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皎皎回家太晚,所以,没过两天,就到了大年三十。
过年啦!
除夕当夜,照例是在酒店团年。而参与的人除了皎皎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姑姑父一家以外,还有陈澍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以及叔叔婶婶一家人。
是的,他们两家连年夜饭都是一起吃的。
其实听说最开始他们也不是一起过年的,结果那一年吃年夜饭时才发现那么巧,两家居然是在一个酒店团的年。第二年就干脆直接在同一家酒店订年夜饭,桌子挨着,然后形成惯例。
再后来,时间长了,连坐都不一定严格按两边家庭坐了,大家随意混坐,真正变成了一起过年。
两人刚下车,就有裴家老太太身边的秘书带着两个助手,从酒店大堂里迎了出来。
秘书是个中年人,姓张,国字脸。
张秘书只瞥了眼跟在裴季身后一袭白色纯棉连衣裙的女孩,便不在意地收回视线。
张秘书:“二少爷,上面等您半天了,茶水都换过两轮。”
这是在问裴季怎么迟了这么久。
张秘书哪知道裴季昨晚跟朋友玩赛车到今早才睡,下午起来临时喊汪含真出来说是见家长,接上人再绕过来就遇上大雨和晚高峰堵车。
不过也幸好是这位爷,要是换了旁人,裴老太太早就起身走人。
“路上堵车。”
裴季只觉得张秘书念叨,察觉身边少了人,转头一看,就见到像小尾巴一样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的女孩被助手无形挡在了外面。
“过来,站那么远干什么。”他朝人伸手,穿着一袭白裙的女孩就乖乖地贴过去,牵住他伸来的手。
张秘书还是头回见这位二公子对女人在意,视线终于真正落到了汪含真身上。
很恬淡柔静的女孩子,皮肤细腻白皙,左边眼尾一颗浅痣衬得杏仁眼湿润胆怯。
黑长直的发散开在肩后,及脚裸的白色连衣裙,帆布鞋干干净净。
简简单单勾勒出文艺小白花范儿。服务员躬身端上前菜。
长长餐桌,碗碟轻轻碰撞实木,发出的声音深沉闷重。
一如此时的气氛。 夜里妖风乍起,呜呜的像哭声。阳台的窗户被吹得直晃,玻璃脆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破掉。
汪含真在床上翻了个身。
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吵。她爬下床,轻手轻脚关窗户,抬眼望出去,夜色茫茫一片,树影在空中张牙舞爪。
再次躺上床,耳旁真静不少,睡意却更淡了。
汪含真难得一次失眠了。
她翻身躺平,黑发在枕边铺开,没来由的,脑海浮现一张脸。
眉眼深邃,棱角分明。黑云压着山巅,一如此刻的心境。等汪含真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她已经点开陈澍头像,按下语音通话键。
一千块都让她肉疼。
四万块简直难以接受。
她不想打字跟他讨价还价,还是通话来得直接。
一阵机械的嘟嘟声,手机震了下。
出乎意料,对方爽快地接了。
汪含真脚尖转了个方向,后背抵着掉漆的栏杆。
“喂?”汪含真不敢往前了。
雨声淹没脚步声,她站在台阶处,没有被发现。
女生她认识,播音专业的叶绵龄。
男的也认识,刚才英语课坐她旁边的陈澍。
此时叶绵龄仰着头,黑发柔顺垂下,露出妖冶精致的侧脸:“你要怎样才肯相信嘛?”
似娇非嗔,听得人掉鸡皮疙瘩。
陈澍低头玩儿她头发,修长骨感的指节缠上乌黑发丝。
一身白衬衫被她抓出暧昧的褶皱,领口敞开一截,露出锋利喉结,和削瘦的锁骨。
他就那样被动地站着,叶绵龄一颦一动都跟着他,心甘情愿被他掌控。
身后风雨飘摇,惊心动魄。
甜蜜和欢愉纠缠,在氤氲气氛中一丝丝滋长。
汪含真眨了眨眼,想起唐颖对陈澍的评价——
一般女生拿不住他。
叶绵龄算一般女生吗?
新传学院公认的院花,不算一般了吧。
胡思乱想一通,到底不忍心上前打扰。
一来不礼貌。
二来她不愿和陈澍有交集,哪怕简单一个眼神。
不单是因为刚才的不愉快。
陈澍是章岚“金主”的儿子。
她心里有刺,凡事和章岚有关的人和事她都感到抗拒。
“怎么。”司机认出人,忙上报老板,“董事长,窗边那那位好像是章女士。”
陈裕忠侧头看过去,默了片刻,沉声问:“对面那女孩儿是…”
“哦,她就是之前给您提过的,章女士在昭南的女儿。成绩不错,去年考进了江大读新闻专业……”
江大。
陈澍挑了下眉,透过玻璃窗望向那道白色身影。
她身形单薄,裙摆及膝,一双小腿雪白匀称。
厚重黑发挡住半边脸,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她手指捏着勺,小口小口地吃着冰淇淋。
也是在此时,对面女人递过去一张卡,少女动作稍顿,却没有拒绝的意思。
她放下手中的勺,单手接过那张卡,直接装进了挎包里。
陈澍嗓音低哑,语气冷硬。
极衬这一片黑沉夜色。
汪含真捏着手机,难得舌头打结,“我…我就是想问问,维修费怎么会这么贵。”
话一问出来就知道十分没营养。
可她没心思修饰措辞,想到什么就直接问了。
陈澍沉默两秒。
“每一项都写得很清楚,没看吗?”
稍微平复的心又躁动起来,汪含真突然就不觉得冷了。
“看了,可是这家的报价是不是稍微高了点?”
不是稍微高了点,而是高的离谱。
同样是奔驰车,其他的补漆只要几百块,他这个要几万。
“江余那么多4S店,能换一家再看看吗?”
那头不说话。
汪含真攥紧手心,小心翼翼又问:“我知道文华路就有一家……如果你有时间我们一起去问问,怎么样?”
沉默。
真静。
静得让人心口发紧。
她像一条被钉在粘板上的鱼,明知活不久了,仍凭着本能绝望挣扎。
空气越来越薄,她快挣不动了。
在濒临窒息的死寂中,她听见一声冷笑。
下一秒,陈澍在她耳边吐出三个字:“不想赔?”
看人的眼神刀片儿似的。
他就跟外面那风一样,浑身透着压人的邪劲儿。
就像现在。
她明明可以不用赔钱了,却丝毫没有大难不死的轻松感,反而脑子乱糟糟。
像一团重叠堆积的毛线,怎么也理不清。
陈裕忠端坐主位,手中捧一盏茶。冷风过境,天色暗了好几个度。
夏季彻底翻片儿,大部分学生换上长袖和外套。也有女生贪靓穿短裙,白花花的腿迎风招展,看着都起一层鸡皮疙瘩。
今天周六,又是降温天,校门口人不多,车也很少。
汪含真跨出校门就看到一辆扎眼银色跑车。
真是个有钱的主。
这不比那辆黑黢黢的奔驰漂亮多了。
汪含真冷嗤一声,不紧不慢走近。
跑车车窗半掩,看不见人脸,只看得见黑色的人影。
一只大手扣着方向盘,肤色冷白,五指骨节凸显。延续而上,手腕扣一块银表,在太阳下泛着渗人的冷光。
说实话,直到这一刻她都不明白,陈澍为什么突然大发慈悲放过她。
思绪乱飞了会儿,脚尖已到车前。
汪含真拉开车门。
车内气味很干净,没有烟味,也没有香水味。
前车之鉴,她动作不敢太大,坐上去小心翼翼关上车门。
整个过程陈澍一直侧头看着她,直白而大胆。
三秒过去,仍没有收回的意思。
视线落在少女惨白的脸上,挂了两秒便移开,低头喝茶。
“你小子今天犯什么混。”这话是对陈澍说的。
尽管她低低垂着头,黑发像帘子一样挂在脸颊边。刚才进门时已经见过模样,稍作联想就能认出来。
“爷爷不是好奇我女朋友长啥样嘛。”
陈澍拿了服务员奉上的热毛巾,掀起眼帘,“今天就顺便带过来吃顿饭。”
他慢条斯理擦手,闲散的语气,“对了,爷爷人呢?”
陈裕忠放下茶杯,目光在汪含真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回他脸上。
“你还有闲工夫关心老爷子。”
陈澍耸肩,皮笑肉不笑,“当然关心,我一向比您更关爱老人。”
张秘书有些意外,很难想象他们这位混不吝的二少爷,喜欢的竟然会是这种安静温软的类型。
像是那种学生时代成绩很好、胆子却很小、规规矩矩的好学生。
似乎是不乐意自己的东西被人窥见,裴季微微侧身,挡在了汪含真身前,“行了,我自己上去。”
张秘书立刻体贴为两人按了电梯。
就在这时,酒店大堂的氛围突然变得急促而骚动起来。
一辆黑色的限量版劳斯莱斯停在了酒店门口。
两排训练有素、身高体壮的黑衣保镖立刻从后面几辆车下来,迅速将闲杂人等挡在人墙之外。
他们各个西装笔挺、训练有素,像是专程等待什么大人物下车。
就连酒店的高层这时候也匆匆赶到在酒店大门前站了一排,态度恭敬谨慎。
裴季瞥了眼,冷淡语气,“谁啊,这么大排场。”
“好像是……陈家的车。”张秘书回头看清后,挡着电梯门小心问,“应该是那位,咱们要不要等等?”
谁都知道裴家和陈家交好。
准确的说,是裴季的大哥裴寒和陈家掌权人陈澍交好。
毕竟,裴大少过世的母亲跟陈澍的母亲是表姐妹,两人从小就走得近。
汪含真听到张秘书的话,也下意识抬眼朝门口看去。
但只看见一排人高马大的保镖把酒店大门围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是看人了。
“等什么,我跟他很熟?”裴季挑眉,透出不耐。
秘书,“……”
他想说,就算陈先生跟二少不熟,但跟他们大少爷不挺熟的嘛。
老太太原本就有意让大少爷一起见见这位汪小姐。
可惜,大少爷目前不在国内。气氛瞬间扭转,现场人看傻了。夏檬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下一刻,怒意涌上全身。
“你敢泼我…”
她扬手就要一巴掌,服务员见势不对,眼疾手快拉开汪含真。
酒喝多了手劲特别大,夏檬的巴掌将将打在服务员脑袋上,“啪”的一声脆响。
夏檬酒精上头,怒火遮眼,还要扑过去。
她不清醒,叶绵龄是清醒的。
叶绵龄用力拽住她的胳膊向后扯,拔高音量:“你别动手,冷静一点!”
闹成这样场面已经十分糟糕。
服务员白白挨了一巴掌,疼得龇牙咧嘴。
“不行了不行了,我头好晕……含真,你现在帮我把盘子端下去……”
他捂着脑袋作头晕状,找了个借口,趁乱拉走了汪含真。
既然碰上陈先生,老太太应当是巴不得请陈先生看在大少爷面子上帮着掌掌眼的。
但这话张秘书肯定不敢当着裴季面讲,还想委婉提醒就被裴季打断,“你看我女朋友说话了吗,就你话多。”
张秘书悻悻。
裴季揉了揉汪含真脑袋,像是奖励,“还是你乖。”
汪含真:“……”
其实她压根就不知道,他们口中说的‘那位’是谁。
汪含真一年前刚回国,除了几个熟人,对京圈其他家族了解甚少。
更何况,以她那尴尬的身份,原本就没资格踏足这个圈子。
她不再关心他们的对话,只惦念着待会儿的会面。
裴季临时通知她过来,接到她后就一直在车上打电话,根本没时间跟她说清楚今晚的情况。
她不知道今晚要见的都有谁,也不知道裴家长辈对她具体什么态度。
第一次见家长,汪含真根本就来不及做更多的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心脏里挤出更多酸涩的担忧。
只希望待会儿见到的那位长辈,是好说话的。
耳畔又响起那晚看球时,皎皎困惑的声音,“你怎么能喜欢一个球队那么长时间呢?我从来没有这种经历。”
他之前不肯和她在一起,因为觉得她不喜欢他。后来,她说她喜欢上了他,他就再也忍不住了。
可他忘了,她的喜欢向来浓烈而短暂。每一次都是。
那这次,她喜欢他,又能喜欢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