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仅是右臂。
纪忆想压住鼻端的酸涩,却得到相反效果,眼泪一涌而出。她不敢抬头,就这么握着他的手指,肩膀微微抖着,无声哭了出来。
她忍不住,完全控制不住。
季成阳能看到的只是她柔软的头发,还有其中露出的小小的耳朵。耳垂很小,单薄,和他一样,照老一辈人的说法,耳垂越是轻薄小巧的人越是没有福气,命运多舛。可他并没有流过多少眼泪,好像都双倍加注在了她的身上。
季成阳将自己的衬衫袖口拉下来,伸手去扶住她的脸,手心马上就湿了。
真哭了。
这恐怕就是……女人的口是心非。
“男人又不怕受伤,”他拨开她的头发,吻住她的小耳尖,“就是难看了些。”
根本就不是难看的问题……
她想追问,耳朵忽然有些热的发烫。
小小的耳廓被他含住,轻轻在牙齿间折磨着。
想躲,没躲开,他的唇就沿着她的耳垂亲吻到脖子一侧,还有毛巾领口露出的小小锁骨上。她胸口剧烈起伏着,仍旧在低声哭着。季成阳的动作起初有些激烈,后来慢慢就停下来,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忽然笑出来:“小泪包。”
沙哑的,无奈的,也是温柔的。
纪忆被他的温存迷惑,和他对视。
“遇到什么事,都要先哭一鼻子……”季成阳再次靠近,想要吻她。
纪忆躲开,鼻音浓重地追问:“还有,还有多少伤……”
何止泪包,只要一哭就哽咽,喘不过气,说话断断续续的。
这些倒是从小到大都没变。
“还有多少?”季成阳陷入短暂的沉默,他没想过要欺骗或是隐瞒,只是想挑个合适的时机讲出来,是什么让她忽然想要如此探究事情的真相?因为刚才暖暖父亲说的那段话,刺激了她?纪忆看着他的眼睛,看不到漆黑眼眸后的任何情绪波动,更慌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不能骗我……”
“我切除过部分肝脏,大腿重复骨折过三次,免疫力比一般人低,也不能多做走动,”他将无可避免的身体所遭遇的创伤,尽量用最简短的表述方式告诉她,“所以以后别说战场,连普通国内采访都很难完成。”
“还有……”他略停顿几秒,说出了让他始终犹豫不决的原因,“根据医生的诊断,我以后有孩子的概率非常低,几乎是不可能。”
她的心彻底沉下来,已经哭肿的眼睛,很快又红了:“为什么这么晚告诉我……”
“这次去美国,又做了一次彻底检查,这是最后的结论……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
她躲开他的目光:“我说的是你受伤,不是……那个。”
他沉默良久,说:“你还不够成熟,不知道孩子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
“我是要和你在一起,又不是为了要,”她抽泣着,紧紧咬住嘴唇,厚着脸皮去争辩,“要生孩子,才和你一起。”
从他回国到现在,自己究竟都在想什么,她恨极了,恨极自己的犹豫。
真是越想越哭,越哭越想。
季成阳将她搂在怀里,无论是冷声制止,还是温声安抚都毫无作用。
在他年轻的时候,身边就有个小姑娘,总喜欢哭。开始他觉得小姑娘真娇气,后来知道了很多事,就理解她需要有个发泄的出口,哭已经是对自己和别人最没有伤害的方式了。
他最不想看她为自己哭。
可事与愿违,她的很多眼泪都是为了自己流的。
最后还是幸亏好友来访,打断了让季成阳都束手无策的场面。那位曾在国外为他切除肝脏的医生推开门,看到这一幕有些怔愣,脚步停住,尴尬地站在门口。
季成阳听见门的声响,回头。
主治医生用口型问他:纪忆?
他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医生的眸子里有着笑,很想要看看这个季成阳挚爱的姑娘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就在季成阳眼神示意他离开的一刻,很不识相地重重咳嗽了声。
凭空出现的陌生声音,将她惊醒。
纪忆从他怀里逃开,抹了抹眼泪,茫然看门口站着的陌生男人。
呃,还是个小女孩嘛。
这完全出乎医生的意料,他以为季成阳的女友肯定也是和他惺惺相惜,比肩而立的女性。“抱歉,打扰,”医生遇露齿笑,低声说,“hi,小美女,我是Yang的朋友,也是他的医生,他的肝就是我切的。”
“你好,”她轻声说,“谢谢你。”
哭得太久,嗓子有些发不出声音。
“谢我什么?谢我切掉他的肝脏吗?”
纪忆心里沉甸甸的,没回应这个玩笑:“你们有事情要谈吗?”她轻声问季成阳。
“现在是休息时间,不需要谈什么事情,”季成阳如此告诉他,看了医生一眼。
后者识相地嘻哈着:“没事,没什么事,我就是想找他聊聊,你们继续、继续。”
这医生本就是为了季成阳回国,短期住在北京,顺便做做学术交流。今晚拿到所有的报告,想和季成阳吃个饭,顺便聊聊病情,没想到看到了传说中的季成阳的昔日恋人。
想来,女孩子这么小的年纪,能和季成阳一起那么多年,应该有不少故事。
医生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个画面,按照他对自己这位好友兼患者的了解,这个故事应该发生在至少六七年前,伊拉克战争开始之前……他脑子里继续勾勒这个美妙的爱情故事,嘻哈了两句,告辞离去。
被外人这么一打扰,倒是有了出乎意料的效果。
纪忆眼泪都被压了回去。
“我和家里人说,我回国前已经办了离婚,他们还不能接受这件事,”季成阳告诉她, “再给我些时间,问题都会解决。”
她点点头:“我知道。”
刚才暖暖的父亲说的话,她听得很清楚。
纪忆离开后,季成阳和医生打了个长时间的电话,睡得很晚。
凌晨三点十四分,他醒过来,忽然有种非常强烈的欲望,他很想要抽烟,用另外的一种方式去打散脑海里那些灰白电影般的记忆回放。
那天在纪忆家里睡着的那个夜晚也是如此,睡不着了,不敢惊醒她,就躺着去看她,安静地看了整个晚上,直到天开始有亮起来征兆,才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