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常说,夺妻之恨最难消。尚铁龙那“三枪之仇”尚未报,这“夺妻之恨”又现于眼前。“旧仇”加“新恨”,无异于火上浇油,令尚铁龙怒火万丈,忍无可忍。
尚铁龙把杨寿山拉到院子里,杨寿山还在陪着笑脸解释:“老尚,你误会了,那三枪不是我打的!”尚铁龙根本不听:“闭死你的臭嘴!好汉做事好汉当,你要是这样抵赖,我就更瞧不起你了。接招啊!”说着,一拳把杨寿山打倒在地。
杨寿山出鼻血了,刚爬起来,尚铁龙又是一拳。杨寿山真的火了,冷笑着:“尚铁龙,既然这样,那咱俩打完了再说!”两个人打得难分难解。
麦草在窗前看到这一幕,拖着个大扫帚冲出屋子,一边哭着一边骂着:“别打了,有话不会好好说?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吗?”两人哪管她的劝解,越打越激烈。
麦草抡起扫帚,给了杨寿山一扫帚,又给了尚铁龙一扫帚,哭喊着:“打死了拉倒,咱们三个一块儿死……”尚铁龙和杨寿山呼呼地喘着,各自望着对方。
尚铁龙瞪着双眼怒吼:“我今天先不要你的狗命,你跑不了。你记住我这句话,我不会告诉公安局抓你,我要亲手宰了你。回屋把脸上的血洗一洗,我在这儿等着你,咱接着打!”
杨寿山针锋相对:“谁死谁活还说不定呢,你等着!”说着回屋了。
尚铁龙呆呆地看着麦草,又看着金虎,这时,他的泪水才涌上眼眶。他努力地笑了笑,喃喃自语:“麦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麦草喃喃地:“你说怎么回事?你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我被人救了。”“那阵亡通知书是假的?”“他们搞错了。”
麦草哭着:“天啊,这不乱套了吗?满地的鸡毛,怎么收拾呀!”
尚铁龙蹲下身子,把金虎搂在怀里,轻声地:“这是我儿子吧?儿子,我是你爹,叫爹!”金虎挣脱了他,跑到母亲身边。
尚铁龙一手牵着孩子的手,一手抱起麦草,朝楼上走去,边走边大声吼道:“咱回家去!咱才是一家人呐,快回家!”金虎哭着,挣脱了尚铁龙的手,麦草也奋力挣脱着,喊着:“他爹,放开我,我已经是杨寿山的人了!”她突然咬了尚铁龙的手,哭着跑下楼梯。
尚铁龙看着手背上那个鲜红的牙印,眼看麦草领着孩子跑进杨寿山家,咣当一声关上门。他好不容易忍住泪水,慢慢上着楼梯,一步,又一步,两脚像灌满了铅。
杨寿山呆呆地看着屋子里,满屋狼藉不堪。金虎躲在里屋,面满惊恐。麦草坐在炕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喃喃道:“天爷啊,这是怎么了?这就是我的命吗?寿山,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寿山望着麦草:“当时,我确实没有打他,他可是实实在在打了我一枪,打穿了我的裤裆,那条裤子我还保存着。这些,我早向组织交待过。”
麦草撕心扯肺地说:“寿山啊,既然是这样,我想回到他身边,你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不会忘记。”杨寿山像遭了雷击,他沉默一会儿,忽然说:“该死该活屌朝上,关灯,睡觉!”
尚铁龙怒火攻心,见院子里杨寿山家的灯光灭了,咚咚咚跑下楼来,抓起麦草丢弃的扫帚划拉杨寿山家的窗户,闹出动静,喊着:“把你美的,我不睡,谁也别想睡!”
屋里没有动静。尚铁龙大喊:“你不是装聋吗?我叫你装!”拿起破盆,狠劲地敲着,发出咣咣的噪音。屋里的灯亮了。院子里,家家的灯都亮了。尚铁龙摇摇晃晃地上了楼。
尚铁龙上楼进了自己家,独斟独酌,醉态可掬地拍着大腿骂:“狗东西,想搂着我的老婆睡觉,没门儿!从今晚儿开始,谁也别想睡觉,我闹死你,蒋介石怎么样?比你咬牙吧?叫毛主席闹得神经衰弱,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念阿弥陀佛也没有用,搂着宋美龄也白搭。我就不信八路军闹不过国民党!”
杨寿山家,麦草坐在炕上叫着:“寿山,没动静了,你睡吧。”杨寿山摇头:“我把灯关了,你睡吧。”说着关了灯。夜深了,大院里,家家户户的灯都熄灭了。
尚铁龙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越骂越上火,看到杨寿山家的灯光熄灭,他又坐不住了,提着那把二胡摇摇晃晃出门下楼,走到院子里,嘟囔着:“我叫你睡,我闹死你!”
尚铁龙坐在地上,拉着破二胡,扯着破锣嗓子唱开了山东琴书《马大宝喝醉了酒》:
“马大宝醉了酒忙把家还,只觉得天也转来,那个地也旋。为什么那太阳落在那东山下,月出正西明了天哎,明了天噢。今天的生意没走运,一天也卖不了几个铜钱。我马大宝内心烦,抬腿走进了烧酒馆。哎,掌柜的,你给我打上二斤酒,再给我弄盘炒三鲜。别看我衣裳穿的破,喝酒从不少给钱。酒馆之内喝罢了酒,迈步就把家来还……”
杨寿山家的灯亮了。家家户户的灯都亮了。铃木加代走出屋子,同情地看着尚铁龙。
尚铁龙扔了破二胡,站在院子里骂街:“杨寿山,你个王八蛋!老子革命你享福,你他妈的是蒋介石,小日本打跑了你下山摘桃子,你不叫玩意儿!你是什么东西,当年叫我追得你跑掉了裤子。你们都信不?就是他杨寿山,露出了白屁股,又肥又胖,像开了花的大馒头,有磨盘大,撒谎是儿子,孙子!我看得真真的!”
麦草实在忍不住了,对着窗外喊:“铁龙,有事说事,不许你埋汰人!”杨寿山劝道:“算了,一个醉鬼,别和他一样见识。”
尚铁龙继续骂道:“杨寿山,你他妈的大屁股怎么那么白?老子知道,是吃美国罐头养白的,我们吃什么?一天四两高粱米。你他妈的国民党,凭什么抢八路军的媳妇?”
楼上,一桶水泼了下来,尚铁龙淋了个落汤鸡,跳着高骂街:“谁?谁陷害八路军?”
麦草喊:“尚铁龙,你让不让大家睡觉了?还讲不讲理了?你能不能冷静一下?”
尚铁龙可着嗓门叫:“我老婆都丢了,能冷静吗?我怎么不讲理了?八路军最讲理!哎,杨寿山是什么东西?国民党!你怎么成了国民党官太太了?他一辈子别想扒掉国民党的皮!你跟着他,将来孩子怎么办?不是成了小国民党吗?长大了怎么找媳妇?”
麦草不想让尚铁龙再这么下去,只好出门,来到尚铁龙身边好言相劝:“铁龙,谁叫老天爷捉弄人呢?我不是以为你死了才嫁人的吗?现在我已经有家了!”尚铁龙可怜巴巴地看着麦草:“可是我没死呀,咱俩是两口子,我有婚书!讲不讲个先来后到了?”麦草讲着道理:“可我和老杨也登了记,是在人民政府登的记,盖着巴掌大的红印儿呢!”
尚铁龙失去了理智:“不行,我不管那些,媳妇是我的,我得夺回来!”他说着扛起麦草就跑。麦草挣扎着:“放开我,铁龙,你别胡闹了!你这样我就瞧不起你了!你得讲道理!”尚铁龙一边呼呼喘着气,一边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你必须跟我走!必须跟我回家!”他说着说着倒在地上,麦草也倒在了地上。
铃木加代看不过去,下楼扶着尚铁龙回家。麦草看着这两人上楼了,才慢慢走回家去。
铃木加代把尚铁龙放到炕上:“厂长,你应该正视现实。你醉了,喝点茶水醒醒酒吧。”尚铁龙忽忽悠悠地站起来:“谁说老子醉了?老子是酒仙,再喝八瓶也醉不了。我他妈冤枉啊,明明是自己的老婆,叫人家抢去了,我丢不起这个人啊!”
铃木加代顺着他:“好,你没醉,你冤枉,你先歇着,明天和他说理。”又把他按倒。尚铁龙又忽忽悠悠站起来:“明天?今天晚上怎么办?不行,我不能让他们今天睡一个被窝!”
铃木加代强行把他按倒,盖上被子,又加了一件大衣,像哄孩子似的:“睡吧,你放心,他们睡不到一个被窝里。”尚铁龙打着呼噜睡去。
早晨,尚铁龙提着饭盒走下楼去上班,碰见在院子里扫雪的麦草,他死死地盯着麦草。麦草低下头,又抬起头:“铁龙,别这么看着我,我受不了。”“我受得了吗?”
麦草流泪了:“谁知道你没死?你要是没死,我能再进一家门吗?”尚铁龙沉默了。
麦草痛苦地倾诉:“你知道吗?为了找你的尸骨,我领着孩子跑遍了鞍山,还跑到营口,到处打听你们的部队,想把你背回老家。可是你跑哪儿去了?你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娘儿俩?”尚铁龙同样痛心:“我找了,回老家找了。听说你到鞍山来找我,急忙赶回来。回来以后又接到一个重要的任务,接着就是到沈阳学习一年。给老家写信也没你的回信。我寻思解放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慢慢找吧。谁知道……唉!”
麦草继续诉说着:“你知道我们娘儿俩这一年多受了多少苦吗?数九隆冬,大风掀翻房顶,我和金虎冻得浑身发抖,人差点冻僵,是杨寿山给我们娘儿俩修好房子。没想到房子又塌了,金虎被埋在里头,是杨寿山不顾自己的性命,把金虎救出来。为了让我在厂子里站住脚,他没白没黑地教我技术。没有他照顾,我们娘儿俩能有今天的样子吗?”尚铁龙听着,感到不对味儿:“你说着说着他还动起感情来了!嗓子都起颤音了!”
麦草很冷静:“你正在气头上,我不和你计较。你知道,你这个当爹的,在金虎心里就是个影,在他心里,杨寿山比你亲,就是他的亲爹,谁也拆不开他俩。昨晚我想了一宿,我要是上楼和你过,孩子怎么办?咱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能伤了孩子……”听到这儿,尚铁龙沉默着,推着自行车走出大院门。
尚铁龙到厂里上班不一会儿,就接到何厂长请他去办公室的电话。何厂长让他坐下:“我要狠狠批评你!听说你昨天晚上把幸福大院闹了个底儿朝天,有这回事吧?”
尚铁龙忙要解释:“厂长,你不了解情况,是这么回事……”何厂长一摆手:“不用说,我全知道。你老婆找到了,可是呢,她又和杨寿山结婚了,于是你就和人家争老婆。我说的没错吧?这件事,杨寿山没有错,麦草也没有错,你也没有错,这都是战争带来的麻烦。现在关键是看麦草的,她愿意跟你也行,但必须和杨寿山打离婚。你再不要胡闹了啊!两个分厂长打架,成何体统!”
这天夜里,尚铁龙一个人在家里喝着闷酒,他的头痛病又犯了,大汗淋漓地抱着头,在炕上翻滚着,用头不断地撞击墙壁。铃木加代正在灯下看书,突然起身走到墙前,听着隔壁传来咚咚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会儿,简单理了理妆,走出家门。
铃木加代走进尚铁龙屋里,看见尚铁龙正狠命用头撞墙,赶紧跑过去,抱住尚铁龙的头,惊惧地说:“厂长,你要干什么!”尚铁龙喊着:“疼,我的头要爆裂了,活不成了!”
铃木加代慌了神:“厂长,你不要吓唬我,我送你去医院!”
宋大夫来了:“我说过,你这老毛病得好好调理,子弹头不到大医院取出来,你的病就不会去根。”尚铁龙头痛得扭曲了脸:“宋大夫,你说说容易,万一拔了弹头,我的脑浆流出来怎么办?杨寿山,你这个驴养马下的,都是你作的孽,老子和你没完!”宋大夫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她给尚铁龙拿出几片止痛片就走了。
铃木加代倒水,照顾尚铁龙吃药。尚铁龙好像突然发现:“嗯?你什么时候来的?谁让你来的?”铃木加代摇头苦笑:“你这个人,糊涂了?这半天你和谁说话?”尚铁龙似有所悟:“哦,我影响你休息了。”
这天晚饭后,麦草等俩孩子都睡了,就走进里屋,把杨寿山也喊进来。她盯着杨寿山:“寿山,铁龙说被你打了三枪,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寿山如实回答:“你实在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当年尚铁龙的部队打鞍钢,我们团长有起义的打算,让我和尚铁龙谈判。我们已经谈好了,各自往自己的营盘走。突然枪响了,尚铁龙中了三枪,他回手给了我一枪。”
麦草追问:“铁龙是你打的?”杨寿山解释:“我没有那么卑鄙!后来我查清楚了,那三枪是我手下的一个不想起义的排长打的,我把那个排长毙了。”
麦草继续追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向铁龙解释清楚?”杨寿山感到委屈:“你也不是没看到,我还没说话呢,他就一拳把我放倒了。”
麦草要追根刨底:“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我现在还不能相信!”转身走出屋。杨寿山喊:“哎,你去哪儿?”麦草没说话,径直走了。
麦草来到廖部长家,一进门就自我介绍,然后讲了她和杨寿山和尚铁龙的关系,最后才问杨寿山“打黑枪”的事。廖部长告诉麦草,那件事确实不是杨寿山干的。他向组织作过说明,组织也作过调查取证,有了结论。杨寿山率部起义后和国民党部队浴血奋战,保住了鞍钢七座炼钢平炉,自己险些牺牲,他对鞍钢是有功。
麦草从廖部长家出来,进了尚铁龙家的门。麦草默默地看着尚铁龙,尚铁龙醒了,也默默地看着麦草。麦草轻声说:“铁龙,你误会杨寿山了。我才从廖部长家里回来,你和寿山的事组织有结论,黑枪不是他打的,是他部下一个不愿意起义的排长打的。我没打过仗,不懂武器,可是你想一想,当时他离你那么近,朝你头上打枪,子弹会打不进脑子里吗?要是打进去,你会起死回生吗?”
麦草继续说着:“铁龙,接到你的阵亡通知书,我急忙来找你的尸骨,看到埋你的那块坟地被炸平了,我万万没想到你没牺牲。我一个女人,拉扯着孩子,实在是难,没有指望找到你,杨寿山来到我的面前。他的老婆死在日本人手里,我们同病相怜,他搀扶着我走过最艰难的那段路。我看他是个忠厚老实人,渐渐走近了,是我提出来和他成亲的。谁知道半道又杀出你这个程咬金,你要我怎么办?”尚铁龙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他不吭声,麦草接着说:“我还是那句话,杨寿山救了我们娘俩的性命,没有他我们娘俩早就死了。人得讲良心,人不能忘事,我要是现在抬腿跟你进了屋,我心里过不去。”尚铁龙还是沉默着,像是个石头人。
麦草着急了:“铁龙,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说几句呀!”尚铁龙痛心地摇着头:“我还能说什么?我不怪你,你嫁给谁都行,可怎么偏偏嫁给杨寿山这个王八蛋!我心里过不来,一辈子也过不来!”
麦草问:“这是为什么?”尚铁龙铁青着脸:“你是我的老婆,我的老婆不是白给的。你就是嫁人也要嫁个比我强的,那样我的面子也有光。可他杨寿山是什么玩意?他是我手下败将!战场上他不是我的对手,妈的,在炕头争夺战中,我的阵地失守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麦草讲着道理:“铁龙,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你们已经不是对手了。”尚铁龙蛮横着:“还有呢,我看不惯他那双眼睛,他那双眼睛看我的时候,眼光不拐弯,有股不服气的意思,还有点挑衅的意思。我看着难受,就想一把摁倒他,揍他,狠狠地揍,揍得满地找牙。”
麦草又耐心地劝导:“铁龙,听我一句劝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尚铁龙气哼哼地说:“你,不要说了,去把金虎叫过来,我要和我的儿子谈谈话。”
麦草回到家里,见杨寿山正给金虎洗着澡,她和颜悦色地说:“寿山,你去看看铁龙吧,他头痛病犯了。”杨寿山沉默着。
麦草用商量的语气:“寿山,以后你见着他,能不能眼神往下走?”杨寿山反问:“你的意思是让我顺服他?为什么?”
麦草陪着笑脸:“他就是那个脾气,你比他小,让着点脸上缺不了肉。”杨寿山不痛快了:“让着他?凭什么?我该他的还是欠他的?是他的晚辈吗?我杨寿山一辈子不做亏心事,看人眼睛从来不会拐弯儿,我白眼球大,不会装小!”
麦草只好退让:“好了,好了,算我没说。金虎,你快点洗,你爹要见见你。”金虎拍打着水:“我有爸了,爸就是爹,我不去!”
杨寿山良久无语,最后轻声说:“金虎,他是你爹,去吧。”金虎扭着头:“不去,我不认识他!”杨寿山哄着:“儿子,别犯糊涂,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亲爹,你不去见他,我再也不理你了。”金虎无奈地说:“好吧。”
麦草领着金虎来到尚铁龙家门口,往门里推儿子:“进屋呀,你爹叫你去呢。”金虎站在门口就是不进去。麦草只好喊:“铁龙,金虎来了,在门口呢。”尚铁龙喊:“儿子,进来呀。”麦草推着儿子:“金虎,你爹叫你呢,进去,叫爹。”金虎还是不肯进门。
尚铁龙走到门口,胳膊夹起孩子,扔到炕上,抱着儿子亲吻,用胡子扎儿子的脸蛋:“儿子,想死爹了!”金虎拒绝他的亲吻。尚铁龙生气,动手打金虎的屁股蛋子,不过和摸几下差不多:“臭儿子,你敢不认老子,你就是走到天边,当了皇帝,我也是你爹,打也打得,骂也骂得!”野性十足的金虎咬了一口尚铁龙的胳膊。尚铁龙真的火了,动手打了儿子。
麦草过来拉扯:“他爹,你干什么!不许打儿子!”金虎趁机挣脱,从桌子上抓过菜刀,举起,怒目盯着尚铁龙。尚铁龙呆呆地看着儿子,摇了摇头:“对不起,儿子,这么些年我在外打仗,你不认识爹,我走的时候你还小。可我是你的亲爹呀,我叫尚铁龙,你叫尚金虎……”金虎还举着刀:“你不是我爹,我爹死了,现在杨叔叔是我爸!”
尚铁龙又数落开了:“儿子,你听我说,爹没死,爹怎么能死呢?你爹是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杨寿山是什么东西,你爹的手下败将,他是国民党,知不知道国民党?专门欺负老百姓的。儿子,你是革命军人的后代,怎么能认贼作父呢?”麦草不高兴了:“铁龙,你胡说什么?杨寿山起义有功,他不是敌人!”
尚铁龙继续向儿子灌输:“儿子,爹没胡说。狗到天边吃屎,狼到天边吃肉。你们娘儿俩落到虎口里了,早晚要吃亏的。你不小了,该明白道理了,要提高警惕,警惕杨寿山这狗东西,保护好你娘,听见没有?”金虎不解地看着母亲。尚铁龙一脸真情:“儿子,爹对不起你们娘儿俩,让你们受苦了。可是爹没办法,爹是为咱穷人打天下,顾了大家顾不了小家,但是爹问心无愧……”他说着说着动起了感情,转过身,没让孩子看见他的眼泪。当他再转过身的时候,儿子已经跑了……
夜已经很深了,麦草放好了被窝,在等待着,杨寿山却抱着行李卷儿走出屋子。麦草困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呆立了一会儿,拿起手电筒走出屋子。她在仓房里找到杨寿山,杨寿山在一个简陋的床铺上放好被窝,正闷头抽烟。麦草在他身旁坐下,两个人一时无语。
中央为支援鞍钢建设,送来一批北大、清华、南开还有几个学钢铁专业的高材生,一分厂和二分厂各分五名。尚铁龙刚来上班,听姜德久说,一分厂厂长杨寿山一早就开着车到车站去抢人了。尚铁龙一听急了,对姜德久喊,“找车去呀!”姜德久也着急:“我早问了,厂里的车都不在家。前几天我看见仓库里有一台准备炼钢用的破装甲车,不知道能不能开。”两人找到那破装甲车,尚铁龙爬上去鼓捣了几下,竟然能开了,便开着装甲车直奔火车站。
大学生们下车了,杨寿山有礼貌地问一个大学生:“到鞍钢的吗?”“对呀。”“什么专业的?”“无线电。”杨寿山一笑:“哦,不是分给我们的。”尚铁龙也拦住一个大学生问:“哪个大学的?”“清华的。”“到我们分厂吧,德久,把他先送到咱们的接站车上。”
那边,杨寿山的收获不大;这边,尚铁龙已经满载而归,推着几个戴眼镜的上了装甲车,开着就跑。杨寿山开着车追上来,将车横在装甲车前面,下了车。尚铁龙也下了车:“喂,你们为什么要挡道?让开!”
杨寿山有点着急:“你拉的这五个人都是学机械制造和电气修造专业的,应该归我们分厂,你们抢回去派不上用场。给你们分厂的那五个冶金专业的还没到,还要等些日子。”“我不管那些,先搞到手再说。”尚铁龙说罢,开着装甲车隆隆地驶去。
杨寿山无可奈何,第二天一上班,只好找已是公司经理的何厂长解决问题。尚铁龙敲门后进来:“何经理,找我?”看见杨寿山也在,“好啊,把状告到经理这儿来了!”杨寿山忙向何经理告辞。
何经理拍着桌子:“尚铁龙,你也太大胆了,私自开出装甲车不说,还到车站抢人,简直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尚铁龙陪着笑:“何经理,这些学生到我那儿有什么不好的?肥水也没流到外人田里。”
何经理训斥着:“你还给我狡辩,他们学的专业到你们那里能派上用场吗?我也不是不给你人,你的人不是没到吗?急什么?”“能不急吗?我急等用人呢!”
何经理厉声厉色:“急也不能胡来!你立马把人给我交出来!”尚铁龙连连点头:“交,交,我交还不行吗?”
何经理要求:“你要亲自把人送到一分厂,对杨寿山作个检讨!”尚铁龙无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