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1982年1月。千姿百态的雪花漫天飞舞着，满怀喜悦，静静地投入大地的怀抱。
燕岭师范学院1977级毕业典礼在礼堂举行，卢院长讲话：“……同学们，回顾过去，备感欣慰；展望未来，任重道远。四年的大学生活，为你们实现理想、成就事业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希望你们毕业以后继续关心母校、支持母校，为母校的建设和发展献计献策。如果大家在工作中遇到困难，也希望你们能够继续向母校的老师咨询、求教，他们会尽心尽力地帮助你们。同学们，四个现代化的宏伟蓝图已经展开，希望你们在新的工作岗位上扎实工作，开拓进取，成就事业，奉献社会。在你们即将告别大学校园、奔赴广阔社会之际，我代表学校党委和学校领导，代表全体师生员工衷心地祝愿各位同学：事业有成，一帆风顺！”
院长讲话期间，小丁悄悄走进礼堂，找到徐文丽，把她领到前厅说：“姐，我终于打听到了，雪松去了内蒙古科尔沁，消息绝对可靠！”徐文丽问：“他到那儿去干什么？”“我分析，他是不想见任何人，包括你。你打算怎么办？”徐文丽说：“我放弃分配，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永远和他在一起！”小丁说：“姐，你到哪里我都要跟着你！”
中文系七七级一班教室里，欧阳老师作毕业动员：“……根据国务院、教育部的指示精神，你们这一届毕业生全部由国家统一分配工作，基本做到专业对口。原则是归口各自的省市，由省市毕业生分配办公室负责具体分配。我们是师范院校，培养的目标是教师，所以，你们的毕业分配去向一般是到中学或者中专、技校当光荣的人民教师，当然，根据当地的需要，有的同学也可能分到大学教学。但是不管分配到哪里，都要忠诚党的教育事业！”大家热烈鼓掌。
欧阳老师沉痛地说：“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一个不愉快的消息，冷雪松同学因为伤愈破相，委托家人给学校打了报告，决定放弃毕业分配……”大家沉默着，徐文丽哭出了声音。欧阳老师说：“好了，都不要难过了……我和辅导员商量，聚会的日子不多了，下午我们开个话别会，大家畅谈一下吧。”
下午，教室里的桌椅摆成U字形，每个人桌面上都摆着瓜果茶水。话别会还没开始，小丁在布置黑板。欧阳老师和所有课任老师同大家话别。大家在两两交谈。
赵长天对初萌说：“我想对刘翠翠和花儿一辈子负责，照顾她们，你能理解我吗？”初萌说：“完全理解，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那咱们就得一起到我下乡的县中学教书，你爸爸能同意吗？”“我对他说过，爸爸尊重我们的选择。”“你不会后悔？”“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会后悔，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永远别离开我！”“你放心。”
石捧玉问张巧巧：“龚连长还没有消息吗？”张巧巧摇了摇头。石捧玉又问：“你打算怎么办？”张巧巧说：“分配以后，我打算请一个月假，到云南的部队去找他。”
韩老六对吕卫兵说：“老伙计，就要分手了，回去都听老婆的话吧！六哥看了，你的老婆，我的老婆，都是好老婆，别折腾了，好好当个教员，好好过日子。”吕卫兵说：“不折腾了，没意思，再说有儿子了，也折腾不起来了。”
陶自然问徐文丽：“听说你和钉子都打算放弃分配？你真的要去找雪松？”徐文丽说：“我是坚决的，不过钉子要跟着我走是瞎胡闹，我不会答应，我不能耽误他！你呢？还找不找李阔？”陶自然说：“坚决找！有了工作一年有两个假期，一个省一个省地找，不会找不到！”
小丁的黑板布置完毕。孙少敏站起来：“我们的话别会现在开始。我记得咱们班在入学第一天开了个联欢会，会上徐文丽同学即兴朗诵了一首诗，今天这个话别会，还请文丽给大家朗诵一首诗作开场白好不好？”大伙鼓掌欢迎。
徐文丽站起来：“辅导员，又是个突然袭击……好吧，就朗诵一首，算不得即兴之作，打过腹稿，题目叫《寻找》。”她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诵：
也许有人会问我，/为什么这般憔悴？/我毫无羞涩地说，/为了我今生所爱！/你好像一滴水融进无边的大海，/但我要对你大声说：/我会变成一只追逐浪花的海豚，/你就是藏到龙宫也要把你找寻！/你可能化作一朵白云飘向天际，/但我要对你大声说：/我会变成一只金丝鸟乘风而去，/你就是躲到广寒宫也要把你追回！/你可能化作一棵小草隐蔽在草原，/但我要对你大声说：/我会变成一只梅花鹿荒原奔驰，/你默默无语我也会听到你的心声……
徐文丽朗诵得泪流满面。大家听得也是热泪盈眶。
有人敲门，告诉孙少敏，办公室有人找石捧玉。石捧玉来到中文系办公室，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背立着，身边放一个提琴盒子。石捧玉问：“同志，是您找我吗？”那人缓缓回过头来，低声呼唤：“捧玉……”
石捧玉惊呆了，张大嘴巴：“你，你是……”“我是皇甫思国。”石捧玉泪流满面：“思国，你，你没有……”皇甫思国说：“我没有死，被香港渔民救了，后来辗转到了英国，找到姑姑。”“该死的，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石捧玉哭出了声。
皇甫思国说：“捧玉，在那个年代，我能吗？可我一直在等你！好了，我回来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石捧玉问：“你是怎么回来的？”皇甫思国说：“跟随英国一个乐团回祖国演出，我是团里的首席小提琴。”石捧玉扯着皇甫思国：“走，见见我们的老师和同学，我要把你介绍给大家！”
二人来到教室，皇甫思国含泪演奏《梁祝》，美妙的旋律在教室内外回荡，石捧玉听得泪流满面。大家热烈鼓掌。
掌声刚落，孙少敏走进教室，兴奋地说：“同学们，今天是喜事不断啊，张巧巧的男朋友也来了，就在办公室里！”大家欢呼着拥出教室。
两个军人陪伴着一个披军大衣的军官站在中文系办公室里。张巧巧撞开门，泪流满面地呼喊着：“建勋！”跑过去想抱住那个军官，两个军人微笑着拦住了她。
龚建勋冷冷地说：“张巧巧同志，别这样！”张巧巧捶打着龚建勋的胸脯：“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一个军人隔开张巧巧：“同志，这是我们营长！”张巧巧一愣：“建勋，你升营长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龚建勋说：“张巧巧同志，对不起，我的情况发生了变化，父母在老家给我订了亲，我觉得那个姑娘更适合我，咱们的关系应当结束了。本来想写信告诉你，可是你把信写到军区，还说要到云南边境去找我，我觉得那样不好，趁跟随部队自卫反击战英模报告团进京的机会，来见你最后一面，向你正式说明这件事，并向你表示道歉……”
张巧巧被这无情的回答惊呆了：“你，你变心了！？”龚建勋说：“对不起……”大家议论纷纷——“想不到啊，军队里也有陈世美！”“都什么年代了，婚姻还搞封建包办！”“太不像话了，这样的人怎么会升官呢？”
“张巧巧同志，都是我不好，忘掉我吧，再见了！”龚建勋说罢走向门口。张巧巧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跑过去，拽掉他的大衣。大家不由一阵惊呼！原来龚建勋的一只袖管是空的！
张巧巧紧紧抱住龚建勋哭喊着：“建勋，你骗我！我不让你走！”龚建勋含泪道：“巧巧，别这样……我没有别的办法……”张巧巧说：“我有办法，唯一的办法——我们结婚！”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火车站笼罩在白雪的世界中。老师们来送行。大家洒泪分别，互相拥抱……
张巧巧问石捧玉：“怎么，你也放弃毕业分配？”石捧玉说：“是啊，我准备跟皇甫到英国去，他给我安排了留学。你呢？回山东吗？”张巧巧说：“我留校了。”石捧玉一愣：“祝贺你，不过你这个秘密埋藏得太深了！”张巧巧说：“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消息。”石捧玉笑道：“拉倒吧，你一直在不声不响地运作这件事，瞒不了我！”
韩老六和吕卫兵互相搂着哭成了泪人儿。陶自然走过来：“两个坏蛋，狐狸和黄鼠狼道别呢！”韩老六抹了把鼻涕，要握陶自然的手。陶自然把手背到身后：“你的手上全是鼻涕，多脏啊！”韩老六哽咽着：“陶自然，把我忘了吧……”陶自然笑道：“忘不了你的鸭蛋，可惜啊，再也吃不到那么好的咸鸭蛋了！”韩老六破涕为笑。
陶自然说：“记住，别让老婆再给你做大花裤衩了！”大家乐呵地齐声喊：“花裤衩，花裤衩！”陶自然张开双臂，猛地把吕卫兵和韩老六搂在怀里：“你们两个坏蛋……”她哽咽着，“我会想你们的……”韩老六说：“行，有这么一下子，也没枉被你耍弄了一回……肉乎乎的，手感真好。”陶自然松开手说：“去你的！”大伙都笑。
小丁和徐文丽在小声说话，大家围拢过来。赵长天问：“你们俩又说什么悄悄话？”徐文丽说：“钉子让我帮他找对象呢。”大家一听笑起来。
火车鸣笛了。初萌说：“文丽科夫斯基，你和六哥的车就要开了，给我们即兴朗诵首诗吧。”徐文丽想了想，突然振臂一挥，高呼：“中文一班万岁！”大家也跟着齐声喊起来：“万岁，中文一班——”
韩老六和徐文丽上了火车。小丁犹豫了一下，也跳上火车。大伙惊呼：“钉子，你疯了！下来！”小丁站在门口挥手：“再见吧，我还是决定跟着文丽姐！”吕卫兵喊：“你的行李！”小丁摆手：“不要了，给你吧。”
欧阳老师带着所有课任老师，朝他们挥着手，目送他们远去……
韩老六，吕卫兵，林立，陶自然，臧翠，都归口到他们的家乡中学任教。赵长天和初萌，同到河北某县任教。徐文丽，回黑龙江阿城县文化馆任创作员。丁学武，随徐文丽去了黑龙江，在阿城县中学任教。张巧巧，留校任辅导员。石捧玉，跟皇甫思国到国外留学。冷雪松，没参加分配，被父亲送到科尔沁某部队军马场……
半年后。
把头包裹得严严的冷雪松在科尔沁草原骑马放牧马群。徐文丽和小丁骑着马奔来，呼喊着：“雪松——”
陶自然带领学生在太原某公园郊游，她忽然看到摇着轮椅的李阔也在逛公园。陶自然激动地喊：“李阔！”李阔看到陶自然，急忙摇轮椅消失在人流中。陶自然追过去，在人流中寻找着李阔。李阔摇着轮椅疾行，陶自然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李阔急忙把轮椅掉头，陶自然从后面抱住他。
李阔说：“自然，别这样……”陶自然说：“怎么样，你的诺言要不要兑现？”李阔愣了一下，赶忙捂住耳朵：“自然，别，千万别！”陶自然厉声地说：“不行！把耳朵露出来！”李阔放下手：“好，你看着办吧。”陶自然抱着李阔的脑袋，把嘴凑到他耳朵上轻声说：“李阔，我说过，你逃不掉的，认命吧！”说罢，泪流满面……
县城街上，戴着北京师范大学校徽的刘翠翠刚下汽车，就看到了舅妈。她满面笑容地叫道：“舅妈，是您呀！我放暑假了，要回梧桐坡，您这是到哪儿呀？”舅妈说：“开春咱县高中分来一男一女两个新教师，燕岭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主动要求到咱这儿来。这两个老师很有水平，县教育局特意组织两堂观摩课，我学习学习去。”
刘翠翠一愣：“舅妈，男的长什么样？”舅妈说：“怎么，你认识啊？”刘翠翠摇摇头说：“不知道是谁，我也去听听。”
县教育局礼堂里坐满了人。一个男教师正背对大家板书：孔雀东南飞。刘翠翠站在窗前看着那个教师的背影，那教师转过身来，竟然是赵长天！刘翠翠走进来，挨着一个女教师坐下。那女教师让了一下位置，一扭头，是初萌！初萌朝刘翠翠笑了笑，热情地抓住她的手小声说：“咱们听课吧。”
赵长天讲课：“今天我要讲的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他忽然发现了后排的刘翠翠，刘翠翠满含热泪朝赵长天笑着。赵长天继续讲课：“《孔雀东南飞》是我国古代民间文学中的光辉诗篇之一，与南北朝的《木兰辞》并称‘乐府双璧’，它取材于东汉献帝年间发生在庐江郡的一桩婚姻悲剧……我先给大家朗读一遍。”赵长天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读：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
赵长天那浑厚的男中音在礼堂里回荡升腾，刘翠翠紧紧地抓着初萌的手，她的心随着赵长天朗读的韵律和节奏，似乎也回荡升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