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书库 > 弄玉(142)

弄玉(142)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第141章 “好三郎,你抱抱我。”

重阳节的时候,徐微回京探望长辈,丈夫严琮公务繁忙,只她一人回来,在家中小住。

徐翰林年纪大了,入冬后受了些风寒,已告假多日,一直是徐微在病榻前侍奉,徐翰林平日威望素著,桃李满天下,来徐府探望的人很多,江泠准备了补品,还有两本古书登门拜访。

徐翰林看见他很高兴,坐起身,与他在庭院里手谈几局,老先生难得尽兴,问起公务,经史上的事情,江泠都一一答了。

一个时辰后,徐翰林要吃药,徐微过来扶起他,让徐翰林进屋坐下,喝了药,困劲上来,没一会儿竟靠着床榻眯起眼了。

江泠坐在庭院里,面前摆着还未下完的棋局,过一会儿,徐微带着侍女从屋中出来,脸上挂着歉意的笑,“江大人,实在怠慢,家父上了年纪,刚喝完药歇下了。”

“无碍,徐老的病怎么样了?”

他询问道。

徐微说:“父亲上了年纪,不抵年轻时,本以为只是风寒,哪成想病了这么好些时候,不过也快好了。”

江泠点点头。

徐微看出他似乎有话要说,“江大人,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江泠沉默须臾,问道:“不知当初在天牢,我托徐娘子送出的那封信,可还在你手中?”

徐微目光顿了顿,还未想好回答什么,瞥见江泠的神色,他神情平淡,看上去洞悉一切,徐微只好如实回答,“江大人绝处逢生,那封绝笔之信确实已经没有再送出去的意义,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让叶娘子知道有它的存在,所以我交给她了。”

江泠手握紧了,“是什么时候?”

“东山大雨。”

江泠心沉了下去。

他奉命前去抢修水位上涨的堤坝,因腿疾复发摔进湍急的河流中,再醒来时叶秋水就在身边,又过几日,她对他的态度突然变了,若无似无的靠近,试探,时退时进,也放弃了继续去西北的想法,转而在京师留下。

所以,叶秋水是因为见到了那封血书,知道他曾经险些死在大牢,知道他的情意,知道他一身伤病,所以才愿意留下的吗?

如果没有见到那封血书,她或许早就去了西北,早就搬离。

是因为怜悯吗?

她明明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想闯荡四方,但是却因为他停下脚步。叶秋水只是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是默默为旁人考虑,在儋州的时候,会因为害怕破坏他与下属的关系,不敢拒绝姚家的求娶,会因为想要治病救人,不惜让自己陷入险境。

江泠心中被万千思绪填满,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徐府的,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

他想到许多事情,许多年前,吴靖舒想要认叶秋水为女儿,她也是为了他留下来,吃了许多苦。

那个时候,十四岁的江泠自私贪婪,想要将妹妹留在身边,现在呢,继续重蹈覆辙?

然后,像那对夫妻一样。

女人发白的鬓发,佝偻的脊背,与男人匍匐在地,用腰带吊死自己的画面历历在目。

江泠心中茫然,空洞。

——

回到京师后,叶秋水忙着铺子的生意,将从滁州买回来的茶叶碾碎与香料混合在一起,气味既有茶叶的清苦淡香,又有香料的馥郁芬芳,两者结合得相得益彰,效果让人惊奇。

那些从西洋商人手中买得的玻璃则加工成精美的小容器,用来放置香料,茶叶等,达官贵人很喜欢,珊瑚做成香包,香串,好的形状则高价倒卖给其他商人。

西市的几间铺子各个日进斗金,叶秋水一个人算不来账,请了不少算房先生,每个月光是给铺子里的伙计结工钱就要忙活数日。

她回到檀韵香榭,忍不住询问起以前跑海上生意的掌柜,要是建一艘能出海的大船需要多少钱。

掌柜好奇道:“东家怎么想到问起这个了?”

叶秋水说:“前几日去平江府谈生意,遇到不少西洋商人,他们都是坐船从异国而来,据说光在海上就要走几个月,甚至几年,我听他们描述,他们那里人文风俗与我们这儿很不一样,我就也想造船,出海做生意。”

掌柜了然,“造船可是麻烦得很,还费钱,海上的日子很艰苦,路途远,吃的东西也不新鲜,容易生病,东家可要深思啊。”

叶秋水笑了笑,“说着玩的,我现在京师的生意还没做明白呢。”

“东家谦虚了。”

一旁的伙计说:“咱们商队也有船啊。”

刚在京师做生意不久,叶秋水就包过几条商船运货。

“不一样不一样。”

叶秋水摆手,“我说的是那种大船,有几层阁楼那么高,比樊楼还高!”

她瞪着眼睛,伸手比划。

樊楼是盛京最大的酒楼,在御前街,足有四层。

大家都张大嘴,很是惊讶。

“那样大的船,得装多少货物,多少人啊,造价肯定也高。”

叶秋水点点头,“是啊,肯定很高。”

她盘算着自己的钱能不能造得起这么大的船,想了会儿,决定回去问江泠,他在工部当值,比她更了解大型船只的造价。

处理完铺子这边的事后,叶秋水慢悠悠地坐马车回家,在铺子里盘算了一天的账目,眼睛都花了,等会儿到家,可要好好钻哥哥怀里寻求一下安慰。

马车在巷子外停下,她下车进门,下人早就做好了饭菜,热腾腾地摆在桌上,叶秋水环视一周,没瞧见江泠的身影,问道:“兄长呢?”

仆妇说道:“大人刚刚去安济院了,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桌上的饭菜未曾动过,想必江泠并没有来得及吃饭。

叶秋水叫仆妇准备食盒,她一会儿送去。

吃完饭,叶秋水提着食盒前往安济院,西南的城墙正在修建,有一大半都被拆去了,附近的百姓眼下都住在安济院中,修建一事工程长,江泠要忙许久,三天两头地得往安济院跑。

叶秋水怕饭菜凉了,将食盒抱在怀里,用毯子盖上,等到了地方,她询问小吏,“江大人在吗?”

“在。”

小吏认识她,立刻给她指明方向。

叶秋水提着食盒过去,江泠正在听下属汇报公事,他神情严肃,观点清晰,唯有在面对公务时,他的话才会变多,“安排专人到周边山区开采合适的石材,调集城内会烧制城砖的工匠,所有人分段施工,该休息的就休息,不能让工匠连续施工两个时辰以上,三日内,要确保能烧制出足量且质量达标的城砖。”

下属听着他的话,认真点头,“是,卑职知道了。”

江泠微微颔首,“嗯,去吧。”

叶秋水站在门前,等他们说完,她才走过去,“嘉玉。”

江泠看见她,目光似乎晃动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叶秋水笑着说:“王婆说你来这儿了,我想你肯定还没来得及吃饭,就盛了一份给你送过来,还热着,你快吃。”

江泠在安济院有个小小的值房,放着一张榻,既可以睡觉,还能充做椅子,面前摆着一张长桌,江泠有时候忙太晚就会在这里歇下,第二日直接去西南城墙工地上。

江泠说:“我……吃过了,喝了粥。”

安济院由朝廷衙署管理,每日都会准备饭菜,江泠没有胃口,傍晚的时候喝了两口粥。

叶秋水来过这儿,知道安济院的伙食并不好,只是能饱腹,她笑了笑,打开食盒,“那你把汤喝了吧,王婆炖了许久,里面放了菌桂,能温阳散寒。”

她舀了一碗,递到江泠面前。

他静立不动,好一会才迟疑地走过来,坐下,拿起汤匙。

江泠喝汤时,叶秋水就坐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起大船的事情,提到这些感兴趣的事时,她眼睛明亮,嘴角也是笑意,兴致勃勃。

江泠心里空落落的,等她说完,问他,这样的大船要多少造价时,他放下汤匙。

侧目,看向叶秋水。

“你想去西洋?”

叶秋水摇头。

她是有这个想法,可是出海要许久,一年半载都是少的,太久了,她放心不下江泠。

江泠盯着她的眼睛看,叶秋水是他养大的,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她,她喜欢新鲜的东西,喜欢尝试各种各样的事情,她今日这么兴奋地说起在平江府港口的见闻,眼底那种向往是掩盖不了的。

可是她竟然不愿意去,怎么会,只能是担心他,怕她走了,没人盯着他早睡早起,好好吃饭,又落下一身病。

江泠收回目光,低声道:“你不用管我,想做什么便去做。”

叶秋水一时讶异,反应过来,抱住他的手臂,“想什么呢,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分开,根本就不想去,好三郎,我今日算了许久的账,腰酸背痛的,你快抱抱我。”

少女声音轻柔,撒娇。

但江泠却不为所动,他垂着目光,没有将她拥进怀里,侧脸冷硬,唇线紧抿着。

叶秋水直起身子,担忧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太累了,对不起呀,我忘了你也很忙,腿是不是痛?”

江泠要督工,有时得站几个时辰,要管劳工调度,材料筹备等等,费时费力,眼下又到了冬天,雨雪天他的腿疾很容易复发,叶秋水担心他是难受,憋着不说,弯下腰,想要将他衣摆掀起,“给我看看。”

江泠却突然将她的手握住了。

“我……”

他顿了顿,只说了一个字,又停住。

叶秋水云里雾里,“到底怎么了?”

“我先前给过你几张地契。”江泠声音平静,“有个院子,就在西市,是你喜欢的地段,离铺子也更近,你可以去看看,喜欢的话就搬过去,若是不喜欢,那你就还住在原来的地方,或者都卖了,重新买个你喜欢的,总之,那些都是我给你的嫁妆,随你支配。”

叶秋水愣住,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道:“我随意啊,你若想换,我就换,不过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就很好啊,离铺子近,去工部也方便,而且五哥也住在不远的坊市,串门多方便。”

江泠却说:“你及笄了,不该再和兄长住在一起,会惹人闲话。”

叶秋水这下听懂了,脸冷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

她沉着声问。

“我们就这样吧。”

江泠侧对着她,他逃避她的视线,他不想让叶秋水委屈自己,这样不如杀了他算了,不希望自己成为牵累住叶秋水的那条绊马绳。

他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这么些年来,因为腿疾遭受过多少冷眼,世人的嘲笑,或是怜悯,惋惜,江泠都不在乎。

除了叶秋水。

不愿她委屈,将就,更怕成为她的负担,累赘。

屋中寂静了一会儿,这寂静就如同凌迟。

半晌,叶秋水忽然站起身。

她原地走了两圈,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两圈走完,叶秋水停下,走到江泠面前,冷声道:“江嘉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你要是想断,我现在立刻就走,决不回头,但是你也别想再跟我演什么兄友妹恭的戏码,我告诉你,一旦我走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