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黎明的眼睛亮了亮。
可张恒伸向桌子的手,并没有拿起筷子,他随手一拨,把碗拨到一边。汤面从小桌子的边缘翻下去,砸在床边的地板上,发出碎裂的响声。
洪黎明脸上的面具似乎也随着它碎裂,只是瞬间,又迅速地恢复原状,还是笑得挺温和。
「不喜欢牛肉汤面?也对,昨天才吃过面条,你这么嘴刁,是要换换口味。」
他喃喃地说着,又转身离开了房间。
张恒偏头,看看地上洒落的碎瓷片,心里一动。
正想忍着痛下床,房门忽然打开了。
两个跟班进来,蹑手蹑脚地打扫地板,很快,地上散落的面条牛肉葱花都收拾干净,碎瓷片更是彻底地来回清理了三遍,确保绝没有任何一点留在房里,打扫完就立即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警告,整个过程,连眼都没往床上瞟一下。
房间收拾干净后,洪黎明又回来了。
这次拿来的是熬得白稠的米浆。
「不是刚才做的,不然也来不及。这是昨晚就熬在火上的,想着你也许要吃宵夜。」至于为什么没吃宵夜,两人心知肚明,洪黎明狡猾地略过了没提,笑着说,「一直在火上熬的,火候很够,喝起来特别香。」
他唠唠叨叨地哄了一通,张恒才总算抬起眼睑,张了他一眼,然后慢吞吞地把手伸向那碗米浆。
没能把米浆扫翻在地上,张恒打算挥手时,洪黎明似乎早就料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耍脾气也该耍够了吧。」洪黎明笑着说,笑容不再那么温柔,有点凌厉,但又带着忍耐。
要不是今天早上张恒太安静,要不是张恒说话的语调神态和往日截然不同,这点忍耐也早用完了。
张恒对不起他。
张恒才是该向他赎罪,把一辈子都赔给他的那个人。
这欠债关系,连张恒自己都点头认了。
「垂头丧气,还玩绝食,你也真行。我究竟怎么你了?不就是操了你吗?又不是黄花闺女,玩什么心死如灰?」
发现张恒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瞅着自己,猫一样黝黑的眼睛深邃冰冷,不知道藏着什么,洪黎明就觉得一阵难受。
向来不是口不择言的人,这一刻,却只想恶语伤人。
「在别墅的紧急避难间打开防弹门时,你心里就已经知道是这么个挨操被玩的下场。怎么?如今受不了了?」洪黎明嗤笑,「那你逞什么英雄?我记得,当时你很忠心很壮烈嘛,为了古策,不,就只为了古策的一个男人,你就什么都不顾地豁出去了。」
张恒发现阴影覆到眼前,抬手就打。
洪黎明这次没让他得逞,反扭住他的手腕,迅雷不及掩耳般用身躯压上去。他的手像老虎钳子一样,握得张恒的腕骨卡啦作响,张恒难受地皱了皱眉。
他还是这么沉默,让洪黎明很不舒服。洪黎明不知道这种不舒服,到底是因为被冒犯,还是因为难以言说的不安。
「你来这套,是想存心惹火我吧?也算是个好法子。」
洪黎明把抓住的手腕,往反扭的方向用力抬了抬,承受压力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许多学过擒拿的人,知道怎么利用关节的扭伤作为折磨人的手段,洪黎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稍微一动作,张恒的胸膛就绷紧了,像在努力把快逸出喉咙的声音吞回去。
倔强而冷淡的样子很叫人生气。
但咬着下唇,努力忍耐的样子,却诱人得紧。
小时候也见过。
因为自己是黑道的私生子,被一伙看不起自己的孩子堵在巷子里辱骂殴打,张恒就这样出现了。干干净净的,背着最新款漂亮书包的好学生,像个傻瓜一样主动加入了混战,帮的还是完全处于弱势的自己这一方。
战斗结束时,张恒也挂了彩,大拇指不知被什么打到,开了一道口子,流了不少血。
「你是猪啊?看见有人打架,不快点躲开,冲进来干什么?手给我看看,疼不疼?」
「不疼。」
真是个乖宝宝。
就算挨着骂,还是乖乖地把手伸过来。
嘴上说不疼,但紧紧咬着下唇,乌黑的眼睛上蒙了一层水汽,显然是疼得厉害。
「你看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在流血,我也不怕。你呢?这么一点小伤,眼睛都红了,真没用。」
一边掏出裤兜里皱成一团的纸巾,帮张恒擦大拇指上的血,一边看着他泫然若泣的小脸,毫不留情地奚落他。
其实在心里,很羡慕这样的张恒。
有家,有儒雅的爸爸,温柔的妈妈,被宠爱着,保护着,一定一直幸福地生活着,不曾受过伤害。所以,才会因为指头这么一点小伤口,就露出很疼很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