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用力抬头挺胸,与这名冰山一般的老人正面相对。
在这个房内,只有秀丽与仲障老人而已。
“……小丫头,你自诩红家出身,所以不把人放在眼里吗?”
经过漫长的沉默,茶仲障终于开口如此说道。
秀丽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意。
秀丽没有行礼,又不发一语,并非倚仗自己出身于仅次蓝家的名门红家。将茶州占为己有,自认可以无法无天的骄矜傲慢。把“杀刃贼”这种强盗集团纳为私人佣兵,默许其肆虐茶州,碍眼的州牧前来赴任便不择手段派人偷袭,完全不理会百姓的损失。身为茶州州牧,身为衔命而来的朝廷官员,以及身为一个人,即便对方年长自己许多、必须加以尊敬,但她绝对不会向这种人行礼。红家毫无任何介入的余地。
“不过,我承认你的血统具有相当价值——在我茶家宗主继任仪式当天,也要一同举行你跟我的长孙朔洵的婚礼,在此之前你就乖乖等着吧。”
语毕便闭上双眼,一副该说的全说完了的态度。理所当然的将曾经是他长孙的草洵一笔勾消。
甚至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也不征询秀丽的名字与意愿。
对这名老人来说,秀丽除了“红家直系千金”以外毫无价值可言。甚至连州牧也不是,更遑论将她视为可以沟通的一个人来看待。
(……这个……家伙……)
在感受到愤怒之前,似乎有某种心情先行涌现,秀丽十分平静的表示:“——我拒绝与茶朔洵少爷的这桩婚事。”
眼睑微微动了一下,如此而已,仲障依然闭着眼睛,不耐烦的吐了一口气。
“……为了性命着想,还是不要随便乱说话比较好。”
“我不会嫁给你的孙子。”
“你想拿郑悠舜的命做赌注吗?”
一听清楚狠狠丢下的这句话,秀丽的眼神顿时转为锐利。
“……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从那座坚固的高塔顶端把郑悠舜拖出来,的确是不可能的任务,不过,烧掉整座塔倒是相当简单。”
秀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仲障语气平淡的连连说道:“早点辞掉州牧的职务,嫁给朔洵在家享福不是更无忧无虑吗?如果你不喜欢朔洵,再另外找个情夫就行了。何苦自己背负那么多责任。‘搞不好在你的就任典礼当天,一群无赖会让琥琏陷入火海也说不定。’而且‘各地也会状况频传,同时发生暴动,逼得所有太守必须回去镇守也说不定呐!’到那个时候,一个国试及第的小姑娘会有什么能耐?”
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也有可能不是。柴凛的信中也提及各地不断发生近似暴动的小冲突,茶仲障很有可能在事前选择这一天撒下大笔银两,煽动地痞流氓闹事。由于各地状况频传,守卫琥琏的州武官被派往各地,茶家私人佣兵便趁着人手单薄之际胡作非为。感觉茶家是很有可能趁着就任典礼当天忙成一团时四处引发骚动。
至少在郑悠舜这方面,对这个老人而言等于易如反掌。而行动不便的悠舜要凭一己之力逃脱的可能性相当低。
还不等秀丽回答,仲障最后更进一步,随手抛出效力最强的剧药。
“你以为有了全商联的协助就可以高枕无忧,当心乐极生悲。正因为他们是地道的商人,所以很容易变节。只要有利可图,投靠哪一边都没关系,柴彰不是这么说过的吗?”
“——!”
感觉好像有个沉重的钝器猛然打中下腹部一般。
“很不巧,在你们与柴彰接触之前,他一直与茶家保持联系,提供茶家许多情报。虽然有时候的做法让人看不顺眼,不过全商联的商品质量相当有保障,因此这次新任宗主戒指也交由他们制作。‘不过他在其它方面的工作量增加不少’,所以完成日期一延再延。”
低沉浑厚的声音完全听不出胜利的骄傲。反而在说话的时候不耐烦的蹙眉,这个动作让秀丽体认到一个事实。
没错——柴彰一开始已经说得一清二楚了不是吗?
“提供‘八成的力量’予以协助。”
……剩下两成分给茶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感觉手脚末稍开始发冷,秀丽一方面努力抬起脸以免一个不小心垂下头来,一方面绞尽脑汁拼命思索。
搜集目前为止获得的情报,尽最大努力加以筛选、分析。
——现在正是紧要关头。
“听清楚的话,就乖乖等着婚礼当天的到来。”
即使犹疑不决、惴惴不安,秀丽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秀丽脸色发白,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说道:“不,我拒绝。”
——第一次,茶仲障睁开其中一只如同鹫一般的眼睛。
“……你说什么?”
“我说,我拒绝。”
“你打算坚待己见,让一切化为灰烬也毫不在乎吗?”
“不。”
——无论遭遇任何状况,郑悠舜都不会有事的,燕青曾经这么说过。
——他还说,他们为了将所有的一切,原封不动的交给接任的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对策。又说这是身为前任州牧的他们唯一也是最后一项工作。
“无论发生任何状况都能够随时因应,准备好就任典礼等待你们。”
如果不相信他们,又要相信谁?
花费十年时间,将荒废不堪的茶州治理提井然有序。所有方面的表现均远远凌驾、遥遥领先,秀丽根本望尘莫及。如果不能相信他们两个人,那以后要如何继续担任州牧?只要开始怀疑,就永远无法完全信赖他人。
“你要相信他。”
是的,燕青。如果随便起疑心,有损女人的名声。
秀丽相信,这十年来一直支撑茶州的这两位能吏所说的话。
“因为没有任何东西会化成灰烬,所以我再次表示拒绝。”
终于,老人瞠开双眼。
“……那么,就请你待在这座府邸,直到赴任期限这后吧。到时候州牧职务就会自动解除,你手上的州牧官印也会丧失效力。”
秀丽笑得灿烂。
“没关系,我在前来此地之前,已经写好正式公文,在发生万一的状况下,将全权移交给另一位州牧杜影月,连同州牧官印也一起交给他保管。不仅州牧官印,同时也取得浪燕青与敕宣武官的署名,一旦遇到重大情况,只需要送达陛下手边即可,这么一来,就算我赶不上赴任期限,只代表少了一位州牧而已,一切没有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