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半天,单叔好像无动于衷,单勇又讲着学生的问题,来了两天,就碰见两个辍学的,对这事单勇最心揪,直道着:“叔,这可是义务教育,好歹得把初中念完吧?”
“这个你就不懂了,早点挣钱总比光会花钱强吧。老师都配不够,谁尽义务去?不是睁眼瞎就行了。”单长根蔫了吧唧道,把单勇的话挡回去了。
“那在校的呢?总得管严点吧?这才初中,昨天旷课的六个、今天旷课的八个……我旷课好歹高中才开始,这才多大,比我们城里人还拽?”单勇又来一句,拦着教导叔道。
“农忙,不是下地锄草就是上山放牛放驴,一多半在外头打工,劳力不够。”单长根重重强调着道,一副城里人不懂乡下风情的眼神,指摘着道:“这算好的了,收麦时候,你都不用上课了,根本没人来,你以为乡下娃娃和你们一样啊,十二三岁那得当家里个劳力使唤呢。”
拔拉过大侄,若无其事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在教学楼侧面,毗邻学生的露天厕所,什么时候也是一股子骚臭味,屋里破桌缺腿凳,唯一一把好点的椅子单长根拉来坐下,单勇只得站着了,叔对侄的所有意见都不以为然,看单勇还这么执著,语重心长地教育着:
“反正你也就是来玩几天,怎么?还有志于改变农村教育的落后面貌?你搞清楚点,咱们这儿是老区,老少边穷四类地区占了三样,别说和城里,和隔着十几公里的其他富裕乡镇都没法比,娃娃们能安安生生长大就不错了,再者说了,别以为叔不懂城里的事,你不大学也快毕业了,还不是出去打工?上次见你爸妈还说这事了,现在这编制别看乡下紧缺教师,你就想当,也未必能当上,较那真干嘛。对吧?去吧,拾掇拾掇厨房,干你这是本行。”
单勇再要提意见,当叔却是送客了,拿着锤子准备打第四节课的上课铃了,单勇只得悻悻然出了教导处的门,侧目间,满操场半大的娃娃追打、翻滚,猛一点的骑着弱点的当驴赶,赶着赶着就打起来了。甚至于男生群里还杂和比较野的女娃娃,手抱着一条腿,面对面玩“顶羊”游戏,不时地有被顶得滚翻在地的,一身土一脸灰,站起来不服地气抹鼻子,再来。
钟声敲响了,这口半人合抱的钟怕是有些年头了,声音又脆又宏亮,随着敲钟,代校长单长根双手挥着撵鸡群一般喊着:“别玩了,回上课去……秃蛋,还打架,你爹抽得你轻咧。”
是位秃瓢的小子,一咧嘴,做了个鬼脸,飞奔着回教室了,那样子能让单勇想起雷大鹏的憨样来,笑了笑,在这个原生态的环境里,除了贫穷和落后让人无法接受,其他的嘛,倒还算好。
该上课的上课去了,有的没老师的,单长根给布置着作业,单勇却是到了教学楼西侧的门房兼厨房里,一进门,又被雷了一家伙,这那是厨房,茅房还差不多,估计被村里谁家临时拴过牲口,地上还有几堆干牛粪和驴粪蛋。炉膛早坍了,火道也漏气了,看了两眼,倒发现三四个老鼠洞,看得爱干净的单勇直撇嘴。
收拾开始了,最看不过眼的就是厨房成这样子。
打扫,连倒两手推车的垃圾。糊墙,这倒简单,乡里就有村民养的石灰池,抄半车灰泥回来,下车拉半车沙,调和着,把屋里看不过眼的地方前前后后糊了一遍。最关键的是垒灶,所有灶里单勇最喜欢的还是老式的柴火灶,这种灶肚大膛圆,有暗道出烟,加热的时候均匀,而且做出饭菜来没有煤炭的烟味。灶垒到一半到本家叔家里吃了午饭,下午上了一节课又继续未完的工程。
这一忙差不多忙了多半天,等看到整饬一新的厨房时,单勇脸上露着微微的笑容,多少有点成就感的意思了。等镶好了窗户,看到那斜斜的危墙,又有点看不过眼了,干脆,叫了伙快放学的娃娃,齐心合力,哗声推倒,霎时灰尘弥漫了一大片。
这一乱,单长根可坐不住了,奔出来喊着:“嗨嗨,你搞破坏呢?”
代校长一训,一群乡村娃娃四散奔了。
“叔啊,这危墙迟早要倒,别那天把谁家娃娃砸一下子,你拿什么赔人家呀,还不如早点修呢?”单勇道,捋着袖子,清着旧砖。
“那干吧,反正你实习的,也不用给你开工资。”单长根一听此言,倒也持无所谓的态度,回走了几步,把他那辆破自行车推出来准备回家时,喊着单勇道:“勇啊,下午镇教委打电话说,还要有几个来实习的,你瞅空把教学楼三楼腾个房间。”
“叔,你真把我当民工使唤呀?”单勇哭笑不得问。
“不但当民工,他们都来了,还得当大师傅,我看呀,你当大师傅比当老师强。”单叔蔫了句,一推一挎上车,走咧,把单勇留在身后傻眼了,边走单叔还喊着:“早点回来,做饭啊,你婶做的还真不如你的手艺。”
叔还真不拿咱当外人,自打第一天来给亮了点手艺做了份削面,叔家就训着上婶了,丫的老娘们掇哄了我一辈子,你看你做的饭跟勇娃的比比,简直是猪食……这点连婶也不生气,净夸侄子做得好呢,不愧是开饭店的出身。
看着叔叔单薄佝偻的身子跨着自行车消失地村路上,单勇郁闷了会,又莫名地笑了,这学校、这学生、这老师,处处都让人哭笑不得,这位本家叔师范毕业在这儿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已经彻底和这里溶入一体了,就出了门,你把他当放羊的、赶驴的都有可能,就是看那样不相信还是位人民教师。
有些地方能富到你无法想象。而这里,穷也穷到你无法想象,单勇看着视线之中的大山、梯田、垄地和座落在山间的村落,反而觉得自己有点多事了,这本来就是一个和谐和与世无争的环境,何必要用城里人的眼光来看待它和试图改变它呢?
不需要改变,也许仅仅需要改观那么一点点。
单勇附身坐下来了,清着旧砖,不大会清理出了三分之一,提水、调泥、掺石灰,准备趁着天黑之前垒起两三层来,这样的话两天功夫就能完成,省得明天上学那些野小子搬走乱扔一气。对于这位本家叔单勇其实打心眼里是尊敬的,水平不一定怎么样,可人品肯定没错,几年前家里生意折了本,没等开口,这位本家叔拿着工资本就进城送钱了,亲戚里,倒是这位不怎么亲的走得最近、也走得最勤。有时候人情不一定是钱能还上的,说到这儿实习,更多的心思是想帮着这位本家叔多少干点活。
一层、两层,齐刷刷地起来了,响马寨家里修房子的时候单勇添了三个月小工,这点活计倒学得不赖。垒到第三层一半的时候,单长根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又回来了,老远喊着单勇道:“勇啊,来不及了,你赶紧停了手里的活,把房间给拾掇出来,人要来咧。”
“谁呀?实习的,师范的还是潞院的?”单勇问。
“不知道……你管谁呀?赶紧给收拾,要不没地方安排,镇教委主任亲自来送来了,今年都发羊羔疯了,净往这鬼地方跑。好多年了,就见走的,没见来的。”单长根支着自行车,不理会了,回办公室换上了那身肃穆的教师装,也就像中山装差不多,出门时小心翼翼地提提领子,往口袋上别上一支钢笔,这是在这里唯一在彰显自己身份的衣着和打扮了。
单勇看着本家叔这老派的作态,又心酸又可笑,逗着叔叔道:“叔,都是实习的,你一碗水端得太不平了吧?凭啥一直是我干活。”
“谁让你是我侄涅?再说你不干,那不得我干吗?”叔叔给了个无可辨驳的理由。
单勇笑了笑,争分夺秒地把第三层垒完,好洗洗去收拾房间,潞州市两所师范、一所潞院,每年实习生都不少,但像这种偏远山区,多数是师范的学生来,要是多几个伴,倒也不错。
垒完最后一层的时候,车来了,单勇停下手了,看着两辆车沿着村路驶近学校了,一辆破旧的五菱面包,而另一辆却让单勇看直眼了,是辆别克商务车,很面熟,好像在学校见过,单长根笑着迎上去了,五菱车里下来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样是教委主任,握着手,递着烟,而商务车里出来的人就让单勇看直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