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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芬芳(19)

作者:杨本芬

“小陈子,这么早呀!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呢!”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惠才连忙捧了把河水洗掉满脸泪迹。回头一看,原来是邻居赵师母挑了一桶衣、一篮菜来洗。惠才赶紧让出地方,两人并排蹲在青石板上。

惠才向来讲体面,哪怕正在伤心,来了熟人,她也会迅速抹掉眼泪,笑脸相迎。她装作快乐的样子和赵师母一起洗衣服。捶衣的声音高高低低地响着,肥皂的泡沫随波流去。

洗好衣服,惠才和赵师母一同回到家中。阳光照进房间里,女儿还在甜甜地睡着。惠才暂时忘却了那只要活着就会持续下去的纠结,也忘却了纠结永远不会消失的事实。

3

惠才的二女儿没受什么苦就来到了人世间,比她姐姐要幸运得多。生产当然很痛苦,但也蛮顺利,仍是由华医师接生。吕也从乡下回来了。

产后第二天,惠才还睡在床上,就闻见一股饭烧煳的气味,不用想也知道是自家的饭煳了。她忍着疼痛爬起来,走进吕的房间,里面没人。她只得去厨房,只见锅子里的饭在冒烟,而灶里的火熊熊燃着,红黄的火苗伸出灶口,好像蛇芯子舔着空气。

吕自然是去医院了,他一直保留着单身时的习惯:早上起来就惦记着要去单位看看。

惠才只好重新做饭。除了做饭,她还要洗衣服,打扫卫生,替三岁半的大女儿洗澡,完全不像个坐月子的人。

厨房离卧室有三四米远,两头跑很不方便,吕便慷慨地买了几麻袋木炭,又买了个泥炉子放在卧室门口。木炭烧燃后火苗很旺,煮饭、炒菜、烧水都很方便。

一日中午,吕回家吃饭。饭已煮熟,但后加的木炭还没烧旺,惠才一边用蒲扇扇着火,一边煎鸡蛋。吕见火迟迟不旺,很是烦躁,提起锅子就往地上一丢。熟铁锅发出一声金属的脆响,颤了几颤,完好无损地停在那里。而鸡蛋倒在旁边,黄黄的一大块。

惠才气得边哭边说:“我不做饭了,大家都不要吃了。我月子里带着两个孩子,除了一日三餐,还要做家务。一餐饭没按时做好,你居然能发这么大的火,实在太过分了。真想不到你会对我不好。”

说完,惠才从木盒里拿出一枚钉子和一个铁锤,往墙上钉钉子。她又气又急,一下子锤到了自己的手,血珠像一只黑圆的虫子从大拇指上缓缓钻出来。她忍着痛将钉子钉好,把锅挂在墙上,以示抗议。

吕一声不响地走了。

4

有时惠才也会走点好运。

有户邻居是天津人,大家都管男主人的妈妈叫天津奶奶。天津奶奶平日在外地给人帮佣,偶尔回儿子家住一段。她见惠才刚生完孩子就要做那么多事,便常常来帮惠才洗东西,惠才因此少受了许多罪。

天津奶奶五十多岁,看上去有六十多,但她身体硬朗,一张满月般的脸,头发朝脑后梳成一个髻。一双脚裹得很小,脚背弓得老高,走起路来很有劲,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她脚小,人又比较胖,两个布袋大的奶子藏在空荡荡的斜襟衣服里,随着步伐晃个不停。

天津奶奶十七岁结婚,十九岁生下儿子,儿子不到半岁时,丈夫就撒手人寰。她没有再嫁,一手把儿子拉扯大。儿子长得周正,参了军,转业后分在县政府当了个干部。儿子成家后将她从家乡接来一起住,儿媳妇也是北方人,比儿子还高大。

天津奶奶帮忙带大了四个孙女、两个孙子,多年来为儿孙做牛做马,一双手从不闲着,除了里外粗事,还要做全家的针线活。孩子们长大后,儿媳妇却再也容不下她,整日找碴儿吵架。

为了让儿子一家过个安稳日子,天津奶奶选择外出当保姆。她一年四季只回家一两次,赚的钱如数交给儿媳妇,供孙子、孙女读书。即使后来孙子、孙女都参加了工作,天津奶奶也仍在外当保姆。

那天摔了铁锅后,吕自知理亏,第二天买了一只母鸡回来,亲手煮好,盛了一碗给惠才。

惠才说:“盛一些给女儿,你自己也吃,别光让我一个人吃。”

吕说还买了猪脚,他吃猪脚。惠才便和大女儿一起,把那只两斤多的鸡分几次吃了。

惠才想,吕毕竟不算是张牙舞爪的人,她也不能得理不饶人。为一件事追究下去又有什么用呢?气个半死,到头来还是要守着这个家。

二女儿有张垂圆形的脸,大大的眼睛,雪白的皮肤,两个脸蛋总是红嘟嘟的,手脚如藕节一般,又特别爱笑,谁见了都会抢着抱。

吕慢慢地也会抱下二女儿,有了点做父亲的样子。他抱孩子和别人不同,先是用左手托住女儿的屁股,让她脸朝外,右手再拦腰抱住。小家伙就像坐在一把靠背椅上,这椅子能随时移动,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二女儿很乐意要吕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