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内殿,光义帝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夜。
林夜的?反应,符合光义帝的?期望:起初迷惑,然后眼睫飞跳,眸中?光火影动,最终露出“恍然”之色。
林夜喃声:“陛下说的?是,誉王全家遇难,死于山贼之手,只留誉王世子一人。这世间,再无人证实世子是真是假。他既毁了容,便无法?让人看出他的?真实样貌;他手筋脚筋被?挑,那?再不能如以前的?世子那?般习武,也说得过去;他性情阴鸷言语偏激,都可推于家中?事变,导致人性情大变。
“世子如今的?一切蹊跷,皆有缘故。臣不能辩。”
林夜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了一事:在救光义帝那?日?,自己在城门前,目睹李微言拉弓射箭,杀死一名山贼小头?领。
李微言当?初给?的?说法?是,那?山贼杀自己父母,羞辱自己,自己要?报仇。
可若是从结果推论,李微言杀那?个山贼,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那?个小头?领,捏着李微言的?一些把?柄?李微言是否,本就认识那?伙山贼?
时至今日?,当?日?光义帝在世子府遇刺,光义帝和李微言一同被?擒拿,二人却被?关押在不同的?地方……全都透出了些蹊跷。
然而林夜心中?念头?如电转,面上只做出一派配合皇帝的?“谦卑”与“恍惚”,做出茫然状。
光义帝拂袖退后案后,默然片刻,问:“你可曾见过小公子?你对朕的?幼弟,有何了解?”
林夜眼波闪动。
他反问:“当?初是陛下引臣去玄武湖见神医。臣不曾见过真正的?小公子,陛下忘了?”
光义帝扶额失笑:“最近事多,朕心乱了。”
但他并不完全信任林夜。
在林夜扮演小公子出建业前,光义帝只当?林夜是那?位战场上骁勇飒爽、少年风流意气的?林照夜。但是在浣川、襄州的?事一一传回建业后,光义帝便开始重新审度这位昔日?的?照夜将军。
林夜表现出的?足智多谋,让光义帝暗暗心惊,暗暗思忖:林夜是否在与自己的?合作中?,隐瞒了自己一些事。正如,自己也在其中?,隐瞒了林夜一些事。
此?时此?刻,光义帝沉思片刻,露出苦笑。
他涩声:“朕的?幼弟,自小体?弱多病,又身怀那?样奇异的?气血,便被?看顾在玄武湖畔,不得离开。此?次他出走,朕担心他的?安危,却不知他如何想?。”
林夜眸子微微动了一动。
光义帝转向他,吩咐他道?:“你既然来到了金州,那?便等朕的?祭祀大典过后,再离开此?地去北周吧。这段时间,你去探查探查那?位世子,看看他的?真假、目的?。你也去查一查那?些山贼,查那?山贼真正效力的?人是谁,山贼藏着的?石碑,是怎么被?李微言拿到的?;誉王府上下和山贼,以前是否有些交情……”
林夜惊讶。
光义帝笑:“照夜啊,你昔日?一心打仗,未曾顾忌身后。也许在你身后,誉王府并不和你齐心。”
光义帝又静了一瞬,说道?:“昔日?,金州属于北周。誉王虽是朕的?亲戚,却也是北周宣明帝的?亲戚。之后你收服金州,誉王向朕称臣,心中?如何想?,却谁也不知。
“去年,你和北周寒光将军在凤翔开战。你本想?一举夺回凤翔,却兵败于凤翔,损失三?万大军。朕从不曾追你旧责,因朕知道?,战场伤亡,在所难免。只是三?万大军啊……照夜,你是否想?过一种可能呢?”
林夜静立不语,脸色却微微苍白,朝皇帝抬起冰玉般剔透的?黑眸子。
他听到光义帝说:“是否有可能,誉王与你心不齐,誉王仍心向北周,暗自投诚北周……”
林夜半晌后,露出一丝笑。
这位少年公子的?笑意很浅很苦:“陛下,臣已经不是林照夜了。”
光义帝道?:“朕自然知道?。如今你身为小公子,国事便是家事。你去查吧,查出什么,都来报朕。”
话说到此?,林夜自然只能拱手称是。
他出了行宫,粱尘便凑过来问他,好奇皇帝召他是何事。
林夜一扫方才在殿中?的?沉着,捂着心口朝粱尘苦哈哈笑:“陛下又召我做白工,哎。为了让我查誉王世子,不惜把?去年凤翔那?场大战提出来说……”
粱尘心一惊。
他知道?那?场大战。他就是在那?场战后,认识的?林夜。
彼时林夜驱车入建业,陆良辰逃出岳麓山游历四方。粱尘初见林夜,便见那?位少年将军的?沉冷漠寒,皆因一场战败。被战火卷席的少年将军意志消沉满身杀气,和今日?的?温和俏皮,全然不同。
粱尘不想?再看到那时候的林夜了:“那场战争……”
他观察林夜的神色。
夕阳之下,林夜背光而立。天边烂烂晚霞铺落他身,流金般跃入少年眼眸。少年本身的眼神,则被?遮蔽,完全不能探视。
粱尘只听到林夜看似浑不在意的?声音:“往事不可追啊,我不想?追啊,为什么所有人都非逼着我追呢?这一查,万一查出点什么不好的?,我可是很为难的?啊。”
林夜长吁短叹。
粱尘放下心:他喜欢林夜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多大的?事情,小公子只要?不放在心上,他便也跟着不放在心上。
粱尘见林夜扶住下巴,突发奇思妙想?:“或许,我该和陆娘子联络一番。”
这一话,瞬间让粱尘警惕:“联系我姐姐?你找她做什么?你不会又想?让她出面吧?你你你,你别总和我姐姐联系啊……”
——
林夜那?一边,当?真听皇帝的?话,去查山贼,查李微言。
北周来的?长宁郡主叶流疏,当?真辛苦。叶流疏登门几次,从没见过林夜一次。林夜生病时,养伤,不见客;林夜不生病时,奉旨办事,不在府。
叶流疏忍不住微微笑:“小公子真有意思。”
跟着她的?侍女很着急:“来金州半月,你见不到小公子一次,怎么完成主子的?任务?”
叶流疏瞥侍女一眼。
她来金州执行任务,修复自己和小公子的?感情。这件事,侍女明显比她上心。自然,侍女是宣明帝派来监视她的?,她的?所有言行,恐怕都会被?这侍女汇报给?宣明帝。
她若想?自由,首先得摆脱这个侍女。
叶流疏沉思间,执笔写了几封书?信,交到侍女手中?,让侍女出去办事。
侍女伸手便来拆信:“郡主写了些什么?”
信件被?人当?面拆看,叶流疏依然心平气和:“是派人去查那?几个重要?人物。和亲团的?人,我都不认识。只有对他们?多些了解,我才好针对。”
叶流疏微微撩目,若有所思:“不对,我何必让人去查呢?和亲团的?人,许多都是‘秦月夜’的?人。你应当?很了解才对……”
侍女道?:“属下并不起眼,冬君那?类的?大人物,平时岂是容易见到的??属下还?是帮郡主去送信调查吧。”
侍女快速出门,叶流疏则望着侍女的?背影思忖,眼中?笑意盈盈:是这样的?吗?
但她有另一种看法?:这位侍女,也许不是“秦月夜”的?杀手。
奇怪,宣明帝派来的?人士,如果她不是“秦月夜”的?,为何不否认?如果她是“秦月夜”的?,为何不主动去找和亲团里面的?几位杀手去交际,反而催着叶流疏这个真陌生人去?
好玩的?是,如果宣明帝派的?人不是杀手楼中?人,却借着杀手楼的?名号行事,那?这个侍女,到底代表的?是哪个势力?
此?时,叶流疏对小公子的?兴趣,都没有对自己这个侍女的?兴趣来得大了。
——
此?时,金州城中?郊外某无名山林,烟火袅袅,白离被?呛得咳嗽不住。
寒木栖鸟,百禽入林,夜色渐起,白离寒着脸,正蹲在篝火边,烤着一串野兔肉吃。
身后脚步声窸窣,踩在层层落叶间。
白离的?余光,看到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朝自己走来。他当?做没看到,仍低头?,拿着树杈,拨动火苗,盯着自己的?野兔肉发呆。
卫长吟站在他身后,咳嗽一声。
半晌后,卫长吟蹲下来,无奈道?:“还?在生气?”
白离不理会。
卫长吟解释:“我让吹笛人跟着你一道?去山林,对付雪女,自然有我的?目的?。我是为了引出另一人,而不是让吹笛人插手你和雪女的?战斗,让你胜之不武……”
白离冷声:“你有什么目的??”
卫长吟不语。
白离当?即大怒,扔掉手中?树杈跳起。
白离掉头?就走,走半途,他心中?气不过,回头?伸手指着卫长吟鼻子,大骂道?:“你根本是觉得我吹牛,觉得我不一定打得过雪女,才想?让吹笛人控制雪女。那?药才刚入体?,你就让吹笛人动手。若是雪女出了差错,我怎么办?”
卫长吟仰望着那?个发怒的?青年。
卫长吟缓缓道?:“你很在乎雪女。”
白离气笑:“我当?然在乎!难道?你不知道?,雪女和我的?关系?她是我的?、我的?……”
白离想?不到按照大周话,那?样的?关系应该怎么表达。他憋出来一句:“除了玉龙,我在大周最在乎她。你当?真不知道??”
卫长吟:“我自然知道?。”
卫长吟瞥他:“但是,我们?定下这样的?计划,你却很在乎她。最终结果,可能让你失望。”
白离顿一顿,淡声:“我不在乎。我只求一件事:她全须全尾,她的?武功不受损。只要?保证这两样,其他的?事,随便你做。”
卫长吟:“她会恨你。”
白离嗤笑:“无心诀下,她哪来的?‘恨’?我只要?她好好地回到我身边。但是你在做什么?那?天吹笛人的?笛声,很可能让她当?场重伤,坏她武功。她此?时还?没归顺我们?,她若是和玉龙一样,不惜玉石俱焚,我要?是死了,你的?计划恐怕就落空了。你怎么回霍丘国,向我父王交代?”
卫长吟叹口气。
夜幕渐落,野地荒芜。他干脆坐下,看着那?烤兔肉的?篝火。
卫长吟道?:“白离,我不是想?你受伤,更不可能让你死。你无数次和我说,雪女的?武功不如你。我正是相信你的?话,才派你去执行任务,才确信你不会死。除非你骗了我,不然我的?计划不会出错。”
卫长吟抬头?看他:“你是白王的?幼子,也是西域四大刺客之‘白虎’。你对霍丘国的?意义,远比我重要?。我即使自己死了,都不会让你死……请你相信我。”
他眼中?的?虔诚真挚,让白离失神。他对霍丘国的?无限信仰,让白离敛目。
他是霍丘国最优秀的?大将军,他花了十年时间来做这个计划。是啊……他对霍丘国的?忠诚和爱护,远胜过白离。白离如何能怀疑他呢?
白离渐渐犹豫。
白离再一次说:“我的?底线一直不变:雪女回来,全须全尾。”
卫长吟颔首:“放心。我不会再对她出手了,下一次和她当?面,便是她回到你身边的?时候。”
白离不安的?心,这才渐渐放下。
但白离又不愿意轻易谅解。
他别扭半天,扭头?问卫长吟:“你得告诉你,你那?天让吹笛人跟着我,到底是什么目的??你要?是说不出,我还?是不信你。”
卫长吟沉默半天,见白离目光灼灼,便知道?自己躲不过了。
他叹口气,捏捏眉心。
算了,左右这件事造成的?结果,很快就会公示出来的?。
卫长吟道?:“你可还?记得,朱居国的?王庭扶兰氏?”
白离一愣。
卫长吟:“那?你记得,我为何灭掉朱居国吗?”
白离脱口而出:“那?个魔笛,不是吗?那?个吹笛人……”
卫长吟打断,眸色幽幽地看着四野林海:“扶兰氏亡国,却逃出了一位小公主。那?小公主一路逃向大周国,我派人追杀。我派去的?追杀者,最后一次回来的?消息,出现在襄州。之后,再无消息。而南周小公子的?和亲团,却多了一些人。
“我怀疑,那?位扶兰氏小公主,将她的?魔笛,带去了和亲团。朱居国的?魔笛,是我势在必得的?。扶兰氏王庭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活下来的?人,只有那?位小公主,完整掌握了魔笛。我让吹笛人跟着你,便是想?试探和亲团,看那?位小公主,在不在和亲团中?。”
白离当?即想?到了那?日?压住吹笛人的?另一道?笛声——那?也许就是卫长吟在追的?“魔笛”。
卫长吟:“控制雪女,非真正的?‘魔笛’莫属。若能得到魔笛,我不会留残次品。如今试探已成,我只要?坐等魔笛来找我便是了。”
白离愣愣地看着他。
白离不再怀疑卫长吟对自己武功的?不信任,他心中?升腾出的?新情绪,充满后怕与敬佩。
白离怔怔说:“大将军,用大周话说,你实在是一个擅棋者。你擅长布局、设局,花十年时间一点点将敌人引入你的?陷阱中?。北周南周没有你这样的?擅棋者,他们?一定会输给?我们?。”
卫长吟淡漠:“未到结局,不可谈输赢。”
白离若有所思:“你和我以为的?那?种将军不一样。不过我想?起了一个人,他们?都说,南周那?位照夜将军很擅长布局……是个十分聪明的?少年将军。可惜,死了。”
卫长吟:“是啊,可惜。”
卫长吟起身:“若是照夜早生十年,这盘棋,倒未必完全控于我手中?。而今……诸子已投,局面分明,我等静待结局便是。”
白离感兴趣问:“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卫长吟微微一笑:“我们?看戏便是:金州要?乱了。”
白离笑:“那?我们?要?不要?再添把?火?”
卫长吟沉思后,说:“好……让我们?的?兵马,悄悄聚集吧。”
于是,四野阒寂,无数夜空中?的?蝙蝠尖戾着飞向四方,将许多消息传递向金州各处隐秘角落。
——
太守府偏西门的?内宅别苑中?,李微言僵硬地坐在墙头?。
雪荔就在内墙下,她坐在石桌前,仰目凝望他。李微言动也不敢动,只因他方才已经领教过了——他想?跳下墙,一片飞叶掠过,在他颈上割出一道?口子。
李微言伸手抚摸颈上的?血口子,暗自无奈。
李微言苦笑:“我叫破你是‘雪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有点脑子的?人,此?时应该都猜得出你是大名鼎鼎的?‘雪女’吧?不过你放心,我没打算利用你的?身份做什么……”
又一片薄薄的?绿叶朝他擦来。
李微言大呼小叫,赶紧改口:“别别别!我本来是想?做点什么,但是我技不如人,我认输了,我不敢威胁你了。求你放我下去好不好?”
他面颊全是伤,那?么丑陋,但他一双眼睛溯冰濯雪,眼尾弧度圆而饱满。看着人时,少年这双眼含情多波,宛如三?月桃花,足足让人心脏砰跳。
可惜他面对的?小娘子,是雪荔这般不解风情的?人物。
雪荔道?:“外府墙外的?打斗,是你做的??”
李微言摸鼻子,又笑嘻嘻,痛快承认。
他告诉雪荔,他想?来太守府看雪荔,但是自己和太守没什么交情,宋挽风又防贼般防着所有人。李微言只好派人在太守府闹一出事,让双方大打出手,自己才寻到机会爬墙,偷窥雪荔。
李微言揉着自己脖颈被?割出的?血刀子。
他说着说着,语调又开始奇怪起来:“你又何必这么怕我?连说句话都不肯?就算我想?对你做点什么,也有心无力吧。”
雪荔:“也是。”
李微言:“……”
日?薄西山,半天赤金。他听到少女清静的?声音:“你想?和我说什么?”
李微言发现,自己可以动弹了,也没有叶片如刀片,割向自己了。
他试探着跳下墙,雪荔只安静坐在石桌边。他走到石桌边坐下,为自己倒杯茶,雪荔依然不动。李微言便尝试着喝茶,然后一口气喷出来。
雪荔:“……?”
李微言惊跳:“这水都凉了,你怎么不换壶热茶?太守府这么虐待你,连壶热水都不给?你?快,你赶紧抛弃那?个宋挽风,和我一起走吧。”
雪荔眉目舒缓。
她开始觉得这个少年世子,咋咋呼呼,和……林夜有些像。
雪荔幽声:“和你走,做什么?”
李微言正在低头?擦拭自己衣袖上溅上的?茶渍,闻言,他扭头?看向雪荔。少女不动气不动怒,静谧清幽,好像只是单纯好奇,并不在意他尚是个陌生人。
李微言眸光微晃。
半晌,他半真半假笑:“和我进宫,去当?死士头?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不好?”
雪荔登时没了兴趣。
她摇头?。
李微言好奇:“为什么不?我听说,‘秦月夜’的?楼主玉龙,和北周宣明帝就是这种关系。玉龙是宣明帝手中?的?刀,宣明帝给?予她在江湖势力中?无上的?权势。我还?听说雪女如今被?‘秦月夜’追杀……既然如此?,你何不叛逃‘秦月夜’,来南周和我们?混呢?南周的?皇帝……就是我堂兄,也会像宣明帝信任玉龙楼主一样,信任你。”
李微言说的?,自己都眸中?发亮,开始畅想?:“等你靠着我堂兄,获得无上权势,你就杀回‘秦月夜’,带着南周的?江湖门派,收服‘秦月夜’,让那?杀手楼听你的?话,任你为所欲为。到那?时候,谁还?敢说你叛师?”
雪荔恹恹道?:“宋挽风已经在和春君联络,要?春君收回对雪女的?追杀令了。”
李微言不知道?他们?杀手楼具体?的?人物和事务,但李微言可以谆谆善诱:“靠男人有什么用?男人是靠不住的?,你要?靠自己。”
李微言怂恿道?:“靠自己杀回去!杀光不听话的?人,剩下的?全是听你话的?人。到时候,你想?说宋挽风弑师,大家都会相信。”
雪荔对他的?建议不感兴趣。
雪荔不吭气,任由李微言大谈特谈。
李微言见她不为所动,最后失望一笑,眼中?光都暗了:“原来不蠢啊。”
雪荔:“你若再说这些废话,我便要?送客了。”
李微言咳嗽一声。
他收了自己方才那?蛊人嘴脸,往后倾身,上下打量着雪荔。他的?眼中?收敛了那?嬉笑神色,轻声:“好吧,我和你说实话吧,什么让你到光义帝身边做死士头?领,都是哄骗你的?。”
李微言冷笑,垂下眼:“我那?位堂兄,我是了解的?。表面温和,本性多疑。他不可能真想?让你去当?死士……男人嘛,都一个样。我和你说实话吧,他看上你了。”
雪荔眼睫微掀。
李微言凉凉道?:“皇帝看上一个江湖女子,当?然不好明说。他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暗中?心思,只能让臣属去猜咯。恰恰,这世间,再没有人如我这般了解他了。
“你若当?真随我到他身边,入了宫,他就会折断你的?羽翼,打碎你的?傲骨,将你困在他身边。”
雪荔静静看着他。
李微言:“他是一个为了自己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哈,虽然你们?都看不出来。”
他眼中?覆上一重阴霾雾色,雾色如碎冰,在他眼中?缓缓流动。
余晖渐落,天地微暗。太守府内外华灯初亮,微光照耀这对少年儿女。
雪荔:“我本就不去。”
李微言:“他会想?尽办法?……眼下只是我来当?说客,你还?好打发一些。不如,咱们?合计一番,帮你躲过这一劫?”
雪荔看向他。
雪荔:“为什么?”
“为什么?”李微言偏头?思考,然后笑,“看着你们?所有人倒霉,就是我的?乐趣啊。你得罪他,他不如愿,我怎么都很高兴。”
李微言帮她出主意:“你当?真是不想?见他?那?……”
“不,”雪荔道?,“可以见。”
李微言惊道?:“你不要?说你想?弑君。”
雪荔:“你为什么脱口就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李微言:“……”
雪荔思忖:她确实想?见光义帝一番。因她想?到自己需要?光义帝的?血,需要?光义帝身边那?位神医,好去琢磨雪荔自己身体?中?,是否残留什么毒素。
她当?然不会告诉李微言实话,她只说自己对光义帝有所求,需要?光义帝出点血。
李微言:“这不还?是刺杀吗?”
雪荔:“我不想?刺杀。”
李微言:“你怕?”
雪荔:“我懒。”
李微言:“……”
雪荔轻声:“经历山贼之事后,皇帝身边的?护卫,明里暗里,会比以前多很多。刺杀一个人,无论成功失败,都会被?不停追杀,会无处可归无路可走,会颠沛流离百口莫辩。
“逃亡一路上,得动脑子躲开追杀,得不断说谎不断和人试探。这一切,都很累。
“我不想?再经历了。”
李微言定定看她。
李微言半晌说:“是啊。无处可归无路可走,颠沛流离百口莫辩。当?恶人,确实辛苦。”
雪荔望过去时,那?少年转过了脸,只露出半张布满脓包的?丑陋面孔。
廊下灯笼摇晃,墙边杏花飞扬,遍地枯粉。一派静谧间,李微言转而笑嘻嘻:“但是当?恶人,很好玩啊。”
雪荔不说话,听李微言道?:“那?,咱们?就合计一个主意吧。左右我堂兄也不是真的?想?让你当?死士,你又是真的?想?见他……”
二人便如是那?般地商量一番。
李微言临走前,拍胸保证:“放心,我们?照计划行事。我们?是朋友了,我肯定帮你。”
朋友?
雪荔怔然看他一瞬。
此?话如同触发机关,雪荔道?:“稍等。”
李微言茫然,见雪荔垂下眼,似很纠结。她便保持着这番纠结,返身离开院落。稍一瞬,雪荔提着一个布袋子出来,珍重无比地从袋中?掏出……一枚小泥人?
李微言再定睛一看:小泥人,眉眼弯弯手舞足蹈,色泽缤纷金质玉相,这不是“林夜”吗?
李微言困惑看雪荔。
雪荔目光明亮:“送给?你了。”
李微言恍恍惚惚地抱着“林夜”小泥人离开,始终猜不透雪荔为什么送“林夜”给?自己。
警告?
哼。难道?他会怕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