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义气讲得,直让雷大鹏和单勇感动得无以复加,也把老宋给噎得长长出了口气,忿意似地哼了哼,很不入眼的看了看,扭过头道着:“先解决他们两个的问题,大鹏,你来。”
宋教授一喊,雷大鹏战战兢兢站出来两步,没来由觉得这位老头气场甚至更胜蛋哥,让他心神不定,宋教授一抽雷大鹏的论文笑着问:“你坚持交这一篇?”
“哦哟,老爷子,跟您说实话,这是司慕贤给我写的……您再让我写,我还是抄别人的,我除了吃,其他不会呀。”雷大鹏苦着脸道,在这个年龄比自己大两倍的老人面前,说什么谎话都是多余的,而且没来由地雷大鹏觉得这老头很亲切,不像要揪着自己不放的样子。
哈哈……宋教授仰头一笑,放下论文,笑着道:“好,作为对你诚实的嘉奖,答辨可以让你过。滥竽充数的遍地都是,不多你一个。这么好的文章要出自你的手,埋没原作者,那就太没天理了。”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老爷子,回头我登门给你送份厚礼啊。”雷大鹏乐歪了,直鞠躬道谢着,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宋教授笑笑摆摆手道:“呵呵,还是备礼找工作吧,出了校门,我就是过去时了……单勇,你呢?你也坚持?”
打发下了雷大鹏,一叫单勇,单勇一个激灵,没成想到兄弟仨的攻守同盟这么不堪一击,可到这份上了,撒谎也没意思了,无奈地道着:“我无所谓,不过宋教授,您挂我成,不能挂慕贤吧?”
“咂,都说了,先解决你的事……说你的问题,你为什么假手于人呢?”宋教授问。
“我……我写得没他好,所以就用他的了。”单勇道,没来由地觉得在这位耄耋老人面前,一切隐瞒都是多余的,那双老眼并不昏花,偶而一瞥都像能洞彻人心肺似的。听得单勇如是说,宋诚扬同样不入眼地摇摇头,似有所指地道:“单勇单勇……名不副实啊,怒发冲冠、逞一时血气之勇,匹夫之勇也;大勇者,大勇无畏、大勇若怯也。你应该是个很自信的人,这点小事都要假手于人,实在让人失望啊。或者,我觉得你应该是位与众不同的人,可这事办得,实在是连普通人也不如了,你和雷大鹏一样,你要坚持交别人的这份,也可以过,滥竽充数的,既然多了一个雷大鹏,也不多你单勇一个。”
咝……单勇倒吸凉气,被人当面喝斥得这么没脾气还是头一回,讪讪地拿回了论文道:“我还是重写吧。”
“呵呵……可以,希望你能坚持你的自信,不要被别人左右。”宋教授笑了笑,此时才回头看侧立良久司慕贤,那眼神,仿佛审视一位外星来人一样,惊讶中带着欣赏,欣赏中又带着几分不悦,很复杂的感觉,半晌问着同样的问题:“你坚持交这一份?”
扬着那篇论文,反倒司慕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要做决定时,被宋教授拦住了,道了句:“其实在我眼中,三个人里你最另类,四年前高考招生,你的分数达到一本线了,能告诉我为什么只填报了潞州学院这一个志愿么?”
“这个……我的私事。”司慕贤一激,又黯然了。
“你应该知道我,也知道我和你家里的关系,为什么上学四年都没有来找过我?”宋诚扬又问,像家长一样和霭。
司慕贤更黯然了,像做了件错事一样,低着头,一言不发。这光景,可把单勇和雷大鹏看傻了,敢情酸贤弟和宋教授是熟人?而且还有瓜葛?可这年龄、身份,实在看不出什么瓜葛来呀?
诧异间,那宋教授仿佛有什么悲从中来的事,放下了老花镜,抹了抹眼睛,轻声说着:
“二十多年前,我有一个得意门生,那时候毕业不需要写毕业论文,不过他在这方面有专长,写了篇《意识形态文化对民俗文化的影响》,毕业时,我鼓励他从事潞州民俗文化的研究,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放弃了留校的机会,甘愿回到乡下,一边教学一边从事潞州民俗文化的研究,而且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汇集成一本《上党民俗寻根》,可不料这本花了十几年心血的书却出版无路,也不被认可,他倾家荡产自费印了五千册,能售出的却是寥寥无几……”
司慕贤哭了,两行清泪扑籁簌地顺着脸颊流下来了,哽咽着,抽泣着,宋教授也拭着老泪,喃喃地说着:“我害了他,害得他积劳成疾,英年早逝,没有看到民俗文化也有大放异彩的一天……如果能活到今天,他一定会欣慰的。可惜呀,天妒英才。”
说着,起身,从书架里抽出一本,翻着菲页,雷大鹏和单勇凑上来,那作者俨然是“司孝忠”的名字,这姓、这名,让两人愕然地看着相对而泣的一老一少,雷大鹏傻眼了,讶异地问着:“贤弟,这……这是你爸?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们你爸……”
不在了!?
那句话没问出来,单勇也愕然了,看着两眼蓄泪的司慕贤,却是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上来,一直以来觉得这么贤弟穷酸溜溜的,可此时此刻,却油然生出一种佩服来,他心里的隐忍,可能比谁都要多。
老人摩娑着书本,悲不自胜地说着:“你父亲去世后,后来听学生说,他的妻子也改嫁走了,儿子跟着爷爷奶奶过,我寄过钱,都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了,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个拗性子,在看到薪火相传的后人,我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不知道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爷爷奶奶还好吗?”
司慕贤抹着泪,重重点点头,单勇和雷大鹏傻了,相处四年,却从不知道司慕贤还有这么悲惨的身世,怨不得每次说去他家,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因为这个老被雷大鹏骂小家子气;单勇一下子也想起来了,大鹏住院那天,司慕贤却哭得眼泪汪汪,敢情是想起父母来了。
谁也没料到能勾起这许多的往事,好久了,司慕贤一直抹着泪,哽咽着,一言未发。
宋教授再坐下来的时候,手揽着他,递着纸巾,半晌哭声稍歇,宋教授轻声道着:“论文写得很好,很有乃父之风,之所以打回去,我是想给你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即便你父亲也会理解的,他不会眼看着儿子也重蹈他的覆辙……你做得很好,像你父亲一样坚持,可是我却动摇了。现在的环境已经容纳不下纯粹的学问,你要不坚持,没有人会苛责你。”
岔道了,岔得离谱了,雷大鹏看了单勇一眼,几分不悦的眼光,看来最崇拜的蛋哥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要是这原因,哥几个可都是瞎操心、胡折腾了。
两人看了眼,又看着眼泪汪汪的司慕贤,司慕贤点点头:“我坚持,我要成为我爸那样的人。”
“也许还不如他,说不定连糊口的工作也找不上,何谈理想;即便能找上,说不定会和我一样,家徒四壁、终老一人,你的性格比你爸还要强,说不定将来和他一样,一世都不被人理解,身后还要被人嗤笑。”宋教授说着,眼眶时溢着泪。
“有一个人理解就够了,他的老师理解,他的儿子也理解。别说了,宋教授,我坚持!对不起,我误解您了。”
司慕贤哭着,悲不自已了,一转身,抹着泪,直拉着门奔出去了,肯定是要找一个没人角落为理解痛哭一场了。
半晌,泪流了半晌,好似这泪流得多么痛快淋漓一般,宋诚扬眼睛亮了亮,好像无法舒发自己的胸臆一般,这得性,是要爽一下子了,单勇察言观色看得准,赶紧地瞄着屋里,一矮身从茶几底抽了个酒瓶,看里头还货,一扬手道:“宋教授,是不是找这个。”
“对对……后生可畏,当浮三大白。来来来。”老头抚掌道着,单勇拧着瓶盖,雷大鹏知趣,找着大茶杯,直给宋老头递上,这老头,自斟自饮,眼泪和着酒,咕嘟灌了一大杯,又倒上了。
下一刻,这老头有点不正常了,老泪着,直喊着老天不睁眼,咕嘟又灌一大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