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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小火轮在江上不紧不急地前行。黄昏,屈志川在甲板上抽烟,舵楼里的大副发现了他手上的祖母绿戒指,就走出来上前搭话:“喂,你在这儿呢?”屈志川没理睬,吟诵着:“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唉,谁能理解李太白的孤独呢?”

大副小声问:“你是夜猫子吧?有什么指示?”屈志川还是不理睬:“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大副二乎了:“你说些什么呀!”“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屈志川吟诵着,几欲落泪。“莫名其妙!”大副说着转身走去。

巴山夜雨,淅淅沥沥,尚铁龙和神枪老太婆在甲板凭栏接头。神枪老太婆问:“专家们情绪稳定吗?”“没见什么异常。”尚铁龙望着浪花说。神枪老太婆又问:“这些人当中,你有怀疑的对象吗?”“已经有了一个,不过没拿准,还要再看看。”神枪老太婆点头:“多加注意,有情况及时联系。”说罢走了。

尚铁龙没动,拿出一支烟点燃,狠狠地吸着,沉思着。过了一会儿,尚铁龙准备回舱,感觉有人跟踪,他跟那人在船上玩起捉迷藏。

尚铁龙迅速冲进船舱,看到专家们在熟睡。他悄悄检查地板上的那一排鞋子,发现一双鞋带有水渍。他佯睡,眯缝眼睛看着大家的鞋子。

屈志川起身,把那双湿鞋穿上走出去,尚铁龙暗地跟踪他。他在船头上抽烟,尚铁龙发现了他手上的祖母绿戒指,又发现舵楼的大副也在注意那枚戒指。

大副把舵轮交给副手,从舵楼走过来和屈志川搭话:“先生,赏景呢?”屈志川没理睬。大副又说:“好好欣赏吧,过了这一段江路就是共党的地盘了。”屈志川显得莫名其妙:“你有病啊!”说着走了。

天晴了,初升的太阳把江面染得一片辉煌。船舱里,尚铁龙暗暗召集小分队开会,他向大家讲了他昨晚被跟踪的情况,并介绍了发现屈志川的鞋湿及戴有祖母绿戒指的可疑点,要大家特别注意。尚铁龙强调:“这段时间千万不能和老太婆接触了,如果奸细知道老太婆在船上,他们肯定不会让小火轮再往前走,他们的目标包括老太婆和她的游击队,要把我们一勺烩了。”

上午,大副又在舵楼里发现了指令,拿来看着:“你破坏纪律,若再随便搭话,将丢掉舌头!”他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又是一个早晨,尚铁龙正呆坐在船舱里思索着,服务生来送早餐:“先生,您订的早餐,接着呀。”诡秘地一笑。尚铁龙一怔,急忙接过来。他发现盘子下面有一张纸条,那是神枪老太婆写的:“专家里有奸细,确定是夜猫子。他已没有耐心,很可能在下个码头动手,原计划提前行动。”

天又黑了,船舱里,尚铁龙和小分队的人边打牌边交待任务:“大家准备好,下一个码头下船,那里有神枪老太婆和游击队接应……”老聂有疑问:“下一个码头是敌占区,安全吗?”尚铁龙大声叫牌又小声说:“放心,神枪老太婆安排好了,岸上有我们的人接应。”

甲板的角落里,瞎子和屈志川迎面走过来,过道狭窄,二人身子紧贴错过,交换了情报。这一切被暗中观察的尚铁龙看到了。

舵楼里,大副又接到密件:“夜猫子指示,无论遇见什么情况,下一个码头必须停船,不许放舷梯,等候命令!”

夜深了,客舱里,屈志川提着一只烧鸡走进来,小声对尚铁龙说:“队长,就要上岸了,先把肚子填起来,吃点好的。”尚铁龙笑着:“怎么好让你破费呢?”“没什么,革命同志不分你我,我高兴。”二人坐下。屈志川亲热地笑着:“我买了酒,茅台,喝点?”尚铁龙说:“不要喝酒吧,别误了行动。”屈志川开瓶摆杯倒酒:“没事,就一点点,意思意思。”

尚铁龙眼盯着屈志川的一连串动作,他忽然抬手一指:“那个瞎子我有点怀疑,你看,他在偷听我们说话。”屈志川转头看:“在哪里?”尚铁龙趁机换了两人面前的酒杯。屈志川再回过头来,尚铁龙一皱眉头:“他又躲了,也可能是我多疑吧,来,喝酒!”

屈志川喝下他自己放了迷魂药的酒,很快睡了过去。尚铁龙换下老屈的祖母绿戒指。

尚铁龙走出船舱,瞎子暗暗地跟行。老聂和小叶夹击,擒住瞎子,堵上嘴拖走。

舵楼里,大副手扶舵轮注视着前方。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尚铁龙正站在面前,举着戴有祖母绿戒指的手。

大副糊涂了:“你是夜猫子?”尚铁龙声色俱厉:“你差点误了大事!我夜猫子能随便暴露身份吗?敌人在侦查我们,我故意把戒指借给那个人戴着,转移他们的视线,明白了吗?我现在命令你,开足马力,下个码头不要停靠!”

大副问:“你先前不是命令必须停靠吗?”尚铁龙十分严厉:“情况有变化,我不得不出面。执行命令!”小火轮开足马力向前疾驶……

夜猫子屈志川醒来,一看自己手上的戒指没有了,知道情况不好,跳下床铺,爬上甲板。

夜猫子冲过甲板,跑进驾驶楼。神枪老太婆的枪口顶住他的脑门,尚铁龙哈哈大笑:“夜猫子,你到底跳出来了!”神枪老太婆用双枪顶着大副:“开足马力,全速前进!”屈志川夺枪反抗,被老太婆击毙。

小火轮火速前进。码头上的国民党士兵站成一排,向小火轮疯狂射击,游击队员们奋勇反击。小分队闯过了敌人最后一道封锁线。

尚铁龙满面春风地站在何厂长面前:“厂长,十一个宝贝疙瘩毫发无损地请来了,我可以交差了吧?”何厂长紧紧握着尚铁龙的手:“铁龙同志,你为鞍钢立了大功,我代表全厂职工感谢你!”

尚铁龙很高兴:“真要感谢我呀,那说说吧,对我有什么安排?”何厂长告诉他,目前工厂急需管理干部,厂党委决定,选送一批干部到沈阳学习,为期一年,其中就有他,让他准备一下,明天集中报到。

尚铁龙提了个要求:“能不能给我几天假,我想再回山东老家看看,找找老婆孩子。”何厂长有点为难:“去沈阳学习是厂里组织的集体行动,你一个人分散怕不好。你可以先写信回家打听一下,有了准确消息再说吧。反正全国大部分地区都解放了,他们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尚铁龙当然是服从上级决定。

人逢喜事精神爽,麦草喜气洋洋。天很冷,麦草心中很热乎。天上飘着大大的雪絮子,麦草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腿脚轻飘飘的。

麦草领着金虎走进幸福大院,手里提着一块肉,两条鱼。小门儿和大院里的孩子们玩耍着。宋大夫出门,见到麦草笑道:“麦草找杨师傅呀?老杨家的门槛快被你踏平了。”麦草笑道:“我今天考试及格了,多亏杨师傅帮助,来谢师呢。”

这边,金虎和小门儿搭上话了。那边,宋大夫小声说:“麦草,我听说你男人没了,老杨呢,老婆走了,我看你们俩挺般配的,有意的话我给多多嘴儿?”麦草有点不好意思:“宋大夫,你说什么呀,再提这些我可要翻脸了!”

金虎和小门儿在外面玩。麦草走进杨寿山家,摘下围巾扔到炕上,转身进了厨房。杨寿山正在洗菜,麦草忙阻拦:“杨师傅,忙活开了?不是说好了吗,这顿饭我来做。”

杨寿山笑着:“好吧,我还没动火呢,就等你动火了。”麦草脸上出现恼色:“杨师傅,嘴上留点德,别荤的素的一起来,我不吃这个。”

杨寿山愣怔了:“我可没说什么呀!”“你刚才是怎么说的?”“我说我没动火,就等你动火了,说错了吗?”麦草追问:“你说错没错?”杨寿山恍然大悟:“真是说错了,其实我一点别的意思也没有。”麦草叫了声:“杨师傅……”杨寿山一摆手:“打住,以后别叫我师傅,我不是你师傅,叫老杨。”

麦草认真地说:“老杨,你和我,一个孤男,一个寡女,在一起最容易引起别人说三道四,咱们以后都注意点,要不然对你我都不好。”杨寿山的脸吊下来了:“我是历史有问题的人,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以后咱们少来往。你是烈属,别玷污了你。”

麦草忙陪笑脸:“你这个人,怎么还是小脸子!我是为你好。你去看书吧,厨房的事就交给我啦。”杨寿山只好走出厨房。

饭做好了,两家四口人围着一张小饭桌吃饭。杨寿山拿出一瓶酒:“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喝点酒?”麦草点头:“喝点就喝点。”杨寿山一举杯:“为了你顺利出师,干一杯!”麦草兴致挺高:“来,干就干!”

杨寿山问:“你男人的尸骨找到了?”麦草摇着头:“到哪儿找啊。”

杨寿山眼盯着麦草:“解放军打鞍山的时候,牺牲的人太多,随便找个地方就埋了。你找不到他的尸骨,还是带着孩子往前走一步吧,你不能老是这个样子。”麦草摇摇头:“再说吧。你呢?我一直没好意思问,听说你屋里的早就歿了?怎么走的?”杨寿山叹了口气:“四四年,日本鬼子飞机轰炸我们老家,我们家满门六口死于非命,只留下这个闺女小门儿。”

麦草问:“老杨,你是当兵的,怎么会有炼钢的技术呢?”“我当兵是被抓的。以前我们家很富裕,我父亲把我送到国外学习冶金技术,回来后在旧社会钢厂当了两年工程师,后来被国民党抓去当兵了。他们看我有点文化,人缘又好,就提升我当连长,给国民党当了几年炮灰。我对工厂有感情,解放军攻打鞍钢的时候,我们是守卫部队,眼看着工厂在炮火中要被摧毁,我看团长有起义的意思,就主动要求出面和解放军谈。后来我们起义有功,上级看我懂技术,就让我留下来了。”

麦草不禁感叹:“你的命不错,可我男人呢,眼看革命成功却牺牲了。”说着,喝了一大口酒。麦草喝多了,哭着:“我命苦啊,我自小没有爹妈。还算不错,嫁的男人也是个孤儿,挺疼我的,后来他跟着共产党部队参军,一去没消息,等来等去,最后等来了一张阵亡通知书。死鬼狠心的,把我们娘儿俩扔下不管,尸骨也没给留下,让我到哪儿找他去呀!”麦草不胜酒力,竟呼呼睡去。

白雪在地下慢慢加厚,院子显得臃肿了。杨寿山蹲在门口吸烟。麦草醒来,吓了一跳,她四顾屋里,发现自己躺在杨寿山家的炕上,身上披着杨寿山的大衣。她慢慢下炕,看见里屋孩子睡得正熟。她在屋里找杨寿山,却在屋外发现了他。杨寿山背对着她,坐在屋门口,身上、头上已经落满了一层雪。麦草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麦草拂去杨寿山身上的积雪,轻轻推搡着他:“老杨,怎么能蹲在外边?要冻坏的,快回屋睡吧。把金虎撂在这里,我回去了。”

杨寿山忙站起来:“这么大的雪,别走了,我到小费家凑合一宿。”“说什么!我能占你的窝吗?”麦草边说边走了。杨寿山撵上去:“把我的棉大衣披上。”还好,麦草没拒绝。

麦草回家躺在炕上,被子上压着杨寿山的大衣,她呆呆地睁着双眼,毫无睡意。她伸手拽过杨寿山的大衣,闻着那特有的男人味,一会儿,又把大衣掀开,犹豫了一会儿,又拖过来,盖到被子上……

杨寿山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入睡,他拿起麦草的围巾,看着,围巾上破了一个洞。他摇了摇头,把那破围巾围在自己脖子上,愣了一会儿,又解下来,挂在墙上,然后给两个孩子掖了掖被子……

天晴了,太阳把白雪照得耀眼。麦草来接金虎,金虎和门儿玩对了脾气,不愿离开幸福大院,加上杨寿山和小门儿不住地劝说,麦草只好同意让金虎在杨寿山家再住几天。

这天黄昏,麦草觉得老麻烦人家咋行,就决心把金虎接回家。她来到杨寿山家门口,听见屋里闹腾得挺欢,隔着窗玻璃,她看见屋里热气腾腾,金虎脱了个溜光,躺在大木盆里,杨寿山正在给他洗澡。

麦草在门口转过身子,倚在墙上,闭上眼睛。她听到金虎喊着:“杨叔叔,你给我当爹吧,我以后就有爹了。有了爹,我什么都不怕,谁也不敢欺负我!”

麦草转身走进屋。杨寿山忙站起来,甩着手上的水:“吃饭没?没吃我做去。”麦草没看他,叫金虎:“赶紧穿衣服,跟妈回家。”金虎拍打着盆里的水:“我不回家!我就在这里住!”麦草拿起他的衣服:“快回家,你说你几天没回家了?”金虎躺在盆里就是不起来。麦草拉起金虎,就要给他穿衣服。金虎哭着挣扎着。麦草气得朝金虎屁股上就是一巴掌。

杨寿山说:“有这么打孩子的吗?你是后妈呀?”麦草火了:“哪有你这么护孩子的?以后我管孩子你不要插嘴,一个打一个哄就把孩子管夹生了!”

杨寿山不服气:“以后你不用管,看看用我的办法能不能把他管好,爹和儿子就是个辈分而已,其实应该是哥们儿,朋友……”杨寿山说到这儿,突然感到说漏了嘴,不说了,像正出水的自来水龙头一下子关了阀。麦草也不好意思了,她硬是给金虎穿上衣服,背起他走回家去。

根据中苏两国的协定,苏联政府派遣的设计组一行42人来到鞍钢,他们要考察、搜集资料,为鞍钢的恢复和改造进行设计。厂里在大食堂举行欢迎晚宴。何厂长致过欢迎辞后,请大家起立干杯,互相敬酒。

谢廖沙正用俄语向一个姑娘献殷勤:“亲爱的娜达莎,我有一件披巾想送给你,你肯接受吗?”说着展示手中的披巾。娜达莎微笑着:“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经有未婚夫了。”谢廖沙耸了耸肩:“很遗憾,请原谅我的冒昧。”

杨寿山走过来:“同志,你叫谢廖沙吧?是不是负责我们一分厂的技术工作?”谢廖沙说着汉语:“对呀,你是一分厂的?”

杨寿山很有风度:“认识一下,我是一分厂的技术员杨寿山,我可以敬你一杯酒吗?”谢廖沙点着头:“当然可以。”二人干了杯。

谢廖沙展示披巾:“这件披巾漂亮吗?如果你陪我把这两瓶酒喝掉,它就归你了。”杨寿山笑问:“你说话算数?”“当然。”“那好,我愿意奉陪。”二人一人一杯喝开了。杨寿山为这件披巾喝得酩酊大醉,谢廖沙说:“杨,东西归你了。”

天很黑,街上风雪迷漫。杨寿山踉踉跄跄地走着,来到麦草家,屋里透气漏风,甚至有零星的雪花飘落。金虎睡着了。麦草瑟缩着在缝补一件棉袄。

杨寿山一头闯进来,当时就瘫软在地上。麦草扔下手里的活,忙搀起杨寿山,惊异地问:“杨师傅,你是在哪儿喝成这样?”“今天厂部欢迎苏联专家,把我请去,喝多了。”

麦草很奇怪:“这么晚了,到我这儿来干什么?”杨寿山喷着酒气:“我有件东西想送给你。”拿出披巾,“这是俄罗斯的东西,苏联专家送给我的,我留着没用,你用得着。”

麦草冷言答对:“你拿回去给小门儿吧。”“她还是个孩子,用不上。”麦草很固执:“那就给她留着。”杨寿山解释着:“麦草,我没别的意思,你多心了。”

麦草明白相告:“我一个单身女人,不能不多心。”杨寿山无奈:“你实在不接受我不勉强。啊,你的家太冷了,屋里漏风,这样冬天不好过。”麦草下了逐客令:“不好过也得过,这么晚了,没事你快回去吧。”杨寿山很失望地摸黑走了。

杨寿山吃晚饭的时候,听到收音机里广播说,本市今夜到明天有寒流和大雪,气温下降到摄氏零下26度。他放下饭碗,穿上大衣,又拿出谢廖沙送的披巾掖到怀里,走出门去。风雪中,杨寿山推着小推车艰难地走着,车上装满油毡纸、檩条什么的。

北风呼啸,雪花飘舞,住在棚户街区的麦草,她家的屋顶被风吹掉一片,出现一个大洞,屋里飘着雪花。麦草和金虎瑟瑟地依偎在一起。

金虎忽然抬头上望:“妈,你听,房顶上有人!会不会是小偷?”麦草抬头看去,见屋顶的窟窿被遮挡住了:“你别动,我出去看看。”

麦草来到屋外,看到杨寿山在呼啸的北风中吃力地修复她家的屋顶。麦草在下边喊着:“老杨,是你吗?”杨寿山大声回应:“是我。外边风大,你回屋里去,上面一会儿就好了。”

麦草又喊:“你下来,别被大风刮下来,我可赔不起!”“放心吧,不用你赔。”“那我和你一块干!”麦草说着爬上了屋顶。穿着单薄的麦草冻得瑟瑟发抖。

“谁叫你上来的!”杨寿山脱下大衣,厉声地,“给我穿上!”麦草的头发被狂风刮散。杨寿山从怀里掏出披巾扔了过来:“接住,把头包上!”披巾被狂风刮跑了。

杨寿山跳下小房去追赶,麦草也跳下小房,追赶杨寿山。杨寿山跌跌撞撞追上了披巾,麦草也赶到了。杨寿山把披巾给麦草围上。

就在此刻,麦草的小屋在风雪中轰然倒塌。杨寿山一惊,朝倒塌的小屋奔去。麦草呼喊着金虎,哭喊着拚命地往前跑。

杨寿山一边呼喊着金虎,一奋力扒拉开木板檩条。麦草一边哭着,一边不要命地扒拉着。杨寿山拱到倒塌的小屋里,发现了金虎,原来金虎头顶上有一根檩条支撑着,因此安然无恙。杨寿山抱起金虎,艰难地朝外爬。他一身尘土,踉踉跄跄地抱着金虎,走到麦草跟前。金虎哭着喊:“娘!”小屋子又是轰隆一声,彻底坍塌了。

杨寿山和麦草回过头去,呆呆地望着倒塌的小屋良久无语。忽然,麦草一下子紧紧地抱住杨寿山,哭了:“老杨,你要是不嫌弃我,咱们成个家吧……”

尚铁龙学习结束回到鞍钢,厂长告诉他,让他到二分厂当厂长,给他在幸福大院分了房子,现在就能住。

尚铁龙提着行李直奔二分厂,厂里的基层干部见了他都热情迎接。他和几个车间工段长查看车间的各个工段,一眨眼就是半天。

黄昏时分,尚铁龙扛着行李兴冲冲地往幸福大院走来。幸福大院门口热热闹闹,金虎和小门儿放起了鞭炮,好多邻居和孩子们在门口看热闹。尚铁龙一打听,原来是一分厂的杨厂长今天结婚。他扛着行李进了院子,正碰上铃木加代,就问她:“加代,你怎么也来凑热闹?”铃木加代笑咪咪地说:“我就住在这里呀。你怎么来了?”

尚铁龙很客气:“我的房子分在这里,以后咱们是邻居了。”铃木加代问:“听说你到我们二分厂当厂长了?”尚铁龙一扬眉:“怎么?不欢迎?”

铃木加代笑着:“敢不欢迎吗?以后你就是我的领导了,请多关照,但不许骂人。”说完还鞠躬。尚铁龙忙摆手:“以后别和我这么多礼道,我受不了。”说罢,扛着行李上了楼梯,开了自家的门。铃木加代目送尚铁龙:“哦,我们还是近邻啊。”

尚铁龙进来打量着屋子,看着很满意:“啊,总算有自己的窝了。”他看到墙上挂着一把破二胡,笑了:“好啊,还有这个。”取下来,胡拉一气,没腔没调,觉得没意思,扔了。

宋大夫敲门进来自我介绍:“我是咱们厂医院的大夫,姓宋。楼下杨厂长今天结婚,听说来了新邻居,他请你去热闹热闹。”尚铁龙有点累了,推辞道:“我和他不认不识的,就不去了吧。”宋大夫执意相邀,尚铁龙不好再推辞,只好跟着去凑热闹。

杨寿山屋里的闹洞房正到了高潮,尚铁龙推门进来,拱手道贺:“恭喜恭喜……”忽然,他发现新郎、新娘竟然是杨寿山和麦草,立刻目瞪口呆。

这时,杨寿山和麦草也认出了这个进来道喜的是尚铁龙,两个新人一时间呆若木鸡,满脸惊诧……杨寿山先开口:“你?尚铁龙?是你吗?”尚铁龙铁青着脸:“你以为我死了?我死了到哪儿找你去?老子到阎王爷那儿打了个招呼又回来了!”麦草猛地号哭着冲进里屋。

金虎和小门儿看着尚铁龙,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一进来就把热闹搞散了。尚铁龙不由分说,把两个孩子推进里屋,关上门,又把贺喜的人赶出门外。大伙莫名其妙地走出屋子。

尚铁龙拿过桌上的烟,习惯地在耳朵上夹了几支,哆嗦着手点燃一支,狠狠地吸了口烟,对杨寿山说:“姓杨的,没想到我还活着吧!你那三枪打得挺黑呀,你个小娘养的,怎么不干老爷们事儿?娘们唧唧地在我背后打黑枪!”杨寿山忙接话:“老尚,你听我解释……”

尚铁龙黑丧着脸:“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今天你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杨寿山还要解释:“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尚铁龙恕不可遏:“你还说什么?事情明摆着,你他妈的挺会整啊,把我老婆孩子一块儿划拉到炕头上了!”杨寿山一愣:“你说什么?你老婆?你孩子?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里屋,麦草哭得惊天动地:“老天爷啊,有你这么捉弄人的吗?这还让人怎么活呀!这是演的什么戏呀……”

尚铁龙两眼血红,脖子上的血管暴突:“姓杨的,咱现在什么也别说了,我告诉你,我如果是一个小人,不会和你闹,我就悄悄告诉公安局,把你抓起来就行了。可那不是我尚铁龙干的活,我尚铁龙行走端正,倒地有声,今天咱俩一对一,把这事儿给了结了。也就是一句话,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走吧,到院里去!”说着揪着杨寿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