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还习惯性地叫他‘医生’。
“我来看看我太太,”他指了指童言,“怕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她的。
随着他的话,几个护士都看过来。童言脸有些红,头一次感觉偷听人说闲话,比说人闲话还要难堪。
病房里,刚才在闲聊的病人和家属也都睡了。她怕打扰到别人,把他拉到了楼梯间。窗口吹进来的风,有着闹市的感觉,和走廊里厚重的消毒水味道混在一起,让人有些不清醒。她抬手看了看表,十一点多了。
三个小时,两个人才分开三个小时而已,他又来了,还是在深夜。
“可能还在适应时差,躺着看了会儿书也没有睡着,就来看看你。”
他如是解释,可惜那双眼睛,已经把原因说的很明显。
他在想她。
“我也睡不着,”童言脑子里还是刚才那些护士的话,可又怕被他看出来,索性举着一叠笔记,“既然你也睡不着,陪我做物理题吧?”
这句话说出来。
她自己先笑了,老天爷,这是什么烂借口……
“好,”他也是忍俊不禁,拿过她手里的课堂笔记,恰好看到了沈遥的()批注,“沈遥真是个挺有意思的学生。”
“不许说‘学生’两个字,”她把最上边那张抢过来,“她可是顾太太最好的朋友,你说她是学生,会让我觉得很别扭。”
“掩耳盗铃,”他笑著评价完,继续看下边的笔记,“去拿张报纸来。”
童言疑惑看他。
“铺在窗台上,好做题。”
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任务。
于是两个人真的就在楼梯间,开始像模像样地做起了物理题。他讲的很认真,童言却经常在走神,到三点多开始忍不住打瞌睡,手肘撑在铺着报纸的窗台上,迷糊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感觉嘴唇上温热的触碰,恍然睁眼。
“进去睡吧,”他已经直起身子,把笔帽合上,“快四点了。”
“你还不困吗?”她对时差这种东西,实在没什么真实经历,看到他依旧漆黑明亮的眼睛,才真实有了些感触,“难怪看你白天总是很累,害得我乱担心。”
“慢慢会好,只不过刚才回来不久,还没有习惯。”
“我再陪你一会儿,就这一晚,”她看着四周安安静静的环境,“要不你给我讲鬼故事吧?我最胆小了,你讲完,我马上就不困了。”
“鬼故事?”顾平生沉默了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什么。”
“你明明说过,学医的最会讲鬼故事了,”她提醒他,“就是我们第一次去上院的时候,我给你讲鬼故事,你一点儿都不害怕。那时候你不是告诉我,医学院是鬼故事发源地,教室、洗衣房、浴室、洗手间、食堂,甚至每个宿舍、每张床,都能讲出鬼故事?”
顾平生笑得非常无辜:“我真说过?”
“当然,医学院鬼故事那么多,医院肯定更多了,”童言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上上下下打量他,“老实交待,你有没有给女护士什么的讲鬼故事,趁机吃人豆腐?”
“我真不会讲鬼故事,”他笑得更无辜了,“不过,我记得以前医学院学生,来这里抬捐赠的遗体,就是从这个楼梯口走的。因为对死者的尊重,抬着的人都不会交谈,久而久之,医院里的人经过这里也都是保持沉默。”
……
她瞬间就手脚冰冷了,心脏砰砰跳的胸口疼。
那岂不是,今晚打破禁忌了……
四点多的夜风,有些冷,更显得渗人了。
偏他还在笑。
“真的?”她不敢回头看窗外,紧紧拉住他的手,仍旧觉得毛骨悚然,往他怀里靠了过去。太可怕了,这种简单的句子,大半夜的绝对让人联想无边。
“假的,”他就势把她搂在怀里,“怎么可能,这里只是肿瘤科而已。”
……
因为他这么句假话,童言真的不敢再站在这里了,等他走后,自己躺在折叠床上,仍旧浮想联翩。挨不住了只要拿出手机,给罪魁祸首发过去一条谴责消息:完了,我彻底睡不着了,你要负全责。
她翻了个身,趴在小枕头上,看着手机发呆。
因为医院都在推行“零陪护”的试点,护理的标准都提高了不少,再加刘阿姨的照顾,奶奶始终有固定的护士负责,又有护工的帮忙,她这几个月说实话,不算太辛苦。
报纸,书,手机,笔记本电脑,折叠床。
足够应付每个晚上。
那些晚上,她也经常会做题做到半夜,一半是知道奶奶化疗太痛苦睡不着,就权当是陪着,另一半是惦记他,总会忍不住猜那里的白天,他是在做什么。
没想到他平安回来了,仍旧是睡不着。
离开,折回,再离开。
几个小时之间的折腾,看上去挺矫情,根本不像是他做出来的事情。可就因为不像,更让她感觉到这三个月又十七天的分开,肯定发生了很多很多自己无法想象、无法体会的事情。就如同她独自承担过来,而又不愿让他知道的很多事。
他很爱他的母亲,从初次相遇,他颓然坐在墙边,而后半是迁怒地教育自己的时候,就能感觉的到。就连很简单的停电,也能让他那么紧张……那时候他就说过,如果当时再细心些,认真听听房里的动静,母亲就不会那么早去世。
手机骤然亮起来,她适应不了突然的光亮,眯起眼,读着他的短信:
放心,顾先生是个很负责的人,陪到你睡着为止。TK
第四十一章 当时的爱情(2)
结果适应时差的人,还是彻底胜过了亢奋过度的人。
后来化疗的十几天,白天他都在,晚上也一直这样陪着她。借口都是在适应时差,到最后,她心疼他,一直说自己睡了,真的要睡了,反复很多次才能结束漫长的短信交流。
等到出院的时候,明显两个人都瘦了不少。
奶奶心疼的眼睛都红了,对他的态度,明显比对亲孙女都要好。
“我这孙女婿,真不错,”奶奶不停对刘阿姨重复着,“真不错。”
刘阿姨清楚顾平生的身体情况,却始终没有透露给奶奶,倒是私下里拍着童言的手,说过很多的话。大意是谁都不容易,天灾人祸的,看开点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