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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三线轮洄)(7)

作者:尾鱼

还郑重其事地拜托他一件事:遇到都是残疾人成员的地雷乐队,最好能给个一两美元小费。

柬埔寨战时埋下了几百万颗地雷,至今都还没清干净,国际红十字会统计,这儿平均每五分钟就有人因地雷致死或致残,致残的人太多了,得吃饭,所以柬埔寨政府组织他们学音乐,组建乐队,挣口饭吃。

宗杭赶紧点头。

他先还紧跟着阿帕亦步亦趋,后来胆子就大了:反正丢不了,谷歌地图在手,迷路了导航一下就行,满眼突突车司机,一报吴哥大酒店谁都知道,送回去只要两美刀,随处可见中国游客,那感觉如在家乡

心头一松懈,跟阿帕走散了那是分分钟的事。

阿帕发微信找他,他回:各逛各的呗,待会高棉厨房那见。

高棉厨房是当地的网红餐厅,一处显眼地标,阿帕估计也觉得问题不大,就没再找他。

宗杭花一美刀买了杯牛油果榨冰,漫无目的,且啜且饮,且走且看:泰式按摩店也去瞅,公益市场也去逛,在劲爆的酒吧外看人跳艳舞,还在地雷乐队的募捐箱里投下了十美刀。

老市场区街巷纵横,但有主就有次,不是每一条巷子都热闹,有时候一不留神,会拐进人少的暗巷,宗杭走着走着,也察觉自己是走到偏处了,又不想走回头路四下一望,有条岔道尽头处灯火通透,显然又是个柳暗花明的热闹所在。

他兴冲冲走岔道过去。

才刚走了一半,边上一扇门突然大开,雪亮灯光顺着台阶泻下,与此同时,有个男人从台阶上骨碌滚下来。

宗杭还想探头看,灯光又一暗,门内一前一后出来两条彪悍人影,说的是高棉语,听不懂,但听那语气,应该是在骂骂咧咧。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定是撞上打架斗殴现场了,童虹从小就给他灌输:千万别看热闹,引热闹上身就麻烦了。

宗杭脖子一缩,准备不看不听,快速绕过。

就在这个时候,那男人揉着后颈,嘴里哼哼着抬起头来。

我靠,居然是认识的,那个机场见过的马老头,姓a,名yuefei

四目相对间,眼神大概泄了点内容,那两个柬埔寨人脸上现出狐疑来。

按说是同胞,理应守望相助,但他又不是战狼,没那个能力大杀四方,再说了,女儿是偷渡客,当爹的也未必是良民,被打就打了吧

宗杭向那两个人挤出友好又热情的笑,腿上加速,就差小跑了。

站在前头的那个柬埔寨人步下一级台阶,目送宗杭走远,虽然心里还有点嘀咕,但路人嘛

一般都不会跟路人过不去的。

就在这个时候,马老头突然朝那人扑了过去。

他拼尽所有力气,死死抱住那人的腿,转头朝着宗杭离开的方向声嘶力竭大叫:“儿子快跑快去报警”

作者有话要说:  柬埔寨的地雷问题至今是个比较严重的现实问题,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搜一下相关。至于“国际红十字会统计,这儿平均每五分钟就有人因地雷致死或致残”,我只在某些报道上看过,但没有找到权威性的数据来源或者原文,所以个人对此持保留态度,因为这个概率,细算一下相当高了。gd1806102:

===第5章 04===

人一紧张就容易犯错。

宗杭没个主心骨,本来心里就发着怵,“快跑”两个字进耳还没进脑,腿上已经动起来了。

跑起来了才缓过味来:谁他妈是你儿子

不该跑的啊,一跑就说不清了

晚了,那两个柬埔寨人先还了了,陡打听到“报警”二字,神经立马紧了,又见宗杭飞跑,那还得了一时间肾上激素猛增,顾不上其它,拔腿就追。

马老头就觑着这空子,连滚带爬,一路消失在反方向的夜色之中。

宗杭叫苦不迭,别看他人高腿长,但素来没锻炼底子,眼见就要被人撵上,又后悔自己英语不过关,关键时刻大脑一片空白,组织不出简短精确的句子来解释

忽然瞥到墙边堆着不知哪家装修剩下来的废料板材,想起电视上演的,主人公逃跑时要给追赶的人制造障碍,有瓜扔瓜有摊掀摊,赶紧有样学样,百忙中冲上去一拨

勉强堆立住的废料板材再立不稳,纷纷砸下,追在前头的那个人收步不及被砸个正着,一声大叫。

宗杭惦记着遵纪守法,不能伤人,这时候还不忘回头去看,怕真砸出事来

只一眼,猝然止步。

借着路边屋子里透出的光,他看到那人胳膊上一道长长的血道子。

是有根板材带钉,砸下时恰从那人胳膊上豁过,热带国家,上衣大多短袖,没衣料缓冲,钉子招呼到的都是赤皮净肉。

点太背了,原本还能解释清楚的误会,现在真打上带血的结扣了,宗杭腿上打颤,满心歉疚,说:“i sorry”

那人抬起眼皮,两道森冷乖戾的目光掀过来。

宗杭瞬间回神,拔腿就跑。

不管怎么善后,道歉赔钱他都认,但现在得跑,万一没跑掉,还不得被人朝死里打啊。

他从小就怕打。

宗杭跑得飞快,小腿发抽,耳边呼呼生风,很快出了岔道,脑门上挂一层汗。

这里比岔道热闹,但没预想的热闹,可能是位置太偏,大多数游客懒得跑这么远。

人少,安全感陡降,摊位稀稀拉拉,想藏身都不易

跑过一个突突车酒吧时,耳朵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一句中国话:“我知道了,过两天我会再去查一次”

突突车酒吧也是当地特色,其本质还是突突车:一辆摩托车拖后头带轮的车架子,但车架子里布置成迷你酒吧,放置酒水柜、小操作台,多面开口,方便售卖,车身绕彩灯,顶上还吊个小音响,普通酒吧有的,这儿也一样不漏。

车架子小的,正面搭块横板,外头摆几个高脚凳,酒客跟去日式居酒屋一样坐着喝酒,车架子大点的,里头摆张窄条桌,能坐进去三五个人,喝酒聊天听音乐都不耽误,还能看街景。

收摊也方便,摩托车一拉,突突突开走,来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中国话

宗杭心头狂喜,急刹步间,看到突突车酒吧里只一个打电话的窈窕身形,脑中迅速转出个念头,急惶惶如丧家之犬,三步并作两步窜钻进去,矮下身手脚并用,爬到最靠里的地方,飞快扯下条凳上的盖布尽量遮挡自己。

气喘不匀,心跳如鼓,他实在是太慌了,从小到大没经历过这种事,藏完了才想起应该跟主人家交代一声:“小姐,有人追我,大家都是中国人,帮一下忙”

追跑的响动近了,宗杭赶紧住口。

远处的喧嚣声飘到这儿也薄了,也许是因为紧张,耳力好到不行,居然能听到那人脚步渐近。

谢天谢地没进来,只是停在车口。

宗杭听到他用英语问话,大致听得懂,问有没有一个中国男人跑过去。

宗杭屏住呼吸。

那个女人把手机放下。

盖布的下沿一荡一荡,露了条缝,他看到一双白色板鞋,穿得半旧,右脚白皙细致的脚踝上刺中文刺青,两个字,竖列,细长纤弱的瘦金体,简单、干净、直白、粗暴。

去死。

宗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像去庙里上香,死活点不着香头,还像外出旅行,刚出门就坏了行李箱。

然后,他听到她回答:“ten dor十美元。”

接下来发生的事很混乱,但幕幕清晰,终身难忘。

宗杭被杀猪样倒拖了出去,拳脚雨点般落下,他叫得嗓子都哑了,用颠三倒四的英文大吼“叫警察”、“中国”、“我是中国人”

然后脑袋上挨了一下,脸朝下扑进土里,恐惧的感觉越来越盛,想起以前看过的新闻,有些被打的人,重要部位只挨了一小下子,就双目失明、半身不遂、终生痴呆、当场死亡

他双手抱头,身子拱起,护住最重要的脑袋和腹部,尽量拿屁股去对抗一切打击,眼睛大概是肿了,抬眼时,看什么都是带梦幻的重影

他看到突突车酒吧里那个女人,像框里的画,侧身低头,点着了一支烟,不对,不是烟,她叼着的那一截是扁扁的,红褐色,像家里熬汤用的桂皮剖成细枝

然后抬手拧开了音响。