地说:“人家既然能找到我,就不会让我躲起来。再说我躲了,你们怎么办?”
葆秀说:“这是大上海,讲王法,难不成他们还敢……”翁泉海宽慰着:“我只是个大夫,有病来求,能治则治,不能治就不治,谁也挑不出毛病,放心吧。”
翁泉海提着诊箱,按信上所说在街上走着。他身后不远处一个男人跟着。翁泉海走,那男的悄悄跟上;翁泉海站住,那男人躲在隐蔽处偷窥。翁泉海发现了,就提着诊箱回家。
葆秀急问:“翁大哥,出什么事了?你要是不说,我找他们去!”翁泉海说:“你上哪儿找去?”葆秀说:“我就在门口骂,骂他们个狗血喷头,骂他们个七窍生烟,不信他们不出来!然后我就跟他们讲讲道理。我就问问他们,我家先生只是个大夫,也就有给人治病的本事,别的都不会,你们为难他干什么?要是再敢为难他,别的不讲,我这就过不去!”
翁泉海望着葆秀笑了:“人家都是舞刀弄枪的祖宗,你能按得住吗?葆秀啊,我知道你对两个孩子好,也知道这些年,你为俩孩子操了不少心,我打心里感谢你。我这些年在外闯荡,多少攒下点钱,都在卧室衣柜顶上,你拿到那些钱,就带孩子们回老家吧。我就是把话说在前面,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事,不就是诊病嘛,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也不会为难我。再说这也是老本行的事,心里有底,手头有准儿。好了,我走了。”
翁泉海提诊箱欲走。葆秀动情地说:“翁大哥!天越来越冷了,你这个当爸的,得给孩子们买过冬的衣裳了。”翁泉海没吭声,提诊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