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春山赴雪(131)

春山赴雪(131)

作者:伊人睽睽
第130章

“雪荔,林小将军是我见过的最想活着的人。”李微言如?是说。

他这样说的时候,二人已经?到了李微言的寝宫。寝宫空旷,燃香点灯,伴着窗外檐头滴答细润的雨声,一切都被笼上一层宁静清雅的缥缈感。

雪荔用他递来的巾子,慢慢擦拭自己?湿漉漉的自肩头垂下的发?丝。

她如?今形容不雅,不应被男子看到。但李微言是朋友,雪荔自己?没有?这种意?识,李微言也喜欢她的这种亲昵。

自他当了皇帝,每日焦头烂额地学习帝王应有?的规矩,他早已厌烦无?比。

他真想出去玩啊。

可他不能?。

他不能?让昔日伙伴们的付出努力,变得全然不值。

而今,李微言摒弃宫人,留雪荔独处。宫人们虽有?些为?难,却?因皇帝私下性情?阴鸷,喜怒不定,而从?容退去。

如?此,二人独处,听?着雨声,雪荔思考李微言的话。

林夜最想活着吗?

偏偏遇到最没有?生志的她。

她隔了漫长一年,才意?识到他的不舍与流连。

雪荔擦去眼睫上的雨水,淡淡道:“我想带阿夜走。阿夜不应该被我封在冰中,身魂都不由他。我想过你?昔日说的话了,你?说,万一他有?救呢?我那时候觉得没救,是我太迟钝了……我现在也觉得,万一呢?”

她语气寡淡:“如?果可以救,我不惜一切。如?果不能?救,我就烧掉尸骨,带着阿夜的骨灰走。总之,我不想他被关在冰下面,动也动不了。”

李微言道:“可我救不了他。”

低着头的雪荔睫毛轻轻一颤,她捏着巾子的手指发?白?用力,垂眼间一言不发?。

她安静地坐着,执拗与失落并存,她不知该怎么说。

半晌,雪荔轻声:“李微言,我可以……”

“我真的救不了,”李微言打断她,无?奈地笑一下,“和小将军同行一路,我亦收益许多,承了他许多情?。如?果不是他和我约定,将川蜀军的势力事无?巨细、毫无?偏私地交到我手中,如?果不是他引着川蜀军那几位大将军最先向我效力……即使有?陆相支持,我回建业做皇帝,也没有?那么顺利。毕竟对南周来说,我明面上只是一个血统不纯的誉王小世子,我不配继承皇位。”

李微言:“小将军安排了这么多,我后来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所?以,但凡我的血有?用,我都肯给那些和我无?缘无?故的兵人一些血,怎么会不给林夜?但是,雪荔,自从?救了陆良辰后,我的血就再没用了。”

李微言无?所?谓道:“无?论陆家用多少药材给我调养,亏损的都补不回来,我再没有?那类活死人的奇异本事了。应该是那时候失血太多了吧……耗空了我那皇兄在我身上花的十多年的心血。”

雪荔抬头看他。

她道:“你?还好吗?”

见她关心他的身体,李微言心中温暖:雪荔可不是爱关心人的人。

他道:“不要这个表情?啊,陆轻眉也觉得是她欠了我呢,整天在我这里一副抬不起头的样子……你?们没必要这样啊。对我来说,这是好事。旁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的啊。摆脱了‘药人’体质,哪怕寿命有?损,我亦甘之如?饴。你?应当明白?,我最厌恶、最讨厌这种不受控的命运……我如?今,很满意?。

“南周小公子的过去已随着林夜的离去而埋入尘土。再没有?人觊觎南周小公子的血,想靠唐僧肉来医百病、寿百年。我安全了。”

雪荔说:“恭喜你?。”

她叠好巾子,站起来:“那我走了。”

李微言:“但是,也许照夜小将军依然有?救呢?”

雪荔猛地回头,见那少年帝王手中捏着一枚嫣红的药丸,朝着她笑。

李微言朝她眨眼:“我说了,林夜是我见过的最想活着的人。”

雪荔终于后知后觉:“……是阿夜,前往洛阳行宫前,就对此做了安排吗?”

李微言拍手,后殿便走出一神医。雪荔认得这神医,以前总跟在光义帝身后,专门研究“噬心”毒,研究药人,研究一箩筐旁人毕生用不到的药与毒。

而雪荔想到,当初洛水畔瀑布前,白?离找到他们时,林夜腕间有?血迹。

是了,她从?未想过他为?何腕间会有?血迹。按说,那是他和李微言商议的计策,要用血来调走卫长吟身边的白?离。但林夜那时候骗她,跟她保证说他不会用心头血,他和李微言,会先把动物的血倒入瀑布中,让霍丘军以为?南周小公子取了血。而今想来,确实有?疑点——  他麻痹敌人便是,即便做样子,也应该是胸前有?血迹才对。世间人以为南周小公子的心头血是稀世良药,可从?来没觉得腕间血有什么用。

时隔一年,雪荔清楚地记得那一日发生的每一桩事。如?此想来,她确信无?比——“我那日见到阿夜的时候,他的腕间确实有伤。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们从?他腕间取血了?”

李微言“嗯”一声。

他眉目舒展,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他告诉雪荔,那时候,他和林夜聊过计划。林夜那时已经决定去洛阳行宫,林夜预料到了此行凶多吉少,他得做最坏打算。他不想死,可万不得已,他便只能取用第三滴心头血。

李微言:“我的血,能?救世间所?有?人,唯独救不了林夜。因为?林夜心头本就有?我的血,我的血在他心脉上封了那么久,流速再缓慢,他的身体也该免疫了。对旁人来说一定有?用的南周小公子的救命血,对林夜来说,是最没用的。

“林夜也那么觉得……所?以他去行宫前,割腕取了他自己?的血,留给我。他和我说,希望那位神医,能?拿着他的血,想办法救一救他。若是能?活,他不愿意?死。”

雪荔的目光,落到神医面上。

神医枯槁,麻木无?比,又宛如?老?了十岁。

跟在李氏皇族身边,他天天提心吊胆,研制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每次有?些成绩,便被人如?此看待,他已然习惯。只是可惜他医术了得,却?无?法传世。

他研制的这些东西,注定无?法让世人知道。

神医说道:“林小将军取用第三滴血后,之所?以会身体迅速衰劫,是因他封印在心头的那第三滴血,格外强悍,他自己?本身的身体,是承受不住那种力量的。这时候,小公子的血对他来说,是毒,而不是药。此局难解,唯一的解法是,他本身的气血力量足够强大,可以对抗那第三滴血的力量,与那第三滴血真正融合,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后来林小将军死了,但我的研究没有?停下来……陛下和陆家,仍要我拿着小将军的血,尝试制出一种药,提升小将军本身筋脉的潜力,好让他能?对抗那血。幸不辱命,如?今,有?了结果。”

雪荔的目光,落在李微言指尖那枚药丸上。

她目中光华流动,灿光激荡间,李微言哈哈大笑。

李微言开怀无?比,心中也为?自己?和林夜昔日的默契而得意?。他见雪荔目光明亮,心中欢喜,却?又故意?道:“不过,你?也不用开心得太早。这药呢,只有?一枚,其中用到的药材,还十足珍贵。林夜封印血脉那么久,这枚药只能?让他自己?的气血来对抗我的血,他心头的剑伤,可还留着呢……如?果这药当真有?用,能?让林夜‘死而复生’,那夺他性命的剑伤,也是要解决的。后续他可能?需要一直服药,直到他彻底吸收那滴血的力量。”

雪荔:“药材很难拿到吗?我去取。”

李微言:“需要用的珍贵药材太多。南周这边,有?我在,自然是不成问题的。难在有?些药材,需要北周那边提供……这一年来,我为?了让神医制药,频频从?北周想办法。北周那边生了警惕,我最近已经?拿不到药材了。他们应当是怕‘噬心’之毒重演,怕南周折腾什么,对付他们。

“所?以雪荔,南北周得一统,林夜才能?拿到药材。”

雪荔如?此冰雪聪明。

他说得再委婉,她也听?懂了:“你?需要我做什么?”

李微言:“是北周与南周,需要联姻……”

他沉默一番,像死人一般往后一瘫,破罐子破摔:“我必须联姻,必须入汴京……而在此之前,我们得联手,彻底剿灭藏在暗处的逃亡的霍丘军马。

“雪荔,你?得帮我们杀个人——卫长吟。”

——

高烛萤黄,风过而廊下卷帘轻晃。

有?侍女轻声问候,有?灯笼光影落在屏风上,沙沙脚步声自宫中暗道走出。北周皇宫的公主寝舍中,郡主叶流疏正坐在书案后,看来自南周的书信。

那是来自南周皇帝李微言的信——依然是说联姻之事。

而今,南北两国,李微言若要入主汴京,两国互相提防的条件下,联姻是最好的法子。

“郡主仍未想好吗?”温雅男声自后落座,叶流疏回头,隔着屏风,看到那道修长俊雅的郎君身姿。

这一年来,北周未易姓,未改朝换代,未被民间猜忌摧毁,全靠关中张氏顶着。最近,宫中那位小皇帝再一次被指出“非李氏血统”,朝内朝外闹腾不已,全靠关中张氏压着。

……全靠张秉。

但这不是长久之策。

宣明帝死得干净,李微言却?没有?死。和平之局,步履维艰。

叶流疏走出屏风,看到张秉支颌而坐,闭目含笑。他一向雅致温和,只有?那日杀宣明帝时,才露出几分决然狠厉。而那之后,他代替他父亲把持朝政……眉目间也有?几分疲色。

叶流疏跪坐到他身边,煮茶倒水。

水流潺潺,茶雾缭绕,张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盯着女子微垂的秀净长颈,看得出了神。

叶流疏轻声:“我与李微言联姻,是如?今最好的解局法,对吗?南北周要一统,便不能?有?两座都城,南周朝臣百官想要进入汴京,北周朝臣想将李微言控制在手中……所?以必须有?一个足以代表北周的女子,嫁给李微言,才能?让双方放心。

“南周陆家警惕北周张氏,正如?郎君,也警惕着那位陆娘子进入汴京。”

张秉缓声:“陆相之下,和我对局的下一代掌权者,本应是陆相的儿子,陆曦,陆良辰。但如?今种种情?报证明,陆相的儿子志不在此,陆相的女儿却?和南周皇帝李微言走得十分近,插手政务良多。

“听?说……李微言是誉王世子,一个血脉偏远的皇室旁系,能?入主建业,全靠陆家的扶持。如?此看来,我们要提防的,也许不是陆良辰,而是陆轻眉对李微言的影响。我们必须有?一位厉害的女子在李微言身边,北周朝堂才可放心让他们进入汴京。”

叶流疏问:“为?何是我呢?”

张秉:“郡主不愿意?吗?”

静夜深宫,独此二人。美人肌如?白?雪,鬃若堆鸦。灯烛一摇,无?声无?息,二人各自移开目光。

叶流疏:“张氏贵女品性高洁学识渊博者,恐远胜过我。郎君可以让张家娘子嫁给李微言,做那皇后,郎君才更放心些。”

张秉袖中手指颤了一下,他含笑:“你?应当知道,我想给你?留一条路。”

叶流疏垂着的睫毛轻颤,不语。

张秉:“如?果张家女做皇后的话……郡主便没有?存在的价值了。郡主从?一介孤女走到今日地位,甘心舍弃这些权势吗?如?果郡主愿意?舍弃,我自然可以为?你?安排一个更好的出路。”

他盯着她:“没有?人知晓你?,打扰你?。你?隐姓埋名,嫁人生子,一生平顺。你?若愿意?如?此,我可以保证。我不是出尔反尔的人,郡主应当知晓的。”

叶流疏许久不语。

又过了许久,她再一次抬起眼。她美丽的眼睛,与他隽秀的眉眼对视。

她道:“……郎君将与我,再无?交集。

“郎君是天上鹰,云中月,高洁傲然,又野心勃勃。南北周一统,正是郎君大显神通的机会……郎君在汴京恭迎南周皇帝入局,是么?”

张秉微笑:“郡主,西域的霍丘国正在崛起。我辈之徒,何不借势?”

叶流疏朝前倾身,柔声:“那郎君怎知,我便是毫无?野心、甘愿平凡之人呢?”

她缓缓膝行,依偎向他。烛火流动在二人身上,光影摇曳,屏风上映出的二人身影,已足够亲近。

叶流疏伏在他膝头:“如?果我嫁给李微言,郎君会一直站在我身后,支持我吗?张家的势力,会为?我所?用,郎君会为?我所?用吗?”

张秉:“若你?为?后,我便是你?身后最值得信任的支持者。郡主将与张氏捆绑,共同迎战南周皇帝与建业陆家。”

叶流疏浅笑:“正如?建业陆家的陆轻眉,一定会是李微言背后的支持者。她将带着整个陆家,与我们博弈。且看日后朝堂,张氏与陆氏,谁主沉浮。”

叶流疏美目流波,朝张秉仰脸:“有?郎君这番话,我便放心了。我要与南周皇帝写信了……”

张秉俯首:“臣帮郡主研磨。”

叶流疏:“尚未功成,当不得郎君在妾身面前称臣。”

张秉:“郡主要写什么?”

叶流疏:“向我未来的夫君问好吧。”

她在信中想问他:掺杂共同利益和秘密的婚姻更牢靠,陛下觉得呢?

——

掺杂共同利益和秘密的婚姻,自然更牢靠。

南周皇宫中,陆轻眉跪在书案旁,与淡着脸的李微言对视。

他歪靠着龙椅,吊儿郎当地玩着手中一把墨玉雕像。少年天子撩起眼皮,看那纤纤美人研磨执笔,代他拟信。她将代他与北周的郡主问安,和未来的皇后谈及合作。

她何不代他娶了叶流疏?

李微言嘲弄道:“我听?闻,皇帝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陛下可以为?所?欲为?,但得是统一天下的陛下,”陆轻眉淡声,在他自后握住她手中笔时,二人呼吸极近,却?谁也没动,陆轻眉将信写下去,“陆家会一直支持陛下的。”

李微言:“……嫂嫂呢?”

陆轻眉:“我也会一直站在陛下身后,支持陛下,保护陛下。”

“如?今,最重要的是,是对抗西域的霍丘国……击杀卫长吟。”

——

雪荔已出局很久,如?今,为?了林夜,她愿意?再次入局。

李微言迟迟不肯入汴京的原因,除了两国谈判的条件未曾满意?,亦有?卫长吟还活着的缘故。皇帝不远行,只有?卫长吟伏诛,两国才能?真正一统,将矛头指向西域。

雪荔便来为?他们杀卫长吟。

一年以来,卫长吟始终躲藏,不曾露面。而今,他们放出“有?人要复活照夜将军”这个消息,卫长吟很可能?被钓出来。

毕竟,双方皆知,卫长吟多年阴谋多次毁于林夜之手。二人又同为?将军,同样是智谋型将军。这世间,最厌恶林夜、最害怕林夜活着的人,一定是卫长吟。

按照他们的计划,雪荔重新潜入洛阳行宫外的山洞中。她和北周看守的兵马交战,双方皆有?放水之嫌,只为?了让雪荔带走林夜。

当日,雪荔封住洛水,冻住林夜的尸骨。今日,雪荔伏在冰面上,亲自用内力融化?洛水,自湿淋淋的杂着碎冰的冰水中,将林夜抱住。

他靠在她肩头,冰凉刺骨,被用冰保存着的身体仍然鲜活,只眉目紧闭肌肤苍白?。雪荔拥着他,将李微言给的药丸喂入他口中。

她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动静。

雪荔的心一点点凉下,却?又无?所?谓。她打定了主意?,无?论阿夜能?否重生,她都要带阿夜离开这里。他们说好的一起游历红尘,她要带他一起走。

山洞外的脚步声近了,她扣住湿漉漉的少年肩膀,拔身而起,朝山洞外涌来的北周兵马掠去。这些兵马并非真正要拦她,她的目的只是将林夜带走,引出卫长吟。她把卫长吟和那些霍丘杂兵带到南北周兵马已经?埋伏好的地方,将他们一网打尽。

洞外早已备好马匹,打斗间,雪荔带着林夜跃上棕马。

马蹄高溅,长夜幽微,身后冰冷僵硬的少年贴伏着她。雪荔只觉得轻快:“阿夜,我们走——”

——如?果那一夜,她赶得快一些,是不是就可以救下阿夜了?

马儿马儿,再快一些。马儿马儿,带我们离开。

长夜如?兽,吞没他们,雪荔御马,夹紧马腹,越行越快。她几乎要忘记这是一场“诱捕”,第一片雪花落在她鼻尖的时候,她想到那一夜的星坠如?雨。

她要带林夜走。

生死勿论,走到天尽头,走到这世间只有?他们的地方。

——

身后弓弩、马匹声开始多了起来,雪荔御马术了得,只神思恍惚,多次将今夜与一年前的最后一夜弄混。

然这无?妨,只是小事。

天地间下了雪,雪尚未铺满大地,双方搏斗还有?时间。在这重计划中,忽有?一瞬,雪荔听?到一声吼叫:“雪女——”

她勒马停下,抬头朝声音看去——

她看到了卫长吟。

黑魆魆的夜中,她还没有?将诱饵引到早已埋伏好的地方,卫长吟便现了身。他身后竟然没有?那些跟着他逃亡的霍丘兵马,山坡上竟然只有?卫长吟一个人。他冷冷地看着平原大地上的马匹,以及那一骑男女。

这是一年不曾露面的卫长吟。

卫长吟高声:“你?以为?我猜不出你?们的心思吗,你?以为?我会上当吗……雪女,想杀我,就亲自来杀!”

言罢,他御马翻身而走。

雪荔停顿一下,御马而追。

种种阴谋,因卫长吟而起。她绝不能?让卫长吟活着。

她身后的少年僵硬冰冷,如?世间任何一个寻常尸体那般。只有?雪越来越大,雪荔不知那药丸有?没有?用,或许眼下所?有?,皆是她的幻觉,也未可知。

也许她此时还停留在盗贼地窟中,受那迷药的影响,误以为?自己?可以杀了卫长吟,救下林夜。

若当真是幻觉,她亦一往无?前。

——

“哐——”

冰原上,洛水凝冰,马匹不安地踩着碎冰想要逃跑,又因主人的交战而不舍离去,只焦躁地在原地跺脚。

洛水在这片地段凝结成了冰,雪荔手中的“问雪”和卫长吟的大刀交错到一起。卫长吟脸上的胡滓与狰狞伤痕,都让他有?别于一年前那个坐筹帷幄的霍丘大将军。

他变得凶狠、暴戾、急躁。

他竟然敢孤身一人,来和雪荔交手。

二人交手数招,双方便皆知对方武功深浅,皆知卫长吟不会是雪荔的对手。卫长吟被雪荔再一招击退时,摔在冰面上,他狂笑道:“雪女,你?以为?,我真的是要和你?打吗?白?离都不是你?的对手,难道我真的会失心疯?”

他眼睛看向皓雪,转向旁边,倏然拔步。

卫长吟:“五感异于常人的雪女,就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吗?”

雪荔鼻尖耸动,在他的刻意?提醒下,才闻到自己?身上火油的气味。是了,现在她和卫长吟近身搏斗,卫长吟应该是在他自己?身上涂抹了火油,在战斗中,将火油也沾染到了雪荔身上。

卫长吟如?同疯了般大笑。

他道:“我绝不会失败……我绝不会让你?们走出这里!要死就死一起,雄伟的白?王,绝不会因我而蒙羞……”

他朝雪荔冲去,再一次近身。雪荔拔身游走间,忽然色变,见卫长吟竟然只是使了个幌子,半途改道,他真正冲去的,是那冰面上的两匹马。

一匹马,是卫长吟的;一匹马,上面驮着没有?气息的林夜。

在他们打斗间,这两匹马始终相挨着,鼻息凑在一起忽闻……雪荔色变。

她意?识到马上带着火油,自己?的那匹马被卫长吟的马沾上了火油。卫长吟是要杀她,但林夜是她的软肋,卫长吟最想杀的人,本就是林夜……

雪荔猝然激发?所?有?内力,身快如?魅,自后袭向卫长吟。

卫长吟浑然不在乎身后尖锐的刀锋,他大笑着,掰断自己?手中的刀。两把断刃皆在手中,卫长吟将内力作用于自己?手中大刀上。雪荔目眦欲裂,眼睁睁见卫长吟手中的刀甩出,两把断刃在半空中交错,被激起一簇极细的火星。

那火星,眼看就要烧上马匹!

雪荔:“阿夜——”

卫长吟:“我们一起死——”

电光火石间,马匹上的一只手伸出,朝那甩开的断刃抓去。一把断刃被抓,另一把断刃被击飞。

——

时间如?同凝滞。

雪花短暂冻结。

寒夜之中,断刃哐当摔在冰面上,卫长吟绝望吼叫着冲撞去。当马匹上的那只手抓住断刃时,卫长吟和雪荔的心脏,都在一瞬间僵凝。

时间重新流动。

雪花漫漫飞扬。

长空之下,林夜自马上翻身而起,帛带飞扬间,他声音带着沙哑的笑意?:“阿雪——”

雪荔拔身飞起!

二人一前一后,身如?弯月长弓,在夜中拉开紧弦。

夜如?长空点星,光华明灭间,卫长吟被一前一后地夹击。“问雪”自后刺穿他的心肺时,身前的断刃也割在了他的脖颈上。

平原远方,反应过来的南北周兵马和霍丘残军相逐,终于站到了这片地方。

卫长吟僵立而站,看着身前的林夜,又不甘心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雪荔。

“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卫长吟,乌尔吟,霍丘走狗,好死不送——”

长夜点灯,皓雪千里,冰原寂静。

卫长吟轰然倒地时,雪荔静静抬头。

飞雪埋没二人。

雪荔手中的匕首还滴着血,地上的人尸骨未寒,对面的林夜占据了她的所?有?心神。她怔怔地握紧匕首,在雪中打着颤,怀疑这仍是幻觉。

他的眼睛被雪雾遮掩,雪荔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感觉他始终在看着她。

当她看向他时,他是否已经?看了她许久?

一瞬便是永恒,大雪浩荡纷扬,洁净莹白?,破开长夜迷雾,横亘在二人之间。站在冰原上的少年立在雪雾中,眼眶微红,艰难地露出一个笑—— “阿雪,我一直在等你?。”

等你?回头、等你?醒悟,等你?爱我、等你?记住我,等你?……带我离开。

到此一刻,雪荔的孔雀少年,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