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并非来自恐惧。
“对了,给你十年时间,我会好好记住你,这样应该足够了吧?不过,十年一过我就会刻一干二净,浪家三公子——浪燕青,直到你十五岁为止。”
背对着西沉的夕阳,男子驱马逐渐远去,少年以下巴拖行呐喊道:“……杀了……你!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你——!”
——只要那个人所加诸的左眼下方的伤痕存在一天,自己就绝对不会忘记复仇。
她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女人,同时也是个心灵脆弱的人。毫无任何利用自己的美貌作为筹码,与其他妃子一同较劲的野心与魄力。与其成为后宫的花朵,不如留在某个僻静的乡村,嫁给某个富裕平庸的男人为妻,过着安稳的生活,如此一来不知会有多么幸福。
——然而,她得到国王的宠幸身怀龙胎,生下了二太子。
倘若自己并非太子而是公主,倘若她的父亲毫无实权,不要做出如此愚昧的行为的话。
——最重要的是,倘若自己能够尽早察觉自己的聪明与愚昧的话。
或许有一天,数十年之后,母后也可以寻找到属于她的小小幸福。
然而,她连幻想这种不可能实现的美梦的机会也没有了。
见到带着畏怯的表情、飞到半空的母后首级,少年闭上双眼。
——曾经询问是否爱他,他的母后却只回答说不知道。因为她总是哀叹着“要是没有你就好了!”、“要是不生下你就好了!”
处境看似与总是在庭院一角被发现的幺弟相仿,但是他无论受到如何残忍的待遇,却依旧对自己的生母怀抱孺慕之情。
他那年幼的异母胞弟有着最真诚的心。当年幼的胞弟给予他与孺慕母亲一般相同的诚挚纯真的爱,他终于发觉到自己的心原来长久以来一直冻结如冰。所谓心疼爱怜的感觉——在遇到幼小的胞弟之后,他才头一次明白这种感情。
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改变对于母后的感情。他同情总是低声嗓泣的母后的软弱,有时则报以轻蔑,但绝非憎恨。因为她对自己有着生育之恩。事到如今想隐藏自己受到同父异母兄弟与后妃们心怀妒恨的那份太过耀眼的才华已经太迟了,否则他会反过来以此为武器保护自己与母后。
而他的努力——到此结束了。
春天即将来临——然而那天仍是刺骨冷冽的寒冬。
派遣这些刺客的那群人的企图可说是成功一半了吧。
陷自己于流罪仍不满足,必须给予致命一击!兄弟与后妃们的这项判断,以及杀光所有人,不准留下任何证据,把一切责任推诿给盗贼的命令是正确的。
少年从霎时的沈思回过神来,抬起长睫毛。
母后死了,自己遭到刺客包围,护送押解囚车的士兵全部成了死尸,只剩下他一人。
除了挥砍对方所溅出的鲜血,手心什么也没留下。
少年抛下吸食了数人性命、已经无法使用的利剑。
少年并未遗漏刺客们稍稍放松所露出的破绽。他冲向其中一人的胸前,打断其手臂随即夺走佩剑。
相较过去父王御赐的宝剑,这是一把连纸都不晓得能不能割断的劣质佩剑。不过现在只要有武器在手便已足够,他扬剑一挥便砍断两人的头。
“——太小看我了,你们以为我是何人!!”
美丽的双眸并未丧失丝毫力量。
足以凝结呼啸的冬季寒风的声音,完全不符合十三岁的年龄。
“我名为清苑——到目前为止少说也遇过上百名受雇前来的刺客,论及杀人技巧绝对不会输给你们这些人。想取我性命,先做好丧命的觉悟再说吧!”
——鹅毛般的雪花飘扬飞舞。
每当剑刃变钝以及凝固的鲜血导致长剑无法使用,他就从被击毙的敌人身上夺下佩剑继续挥砍。这并非过去在殿前比试等场合纯供观赏的剑法,而是少年为了存活下去不断研究、苦学之后所练就的杀人剑法。
在落地之前便已经被染红融化的雪花之中,少年以行动证明自己所言不假。
所有刺客悉数被少年杀尽。
笼罩着厚重云层的昏暗原野之上,尸体如同物品般层层堆叠着,自己也是遍体鳞伤,接着他跪了下来。感觉全身伤口不停鼓动,紊乱的呼息灼热得足以融化飘落的雪花。对于自己体内流着如此滚烫的血液的这个事实嗤之以鼻,最可笑的是什么他不肯乖乖就范等着被杀。
不杀人就无法活下去,死了就等于失败。所以他动手杀人。然而现在呢?
无处可去,无依无靠。纵使苟活下来,他很清楚等在前方的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为什么他会杀了所有人呢?
是身为太子的自己不肯将性命交给这群鼠辈吗?不然干脆当场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就好了。亦或是不愿让那群只知争权夺利的后妃与兄弟们称心如意?——可是一旦死去,这些就不再重要了不是吗?
自己又是为什么呢?
我要活下去——当时就是这个念头吧。
想到自己也有不懂的地方不禁觉得好笑。才笑出声,口是便溢出红色液体。随着一声轻咳,等待春天降临的冰冻大地再次染上一抹朱红。腹部的伤势比想像中来得严重。
在这一年最后一场的残雪之中,曾经贵为太子的少年倒卧在掺杂着鲜血与白雪,经过稀释的血泊里。
最后只见到纯白的雪花之中有人逐渐走近,他的意识便中断了。
他并不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地狱的开始。
第一章
“算算时间,燕青差不多应该回来了。”
停下书写的动作,他抬望窗外无边的天际。
一直坐着不动是因为脚有残疾,行动不便。过去曾经为了这件事而感到颓丧失志,但现在完全无暇顾虑这么多。这全是拜在目前工作场所结识的远比自己年轻许多的长官所赐。
而他即将返回,并带来这座州府的新任主人。
“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他轻柔一笑。接着拿起搁在案桌一隅的两卦书信。
“呵呵,没想到那个黎深与凤珠居然会捎信来请我‘多方关照’,话又说回来,好歹也该在中间加上一句‘你平安无事吗?’之类的才对吧。”
他明白他们不会写一些根本不需要询问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们懒成这副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