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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伟光
整个三车间里,有近百人的工程技术人员,他们被分成了好几个区域。有的在监测已组装好的设备运转情况,有的正在做实验。一进车间,马东立刻听到了刺耳的噪音。
“你是谁,来三车间干什么?”身后传来一个人的问话。
马东掉头一看,是韩伟光,他戴着工作帽,板着个脸。
“韩主任,我是马东。”马东向他出示保卫科工作证。
看到工作证,韩伟光露出厌恶的表情。他显得不耐烦地说:“汪崇义给我打过电话了,你们保卫科这会儿又想搞什么名堂?”
“您误会了,我不是来搞名堂的。”
马东忽然发现,自己对韩伟光竟然有点儿反感。
按理说,他不该动个人感情。不论是喜欢,厌恶,都不能表现出来。
这会影响一个侦察员的判断。
马东意识到,在自己的深处,已经把陈其乾当朋友了。
看到眼前这个人,那样恶毒排挤陈其乾,多少有点儿打抱不平。
“你少跟我扯那些虚的,”韩伟光说,“你们保卫科一天到晚没事找事,都是吃饱了撑的。不知道技术车间多忙吗?耽误科研工作,你们能负责?汪大傻子能负责吗?”
当马东的面,称他的分管领导是傻子。马东有点儿忍不住想发火。
“对不起,我必须跟您说明我的来意。我是来了解你们车间安全防范月活动情况的进展。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注意到,从宣传标语到活动方案,从规章制度到运输流程,所有的硬性规定,你们三车间都没有完成,虽然忙,但是安全第一……”
“我时间不多了!没有空跟你谈这个。”韩伟光说完就走。
马东忽然意识到,汪科长为什么安排他来三车间了。此前,他刁难马东的那些破事,马东都尽量化解。他安排给马东的活,马东都尽量做到滴水不漏。
所以,虽然汪科长讨厌马东,但也无话可说。
可如果在三车间的工作推进不下去,回到保卫科,汪科长一定要给马东难堪,甚至作为借口把马东搞走。
看韩伟光的表情就知道,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汪科长恰恰是知道这点,才派了马东来。
“韩主任,”马东追了过去,挡在了他的面前,“我这工作必须得做!您要是忙,找别人来跟我聊!”
“我找谁跟你聊?你自己看看,谁吃饱了没事干?”韩伟光问。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机器后面传了过来。
是冯书雅。她看见马东,不由一怔。
“马东?”
“你们认识?”韩伟光有点儿意外。
“算是吧。”冯书雅答。
“那好,小冯,咱车间的材料都在你那儿,你陪他弄,我可没这闲工夫。”
韩伟光像是松了紧箍咒,急匆匆地走远了。
“你代表保卫科来的?”冯书雅问。
“是,落实安全防范月的事。”
冯书雅瞥了马东一眼,说:“跟我来。”
两人走到里面的一间小办公室,不一会儿,冯书雅拿着材料从里面走了出来,递给了马东。
马东打开一看,有三厚本,分别为:《实验三车间安全防范月活动方案》《实验三车间安全防范规章制度》《实验三车间绝密材料领取、运送、称重、实验、保存的安全防范流程》。都是手写牛皮封面,做得工工整整,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不瞒你说,我每年都会把这些材料提前做好。”冯书雅说。
“是吗?”马东有点儿女吃惊,惊讶于她做事的缜密和细致。
“在你之前,从没有一个保卫科的人,向我要过这个材料。”
“哦,难怪你会对咱们保卫科有意见。”马东恍然大悟。
“如果咱们车间论安全生产,漏洞不是完全没有。”冯书雅说。
“是吗?比如说呢?”
“我只负责把材料给你,到底有没有漏洞,有多少漏洞,得你们保卫科的人自己去找,然后自己想办法解决。”冯书雅说。
“想问你个问题。”
“说。”
“如果你是个小偷,让你来三车间偷最贵重的东西,你会偷什么?”马东问。
“不知道。我不了解小偷心理。”
“你就设想一下?”
“能偷什么呢,机器都那么大,想带都带不走。除非……”
“什么?”
“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
“跟咱们现在的工程有关,是一种特种钢材。要说贵,这个应该最贵。”
显然,冯书雅说的就是Q1。
“那为什么不可能被偷呢?”马东问。
“从平时保存的武警勘察,到车间里运进、运出,除了项目负责人,还有军代表也在场,武警们也是寸步不离,随时有人看守,即便实验的时候,如果需要切割和焊接,也要进行称重核对的。跟你说,你也不懂……”
冯书雅说道“称重”的时候,马东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忽然意识到了可能的危险。
“为什么要称重?”马东问。
“因为在切割特种钢的时候,肯定会有钢屑掉在地上。我们三车间的水泥地面是建厂的时候铺的,用了这么多年,上面全是坑凹和裂缝,在清理收集钢屑的时候,难免会掉点儿小钢屑在地上。”
“所以过秤的时候,要重新确定重量。”
“对。”
冯书雅的话无意中提醒了马东。Q1钢材的整个运送流程无懈可击,如果出问题的话,应该是在别的地方。查理鞋子里的,明显是钢渣。而钢渣流失的多少,都是要经过秤的。
马东立刻决定看一看秤。
韩伟光听说此事,一百个不同意。
“你一个保卫科的懂什么?”韩伟光没好气地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咱们车间在接受测试特种钢任务的时候,就校正过了车间所有的计量器!大到衡器,小到探针,所有的计量器都校正了一遍,这是谁都知道的。”
“对不起,保险起见,让我再检测一下。”马东说。
“你还挺无聊的。”韩伟光说。
“不同意的话,我就待在这不走了。”马东一脸坚持。
“韩主任,咱们也没必要跟保卫科关系搞得这么紧张吧?”这个时候,陈娟从对面走了过来。
那是三车间的主任。
她走到马东跟前,说:“你们履行职责,我们理应配合。”
韩伟光这才软了下来,摆摆手对马东说:“得,随便你。”
马东立刻挂了个电话内线,请翁龙跃找技术科的同事到称重区。不一会儿,翁龙跃带着一个技术科的人,提着大砝码箱来到称重区。一伙人围着秤,看这位男技术员如何校正。
该技术员打开砝码箱,先取出了一个五千克的砝码,放在了秤上,然后看秤的指针。
“我这是五千克砝码,现在显示是五千零二克。”他说。
韩伟光摇头说:“不可能。”
他自己凑了过去,发现指针的确停在了五千零二克的位置。
技术员又换了一个两千克的砝码,然后说:“看,又成了一千九百九十九克了。”
这下,韩伟光不吭声了。
技术员仔细看了看指针,说:“误差正负在四克左右,还算是合格的秤。”
“要是称的物品少两克,能称出来吗?”马东问。
“有了误差,显示的重量自然就不准了。有时候称出来是多出两克,成了正好。有的时候能称准。要是稍少的话,再用手压一下秤的载物台,说不定又多称出来几克。”说着,技术员用手按了一下秤的载物台。
只见指针来回摆动了一番,最后停在了两千零一克的位置。
技术员说:“看,多出来两克。”
他又按了一下秤的载物台。只见指针回来摆动了一番,最后停在了两千克的位置。
“看,多称出来两克,可以弥补少的那两克。”
技术员看了一眼调秤精度的旋转旋钮,一边用手轻轻旋转旋钮,眼睛一边盯着秤的指针,只见指针渐渐指向两千克的标度。等技术员把砝码从秤上取下,指针复归于零。
他又换了一个一千克和五克的砝码,只见指针指向了一千零五克的标度。
再试几个砝码组合,次次都准。
最后,技术员从兜里拿着小红蜡烛头和打火机,用打火机把红蜡烛点着了,然后朝旋钮的上面滴蜡油,把旋钮给封住了。
“这么看,这个秤,是可以没有误差的。”马东说。
韩伟光听了不以为然,怒气冲冲地说:“有误差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秤只要能用,肯定会造成误差。要想做到理论上百分之百精确,只有神仙才能办到!”
陈娟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两位主任,我觉得保险起见,你们再做特种钢切割和焊接实验的时候,最好让你们三车间的人通知我们保卫科和技术员先来校秤,”马东说:“这样,确保不发生任何问题。”
“没问题。”陈娟说。
韩伟光的喉咙里却发出一阵怪声,自顾走远了。
如果说韩伟光的表现让马东产生了初步怀疑的话,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当天傍晚,马东来到食堂,发现陈其乾坐在桌前吃饭,闷闷不乐的样子。
马东端着饭坐在他身边,问:“心情不好?”
“看出来了?”陈其乾有点儿意外,说:“看来我教你的观察术,你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算了吧。就算坐个瞎子,也能闻到你身上不太高兴的味道。”
“我看见你今天来我们三车间了。”
“常规安全监测,可是你们那位韩主任的态度真够糟糕的,连我都开始讨厌他了。”
“他呀,就那样!根据我的推理,他最近情绪不好是有原因的。”
“根据你的推理,是什么原因?”
“其他我不敢说,但至少上个月8号,他一定出了啥事。”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马东问。
“每个月8号,是领工资时间。”
“所以呢?”
“韩主任这个人把钱看得很重,这个,谁都知道。”
“然后呢?”
“8号那天,他竟然把领工资的事给忘了,我还记得下班的时候,财会处到处找他领工资,还是我替他领的。”
“是这样啊……”
陈其乾的话,让马东心里为之一震。
上个月8号,是查理在机场出现的日子。
在马东看来,已经找到了重要突破口,就是韩伟光这个人。
他直接来到厂长办公室,请陈先明给王禹打电话。
马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一下子违反了王禹之前交代的所有规定。
当天傍晚,在厂外的一个隐蔽的公园里,马东见到了王禹。
马东没有注意到,王禹的表情有点儿不高兴。
“头儿,我发现极重要的线索。”他说。
“什么线索?”王禹问。
“间谍应该是从秤上下的手,利用秤的误差,把相差的钢屑从车间里带出来。因为进出都有武警监督,比较可能的手段是在鞋上做文章,他们可能会在鞋里设置夹层,或者采用有吸附能力的鞋底,踩在鞋底带出来,而查理也就是效法这一点,想要混上飞机的。”
“继续说。”
“三车间的几个工程师都有嫌疑,张文鸿社会关系比较多,陈其乾外语能力较好,冯景年呢,经常会跟国外专家接触,冯书雅有出国意愿,但现在比较明显的,是韩伟光,一直以来,他对我的安全检查有强烈的抵触情绪,而且我已经了解到,他上个月8号,就是查理出现的那天,有点儿反常……”
“哼,你调查得挺仔细。”王禹说。
“我的确花了点儿功夫。”马东没意识到王禹话里有话。
这时候,马东发现一旁的杜哲的表情不太对。他给马东使了一个眼色。
马东再看看王禹的脸色,这才明白了八九分。
“你是咱们部门第一个通过外面同志,来联系自己领导的。”王禹说。
“对不起,我做得有欠考虑,可我的确发现情况了……”
“情况?你就是最大的情况!”王禹厉声说道。
这一盆冷水浇下来,把马东之前的兴奋浇得灰飞烟灭。
“你以为你进了厂,就可以独来独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
“头儿,除了不该通过厂长找你,我好像没做错什么吧?”马东反问。
“是吗?现在的202厂,谁不知道保卫科有个新来的马东?刚来不久,就把三车间翻个了遍!”王禹一改高冷口吻,冲马东劈头盖脸骂了起来。“你这叫侦察吗?我看,你干脆带人直接进去搜查行了!还要什么掩护身份?你就直接告诉别人,我是来查间谍的!”
马东不敢说话,但心里有点儿女不服气。
“听着马东,如果敌人就隐藏在三车间,那你现在可能处于极端的危险之中,间谍还没有找到,你就先暴露了。我说过,你要做礁石,让敌人先浮出来,而不是做一条搅局的泥鳅!”
“是……”马东感到有点儿沮丧。
回厂后,马东一直对王禹的话感到愤愤不平。他认为韩伟光是间谍无疑。
而两天后的一个中午,发生的一件事,让马东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正确。
那天中午,马东在保卫科接到了一个电话,里面是门岗老齐的声音:
“汪科长吗?”
“汪科长不在。”
“你马东?”
“是。”
“赶紧到门口来,有人偷窃材料!”
马东一惊,赶紧挂掉电话,跑向厂门口。
他远远就看见老齐的独臂正抓住一个人不放手,两人争吵着。
马东跑近才发现,被抓着的那个人正是韩伟光。
原来,老齐对出厂的人例行检查时,从韩伟光的衣兜里掏出一块金属片来。老齐立刻抓住韩伟光的胳膊,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与此同时,三车间的主任陈娟也走了过来,看见这个场面,她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处理。
看见马东跑了过来,韩伟光显得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我看你们保卫科的人就爱小题大做!这大概是我出门时候忘了放回去的,我再把他拿回到车间,可以吧?”
“小马,你看看,这材料是啥?”老齐问马东。
“我说了,大概是我不小心放到兜里去的。”韩伟光说。
马东看了一眼,发现是普通的钢材。
但是,韩伟光被扣在这里,绝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齐大爷,我觉得该对他全身进行检查。”马东说。
“你敢?”韩伟光怒目而视。
“有什么不敢?”老齐一只手在韩伟光身上四处检查起来,随即蹲下身,摸到了裤管那里,对马东说:“好像没啥。”
“鞋子也要检查。”马东说。
老齐抬起头,对韩伟光说:“对不住了,请您脱个鞋。”
韩伟光无奈抬脚,齐延志一把拽过韩伟光的腿,把鞋拽了下来,朝里面看了看。
“老齐头儿,别给你脸不要脸,我这鞋能有什么问题?快点还给我!我要回家了。”
老齐冷冷地看了韩伟光一眼,说:“重量不对劲呀。”
马东吃了一惊。“怎么不对劲了?”韩伟光极力辩解。
老齐转身从门岗里拿出一把小刀,手跟着刀游走,鞋跟处很快被豁开一道口子。
他翻过来后,鞋跟里面粘了许多的钢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