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院手续办完,他和自己的主治医生又聊了很久,真正坐上家里的车时,天已经黑了。一路上路灯连着路灯,开到院门口,看到正门一排红色灯笼,才真感觉到了稍许过年的氛围。
士兵敬礼,准许通过。
车开到转弯处,他已经看到王浩然的车,驾驶座上的人也看到了他,解开安全带,走下来。司机猜到这是他朋友,直接把行李先拿上了楼。季成阳则在楼与楼之间回旋的冷风里,走过去,还没等说话,迎面就狠狠挨了一拳。
沉默的,冷冽的,下足全力的拳头,让他眼前一黑。
王浩然抓上他黑色外衣的领口:“两年前就想揍你了,这几年在国外可过得舒心惬意?季成阳?”他自喉咙涌 腥的味道,强行压住,几乎是反射性地问王浩然:“为了西西?”
“你俩一起的时候她才多大?十六?十七?真想让你亲眼看看,你把她甩了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季成阳的身体僵在那里。
此时的王浩然,话里透着替天行道的意思,却再也没有下一拳挥出来。他们两个自青少年钢琴比赛相识,二十多年从没翻过脸,刚才那一拳虽然是恨不过他当初真的就对个小姑娘下手,还毫不留恋地将人家弃如敝屣,但也有他自己的私人感情在里边。
起码在两年前,在纪忆还没从王浩然的世界彻底消失时,他是有私心的。
而现在,他的那么些私心也被岁月磨没了,只剩下对好友做人不地道的谴责。
“还打吗?”季成阳忽然出声。
竟然给人一种疲惫和无力的错觉。
王浩然被他的平静唬住了,松开手:“本来想狠狠揍你一顿……”
“好,来吧,”季成阳看着他,“趁现在没人。”
王浩然倒是真尴尬了。
说到底,他没立场这么做。
王浩然被季成阳逼得讪讪低语,揉了揉自己的手:“得了,大过年的,就放过你,也放过的手了。”面前的男人已经结婚,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在刺骨的寒风里,都失了语。
过了会儿,他终于伸手,拍了拍王浩然的肩:“谢谢你帮我照顾她,过了年再找你。”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转身,上了楼。
第四章 故梦外的人(1)
走过纪忆家的大门,走到两层楼梯的转角处,季成阳的脚步明显顿住。
二十几的他,经过这个大门时,有多少次停住脚步?
现在想起来,已经很遥远了。
漆黑的楼道里,季成阳安静地站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轻放在鼻端。月光里,他竟然看到窗台角落里,白色墙壁上有黑色的印记。
这是他留下来的。
在纪忆高二那年,她在一面墙壁内被众人指责,他曾站在这里,那时候他因为脑肿瘤暂时失明,就在这里听着那场闹剧。
走了几万公里的路……他的心却已被困在原地许多年,在这个和她感情开始的地方。
回到家里,二嫂刚从英国回来,正在收拾着行李,拿出来许多给家里人带的礼物。她在看到季成阳之后,慢慢站直了身子,仔细端详这位多年不见的弟弟:“看样子瘦了不少,怎么了?是不是洋太太做的饭不合胃口?”二嫂取笑他。
季成阳避重就轻,绕开了这个话题:“暖暖呢?今年不回来?”
“回来啊,不过要晚几天,和她男朋友去玩了,”二嫂似乎很乐意谈及现在的季暖暖,“你今年会在中国过年吧?一定要看看她,估计你都快认不出她了。也不知道他男朋友跟着一起回来不回来,要是回来的话,你也能见一见。”
季成阳在二嫂的言谈中,能感觉到季暖暖应该已经成熟了不少,她动荡惨烈的青春期只是生命里一个印记。他还记得清楚,那天是如何从那个男孩子家里,把季暖暖抱出来,送回家,让她被迫面对全家人的责难。
而现在,那些过去的,不堪的,年少轻狂的过往早就过去了。
二嫂又说了两句,忽然想到什么,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来了一个信封,招手到厨房里避开众人,将那个信封交给他:“这是你拜托我的东西,去年回来的时候,听说西西已经不回来了,我去过她读的大学,毕业了,人也找不到了。所以还是没有给到她。”
二嫂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这个信封从交给她起,她就没有拆开过。
所以原封不动还给季成阳时,她也依旧不知道这里面装着什么。不过季家每个人都对纪忆很好,在二嫂的眼里,纪忆也算是季成阳看着长大的,猜得到里边应该是送给纪忆的一些东西,比如一些长辈给的生活费、压岁钱什么的,多半是不忍看纪忆如此被家庭冷落的补偿。
季成阳看着这个信封,意外安静了会儿,这才接过。
2008年农历新年前的那段时间,新闻行业始终很忙。
就在大家都在为8月的奥运倒计时,南方却迎来了百年罕见的雪灾。
在这之前,南方从没有过如此大范围的降雪,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和准备的雪灾。从1月10日开始,截至1月底,受灾人数已经超过八百万。
纪忆原本是实习生,并没有直接被发出去采访。
但是因为雪灾,中国南方公路运输近乎瘫痪,很多社里的记者都滞留在外,不能按时返京。在2月初,纪忆主动要求和何菲菲去重灾区安徽,走之前,头还问了句纪忆:“何菲菲本来就是南方人,去了,说不定就能顺便回家过年了。你家在北京,都快过年了,还不如留下来。”
她坚持已见,当天晚上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灾害已近尾声,但交通枢纽仍旧受很大影响。
两个人仅在安徽境内,就数不清多少次被困在了公路上。
“前面路面结冰的厉害,估计又有车祸了。”何菲菲困顿地说着,打了个哈欠。纪忆一晚上也没怎么好好睡,枕着自己羽绒服的帽子,眼睛红红地看着她:“要不要下去看看?”何菲菲摇头,很快又睡着了。
纪忆看向窗外,冰天雪地,都是车,还有车上焦急等候的人。
这个时间段正是春运,每个人都归家心切……
身后有小孩子的哭泣声,似乎是坐得太累了,在和母亲撒娇。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发现了几个相同的手机号码,没有记录,是陌生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