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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玉(78)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第77章 是他离不开她。

“我不走。”

叶秋水坐下来,以为他是有话要叮嘱自己,她略低下头,盯着他的眼睛,“哥哥,是不是冷?还是头疼?”

她知道,江泠不会喝酒,自然酒量也差,去宴席诗会,少不得要被灌几杯,江泠回来的时候皱着眉,应当是哪里不舒服。

她坐在榻边,俯身询问,肩头的发丝落下,垂在他脸边,有些痒。

少女呼吸清浅,眼底满是关怀,

江泠默不作声,漆黑的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烛光和她的脸。

明艳,璀璨。

来到京师,猝不及防遇到母亲、舅舅,江泠的心情很复杂,低落。

严府张灯结彩,御前街车水马龙,江泠身处其间,却被一场巨大的,如天幕般的孤寂淹没,外面的喧嚣好像都与他无关,他孤独地回到客栈,叶秋水跑上前,搂住他的手臂,她一直在等他,关心他,靠在他身边,问他冷不冷,是不是头疼。

她喋喋不休地关怀,江泠晕沉沉的,没有听清多少,之后被搀扶着上楼,睁开眼看到她,她恬静的容颜近在咫尺,不知道为什么,江泠忽然发觉,真正离不开对方的不是芃芃,而是他。

以前,无论是吴靖舒还是王夫人,都说叶秋水依赖他这个兄长,但其实,即便没有他,叶秋水也可以成长成很好的小娘子,她那么好,热烈,纯善,无论是谁见了都会喜欢。

但他不一样,他孤僻冷淡,不讨人喜欢,这几年,如果没有芃芃的陪伴,也许他并不能变成现在的他。

离不开,依赖对方的,是他才对。

他一直没说话,叶秋水有些担心,又凑上前几分,“哥哥?”

独属于少女的气息拂面而来。

江泠闭上眼,须臾又睁开,眼中的迷蒙消散,瞳光变得清明。

他松开叶秋水的手腕。

“芃芃,我没事。”

他撑着床榻坐起。

“哥哥,你怎么起来了?”

江泠低声说:“书还没有看。”

叶秋水拍拍他,无奈,“你都醉啦还看书,今日赴宴多累,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再看嘛。”

她按住他,不让他起来。

江泠总是这样,不知道休息,叶秋水很担心他把身体弄垮。

江泠看了她一眼,叶秋水神情执拗,微微蹙着眉,好像他再坚持她就会生气,江泠不想惹她生气,希望她能一直笑,他只好再次躺下。

叶秋水满意地笑了,“那哥哥你好好休息。”

江泠点点头,叶秋水站起身,落在他身上的发丝抽离了。

门“吱呀”关上,屋中黑暗。

江泠阖上双眸。

叶秋水走下阁楼,将空碗递给小二,她叮嘱伙计晚上不要去敲二楼房间的门,而后离开客栈,外出打听京师的香料行情。

她的钱够在京师盘下一间店面,但不知道能不能盈利,若是赚不到钱,这几年攒下的本金可就全没了。

这些天,她一边在京师到处乱逛闲玩,一边打听香料买卖的行情,盘算利润以及铺子的租金,每日跑来跑去,耗时耗力,等回到客栈时,天已经黑透了,叶秋水腿很酸,上阁楼的时候都有些抖。

走在木梯上,忽的听到上面传来争执声。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正在同伙计说话,似乎在追问什么,伙计闭口不言,打发他下去。

那个伙计与叶秋水很熟,拿过她许多赏钱,十分精明。

看到她,伙计上前,说:“叶小娘子,这个人一来就同我打听江郎君,问他住在哪间屋子,我不说,他就一直问。”

叶秋水看向那个小厮,他追上来,打听江泠的消息。

叶秋水双眼微眯,有些警惕,“你是谁,找我兄长什么事?”

那人愣了一下,心中揣测,未曾听说过表少爷有妹妹,莫非是堂妹?

他笑起来,殷勤地道:“是表姑娘吧,小人是朝奉大夫宋大人府上的管事,我们大人知道表少爷进京了,特地叫人收拾好院落,客栈不比家中,表少爷,表姑娘随小人一起回府住吧。”

宋大爷回去后就派人出去打听,那不要脸的江家,竟然霸占了小妹留下的嫁妆,还把三郎赶走了,宋大爷气愤之余,心中不禁狂喜,三郎与宗族断绝,可与他们宋氏还没有走到这一步,会试放榜后,各家都在拉拢贡士,招纳人才,宋家这几辈都没出过大官,可三郎却考中了解元,还是省试第五,前途无量!

他现在与宋家不亲近,只是隔了太多年不熟悉罢了,心里有些怨恨没关系,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更何况,他同小妹还是亲生母子,再怎么样,他也是小妹肚子里出来的,还能仇敌一辈子吗?

宋大爷一回到家便急急忙忙叫人收拾院落,要请表少爷过府叙旧,他还要好好劝说小妹,与三郎培养感情,要将他牢牢拴在宋家,这份荣誉,宋家不能错过。

小厮打听到了江泠的住址,但客栈的伙计却顾左右而言他,迟迟不说表少爷究竟住在哪一间,他都准备上楼一间一间地敲了。

叶秋水听到小厮的回答,神情微愣。

朝奉大夫宋大人,还称江泠是表少爷,难道是那个了无音讯多年的宋家吗?

当年,江泠的母亲改嫁和离,六年过去,一封书信也没有送回来过。

叶秋水曾经听人说过,宋氏嫁给江二爷是下嫁,宋家祖地原本在凤翔,但宋家出过当官的,宋老太爷死后还被追封过太师,宋氏的哥哥侄子们也在朝中任官,他们已经搬到京城许多年。

严大人位高权重,今日他小女儿的周岁宴一定来了许多人,江泠见到舅舅了,甚至有可能,也见过宋氏。难怪他今日回来后情绪似乎不对劲,还喝了那么多的酒。

数年前,江泠的父亲去世,母亲和离改嫁,江泠对此没有怨言,也从来不提及,可那时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左右不了大人的决定,早熟,不代表他不在意。

如今他考中省试,就快要授官了,他比以前更厉害,也完成了长辈父母对他的期许,如果宋家知道了,会不会想要重修旧好?江泠会不会又可以有母亲了?

在叶秋水的认知里,宋家比江家要体面些,至少没有贪图二房产业,宋氏走之前,还把所有的嫁妆都留给了江泠,那是不是代表,宋家对江泠还是有情谊在的?

别的贡士都有父母亲族,像江泠这样脱离宗族的人,不管原因如何,都难免被人诟病,叶秋水想,如果可以,江泠与宋家相认,他有当官的外祖父与舅舅,必然对他的仕途有益,他也不会被人说是六亲不认。

叶秋水打算告诉小厮,可以领他过去,可是刚要开口,她心里又突然像是被泼了一瓢冰水一样冷住了。

如果宋家对江泠真的还有情谊,怎么这些年怎么从来没有人来看过他呢?

为什么六年过去,一句只言片语的关怀也没有,却在他考中后,突然开始回心转意了?

只因为,这个被舍弃的“废人”再次有了价值。

她说:“他不在这儿。”

“表少爷去哪儿了?”

小厮很着急。

叶秋水说:“与同窗出去玩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小厮来回踱步两圈,带着人出去找。

叶秋水攥紧拳头,盯着他离开。

一旁伙计感叹,“居然是宋府的管事。”

叶秋水看过去,“你知道宋家?”

“知道的,宋家家大业大,我还记得几年前,宋大人亲妹妹的小儿子满月宴,那流水席,足足摆了七天,谁都能去吃,好生阔绰,我也去过,至今回味无穷呢。”

伙计轻笑,“没想到,江郎君竟然是宋家的表少爷。”

叶秋水愣在原地,宋大爷妹妹的小儿子……宋大爷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江泠的母亲。

宋氏和离后原来改嫁了,还生了一个小儿子。

叶秋水呆了许久才回过神,她从来不知道这件事,那……那江泠知道吗?

就算从前不知道,如今也该知道了。

叶秋水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走上阁楼,还不忘再次叮嘱,“要是再有人来打探我哥哥的消息,劳烦别让他上来,你知会我一声,我来应对。”

伙计重重点头,“是,叶小娘子。”

叶秋水神情凝重,缓缓上楼。

一抬头,才发现屋里竟然亮着光。

她轻轻推开门,江泠不知何时醒了,下了榻,坐在桌前练字看书。

明明喝过酒,有些醉,结果休息了片刻,又起来看书了。

青年披着一件薄衣,侧脸坚毅,专注。

不知为何,叶秋水心头突然酸了一下。

哥哥居然没有同她说,他遇到舅舅和母亲了,十三岁的时候被抛弃,十九岁的时候,这些人因为他如今的成就而重新对他展露笑颜,可却并不是真切的关怀,这样的转变,并不大快人心,并不畅快,只觉得索然无味。

叶秋水走上前,轻手轻脚,在江泠身旁坐下,抱着他的手臂,一言不发。

熟悉的气息传来。

江泠写字的手顿了一下。

“芃芃,怎么了?”

他轻声问道。

“没事。”

叶秋水声音闷闷的,江泠侧过身,低头看她。

少女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与他对视。

“哥哥,你写字吧,我就坐在这里陪你。”

声音轻轻的。

烛光闪烁,长而卷翘的睫羽在她眼下投下两道小巧的扇影,微微闪动。

江泠沉默,看着她,许久,“嗯”一声。

他转回去,继续写字。

叶秋水靠着他,安安静静。

意外与母亲还有舅舅重逢的惊愕与沉闷,毫无预兆的,渐渐消失了,江泠坐在桌前,叶秋水在一旁,他心中平静,下笔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