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惠才刚洗完澡,穿好衣服,就听见了敲门声。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还来不及抹干,她立马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镜中有张红扑扑的脸。打开门看见吕,她又天真得像个小女孩,眼里发出喜悦的光。她开心地说:“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帮我抬下脚盆,把水倒进隔壁的尿桶里去。”
吕木木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说:“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不要搞得娇生惯养。”
惠才气得连话都讲不出来。在吕眼皮底下,她用脸盆一盆一盆舀了水去隔壁倒掉。最后一点水舀不出来,她只好吃力地端着脚盆去倒,脚盆边沿正顶着她的肚子。
惠才再走进房里,已是泪流满脸:“想不到你会对我不好。”
吕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吕再回来时,惠才肚里的毛毛已经八个多月了。
惠才对吕说:“我都八个多月了,你要多回来一两次,给我壮壮胆。”
“命要紧。”
“什么意思呀,命要紧,难道我会把你吃掉不成?挖土、种菜、锯柴火,你不想做就不要去做。你喜欢种菜,可我一个人能吃多少?红萝卜、白萝卜都是一篮一篮地送掉。其实我只想你多回来几次陪陪我。”
吕不吭声。再念叨,他还是那句“命要紧”。
惠才完全不知就里。
13
一日下午,惠才的肚子突然痛起来。她决定不告诉任何人,把门闩紧,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轻柔的风透过窗帘的缝隙吹进屋里,顺便钻进几缕淡白的阳光,还有丝丝春寒。
傍晚五点多,隔壁的老陈没看到惠才下楼做晚饭,起了疑心。她走到楼上,边敲门边喊:“惠才,怎么还不去搞饭吃?”
听到敲门声,惠才哗哗地流下泪来,说:“我不想吃饭,我已经睡觉了。”
“才五点钟,睡什么觉。开门,让我进来看看,莫不是要生了?”
“不是要生,我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更要让我进来看看。”
惠才不得不去开门。老陈一眼就看见惠才那张煞白的脸,忙问:“肚子痛得好厉害吧?这是要生了。”
“还好。”
“这个时候还要逞能,看你的样子就看得出来。得赶紧去叫吕医师和妇产科医师来接生,生人可不是好耍的。”
“千万不要去叫吕,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即使他来了,我也不会让他进门。”
“好好,我听你的。我先去煮点东西给你吃,等下你才有力气生毛毛。”
天色渐黑,来了好几个邻居。老陈说:“你们都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在,有事我叫你们。”
民间有个说法,多一个人在场,就要多生一个时辰。大家都懂这个规矩。
天完全黑了下来,吕同妇产科的华医师进来了。
老陈立马给他们泡上茶,说:“医师,辛苦了。”
华医师在旧社会就是妇产科医师,漂亮又温和。她笑吟吟地问:“什么时候痛起的?”
老陈说:“谁知道?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要不是我非得进来,她还不让人进来呢!”
“惠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要当妈妈了,还耍小孩脾气。我来摸摸你的肚子,看宝宝什么时候会跑出来。”华医师一边说,一边把软软绵绵的手贴在惠才的肚子上。惠才感到一阵熨帖。
“快了,惠才今晚就要当妈妈了。”华医师不停地摸着惠才的肚子,一边和她说着话,“我知道,惠才是个坚强的人。生毛毛是很痛很痛的,等毛毛一生出来,你就会高兴得忘了痛。等下你要好好配合我,我喊你使劲,你就使劲;不喊你用劲,你就闭着眼睛抓紧时间休息。”
约莫过了两个多小时,华医师说:“惠才,乖,用劲,快要生出来了。”
惠才双手扳着床架,不停地用劲、休息、用劲、休息……一用劲,看到毛毛的头发了,一不用劲,毛毛又进去了……如此反复到凌晨四点,毛毛仍没生出来。
此时,惠才已经奄奄一息,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床架子被她扳得不停地抖着。她满脸是泪,望着华医师说:“华医师,我使不上劲了,我不生了,让我死吧。”
不知何时吕进来了,他对华医师说:“我去叫王院长来开刀吧,剖腹算了。看样子,怕是难生出来。”
华医师说:“你也是个医务工作者,懂得能不剖腹就不剖腹的道理。能生出来的。”她脸上出奇地平静——几十年来见了太多难产妇女,换来今天的镇定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