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便是答案。
燕青忽地从多项证物当中抽出一卷画轴。摊开画轴,只见一名貌似父亲一般福泰丰腴,即使保守估计仍然感觉很会花钱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笑脸盈盈。而女子戴在手上的戒指……
“这就是那个假发大叔跟李侍郎提亲的对象吗?不过呢、哎呀呀——想想这家人呐、还真会搞笑呢!他女儿居然大摇大摆戴上尚未完成的假戒指,他却完全没有察觉,就直接绘成肖像画交给李侍郎大人——这么一来等于就是开门见山摆明了‘我就是幕后主谋’嘛——”
“……呃——我觉得、这次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了……?”
“所以才说你是个滥好人。”
动作利落剥着椪柑皮,红玖琅语气不屑的说道:“连自己的女儿都被人欺负了,你居然还有办法摆出一脸傻笑。”
“哪儿的话,正是因为你跟黎深比我来得更关切,所以我就不必操太多心了。”
邵可一派悠哉的回应,老实说让一旁的人看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为什么他会是我的大哥?)
自从懂事开始,不知道思索过这个问题上百次上千次。
“所以我才说你笨呐!玖琅,你对大哥一点也不了解!”
蓦地忆起黎深的一番话。只有面对二哥的时候,即使被骂,玖琅也不做任何反驳。因为他认为二哥是这辈子唯一超越自己的人,因此玖琅驱逐了不成材的大哥,遵循亡父遗训迎接黎深成为红家宗主。于是这十数年来,二哥固然身在紫州却展现出卓越的领导能力。
(……可是,二哥就是不回本家。)
追随离家的邵可前往紫州的黎深从小便异常仰慕他的大哥。玖琅完全不懂这个白痴到底哪一点好,不过每次他一说出这个想法,黎深总是得意洋洋的表示:“算了,反正你不懂也好,大哥是我一个人的大哥。”
真气人。
“……反正……”
“嗯?”
“反正我就是完全不了解大哥。”
塞了满嘴的椪柑,邵可苦笑道:“怎么了?你在闹别扭吗?”
“我?怎么可能。”
“不就是闹别扭吗?瞧你眉头攒得死紧。”
“这是我的习惯。”
“不是不是,你现在皱起眉头就跟婴儿时期哭闹的时候一模一样,真怀念。”
玖琅哑口无言,邵可则毫不客气的大口吃着盘子里剥得干干净净的椪柑。
“玖琅你还是那么能干,上头有我这么一个不长进的大哥、加上个性桀骜不驯的黎深,害你不得不变成事必亲躬,这该怎么形容才好呢……对了!就是样样精通、穷苦一生!”
“穷苦?我哪里穷苦?”
“只是俗谚罢了,意思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却一点好处也得不到。你跟黎深不同,做事一向认真,只要有事拜托你,往往都是麻烦棘手的问题……虽然始作俑者是我。”
邵可放下牙签。
“……因为我……放弃长子的义务,导致父亲将全部的期望寄托在你身上,而你也明白黎深向来随性而为,从来不听父亲的话。”
“……对你倒是百依百顺。”
“唔——嗯、也是啦。不过在你出生后不久我就离家了,从此以后几乎没有再回到红州……你一定觉得很寂寞。”
再怎么无能,好歹也是红家嫡长子。到了王都或许可以建立一些有用的人脉关系,于是父亲将当时年少的邵可以游学名义只身送往紫州,在当时国内局势不断恶化的情况下,这个动作很有可能使暗地期待一无是处的长子因此丧命也说不定。
然而邵可并没有死,而且他在王宫——先王身边做了许多事情。
“不会,不用每天看到你这个迟钝的大哥,我觉得很开心。”
凝望板起面孔的玖琅,邵可笑道:“这么说或许也对。”
注视大哥细长的眼中透出温和沉稳的目光,玖琅忆起了多年前的过去。
大哥总是被双亲与亲戚嘲笑,认为他不像自己的弟弟,什么事都做不好!又说他没骨气、没自觉、没能力、一无是处!
可是大哥仍然面带微笑,温和的笑容不带一丝阴霾。
——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从来没有开怀笑过。生长于那座府邸,只有一个人不知从何学会了温柔的微笑而且从未遗忘,也就是二哥唯一心系的人。
真对不住……邵可喃道。
“让你……吃了不少苦,我一直——想向你说声抱歉。”
“现在说这些——”
“是啊,现在说这些要做什么?道歉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还不都是你们……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家——”
玖琅紧咬唇瓣,邵可一如过去轻抚着他的头。
“如果倦了,就随时放下一切来找我吧,你做事一向认真,总是顾虑太多,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为红家付出,已经足够了——谢谢你。”
“……我……讨厌你,你其实跟二哥一样自私自利。”
“说的也是……不过,我喜欢你。”
“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把你逐出家门这个做法是对的。继续留在那个家,你迟早有一天会崩溃。”
“玖琅……”
“可是,大嫂去世的时候,我来不及制止当时府上所发生的事情,关于这一点我一直感到十分内疚。”
那时亲戚派来负责监视的家丁们趁着大哥失去爱妻而茫然无措之际,如同秃鹰一般贪婪无厌的搜刮所有财物甚至是大嫂的遗物之后逃之夭夭。
“……你远在红州,而且人非万能,怪只怪我精神恍惚、注意力不集中。”
“正因为如此,我和二哥必须随时照顾你。”
他们所能做的,是在事情结束之后找出每一个家丁,让这些人见识生不如死的人间炼狱再杀了他们,并削下他们的耳朵、挖出眼珠各自送往亲戚住处以示警惕。
“没关系,我并没有因此丧失一切,因为我把最重要的事物藏在任何人也无法抢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