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雪荔将?一碗药汁端到林夜面前。
林夜:“……”
那药苦味,比他平日喝的?,闻起来还要涩些。林夜正沉浸在?“阿雪为什么夜闯我寝舍”的?不解与困惑中,看到这碗药,他茫茫然抬头看她,眼眸湿润清泠,看着颇为无?辜可怜。
站在?桌旁的?雪荔目光闪烁一分,又开始躲他的?眼神。
她这几日的?几番躲避,让林夜困惑到了?极致。他几乎要忍不住问她自己到底做错什么事了?,她为何?言行如此迥异。林夜到底忍住气没询问,他实在?没有那类万事不在?彀中的?求问精神。
他强忍间,雪荔将?药朝他面前怼得?更近一些。
雪荔说:“你?身体不好,我为你?熬的?药。”
林夜:“……”
少女目光清澈,眼睫不眨。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若非林夜昨夜发现她的?秘密,他当真要被她哄骗。而林夜骤然意识到,雪荔应该很擅长撒谎吧。
她不爱撒谎,但她每逢撒谎之事,脸不红心不跳,比谁都要一本正经。林夜不禁开始忧心,倘若有一日雪荔骗他,他能否分辨出来。
雪荔自然不知林夜的?千头万绪。
她满脑子是治好小公子夜里打鼾的?毛病——她今日天不亮,便?跑遍了?大半个小镇求问药方。
若林夜日后总与她在?一起,她不喜欢他这样?的?毛病,当然要将?他治好。
而林夜有苦难言,在?少女目光坚定的?盯视下?,他不得?不捏鼻端过药膳,苦着脸灌了?个彻底。一碗药下?肚,林夜怀疑她恩将?仇报,要将?他毒晕,好丢下?他跑路。
然而他抬头,见雪荔眸光轻快:“好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如此,林夜便?心软了?,晕乎乎跟着她出门上马,不计较她那碗苦哈哈的?药汁。
而接下?来数日,每日一碗苦药不必提,林夜半夜并未等到雪荔偷窥。他摸不住规则,夜夜难眠,只将?自己熬得?白日精神不振,坐在?马上都有翻身跌落之险。如此,雪荔更坚定地认为他身体不好,要给他日日灌药。
终于,在?林夜快被药彻底灌晕之前,他们赶到了?下?一个地方,找到了?之前武器匠提到的?某位擅长打造武器的?人?物?。
这人?果然脾性乖僻,不与人?居于闹市,独自辟了?一家柴屋,住在?深山中。
林夜和?雪荔到访,在?外敲门许久,此人?也?不肯开。雪荔掀门而入,屋中磨刀声不停。刚进室内,二人?感觉到一股燥热腾然升腾,一个壮年汉子赤着上身守在?火炉前,专注地捧着一张图纸在?看,嘴里念念叨叨。
林夜露出笑容:“先生?”
此人?理也?不理。
雪荔好不耐烦,一道掌风劈去。那人?半分武功也?不会,摔将?在?地,撞上自己身后那正烧得?热火滚滚的?炉子。赤身摔在?炉上,到访二人?完全想象的?到那种热度煎熬,此人?从地上爬起来,第?一时间疯疯癫癫去抱自己的?炉火:“我的?伞,我的?伞!没烧坏吧?”
壮士检查自己的?火炉没有问题后,才?怒目瞪向二人?:“你?们是谁?为何?闯入我房舍?”
林夜弯眸笑:“阁下?若再说废话,我们阿雪下?一步就?会推翻你?的?火炉。”
壮士面红涨红,大怒:“你?们敢!”
他不相信一般地瞪向雪荔,将?少女从头到尾打量一番,露出鄙夷之色。这人?目光又挪回林夜身上,林夜的?病弱薄瘦模样?,让他更为鄙夷。
他开始挥手赶两人?:“出去、出去……”
雪荔正站在?墙边,她伸手在?木墙上轻轻敲了?一下?。看似平和?的?动作,屋中人?都听到极轻的?木头断裂声。壮士忙抬头张望,一时间却看不到哪根木头断了?。
他再低头。
雪荔妙水秋波般的?眼眸宁静万分:“若是得?不到我想要的?消息,我便?拆了?你?这里。你?可以试试。”
林夜在?旁凉凉补充:“先生,劝你?听话吧。知道我旁边这位女英雄是谁吗?穷凶极恶,恶贯满盈啊。她连路过的?狗都要踹两脚……”
雪荔认真反驳:“我不会踹路过的?狗,但路过的?狗若是挡道,我会杀狗。”
林夜立即:“看看,看看!”
他捂脸长叹,做出可怜模样?:“先生,我是被她逼迫,与她同?行的?。你?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南周要和?亲的?小公子,她见我英俊风流,从千军万马中把我绑走,逼迫我与她成亲。”
壮士:“……”
壮士惊疑不定的?后怕目光落到雪荔身上。
雪荔看向林夜,林夜背对着壮士,朝她扮个鬼脸。于是雪荔迎着壮士的?目光,淡然说:“就?是。”
林夜添油加醋:“她连孩子都怀了三个月了?。”
雪荔:“就?是。”
林夜:“她怀着孕都千里迢迢追杀人?,如此威武,谁能挡啊?”
雪荔:“……就是。”
壮士忍不住:“小娘子你除了‘就?是’,不会说别?的?了?吗?”
雪荔:“回答我的?问题,若是我不满意,或者你?说了?假话,无?论我身在?何?处,你?又身在?何?处,我都会……”
壮士嘲弄:“杀了?我?”
雪荔:“毁了?你?所铸刀剑。世间人?所求不同?,你?所求,应当就?是武器。我不杀你?,只会让你?体会到切肤之痛,毕生痛苦。”
壮士脸上嘲弄的?表情收敛,惊怕地盯着雪荔,最终不甘地点了?点头。
如此,二人?一红脸一白脸,恩威并施,在?过了?两个时辰后,终于从这位武器匠嘴里得?知了?完整的?消息—— 半年前,有身材高大魁梧的?西域人?找到他,拿着一张图纸,要他打造一重弓。那弓重数十磅,寻常人?无?法拉开,然而正因为其材质其重量,一旦弓弦拉开,威力会远胜寻常弓箭。数丈外取人?性命、击人?头颅,不在?话下?。
三个月前,那西域人?取走了?这把弓。大约西域人?对武器匠的?本事非常满意,又让武器匠打造旁的?武器。武器匠不愿意,他不图名不图钱,寻常武器,并不值得?自己出手。
那西域人?答应武器匠,倘若武器匠在?三月内打造完这些武器,对方便?会给一张新武器的?图纸,完全交给武器匠。如今三月之期已过,那西域人?前些天带着许多人?许多车队,取走武器,果真将?新武器的?图纸交给了?武器匠。
武器匠兴奋并虔诚地凝望着自己的?火炉:“我现在?打造的?,就?是那新图纸上的?武器……火已经烧了?一周了?,你?们若是毁了?我的?炉子,我跟你?们拼命!”
雪荔的?目光落到火炉上,铜炉兽脸狰狞,肃然无?比。炉中火舌熊烈,烧得?铜炉碧绿幽红之色滚滚变化。整个屋子被这方炉子熏得?烟火缭绕,空气炙热。
雪荔想,寻常武器,应该不值得?花费这么多精力。听对方描述,打造武器的?西域人?应当是霍丘国人?。霍丘国人?哪来的?这么厉害的?武器图纸?倘若真有,为何?他们之前不让这个武器匠打造呢?
林夜:“他们打造了?多少武器?都是什么样?的??”
武器匠漫不经心:“就?是一些寻常的?刀、剑、戟、枪,加起来也?就?不到三四千吧。”
林夜脸色沉下?,心中疑团遍是:算的?夸张些,三人?用一把武器,那霍丘国人?应当人?数在?一万左右。而川蜀战场的?兵士,常驻三万。再算上照夜身陨、北周要求南周减兵,那他便?算川蜀兵有个两万吧。一万人?数的?霍丘兵,想对付两万川蜀兵?
林夜总觉得?期间有些问题,他还需要再想想。
林夜又轻声:“你?可知道他们搬走武器,去了?哪里?”
武器匠不在?意:“不知道。他们说要去酒庄喝酒,我又不问这些。”
林夜默默点头,他盘算附近哪有知名的?酒庄时,雪荔在?旁冷不丁开口:“我能看看他们给你?的?图纸吗?”
武器匠警惕:“这是我的?!我不会给你?的?!”
雪荔懒得?和?他多说,直接手在?墙上一拍。片刻后,稀里哗啦的?落尘声中,武器匠屈辱无?比地将?图纸拿来给雪荔。武器匠怕雪荔抢走自己的?图纸,而林夜想到什么,凑过来和?雪荔一道看图纸。
林夜轻声:“我很好奇有什么武器,是他们用不到、但威力又很强的?。”
图纸打开——
泛黄的?图纸中,画着一柄伞。图纸画得?分外细致,伞上的?每一处关节用料用材,尺寸之类的?,都写得?分外详细。但这种详细,用的?并非大周文字,而是一种他们看不懂的?符号勾划。
这种符号,类似金州乱葬岗中钱老翁在?树上刻画的?符号,也?类似南宫山上陌生女尸头顶发间的?记号。
这种符号已经出现了?第?三次,林夜和?雪荔都看得?专注。
雪荔一言不发,林夜问:“你?看得?懂这种符号?”
武器匠不屑摇头:“我哪看得?懂?只是做武器的?嘛,连蒙带猜,再加上当时那个西域人?和?我解释了?几个重要地方,我就?懂了?。”
他兴奋地指着图纸某处:“比如这里,这个伞骨内,用的?不是竹子,而是……”
“薄刃,”雪荔轻声,“散刃如雨,雨落雪如血,嫣红血色裹着白色薄刃,寸息之间,二丈内外无?人?可躲。”
迎着武器匠和?林夜一道吃惊的?目光,雪荔抬头,眼波如清雨,濛濛间,弥漫着一重散不尽的?烟岚。
雪荔慢慢合上图纸,交还给紧张的?武器匠:“这是‘白骨伞’。‘白骨伞出,血堆白骨’。这是我师父的?成名武器——白骨伞。只是建立‘秦月夜’后,师父常年与我一道待在?雪山中,我有时会有出任务下?山的?时候,我却很少见师父离开雪山……”
林夜提醒:“她应该离开过。”
雪荔想了?想,点头:“世人?都说,‘秦月夜’和?北周宣明帝关系非凡,师父有时离山,便?是去见宣明帝。但是无?论师父下?山还是待在?山上,她的?‘白骨伞’,最近十年内,从没出过手。”
林夜握住她手。
他宽慰她:“你?说的?对。江湖人?几乎没听过‘白骨伞’,想来‘白骨伞’上一次出手,至少也?是十年前了?。阿雪,不必多想,既然你?师父几乎不用自己的?‘白骨伞’,如今桩桩事件,应当都与她无?关。”
然而雪荔想,若是……和?宋挽风有关呢?
玉龙师父的?武器,不为外人?知,但是她的?两个徒儿,怎会不知?雪荔从没动过师父的?武器,可若是宋挽风动过呢?师父的?武器,只有可能落在?她和?宋挽风的?手中。
倘若有西域人?对师父的?武器构造知道得?如此详实,这是否代表某一样?她在?刻意回避、实则越来越清晰的?事实?
若是、若是……
林夜握住雪荔的?手用力,将?她涣散的?神智拉回来。
少年公子抬手,为她整理裘衣,温和?笑:“阿雪,真相没到眼前的?时候,不必去多想。这条路,你?还愿意走下?去吗?”
雪荔低头片刻,静静点头,重新抬头——
“走。
“千山万象,我必将?独行,必将?走完这程路。”
——
于是,林夜和?雪荔又下?山,去找酒庄。林夜发现,自己和?雪荔的?行路方向,似乎一直曲折着,朝北走。而北边、北边—— 有大散关。
那是北周与南周曾经的?分界岭,亦是南北周分国前,大周国与西域诸国的?阻断岭。而今,在?大散关被照夜将?军收复后的?今日,那里又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那会是……他们此行所求秘密的?终点吗?
在?林夜与雪荔忙碌的?时候,北周凤翔城下?,叶流疏等到了?一位稀客——北周“小张大人?”,张秉。
凤翔如今荒凉得?很。
年前,北周寒光将?军杨增与南周照夜将?军在?此地开战,北周虽惨胜,寒光将?军却死在?了?那场战争中。之后两国和?谈,南周撤兵的?同?时,北周也?跟着撤兵。如今,驻扎在?凤翔的?北周兵,只有万人?左右。
此地军民颓然,叶流疏自离开金州,来到凤翔已有半月。她发现此地颓废之态,比战败之地金州要严重许多。
将?士不思进取,日日喝酒赌钱,不好好操练。据说,宣明帝责罚去年年末那场战争后的?未亡者,杀了?一大批人?。宣明帝一向如此强硬,只是将?士寒了?心,守卫凤翔,便?守得?十分随意。
长此以往,必酿成大祸。
叶流疏坐在?茶楼上喝茶,听着楼下?几个兵的?赌钱声。她眉头越蹙越高时,门帘被掀开,一位清风朗月般的?郎君,收掉手中伞,拿帕子轻拭衣襟上的?水珠。
来人?含笑:“真是不巧。每逢与郡主相见,都是雨雾濛濛,天地生烟。看来在?下?与郡主的?缘分,托在?一个‘雨’字上了?。”
青年俊逸典雅,雍容徘徊。他的?声音亦如珠玉琳琅,渐次落盘,惊得?水花飞溅。这是一种极为动人?而高贵的?神韵,像云巅上朦胧皓月,像风中未尽烟霞。他既是山巅上化不开的?冰雪,亦是夜晚宁静潋滟的?湖泊。
叶流疏有些迟缓:“……张郎?”
张秉微笑:“郡主不记得?在?下?了??”
叶流疏手指撑额,有些歉意:“之前郎君总是身着官服,或乌衣云冠,仆从万千。我没有见过郎君这副模样?……失礼了?。”
张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数月不见,叶郡主依然是娇艳欲滴的?芍药花,夺人?眼目,光彩照人?。如此,他便?分外满意了?。
张秉落座时笑叹:“没办法。在?下?离开汴京,总得?扮作平人?,好不引起世人?猜忌。只是不知郡主坚持要在?下?出行,是有何?缘故?”
此时的?张秉,比朝堂上的?他少了?许多晦暗,多了?许多风雅。只是他垂目沏茶,开玩笑间,语气泠泠中,仍能窥得?一丝凛冽杀寒之意:“希望郡主所邀,不是与在?下?玩闹。”
“妾身知晓郎君日理万机,怎会拿寻常事烦郎君呢?”叶流疏就?着茶水,手指在?桌上轻轻写了?两个字,“林夜。”
张秉薄薄眼皮下?的?眼珠,轻轻地颤了?一下?。
他温声:“继续。”
叶流疏:“南周小公子想与郎君合作,只因小公子掌握了?一桩郎君应当感兴趣的?秘闻——陛下?,宣明帝,很大可能,与霍丘国联手合作。”
张秉眉目不抬,只睫毛扬了?一下?。
叶流疏:“郎君如此反应,恐怕早有些痕迹暴露了?。陛下?为了?雄心大志,不惜与南周和?亲,却同?时和?霍丘国勾缠不清。虽说国与国的?合作,非万古不变,可那毕竟是霍丘国……一百二十年前的?仇恨,并未过去太久。若陛下?邀霍丘进入北周,这于子民来说,不啻于背叛。”
张秉垂着眼,许久不答。
叶流疏手心捏汗。
她如今这番话,是林夜与她的?合作。合作成,她生。合作败,她死。她不遗余力地说服张秉,不过是已经知道自己被宣明帝抛弃,自己必须投靠张秉。
叶流疏见他态度模糊,干脆添上林夜告诉她的?很重要的?一击:“去年凤翔战争,很可能有问题。”
张秉抬了?眼,望向对面美艳无?比的?女子。
张秉微微笑:“看来那位小公子,已经说服郡主了?,郡主才?如此卖力。在?下?倒是可以给那位小公子一些便?宜,但在?下?要看到结果……希望小公子能让在?下?满意。”
叶流疏心微微放下?。
叶流疏道:“我们目的?是一致的?。南周小公子想求两国统一,共敌霍丘。郎君一力促成和?亲,不也?是为了?相同?目的?吗?若陛下?无?德……天下?大势,还是要仰仗张氏扶持的?。
“郎君是关内第?一大世家张氏张公子,郎君一言一行,都关乎天下?百姓。望郎君三思,莫要让神州国土,再沥战火。”
张秉朝后微微仰身,观望着叶流疏。
他含笑:“叶郡主又是站在?什么立场,说的?这番话?”
叶流疏缓缓抬眸。
她起身,步履袅袅,莲下?生香。披帛曳地,她一径到了?张秉面前,俯下?身凝望这尊玉人?。凑得?够近了?,她才?能在?玉石眼中窥到一丝皲裂般的?细微波动。
烟雨淅淅沥沥,潮气与香风在?雅室中缠绕。
他的?咽喉,在?她指下?微微滚动。
他一动不动,保持仰身漫坐姿势,眸色幽晦,端详着她。叶流疏如美人?蛇,俯身呢喃间,放大自己的?全部野心与渴求:“张郎,我便?是你?们‘谈笑间灰飞烟灭’中的?‘灰’与‘烟’。
“我本是万千黎民之人?,望郎君不要辜负我此行……若只为和?亲,我本是不会去金州一趟的?。郎君不知道吗?
“我与郎君的?合作,从此时起,方才?彼此信任。我并非与南周小公子同?路,我与郎君才?是同?一道的?。无?论是杀人?还是放火,只要郎君发话,我愿与郎君做任何?事。”
——
乡野民舍中,夜半三更,“啪嗒”声后,林夜的?窗子再一次被从外推开。
窗子被推开一瞬,林夜骤然清醒,屏住了?呼吸。
雪荔慢悠悠地朝他床榻前踱步而来。林夜手指攒紧身下?微潮的?褥子,而雪荔坐到他床畔边,俯身望向他。
她今夜不是来给他传内力的?,他最近精神不振,传输内力,他也?化解不了?。如今不过是,白日发生了?一些事,雪荔夜里睡不着,她习惯地翻窗,来找林夜。
雪荔低下?头,在?他脖颈处轻轻嗅了?一下?。
装睡的?小郎君被嗅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抓着褥子的?手指重重用力。他被那口气弄得?腰间发麻周身滚烫,滚烫热意流窜到脖颈,很快晕出了?一片红绯霞色。
这番绯色,平时,雪荔也?不至于察觉不到。但今夜,雪荔心事重重,确实没注意。
她在?床榻边坐了?一会儿,忽而灵机一动,脱掉自己的?鞋履,爬上他的?床榻。林夜如何?僵硬如何?惊骇不提,雪荔爬去床内侧,朝他轻轻地靠过来。
电击一般细微的?酥麻感,顺着少女流走在?他身上的?指尖,而传遍全身。
雪荔又开始抚摸他发丝,碰他脸颊,握住他手指。她慢慢地靠近他,似喜欢他身上的?气息,她离得?越来越近。她就?是一只懵懂而无?情的?山间小鹿,不谙世事地靠近他人?,搅得?人?心甚乱,她只是想抱住人?胳臂,想靠近那人?。
雪荔脸贴着林夜僵直的?手臂。
她不多想,她只是觉得?安全。梦魇中往事捕捉让人?精疲力尽,她从梦魇中醒来,想找一个不让自己害怕的?地方待着。
她夜闯他寝舍已经闯出了?经验与习惯,她不在?乎旁的?。若说大胆,她今夜不过是多爬了?一次床,还无?辜地去抱住林夜手臂。她抓着他手臂搂住自己,想埋入他怀中。
她没什么错呀。
他睡着了?,他又不知道。
雪荔仰脸,游离的?目光,从他的?面容上挪开,落到了?他的?脖颈上。若是她用心些,她很容易会发现他此时脖颈的?通红。可雪荔毕竟是一个爱走神的?少女,她漫不经心地仰望他时,感兴趣的?,是他的?喉结。
她往日对人?没有兴趣。
林夜是第?一个让她产生兴趣的?——她没有那道凸起的?喉结。
看上去……挺好看的?。
雪荔便?伸手去戳,喉结的?波动,让她离得?更近。头顶的?少年呼吸声乱了?一分,雪荔视而不见。她眸中明亮,唇角轻翘,指尖用力地在?那方喉结上一划!
“唔。”少年一声闷哼。
雪荔的?手指被瞬间握住。
雪荔这才?回过神,发现林夜如鲤鱼打挺,腾地一下?坐起,将?她也?从他怀中扯了?起来。
帐子从银钩上撇过,落了?下?来,罩住里间的?男女。少年公子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发抖,长发披散,他脸颊又白又红,湿漉漉的?眼睛含着怨与惊,望着她:“阿雪!”
雪荔颤一下?:“……”
雪荔低头,看似认错态度良好。偏她又撩起眼珠子,慢吞吞辩解:“如果我说是梦游,你?会相信吗?”
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