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寂没有前去姜府观礼,观太子?妃大?婚。
姜太傅未曾邀他?,是一重原因。另一重原因是,天未亮,张寂便得手下汇报,于北郊山林,发?现被抛被分的尸体,疑似是张指挥使在查找的侍女绿露的尸身。
张寂心事难言。
半年不见绿露,也查不到此女踪迹,而?姜芜于前些日?子?露了些破绽。张寂对姜芜生?出怀疑,这几?日?,便一直瞒着姜芜,私下查找绿露的线索。
他?希望自己想错了,但是在下属汇报那女尸线索后,张寂沉默一炷香时间,仍是带着卫士们,在大?婚典前直出北城,前往北郊山林查询女尸。
天蒙蒙亮,北郊野林草木寥寥而?窸窣,又有?露水泥草潮湿气息,浸湿这些武人的衣袍。
他?们用剑柄开道,四处敲打。跟随的手下低声?向张寂汇报:“有?一个猎户,猎兔子?时挖到了一个戒指。猎户到山下当铺典当,被人报案。开封府的兄弟们知道咱们最近在找什么人,就把这个消息跟属下透露了。”
下属抬头,透过高耸入天的密林努力张望:“应该是在这附近吧……”
张寂忽而?蹲了下去。
青色武袍落在地上,沾了泥土。他?先用剑鞘敲击一地,朝下压了压。那处声?音不见沉甸甸,乃是低闷空寂。众人一对视,都听出了不寻常。
而?他?们的指挥使言简意赅:“挖。”
下属们合力挖开这片泥土。他?们从土里没有?挖出完整的女尸,而?是挖出了一根手指头。过了许多日?,指头已?经腐烂,散发?着恶臭气息,让人欲吐。
弟兄们脸色微变。
张寂面不改色,朝身后某人递了一眼。那人上前检查指头,最后低声?回话:“……是女子?指头。”
张寂垂着眼。
跟在他?身旁的近侍,看到这位郎君极快地睫毛颤抖,某一瞬闭目,压下他?眼中的千般神色。
张寂站起身。
他?的身形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下,被枯林罩上一重濛濛雾气,像清雪一般。这重雪萧索无?比,张寂神虽苍白,却依然坚拔不催。
他?在众人身前,迈步长行,淡道:“继续找。”
他?仍不能确认这尸体是绿露的,不敢相信在他?面前柔弱单薄的姜芜,背后有?另一张无?人见过的恶鬼面。
他?照拂她,关?爱她,呵护她,一次次去帮她救她。可他?在这一次次机会中,是否沦为了她的帮凶,在帮着她杀人放火呢?
他?从建康府带回来的那个柔弱小女子?,真的是他?日?日?愧疚的那个小女子?吗?
他?今日?已?经走到了近处,只剩下一重薄纱,便能看清姜芜的真面目。他?身子?发?抖心神直跌,每走一步都希望这是幻觉—— 可张寂从不沉溺于虚妄。
他?要朝前走,他?要看清——姜芜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
姜太傅府上,张灯结彩,与北郊的荒芜全然不同。
朝中与姜家交好的朝臣与各大?世家名门?的贵族男女,几?乎都来观礼。甚至许多百姓无?缘参与宫中办的婚宴,也要来女家凑些热闹,沾些喜气。
毕竟今日?是上元日?,金吾不禁;毕竟寻常百姓少有?见到太子?妃的机会,此日?难得。
而?姜家百年望族,出手也颇为大?气。姜母虽病逝,无?法主持今日?礼,但姜家主家特意派了两位中年妇人,帮姜太傅稳住此日?。
众人一派忙乱,于百忙中,两位主持今日?局面的妇人中的一位,抓住一侍女着急问:“姜芜呢?妹妹出嫁,她得出面啊。”
被抓住的人,是一个面生?侍女。
那侍女面白气盛,身量微高,叽里咕噜说了什么。一片喧闹中,妇人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一旁的玲珑眼尖,忙将那侍女唤过来,埋到自己身后。玲珑在妇人疑惑又烦闷的眼神中,乖巧回答:“大?娘子?不在府上呢。大?娘子?早早进宫去了,说去东宫看看有?没有?需要娘家这边帮衬的。”
妇人一怔,大?怒:“什么礼数?!上不得台面……”
她正要气骂,被旁人另一妇人一拉,想到今日?是婚宴,便硬生?生?压下了不痛快。
两位主持婚宴的姜氏妇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些鄙夷:姜夫人那个半路认回来的女儿?当真是小家子?气,这么重要的吉日?,她居然混不吝地进宫去了。
宫中典仪有?礼部办,有?宗庙看,用得着姜家?只有?女方这一边,才需要姜芜出面。毕竟姜夫人病逝,姜家总得有?一个能撑住场面的人。
如今看来,她们指望不上姜芜,只好忍着气帮衬,暗道姜太傅教女无?方。
而?手持一却扇、端坐于婚榻的姜循,已?然将两位妇人的抱怨听了个干净。
那被训斥的侍女不甘不愿地被玲珑扯走,默默退回姜循身边。身边照应的嬷嬷们出门?和侍女拿什么物件,姜循便漫然抬目,瞥了那侍女一眼。
侍女面孔稚嫩而?身量微高,眼珠灵活乱转。也就是今日?局面有?些乱,但凡有?人细看,便能发?现异常:这侍女非“女”,而?是男子?假扮。
更?确切地说,他?是被姜循关?了将近半年的苗疆少年。
少年终于被放出来,雀跃无?比。但他?一听姜循的计划,又是什么“蛊”啊之类的,便一阵后怕,连连摇头。他?因为多年前下的一个蛊,自觉不断被连累。他?弄不懂中原人在想什么,当然不肯再照做。
然而?姜循又威胁又哄,还?柔声?告诉他?:“只是些小玩意儿?。照我的话做,谁也不受损。我又没让你做什么坏事,你怕什么?但凡你帮我这一次,我就放你离开,不再拘着你了。”
昨夜前,姜循揉着他?乌发?,弯眸哄他?:“你跑出苗疆,不就是想摆脱你姐姐的控制吗?现在有?机会远走高飞了,你还?不开心?”
苗疆少年确实?单纯,也可能是被姜循美貌所迷。
一位温柔的、满嘴甜蜜话儿?的姐姐哄着他?,和他?自己的亲姐姐全然不同,这位新姐姐好听的话儿?不要钱一般。苗疆少年自然不知姜循的口齿功夫,他?昏昏然就被姜循说动,被姜循拉上贼船,被姜循扮作“侍女”,出现在了今日?姜循身边,充作姜循的陪嫁侍女。
此时此刻,苗疆少年紧张而?兴奋地压低声?音,和姜循咬耳朵:“姐姐,你说得没错。我刚才出门?数人头,那些老头子?,果然来了有?二十个!”
他?口中的老头子?,都是姜循设想中、有?可能出现在女方家中观礼的朝臣。
姜循唇角轻轻扬了下。
嫁衣繁盛,美人端庄,四面烛火红彤彤间,她一笑?之下,整个屋舍都因此而?明亮几?分。
苗疆少年看得呆住,听到姜循轻笑?嘱咐:“那么,你把我交给你的东西都用你那神奇的法子?种进去。我爹这边交给我——因为我爹只会和我近身。他?又一向谨慎,难免认出你。”
姜循没听到应声?,秋波流转,望向身边“侍女”。
少年面颊绯红,呆而?天真:“姐姐,你好坏。”
姜循朝他?一笑?,美目流波:“那你喜欢吗?”
她这样的佳人,平日?一颦一笑?都足以倾倒人,而?盛装婚服,于美人来说更?显辉煌。苗疆少年心中可惜起来,后悔自己当初为她种蛊。这么漂亮的姐姐,却要被他?害死了……
他?踟蹰茫然间,听到外面内宦尖声?:“良时到——”
苗疆少年连忙翻身躲后,他?仓促躲开间,余光见到那位儒雅的姜太傅进了屋,作为父母,来送自家女儿?出阁。
姜循的手轻轻挽在姜明潮手上。
与这世间所有?送女出嫁的父母不同,这对父女之间,不见一丝感慨与温情。姜太傅只目光在姜循面上停顿了一二,姜循朝他?笑?了一笑?。
她笑?容美丽,落在姜明潮眼中只见挑衅。
旁边妇人与女客们唏嘘。
她们远远看着,以为姜夫人早早过世,没有?看到女儿?出嫁的一幕,何其遗憾。而?这婚宴如此盛大?,姜太傅送女出阁,又何其不易。
姜明潮在礼官司仪的指示下,牵着姜循出阁。
鞭炮声?与礼乐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而?父女二人一径行至府门?门?阀与照壁间,都不曾见到有?何异常。
姜明潮有?些讶然,侧头望向姜循,低声?说着只有?二人才能听懂的话:“稀奇。你在今日?没有?做出安排?”
姜明潮抬目,朝四方屋檐望:“江鹭竟不来劫婚?”
姜循与他?相搭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一片喧哗中,姜循侧头望向姜明潮。她盯着姜明潮那双没太多情绪的眼睛,半晌轻笑?:“……看来爹知道了很多事。”
姜明潮淡然:“我知道的事,远比你以为的多。你的小儿?手段,在我眼中皆如嬉戏。若我不给你机会,你又岂有?走到今日?的可能?”
姜循微笑?。
她眼中的笑?一点点放大?,泛着泪光,含着雾气。
落在观礼众人眼中,执着父亲手走向府门?的姜家二娘子?,与其父是如此的其乐融融,又恋恋不舍。
姜循握着姜明潮的手倏地一紧。
姜明潮感觉到一阵极轻微的刺意。
他?低头,看到姜循借着她那绣纹繁复、一重纱又一重帛的袖口,将一根刺刺入了他?腕间。
姜循柔声?:“爹,你教过我的,所有?阴谋阳谋都无?妨,所有?周密计划都无?用。事到临头,断没有?万事按照人的计划走的道理。关?键时刻,往往是气盛者赢,往往是勇者赢。
“计划越周密,越容易出错。涉入计划的因素越多,每一环节上的问题便越多。所以我没有?什么严密计划,我的计划一直只有?我自己。”
姜循变得冰冷尖锐,她眼睛在笑?,实?则面上没有?一点笑?意:“即使是小儿?手段,只要有?用就好。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日?爹且看看,我到底要用我的小儿?手段,将你逼到哪一步——”
“啪——”
鞭炮爆炸声?震耳欲聋,飞起的绸缎彩屑飞上姜循的衣摆。
而?那绣着凤凰栖梧的婚服繁重无?比,没有?被风与鞭炮掀起一点衣弧。父女二人立在府门?前用他?人听不到的音量针锋相对间,姜循听到司仪再唱:“新娘出阁,厌翟车至——”
长长的巷侧围满了观礼百姓,然而?厌翟车没有?到。
太子?暮逊本?应带着卤部仪仗,承団盖厌翟车,来迎太子?妃入皇城,入东宫。而?今吉时已?到,太子?的仪仗却没到。
观礼的朝臣和贵族男女们各自惊讶,窃窃私语。立在府门?前的姜明潮和姜循却面不改色,司仪刚露出为难之态,便见街巷尽头有?人骑马疾奔而?来。
那骑士气喘吁吁跳下马,看衣着打扮,乃是姜家卫士的模样。
气势急匆匆凑到姜太傅耳边,说的话让姜循也足以听到:“郎主,歹势不妥!太子?、太子?借仪仗礼,反了——”
姜明潮面不改色。
姜循亦似笑?非笑?。
二人对视一瞬,姜循手从姜明潮手臂上抽走,慢悠悠反身回府,淡道:“看来这吉时得错过,等下一个吉时了。没关?系,我等得起。爹陪我一同等吧。”
——
此时此刻,仪卫的人马出了皇城,至内城门?前。城前卫士早已?得报太子?大?婚的仪仗队会通过此门?,早早大?门?洞开。然那仪仗队到城门?前,忽齐齐下马。
城门?守卫疑惑去问,为首者刚到近前,便见仪卫中首领翻身下马,其后人马尽数而?下。
仪卫首领抬头,城门?守卫当即讶然认出:“严指挥使……”
禁卫三军中的马军,什么时候来给太子?做仪卫了?但是守卫的质疑没有?说完,严北明上前三步,拔剑出鞘,一捅之下,那守卫当即毙命。
他?身后的人有?样学样,纷纷出了兵刃。
只几?息时间,城门?下守卫尽死。这些刚杀出血兴的卫士们齐齐看向严北明,而?严北明也未曾让他?们失望。
严北明高声?:“官家为奸臣所蛊,所任非明,皇城下守卫残害殿下,欲毁殿下婚宴,谋害殿下。殿下无?奈自保,我等愿追随殿下,为殿下尽忠,还?朝政清明——”
卫士们齐齐出刀出剑。
三大?禁军之一的气势不可与之敌,赶来的问话的卫士后怕躲避。
众人这才发?现,婚嫁的仪仗队中,暮逊根本?没有?出现。此为预谋,而?非临时起意。
卫士们转身就跑,那些禁卫军上前便出兵刃,声?震寰宇:“尽忠殿下,还?朝政清明!”
——
皇宫中的大?庆殿,今日?本?用来为太子?主持婚宴。
为了今日?,皇帝少有?地走出福宁殿,和诸臣一道聚在大?庆殿中,望眼欲穿等待仪仗队归来。
随着良时拖延,老皇帝面色不虞,殿中气氛变得压抑,众臣开始生?出不安。而?殿门?忽然开启,有?卫士满脸血地爬起来,跪在地上痛哭:“官家,不好了,太子?反了——”
朝中哗然。
高台上的老皇帝身形一晃,面色铁青。群臣中的叶白悄然掀眸,在一片混乱中,捕捉到老皇帝眉目间的阴翳。
卫士:“侍卫马军临阵反水,充作卤部仪仗,跟着太子?反了。他?们朝宫中杀来了……”
老皇帝:“逆子?!”
老皇帝眸色阴沉,却不见多慌,显然太子?异心并未出乎他?所料,他?只是为此愤怒而?失望。老皇帝只是身体极差,被此消息一刺激,整个人趔趄朝后倒,梁禄忙大?呼小叫地上前搀扶:“官家,官家!”
众臣也全都围上:“官家,官家!”
老皇帝眼前发?黑,扶着梁禄的手干枯颤抖。他?心中有?预感,可他?身体疲惫,只强声?:“召殿前司指挥使陈越——”
“召侍卫步军指挥使张寂——”
叶白在旁清幽问:“官家,要召提举皇城司吗?”
老皇帝身体极差,理智还?在,坚持道:“尽量压下兵祸,不要把祸事放大?——”
可是,野火一旦烧起来,老皇帝一旦没有?在最开始时阻止,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便不会让这场火停下。
——
大?庆殿中的皇帝和朝臣着急等候消息,相继等到的都是噩耗:
殿前司指挥使陈越,跟着侍卫马军严北明所领军马一同反了。而?侍卫步军看似没反,但是他?们的指挥使张寂今日?不在官署不在府邸,听闻天未亮便急匆匆出了城……
内宦瑟瑟:“张指挥使不在……官家,各位大?人,还?敢召侍卫步军吗?”
大?魏朝的军队权能,分得极严又散。禁军直属皇帝,不受二府所制,如此下来,禁军中的指挥使,当是上至皇帝下至禁军,最为信赖的人物。
禁军指挥使是何其重要的职位,临敌之时,三大?禁卫反了两家,唯一的一家,也不足以让朝臣们信任。
老皇帝冷笑?连连,心想暮逊以为这样,便能动摇朝堂根基吗?
老皇帝咬牙:“枢密院中可有?能臣,调得动兵?”
今日?有?资格站在大?庆殿中观礼的大?臣,自然不是出自中书省,便是出自枢密院。枢密院中的臣属不在少数,但是……大?魏朝此朝,枢密院只有?调兵之权,无?御兵之能。
文臣当值枢密院,平时不将禁卫武臣看在眼中,而?今用兵之际,一群文臣虽自诩其才,却无?人敢保证自己调用得动禁军。调兵和御兵,绝非同一才能。
朝中无?人应答,而?不断有?卫士来报外面战情紧急。老皇帝跌坐龙椅,侧头吐一口黑血,手脚发?麻。
梁禄大?惊小呼奔上前,老皇帝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艰难,终是趁着神智尚且清明,勉强咬牙道:“召江鹭来——”
皇城司不也直属于他?,不也掌着兵马吗?
老皇帝尚不能完全信赖江鹭,可是老皇帝记得在自己的挑拨之下,江鹭和暮逊不和已?久。三大?禁军不能信任之下,江鹭倒是一把好刀。
老皇帝在被搀扶去福宁殿歇养时,模糊中听到枢密院中有?老臣惶然报:“官家,枢密院中有?人也许可以御兵——”
这位老臣想到了那个叫“段枫”的青年人。
虽然段枫平时文弱不堪重负,可偶尔提起兵马之事,说得头头是道。虽然这应当是纸上谈兵之言,然枢密院中几?位老臣平时多得段枫交好,关?键之时,他?们也愿意给这个年轻人一个机会—— 若是可御禁军,若是可在今日?立功,枢密院说不定便能得到收编禁军的资格了。
枢密院早就看不惯那帮武官,今日?太子?谋反,朝臣虽慌,却也不至于太慌……大?权在皇帝手中,太子?狗急跳墙罢了。
只要兵马在,暮逊又能如何?
——
当下,若能从上空俯看东京,便可以看到极为有?趣的场景同时发?生?——
天已?大?亮,四面明华。
日?光照耀北郊山林,张寂和手下们,终于在山林中挖出手指、脚趾、膝盖、头发?……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女尸,由仵作来辨认出,这具尸体就是张寂在找的绿露;
姜家府邸中观礼的男女和朝臣各有?猜测,礼乐声?不停,他?们凝望着那敞着门?的新嫁娘寝舍,又听到了外面一些不妥传闻。众人颜色各异,发?现姜府中渐渐开始有?卫士包围,他?们更?加坐立不安。但是至此,已?没人可以离开姜府;
日?头下的血滴凝聚成河,刚开的坊门?重新大?闭。上元节染上血红,百姓们兀自躲家不敢走出家门?,而?街巷间的杀戮不分彼此,殿前司和侍卫马军一同反了,禁军本?是东京精兵所结,他?们一旦出手,一座座城门?便相继沦陷;
殿前司和侍卫马军却也并非无?人可挡。很快,在皇帝的宣召下,皇城司加入此局。许多人只听说过江鹭之名,未见其人,而?今日?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位曾是南康世子?、而?今统御皇城司的江郎君。皇城司自建立之初,便由江鹭所掌。东京的禁军,第一次和皇城司碰撞,见识江鹭御兵之能,武力之强。千军万马间,江鹭白袍飞扬,才让世人意识到,南康王平定海寇,世子?岂是真的不会御兵?
段枫在多方经营下,借助枢密院,终于走到了侍卫步军面前。枢密院的几?位老臣对他?寄以厚望,不知这位郎君手擦过刀枪时,是何心情。段枫抚摸上自己曾经摸了千千万万遍的武器,而?今几?乎不能用武。可他?平日?不能动武,今日?又岂能继续躲在后方?段枫乘马立在司署军帐前,和侍卫步军相对。他?并没有?等待多久,因为很快,姜芜便乘着马,送来了兵符,让侍卫步军诸人色变——他?们见过姜芜小娘子?和他?们指挥使形影不离的关?系,姜小娘子?既取来了指挥使的兵符,当是让他?们听这位段郎君调遣的意思吧?他?们虽然不服段枫,可他?们信任他?们的指挥使。
——
各有?所思,各有?所计。
老皇帝被气回福宁殿,长乐公主暮灵竹得到消息,急忙忙地前来侍疾,陪自己父皇一同等候消息;
大?庆殿中的臣子?们来回踱步,叶白坐在群臣间淡然喝茶,目光时不时瞥过殿门?边内宦,从他?们的神情中判断老皇帝的身体状况;
姜府中的朝臣们已?经等得快不耐烦,他?们想要出去,却被姜家卫士相拦,说此局混乱,为了各位郎君安全,请再喝一盏茶;
江鹭武艺与御兵皆是出众,他?与殿前司当敌,阻拦殿前司的行动。起初双方各自胶着,但江鹭很快压下他?们,一剑挑了那指挥使的头颅。红血四溅,溅上江鹭的面颊和衣袍,他?身后的皇城司兵马一阵欢呼,以为他?们可以就此邀功。而?江鹭转头凝望他?们,淡声?:“入东宫——”
段枫那一方,带着不熟练的禁军兵马,和严北明的兵马对上。侍卫步军这一方,未必完全信服段枫,给段枫带来很多麻烦。可是段枫御兵之能,又非一朝一日?的兴起。段枫这一方起初被压着,后来渐渐逼得严北明后退。段枫却没有?押对方邀功之意,分明是猎杀之局。禁卫军中有?人看出不妥,悄然离队,前去寻找他?们真正的指挥使。
张寂和下属自山林下山,风吹衣袂,张寂在一片浑噩间,见到有?骑士拼命跑来,从马上滚下,翻跪到他?面前:“指挥使,东京乱了——”
而?暮逊焦急地在东宫来回徘徊,他?让卫士们堵着宫门?,早早做好不被外界所扰的准备。他?不擅兵,只将这一切交到用武之人的手中,自己在后方等消息即可。按照他?的思量,只要他?不出现在兵前,只要他?不直面,他?仍有?一丝狡黠之下赖皮的机会——若是事败,他?大?可以推到严北明身上。就如他?之前杀孔益,杀贺明那样……犯错的是他?身边的人,永不是他?。
——
一片诡异的寂静,浮在地上血河上。江鹭一寸寸抬眸,望向皇城司诸将诸士。众人无?法自他?脸上看到昔日?的温润雅致,此时只见江鹭的冷酷凌厉:“我再说一次,与我一同入东宫。”
死寂之间,先有?人站出:“谨遵提举之令。”
有?人高喝:“唯提举是尊!”
有?粗人大?咧咧:“我的身家性命都是江郎君给的,朝堂上那些文臣根本?瞧不起咱们,江郎君要带着我们拼前程,为什么不去?”
有?内应者,有?顺从者,有?跟风者……浓郁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流窜,而?江鹭御马长行,直袭东宫。
——
段枫和严北明的战斗到后,严北明眼看要落败。段枫要带兵马将整片混乱收服,侍卫步军却闹起别扭,不肯再多行一步。
严北明在对面挑衅:“敢问侍卫步军,何时轮得到外人统御?张寂死了?”
段枫抬眸,目光锋锐让严北明心惊:“手下败将有?何资格让我放行?”
侍卫步军中人也在怀疑:“我们只听指挥使的,段郎君让我们指挥使来。”
——
张府中,姜芜在屋中坐立不安,神色慌乱,焦急等候着消息。
“砰——”
门?从外撞开,她抬眸,看到张寂提剑立在门?边。
张寂朝她步来,满目冰霜与失望并存,冷冽无?比:“枢密院只有?调兵之能,无?统兵之权。可如今枢密院中的人统了兵,恰恰在我不在东京的时候……姜大?娘子?,你偷了兵符,怎么还?敢回来?!”
——
“哐——”
东宫铜门?被撞开,杀戮自院外起。
书房中的暮逊心惊胆战,心思各异。待书房门?被轰然推开,暮逊抬头,便见江鹭立在血泊中,立在他?面前。
危难关?头,暮逊袖中手发?抖,被那一身血腥所吓。可暮逊到底是太子?,暮逊撑着桌子?而?立,强声?:“是父皇召我吧。”
江鹭步步向前:“不,殿下,是我找你。”
暮逊目色微缩。
他?骤然间明白了什么,又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明白。暮逊脸色惨白摇摇欲倒,厉道:“江鹭,你觊觎君妻——”
江鹭笑?起。
他?眼中的笑?意浓郁后转凉,字句如金石压向暮逊:“我觊觎君项上人头!”
——
姜家府邸中,万般猜忌与混乱之下,众人见姜循扔了那把却扇,自婚房走出,立在烈日?下。
她的侍女玲珑为她端来一把太师椅,姜循端然而?坐,朝面色各异的众人微笑?:
“诸君,今日?局面混乱,一时半刻似乎结束不了。我不知外面的消息,想来你们也一样。既然如此,多了这么多时间,不如我们来聊一聊,说一些你们平时不关?心不在乎的故事吧。”
隔着人流和空气,姜循的目光和姜明潮对上。
姜循一字一句:“我们聊一聊,凉城是怎么在各方谋动下,被送给阿鲁国,满城将士被害,满城百姓背井离乡。我们聊聊他?们的冤屈,聊聊他?们的愤怒。
“我们也聊一聊——姜明潮怎样在自己的女儿?身上筹谋,又种蛊又下毒,把事情逼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