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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芬芳(23)

作者:杨本芬

药材公司有很多仓库,收集进来的中药分门别类堆在各个仓库里,装好后运往外地。惠才首先要做的便是打篓——把中药装进特制的篾篓子里。篾篓子有一米多高,直径七八十公分。装药时,先把篓子打开摆好,再把堆在地上的中药装进去。每个工人都手持一根扁木棍,边装药边用木棍敲打篾篓子,将药夯紧实。药装满后,盖上篾制的圆形盖子,再用篾条锁紧,最后由两人抬去过秤。

打篓的女工有五个,大家都很卖力,捶打篾篓子的声音此起彼落,灰尘在空中飞扬。除惠才外,其余几个人都做了十多年,早已练就出一身力气,抬一篓药似乎不费什么劲。那竹杠被粗麻绳磨得泛白锃亮,忽悠忽悠的,很有节奏。惠才比不过她们。

老熊比惠才大十多岁,白皮肤,胖胖的圆脸,看上去不像是做粗功夫的人。尤其是那双包子手,伸直时,手背上四个肉窝真好看。她性格温和,做事从容,对惠才特别体谅。一起抬药时,老熊站在后面,她总悄悄把篓子放在竹杠上靠近自己的一头,再用手攀住,以免沉重的篓子滑向惠才。每次抬药,两人都要争执一番,惠才拖过去,老熊再拖过来,结果篓子还是挨着老熊那头。这样惠才就轻松多了,她心里十分感激。

老刘一双小眼睛,整天匆匆忙忙、咋咋呼呼,似乎只有她在卖力做事。她打篓是把能手,药打得紧、装得重。装药中途的片刻休息,她总不忘奚落惠才几句:“你说你有文化,还读过中专,怎么也来做这样的苦力活?不会去找个轻松点的工作?”惠才开始还解释,后来干脆不吭气,懒得同她计较,得赶紧去看女儿。每次惠才都带着两个女儿来上工,干活时,大的就帮着照应小的。

和老刘抬药,个子不高的惠才仍是抬前面。但老刘从不像老熊那样用手攀住篓子,篓子会顺着倾斜的竹杠慢慢地滑到前面,让惠才格外吃重。老刘还经常连说带搡地一个劲催着惠才快快走,以显示自己力气大。等把药扛到另一个仓库时,篓子已经紧紧贴着惠才的脊背了。渐渐地,惠才眉间添了许多愁苦。

后来老熊注意到了这事。老刘再要和惠才抬药时,老熊便走过来说:“我和惠才抬。”只有老熊不惧老刘,因她干活一点也不比老刘差。

一次打篓间隙,老熊右手抱着惠才的二女儿,左手牵着大女儿,转眼就不见了。回来时,她端着满满一碗红烧肉,对惠才说:“今天有领导来,我去厨房时看见里面刚烧好一盆红烧肉,我找她们要了一碗,等下你带回去。”惠才的喉咙似有东西堵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人世多艰,却也不乏温情。女儿们又是那么活泼可爱。惠才重拾起对生活的希望,她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我一定要好好培养孩子。”即使再累,夏天的夜晚,她也要带着两个女儿坐在坪里乘乘凉。夜风凉爽,星斗满天,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过,满腹委屈的心也会渐渐开阔起来。

10

一个傍晚,太阳刚刚落山,天边留下一抹淡黄。惠才正在门外收衣服,远远地看见吕背着一只水桶和一个帆布包,挑着两把椅子,穿着一件红背心,似乎从天边走来。

惠才立马跑过去,接过扁担,望着他手提肩扛的东西,问:“你不用再去了?”

“不去了。”

“你瘦了,也黑了,这红背心是你自己买的?”

“挖土时热得不行,只能穿件背心。”

走进家里,吕对着惠才憨厚地一笑,眼神有些温柔。他小声地告诉惠才,有一次他咳嗽咳出了血,便用纸包着拿给刘队长看,说肺结核复发了,要回医院治疗。老刘二话没讲,要他回来好好治病。

惠才说:“你这么一个老实人也会撒谎?看来兔子逼急了会咬人,狗逼急了会跳墙。”

“实在吃不消了。天天开荒挖土,再不想办法,真会要了我的命。”

“明天去医院,你要装作病恹恹的样子,露了馅可就不好了。”

“晓得。”

“上次收到你的信,我抱了好大希望,满以为你会写点甜言蜜语,谁知一开头就来了个‘陈惠才同志’,你就不能用亲昵一点的称呼吗?”惠才戏谑道。

“‘同志’是最亲密的称呼。”

惠才盯着吕的脸,说:“难怪呢,原来你一直把我当成革命同志,对我要求那么高,小偷偷了兔子,还要怪我没有起床捉贼。早知是这样,你就不该找我这个没有胆量的女子,应该找个女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