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二更,已行十五六里。面前有一片墓林,周围种植的都是白杨,风吹来,簌簌作响。每次路过这里,梁仲朋都有一种与冥物为伴的寒意。
他催马,想尽快离开这片墓林。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林间有异动之声,还不及辨别,就有一物从林间突地飞出。开始时,梁仲朋以为是自己惊到树上所栖的夜鸟,但没想到那玩意儿一下子飞入他怀里,坐在了马鞍上。
借着月色,他看到此物脑袋类似于人,有可乘五斗米的栲栳那么大,披着黑毛,眼睛怪异,身上腥气。它还称梁仲朋为弟:“老弟,别害怕。”但梁仲朋早已怕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一路上他们有什么交谈我们不得而知。总之,梁仲朋终于快到家了,来到汝州郭门外。望过去,附近的宅子还有灯光,一些人家还未安睡。见此情景,该怪突然向东南飞去,消失不见。
梁仲朋没敢把路上所遇告诉家人。又一天夜里,月上中天,梁仲朋招集家人于庭院中聚宴吟诗,聊着聊着,说到那天晚上的遭遇。话音未落,那怪物竟从屋脊上飞下来,落在院里,对梁仲朋说:“贤弟,你要说老兄我什么事?”
梁家人惊恐异常,四散奔去。梁仲朋毕竟见过一次,虽意外,但没有太过害怕。怪物入座,不时索酒。梁仲朋这才仔细看它,见其颈下有一块肉瘤,如瓜大小;其用来飞行的,竟是大大的双耳;鼻子大得像鹅蛋。总之,模样确实古怪。
饮酒数斗后,怪物似乎有些醉了,趴在石桌上,似乎睡着了。梁仲朋悄悄起身,取尖刀一把,猛刺那怪物的脖子,鲜血崩流。
怪物一下子坐起来,深深地凝视着手持尖刀、吓得说不出话来的梁仲朋:“老弟,你别后悔!”说完,它扇动耳朵,飞越屋脊,消失不见。
梁仲朋呆呆地站在月光下。渐渐流满整个庭院的鲜血让他有种窒息感。他不明白,一刀下去,怪物为什么流了那么多血。
月色暗下去,那怪物巨耳形成的阴影笼罩着梁家的一切。此后三年内,梁家三十口人,几乎全部陆续死去。
也许他已后悔自己不该袭击那怪物。他甚至可能想去那片墓林寻找怪物,企求它的原谅。可是覆水难收,为时已晚。墓林荒蔓,举目萧然,又去哪寻找它呢?
叶县人梁仲朋,家在汝州西郭之街南。渠西有小庄,常朝往夕归。大历初,八月十五日,天地无氛埃。去十五六里,有豪族大墓林,皆植白杨。是时秋景落木,仲朋跨马及此,二更,闻林间槭槭之声,忽有一物,自林飞出。仲朋初谓是惊栖鸟,俄便入仲朋怀,鞍桥上坐。月照若五斗栲栳大,毛黑色,头便似人,眼肤如珠,便呼仲朋为“弟”,谓仲朋曰:“弟莫惧。”颇有膻羯之气,言语一如人。直至汝州郭门外,见人家未寐,有灯火光,其怪歘飞东南去,不知所在。如此仲朋至家多日,不敢向家中说。忽一夜,更深月上,又好天色,仲朋遂召弟妹,于庭命酌,或啸或吟,因语前夕之事,其怪忽从屋脊飞下,谓仲朋曰:“弟说老兄何事也?”于是小大走散,独留仲朋,云:“为兄作主人。”索酒不已,仲朋细视之,颈下有瘿子,如生瓜大,飞翅是双耳,又是翅,鼻乌毛斗辖,大如鹅卵。饮数斗酒,醉于杯筵上,如睡着。仲朋潜起,砺阔刃,当其项而刺之,血流迸洒。便起云:“大哥大哥,弟莫悔。”却映屋脊,不复见,庭中血满。三年内,仲朋一家三十口荡尽。(《乾子》)
唐人的罗生门
唐宪宗元和年间,博陵人崔无隐跟亲友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有杜某曾于汴州招提院闲谈。在座的有一远方来的僧人,鼻额间有一道明显的伤疤。姑且称他为刀疤吧。大家问其疤的来历,刀疤沉默良久,随后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回忆。
刀疤家住大梁,有父母与兄嫂。哥哥是个商人,第一年,去江南做生意,赚了不少钱;第二年,就没了音讯;第三年,有同行者回来说,刀疤哥哥不慎溺水而亡。刀疤的父母与嫂子自是悲伤。
但没多久,忽有个自汉南来的游客来到大梁,寻找到刀疤,并说:“我有你哥哥的消息,他没死。”
刀疤大惊,把游客邀到家中,说与父母。
游客说:“您家长子在江西做生意赔了,辗转流浪至汉南,很是潦倒。我觉得他很不幸,就跟当地官员说明情况,将他安置起来。现在么,虽然他身上没什么钱了,但还能勉强活下去,只是没有颜面回乡。他知我北游,于是顺便让我给你们带个口信。” 说完,游客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